江湖派诗人生存状况考察

孙培

摘 要 南宋江湖派绝大部分成员处于社会的中下层，生存状态堪忧。具体而言，那些步入仕途的诗派成员的生存状况尚可，一些诗人能够负担起买山钱，而社会地位更低的游士詩人生活颇为艰辛，往往心有余而力不足，即便能够负担买山费用，也要耗尽一生的心血。

关键词 江湖诗派 生存状况 买山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活跃在南宋中后期的江湖派诗人多沉沦下僚，其生存状态受政治、经济、社会阶层等多种原因影响，不同社会身份的诗人其生存状态也不尽相同。

总体来说，步入仕途的诗人主要依靠朝廷俸禄，南宋朝廷对文人的待遇还算优渥，不仅提供士人生活之米面，对外任官还给予一定土地，而那些官职更高的官员，还有朝廷提供的茶、炭、元随等。不过即便有朝廷俸禄对下级官员来说也仅能维持生计。施枢说“俸钱已足供薪粒，比着箪瓢尽有余”（《廨宇傍河彷彿家居》），境遇比一箪食一瓢饮的颜回要好很多，至少俸禄足够吃饭日用。与他们相比，江湖游士的身份则要复杂的多，比如刘过、姜夔、戴复古，三人是典型的江湖游士，他们的谋生方式多通过干谒权贵。刘过豪气纵横，无论写诗还是写词都别有一番豪爽之气，又有着较强的功名之心，所以他的漫游江湖更多的是想找机会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戴复古同样是漫游江湖，他更多的是为了生计打算，投赠干谒，买卖诗文，他曾有诗写到：“七十老翁头雪白，落在江湖卖诗册”（《市舶提举管仲登饮于万贡堂有诗》）。而姜夔也长期漫游江湖，且早年孤贫，奔走川陆，他最初也怀着用世之心，两次献《大乐议》、《琴瑟考古图》、《圣教铙歌鼓吹曲》希望能得到朝廷的赏识和任用，而一旦用世之心不能实现，姜夔便以食客的身份寄食于权贵，在琴瑟歌章中过着风流自赏的清悠日子。此外，部分诗人也有一些额外收入。江湖诗派的诗文中也有不少“代上……”“代寿……”为题目的诗歌，如周端臣《代上刘郎中》、陈允平《兰陵王·辛酉代寿壑翁丞相母夫人》、胡仲弓《代寿圆颜峤文昌》，方岳《代赠》等，这类诗歌一般可以收入润笔钱。

无论何种身份的诗派成员，“贫”、“穷”是普遍他们吟咏的对象。贫和穷是一对近义词，但贫多指生活上的困窘，缺衣少食，而穷则包含政治上的失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文人最理想的生活状态。对大部分的江湖派诗人来说，政治上的飞黄腾达只能是一个无法企及的美梦，那么“穷则独善其身”也就成了诗人的无奈选择，同时大部分诗人漫游江湖以维持生计，生活的穷困也时时困扰着他们，诗里出现了大量“穷”、“贫”的诗句。有些诗描写友人的穷困，但诗人自己也处于同样境地，表达了对友人无法援助的无可奈何，也有友人将赴外地干谒或入幕府，自己寄托对友人的美好祝福，联想及自身，更多的是对自己贫穷生活的自嘲。但更多的江湖诗派诗人往往把贫穷和作诗联系在一起，似乎是因为太专注于作诗了才导致的贫穷，甚至生病了也是因为作诗，“病为思诗苦，贫缘立行真”（武衍《送徐云友归行都》）。作诗成了江湖派诗人毕生追求的事业，当闭门作诗成了家常便饭的时候，“苦吟”也经常出现在诗人的诗句中。

政治的失意、生活的清苦极大地消解了江湖派诗人的政治热情，“买山”典出《世说新语》，指出资购买山林作为归隐之所，许诗派成员在其诗歌中反复吟咏时局的动荡和生活的艰辛，表达厌倦仕途与干谒之心，诸多诗人不止一次地在表达归隐之心。但买山需要耗费钱财，从他们“买山”的态度可考察具体的生存状况。

先说步入仕途的诗派成员，与江湖游士相比，这类诗人生活境遇稍好，自己尚能提供买山钱，如陈造、刘克庄、薛嵎等人；刘克庄有三首诗与买山相关，他是官员诗人中官职较高者，在当时亦享盛名，尚可置办买山钱。“薄田足可躬稼，馀俸尚堪买山。家庭有个郊畤，姬院欠他素蛮”（《六言五首为仓部弟寿》），这是首寿诗，不过依刘克庄官职来看，他也是能够提供这笔钱的。而诗人陈造早年辗转各州县，他买山确有归隐之意，早年的仕宦生涯也积攒了部分钱财，买山之资尚能提供，如“与世端如上濑船，还家稍办买山钱”（《漫兴》），“橐中仅办买山钱，径当拂衣践此语”（《再次韵答节推司理路监岳》）。

薛嵎有题为《近买山范湾自营藏地与亡弟草塘君及外家墓茔悉可跂望感事述情继有是作》的诗，从诗题看，他买山范湾作自营藏，与亲友墓茔相距不远，薛嵎为永嘉人，科举及第后任长溪簿等下级官职，“十万买山浑可事，放教身死骨犹香”，十万买山钱薛嵎尚负担得起，但买山后便陷入贫困的境地，“愁因失鹤致，贫为买山深”（《君誉病愈相访》），诗人因买山而生活贫窘，精神生活却是愉悦的，在自己的那片山林中静享安闲与舒适。

但也有部分诗人生活比较清贫，即使为官也难以提供。如胡仲弓曾短暂为官便被罢黜，此后一直漫游江湖，面对高昂的买山钱，只能望洋兴叹，“万缘无所欠，只欠买山钱”（湖）。

危稹在其诗歌中也提到买山钱，与陈造、刘克庄、薛嵎等人不同，他是为乞钱。“买宅须买千万邻，季雅喜得王僧珍。买山百万复谁与，襄阳节度真主人。我生兀兀钻蠹简，不肯低头植资产。缀名虎榜二十年，依旧酸寒广文饭”（《上隆兴赵帅》）这时诗人已登进士第已二十年，又不愿钻营，不善置资产，依旧寒酸贫穷，为了买山钱只好开口向隆兴赵帅求助了。以进士身份开口乞钱在当时还比较少见，乞买山钱之人更多的为江湖游士。

江湖游士对买山钱有着更热切的期待，盖与他们的切身经历相关。江湖游士中戴复古、高翥、吴惟信、李涛、释绍嵩皆有买山之念。

部分江湖游士在一生劳碌之后才凑齐买山钱。官员诗人杜旃为高翥好友，他移居清湖高翥作《喜杜仲高移居清湖》一诗，对友人移居表示由衷地高兴：“笑携鸡犬入城居，无复游从叹阔疏。河水通船堪载酒，桐阴近屋可修书。饭香休忆辛田米，羹美何惭丙穴鱼。我亦买山湖上住，效芹时拟贡园蔬。”在描述诗友移入新居的闲适惬意后，高翥说自己买山湖上，好友移居城市，故愿效仿献芹之意为友人提供时蔬。其实高翥奔走江湖、干谒求资，人到中年还是难以置办买山钱。刘克庄《赠高九万并寄孙季蕃二首》（其一）中说：“诸人凋落尽，高叟亦中年。行世有千首，买山无一钱。紫髯长拂地，白眼冷看天。古道微如线，吾侪各勉旃。” 高翥漫游江湖千余首诗于世流传，却依然无钱可买山，前文买山大约在其晚年。戴复古诗名更盛，也是至老方凑齐买山钱，“落魄江湖四十年，白头方办买山钱”（《镇江别总领吴道夫侍郎时愚子琦来迎侍朝夕催归甚切》），“半路袖回攀桂手，一生才遂买山心”（《招山乃诗人刘叔拟故居朱清之得其地清之赴南宫中道而返就招山卜筑不久亦去世》）。辛苦了一辈子，在落魄江湖四十余年后，戴复古才得以过上安定的生活，个中诸多心酸大概只有诗人自己才可以体会。

以干谒求取钱财而生活并置办下买山钱的江湖游士只是少数，更多的是劳碌一生无力买山，只能无奈地期望与等待。吴惟信寓居嘉定，以诗游江湖间，与同时达官名流如赵善湘、江湖派官员诗人高似孙多有唱酬。诗名并未给他带来丰厚的回报，买山成是他毕生努力的目标，“吟苦只因听雨久，心闲直待买山成”（《寄沈二山人》），“相约在何许，买山归卜邻”（寄朱仁叔伦魁）。他与友人朱仁叔伦魁相约日后归隐买山时相邻而居，这也只能是诗人心中的理想罢了。

综上，步入仕途的诗人大部分能够出的起买山钱，而买山需要耗费的钱财从“十万”至“百万”不等，从这一角度来说，他们的资产状况还是相当不错，但是也不排除一部分士人经济状况较差，比如胡仲弓。对大多数江湖游士而言，买山并非轻松之事，许多游士以干谒、客食、亲友短期的救助为生，买山钱对他们来说无疑是天文数字，即便部分江湖游士能负担得起，也往往需要耗费一生的时间来积攒这部分钱财。虽然江湖诗派成员不时提到买山，但是真正实践者还是少数。步入仕途的诗派成员买山为了脱离官场归向隐士，江湖游士则是为了脱离漫游干谒而回归隐士，虽然各自目的不一，但买山的愿望与举动无不昭示着他们对隐居生活的向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