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无辜：那些豆瓣评分最低的书

翁佳妍

拼凑的鸡汤、山寨的假书、满纸胡言的荒唐之作……将它们称为“书”，“简直对不起死去的树木”。

一本名为《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书在豆瓣网获得了它所能得到的最高星级——一星，因为，豆瓣的评分机制是一星（2分）起评，最高五星（10分）。

这本书9月上市，被3124名读者打了2.1分（豆瓣最低评分为2），是迄今评分最低的书。

类似鸡汤书其实不少，“近年尤其多。”楚尘文化的资深编辑郝志坚说。9月初，《历尽千帆》作者携水军刷分，一度将评分刷至9.2，并在评分下降后辱骂豆瓣和打低分读者：“你不看，想看的人多呢。”这引发了读者公愤：“书”在字典上被定义“装订成册的图和文字”，难道所有装订成册的纸质方块都配叫“书”吗？

一锅煲老了的鸡汤

心灵鸡汤类文章最早现身各类文摘读物，因能轻松获得较高阅读量，在微博、微信时代大肆流行。将这类“睡前故事”集结成册的风潮，始于2013年前后。

著名代表是张嘉佳的《从你的全世界路过》，这本书由33个爱情故事组成，均取自作者转发超过200万次的微博故事。却创造了超过400万册的销量，8万人给该书打7.7分。

同年，地方卫视主持人大冰推出旅行散文《他们最幸福》，讲述背包旅行拉萨丽江、在云南开酒吧的经历，评分8.1。

这些书的畅销，給了大量网文作者将网络随笔集结出书的动力。“还是利益驱动。”郝志坚说。于是，粗制滥造的鸡汤批量产生。

2014年，一名叫汤木的作者出了《将来的你，一定会感谢现在拼命的自己》，1000多读者给了4.4分：“全书的精华就是名字。”即便如此，跟风者依然甚众。很快，《让未来的你，感谢现在的自己》出现了，500人评了6.1分。接着，《让将来的你，感谢现在拼命的自己》《让未来的你，喜欢现在拼命的自己》等11本书名类似读物接踵而至，多数阅读量不满20人，甚至连评分都没有。

读者的厌烦，在这次给《愿你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打“豆瓣最低分”事件集中爆发。

这本书由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是一本典型的“圈钱类鸡汤”。书名改自网络流行语“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作者头衔“知乎大V”，“在知乎的回答共计获得100万个赞，20万次感谢和50万次收藏”。而书的内容则由网文和知乎回答拼凑攒成。

除了内容显而易见的敷衍，真正激怒读者的是书中的价值观——一个“朋友，妹子，标准大美女，腰细，腿长，肤白”，如何做了嫩模，赚的零花钱比大家都多。而当作者“正式工作和兼职加起来，月薪轻松上万”后，该朋友吃完了青春饭，嫁不掉，前途堪忧。同时推出反例，另一个“朋友”，读完博士，“嫁给了在国外长大，拥有自己公司的硕士同学”，“晋级为名媛贵妇”。最后得出结论，“再优秀的女人也不是灭绝师太，也是要结婚成家，生儿育女的”，女读者不要把年轻当资本，钻在蝇头小利里，要提升层次，而这是为了钓个更大的鱼。

读者评论区里，短评“白纸无辜”获得了极高的点赞，还有人补充，把这些字印成书“简直对不起死去的树木”。

买到一本假书

相比需要咂摸一段时间才感到反胃的鸡汤，最先引起厌恶的是“伪书”。

“伪书”就是假书。新闻出版总署图书司负责人曾指出，“伪书”大致有三：伪造外国作者；盗用畅销书书名及信息；假冒中国著名作者。伪书是非法的，总之是山寨，利用读者一知半解或一时眼花，手抖买错，获取利益。

九州出版社2016年出版的《人类简史：我们人类这些年》就是这样一本书，作者亚特伍德是“新锐历史学者，现居纽约”。但真相是，亚特伍德是中国人，套个外国笔名，山寨以色列学者尤瓦尔·赫拉利的《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而赫拉利的《人类简史》是知名读物，2014年出版，近4万读者评分9.1分。

亚特伍德《人类简史》评分2.4分，打分者多是上当的读者：“只听说一个外国人写的，买错了。”这类书就靠山寨名著打擦边球，指望不明真相的读者买错提高销量。

“伪书”最早要追溯到演员靳东曾推荐过的“西点军校出的”《没有任何借口》。2004年由机械工业出版社出版，号称美国员工人手一册，作者费拉尔·凯普是曾任美国陆军特种部队指挥官的西点军校毕业生。

费拉尔·凯普其实是中国枪手，将一本外国人写的25万字《没有任何借口》攒成小册子，原著中强调的领导者“领导力”，被改成员工需要“绝对服从”，深受中国企业追捧。一次采访，出版社负责人承认书封上《美国商业年鉴》和《纽约时报》的书评是“出于商业包装的考虑自己加上去的”。

出版当年，该书连续几个月位于畅销榜榜首，上市8个月卖出200多万册。随后中国工人出版社、朝华出版社对这本“伪书”又再三山寨，这本绿色小册子当时风靡全国。一年后，《没有任何借口》被国家新闻出版署认定“伪书”，要求立即停止出版、发行，对已发出的立即收回。

除了山寨外国原著的假书，还有一批涉嫌侵权的“拼凑书”。

2011年，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了《耶鲁大学的公开课》，作者吴涵。内容详细，收录耶鲁网络公开课涉及经济、哲学、文化的五门热门课程，“既保留课堂的原汁原味，又去除不相干的口头语”，卖39块5。

然而，这本书只是下载了人人影视字幕组制作的“耶鲁大学公开课”免费字幕，加以简单整理，就拿来卖钱。有读者评论：“人家免费出人力物力挖好一眼泉水，他圈起来卖水？”

2011年该书出版后，只有一条新闻报道其涉嫌侵权。按照耶鲁公开课使用条款，这些免费资料被禁止用于商业用途。而翻译公开课的人人字幕组并不享有公开课版权，侵犯知识产权也因此没有行之有效的法律跟进。这本书在豆瓣评分2.1，在几大图书电商网站中，早已没了踪影。

郝志坚评价这些伪书“跟卖假药、假保健品差不多”，“这在出版行业中是非常不道德的。”endprint

通篇胡言乱语

如果说读烂鸡汤是耽误时间，而印刷“伪书”坏在浪费纸张，还有一类书的存在，则被读者称为“捐掉怕害人，烧了又怕污染环境”。

2008年，作家出版社出版了刘明银的纪实文学《战网魔》。这本书记录了杨永信用电击疗法“治疗”网瘾患者的全过程，用赞叹、煽情的案例对反人类治疗方式给予肯定。

在书中，作者写网瘾患者“连禽兽都不如”，而电击疗法则被称为“亮剑”。杨永信电击“治疗”一名女孩，女孩嚎叫：“为什么我的头这么难受？”在作者笔下，杨永信像个循循善诱的医生，“开始心理引导”：“是你有网瘾，有网瘾就难受。”

在杨永信恐吓女孩要电击两万次时，作者赞许道：“心理上的敬畏感形成了，才会走出心理阴影，与人沟通。”这本书在豆瓣评分3.5分，读者留言：“无耻至极”。

还有清华大学出版社3.2分的妇女读物《从矫情小公主到欢乐老母鸡》。作者君婷是个自称“简历看上去令人厌恶”的精英人士：“从《华尔街日报》女记者到欧盟商会的辣妈新闻官”。结婚生子后，她沾沾自喜自己的能耐，写文“珍爱生命，远离单身无孩成功老女人”。

她写道，不履行结婚生子的人类使命，是女性得“某种顽疾”的原因。这本书出版于2014年。

这些烂书的恼人处在于贩卖无耻，每本都是一部打脸教材，打得最狠的是评分2.7分的《所以，北大兄妹》。

“狼爸”萧百佑秉承“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鼓吹棍棒教育、軍事化管理。他的孩子不能跟同学多说话玩耍，只能看新闻，不许喝可乐，不许随便开冰箱。然后，狼爸用教育成果证明了孩子就该没人性地长大——三个都进了北大。而在评论区，读者贴出报道打脸：这三个孩子在内地接受应试教育，却有香港或美国户籍，进入北大比普通学生容易得多，这套“棍棒教育”理论根本站不住脚。只是，这并不妨碍狼爸仍活跃在教育界，还开了“私塾”，不时上综艺节目谈教育经。

“其实，不管出现好书坏书，根源都在读者，因为读者有需求。”面对市场上这些不配被叫做“书”的书，郝志坚说。当出版商发现读者对鸡汤、励志有旺盛需求，即使拙劣炮制也有市场，自然会生产更多，“迎合热门”。

让烂书消失的主动权其实在读者。郝志坚说：“中国读者一年平均读4到5本书，”不少读者缺少对书的鉴别力，“等人们开始意识到书是精神产品，而不仅仅是商品，读者不看烂书，没有市场了，这些书自然就会萎缩甚至消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