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河流域乌尔第三王朝灭亡原因新探

2018-02-09 23:42刘昌玉
关键词:苏美尔行省乌尔

刘昌玉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环东海与边疆研究院,浙江 金华 321004)*

乌尔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前2004年)由乌尔纳木所建立,定都乌尔城(今伊拉克南部穆盖伊尔),据《苏美尔王表》所录这是乌尔城第三次作为王朝的都城,故名。乌尔第三王朝共历5王109年:乌尔纳木、舒尔吉、阿马尔辛、舒辛和伊比辛,是古代两河流域苏美尔人建立的最后、也是最辉煌的王朝,它前承阿卡德王国,后启古巴比伦王国,是古代两河流域历史从苏美尔文明向闪米特文明过渡的重要时期。

一、传统观点

公元前2004年,来自伊朗西部扎格罗斯山脉的埃兰人在西马什基—安山国王金达图的率领下,长驱直入攻克乌尔城,俘虏末王伊比辛至苏萨(最终客死他乡),这一事件标志着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从此,苏美尔语不再作为官方语言和口语,而只是作为书面语或宗教祭祀用语,类似于西欧中世纪的拉丁语地位,苏美尔民族逐渐融合到其他民族,亦被后来的民族同化。

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是当时两河流域一件十分重大的事件。有关它灭亡原因的讨论众说纷纭。最早讨论其灭亡原因的是继承乌尔第三王朝来统治两河流域的古巴比伦时期(公元前2003—前1595年)的文学作品《乌尔城陷哀歌》,它是典型的现王朝修前王朝历史的例子,相当于我国古代新王朝建立后要修前朝史一样,在《乌尔城陷哀歌》这部历史类文学作品中,作者将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归咎为“神的旨意”:众神决定放弃和摧毁这座城市,于是降下饥荒、引来埃兰人。而乌尔城的保护神、月神南那之妻宁加尔为了挽救乌尔免遭毁灭,在诸神面前哭泣,虽然如此,但是依旧没有挽回乌尔灭亡的宿命,诸神(如宁利尔和宁马赫等)纷纷放弃乌尔的神庙,远离这座被诅咒的城市。[1]文学作品虽然有很大的虚构成分,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真实场景,但是从侧面亦可或多或少窥探乌尔政权灭亡的端倪。在古代两河流域文学史上,王朝灭亡源于神的旨意、自然灾害和外敌入侵这些因素成为后世作家们达成的共识,成为一种传统。虽然古巴比伦时期距离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时间很接近,或许可以反映出一些乌尔灭亡的元素来,但是作为古代受神权影响的两河流域传统,是很难准确剖析王朝灭亡的综合因素的,这也是近现代学者们努力追寻的问题所在。

近现代随着亚述学的建立,亚述学家对于乌尔第三王朝灭亡原因的探究一直没有中断。其中以日本学者五味亨(Tohru Gomi)的研究最具代表性,他通过整理、分析数千块泥板文书上所记载的数据资料,得出结论认为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是由于王朝末年农作物减产所引发的经济危机导致的。根据乌尔王朝最后一位国王伊比辛统治时期的行政泥板文书记载,自其统治的第6年至第8年,首都乌尔城的粮食价格增长了60多倍,比如1希拉大麦(silà,约等于0.84升)从0.6舍(se,约等于0.047克)涨到36舍。[2]211-212当时王朝面临着严重的粮食短缺现象,除了作者所指出的天灾因素,即由于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水量减少导致灌溉农业减产,粮食短缺致使物价急速上涨从而引发严重的国内经济危机之外;还需要注意人祸的成分:可能是王朝长年累月的对外战争,导致大量粮食被充当军粮,以及大量农业劳动力被征召入伍,从而造成粮食短缺。此外,德国亚述学家扎拉伯格(Walther Sallaberger)根据乌尔第三王朝来自不同地区文献的中断记载情况,伊山-米兹亚德和普兹瑞什达干文献中止于伊比辛统治第2年,埃什努那、苏萨、乌鲁克和图兰伊里文献中止于伊比辛统治第3年,温马文献中止于伊比辛统治第4年,吉尔苏文献中止于伊比辛统治第5年,尼普尔文献中止于伊比辛第8年,推测到伊比辛统治初期,乌尔的经济、行政体系几近崩溃,这些原来属于乌尔王朝的地方行省,在伊比辛统治初期宣布脱离中央而独立,比如伊新行省,但是当乌尔王朝灭亡之后,伊新王朝又以乌尔王朝的继承者自居,体现了其是苏美尔文明继承者的合法身份。[3]174-178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基础上,利用最新的文献资料证据,就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原因提出以下新的观点。

二、内部原因

乌尔第三王朝一共存在了短短109年,经历了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王朝的内部政策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王朝的最终走向,探讨乌尔王朝的灭亡原因,以往学者们只关注王朝末年的经济危机,而不知这只是导致王朝灭亡的直接原因,究其深层次的原因,还是要从王朝的内政方针来考虑,而这一点恰恰是乌尔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但却被学者们所忽略。

王位继承问题引发的统治阶级争权夺利及国王神化带来的信仰危机,这是导致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根据古巴比伦时期编撰的《苏美尔王表》的记载,乌尔第三王朝的王位继承是标准版的“父死子继”模式:乌尔纳木传位给其子舒尔吉、舒尔吉传位给其子阿马尔辛、阿马尔辛传位给其子舒辛、以及舒辛传位给其子伊比辛。[4]然而,从迄今为止出土的乌尔第三王朝楔形文字行政文书及王室铭文等资料可以窥探出,事实很可能并非如此。据最新文献资料证据表明,[5]285-320王朝的创建者乌尔纳木死后,王位传给了他的儿子舒尔吉。而舒尔吉很可能死于宫廷谋杀,王位被其侄子阿马尔辛夺取,阿马尔辛也不是《苏美尔王表》所说的是舒尔吉的儿子,而是乌尔纳木另一个无名儿子之子,即舒尔吉的侄子。阿马尔辛继位之后,为了巩固其统治,下令诛杀了舒尔吉一族几乎所有人,包括舒尔吉的妃嫔与王子,但是唯独舒尔吉的另外两个儿子舒辛和伊比辛侥幸逃脱被杀命运。除了诛杀舒尔吉这一宗脉外,阿马尔辛上台后还大肆罢免、甚至杀害舒尔吉时期的重臣——地方行省总督,据乌尔王朝的行知文书记载,吉尔苏行省总督乌尔兰马、乌玛行省总督乌尔里希和尼普尔著名的乌尔麦麦家族都在阿马尔辛上台后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失去了原有之职位,其中乌尔兰马的7个儿子和1个女儿在阿马尔辛第3年也同时失去了权力。但是在舒辛上台后,这些人又立即恢复了原有的权力,[6]169-205这令人联想到舒尔吉和阿马尔辛不合、阿马尔辛又与舒辛不合的可能性,其中这些新王的继位也注定不是顺其自然的。此外,阿马尔辛还取消了其前任舒尔吉的许多改革措施。阿马尔辛统治9年死后,王位并没有传给他自己的儿子,而是又分别被舒尔吉仅剩的两个儿子舒辛和伊比辛依次夺取。从文献中所记载的他们上台后对待前王阿马尔辛的态度来分析,他们夺取王位的方式很可能也不是通过和平继承方式,而是武力篡位,比如他们陆续恢复了在阿马尔辛时期被罢免的行省总督等官员的职位,恢复了舒尔吉时期的许多建制与政策。[3]167由此可见,乌尔第三王朝在短短的百余年内的不为人知的几次宫廷政变及王位继承危机,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王朝的统治基础,成为王朝最终灭亡的一个根本因素,而关于这一点原因长期以来没有得到学术界的足够重视。

在舒尔吉统治中期,他仿效前朝阿卡德王朝国王们的做法,自称为神,其标志是在其名字前加上了表示神的符号DINGIR,他还为自己建造神庙,与王朝崇拜的诸神一起接受人们的崇拜,这是舒尔吉改革措施中的一个。[3]152-154舒尔吉改革的另一个重要政策是神庙国有制,以此来控制全国最富有的神庙财产。在称呼方面,他的称号也由“苏美尔与阿卡德之王”扩大为“宇宙四方之王”(苏美尔语:lugal an-ub-da límmu-ba),故乌尔第三王朝亦可称为乌尔帝国。舒尔吉及其后继者自我神化的举动,虽然意在加强集权统治,通过君权神授使其统治合乎天意,但是其弊端也不能忽视:国王神化首先相对降低了原先王朝保护神的地位,神庙国有化引起了神庙集团的不满,加深了王廷与神庙贵族集团的矛盾;其次,国王神化的结果也隐含着“矮化”原先平等的邻近邦国的地位,使其由王与王之间的平等关系转变为神王隶属关系,当乌尔政权内外两方面的弊端与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它必然成为威胁王朝命运走势的另一大关键要素。

行省制度的“二元”制特征所带来的弊端,是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制度因素。乌尔第三王朝的行省制度起于乌尔纳木统治时期,[7]在著名的《乌尔纳木地籍》中详细记载了王朝初期统治下的各个行省的区域划分情况。[8]舒尔吉统治时期,对内政进行了多方面的改革,[9]19-41其中就包括改组行省、改革行省制度等方面。大致内容是:王朝的势力范围划分为三个部分,由内而外依次为核心行省、外围行省和附属国,其中前二者属于王朝的实际领土统治范围即疆域;核心行省多分布在首都乌尔周围或王朝传统统治区域,由“恩西”(énsi,意为“总督”,阿卡德语issakku)分管行政、“沙基那”(sagina或sakkana,意为“将军或军事总督”,阿卡德语sakkanakku)分管军事,二者无隶属关系,均直属于中央的“大苏卡尔”(sukkal-mah,相当于丞相官职),统一听命于国王;核心行省向中央缴纳巴拉税(bala),而外围行省向中央缴纳古恩税(gún)或古恩马达税(gún ma-da);恩西原是城邦的独立首领,代表城邦的主神的意愿统治,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恩西成为国王任命的行省总督,代表国王的意愿,但是由于恩西多出自本地门阀世族,为了抑制恩西专权,国王又任命沙基那掌管军事;外围行省多分布在王朝东部和东北部边疆地区,多是最近征服的地区,除少数由恩西掌管外,大多由沙基那或乌古拉(ugula,意为“监工”)统一治理。乌尔第三王朝形成了核心行省与外围行省“二元”、恩西与沙基那“二元”的双重二元制行省特征。乌尔第三王朝的行省制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王朝的大一统局面,在形式上构成了乌尔王朝“三层次”的行政区划(核心行省、外围行省、附属国)结构。然而,乌尔第三王朝这一“二元”行省制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甚至直接导致了王朝末期诸行省脱离中央而独立的后果。在此我们有必要先了解一下两河流域传统中的“恩”和“恩西”概念。在乌尔第三王朝之前,尤其是苏美尔文明的第一个时期——早王朝时期(约公元前2900—前2350年),两河流域地区由大小不一的城邦构成,每个城邦都有自己的首领(称为“恩”EN或“恩西”ENSI)和城邦的主神,城邦之间互相争战,这种城邦分立的观念自早王朝时期一直到乌尔第三王朝并没有彻底消亡,虽然恩西的头衔涵义已由最初的独立城邦首领演变成为隶属于中央王朝的地方行省总督,但是他们并非来源于乌尔中央政权,故很难代表中央和国王的意愿行事。行省总督多为当地的门阀世族,其城邦分裂观念根深蒂固。此外,军权由国王任命的亲信沙基那掌管,他们虽然能够很好地代表国王和乌尔中央的意愿行事,使恩西不能独掌本省军政大权,但这同样也就加深了恩西与沙基那之间的内部矛盾,甚至是争权夺利,二者的矛盾从根本上反映了中央与地方的矛盾,以及帝国统一观与城邦分裂观之间的矛盾,这两对矛盾体成为影响乌尔王朝走向的方向标。

乌尔第三王朝末年的政治与经济双重危机,是王朝灭亡的直接原因,这一点也是传统上所认为的导致乌尔王朝灭亡的真正原因所在,被学者们所熟知与研究。乌尔王朝末王伊比辛统治初期,一系列行省相继独立,首先是迪亚拉河流域的战略要地埃什嫩那行省于伊比辛2年独立,接着是伊朗西部重镇苏萨行省于伊比辛3年独立,甚至包括王朝南部传统地区的行省也相继摆脱中央而独立,如拉格什(伊比辛5年独立)、乌玛(伊比辛6年独立)和尼普尔(伊比辛7年独立)。[10]173-174不过,拉尔萨行省(伊比辛5年独立)和伊新行省(伊比辛8年独立)两个行省的独立对乌尔第三王朝打击最大。据古巴比伦时期抄录的乌尔第三王朝关于伊比辛与伊新总督伊什比埃拉的王室书信记载,[11]243-251乌尔国王伊比辛最初派遣伊什比埃拉到伊新和卡扎鲁购买粮草,伊什比埃拉将购买的粮草囤积在伊新城,又以道路被阿摩利入侵者切断为由,要求乌尔王派给他600只船只运送粮草,这时的乌尔王伊比辛全然没有能力满足臣属伊什比埃拉的请求,于是他命令伊什比埃拉若能把粮草运到乌尔,他将支付双倍价钱,并把伊新和尼普尔二城赏赐给伊什比埃拉。但是伊什比埃拉并没有遵从乌尔王的指令,反而见自己势力足以对抗没落的乌尔王廷,就自立为王,建立了伊新王朝,使得乌尔第三王朝从内部瓦解。

三、外部原因

乌尔第三王朝的边疆危机自王朝建立伊始已经初现端倪,来自乌尔王朝西部的阿摩利人以及来自东部的埃兰人是两支主要的外来民族,乌尔第三王朝百余年的历史就是围绕着与阿摩利人、埃兰人战与合的复杂关系演进的。面对东、北、西三个方向的边疆危机,乌尔的统治者采取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边疆和外交政策:对于西部的阿摩利民族,乌尔朝廷采取“和亲”的方式维持着与西部马瑞等国的和平友好邦交关系;而对于东北部和东南部的埃兰人,乌尔统治者则采取和亲与征伐二者兼顾的外交政策。[12]80一方面,乌尔朝廷对西部阿摩利的“纵容”致使大批阿摩利人移居乌尔境内,甚至担任朝廷重要职位,随着阿摩利人地位的提高与人数的增加,他们对苏美尔地区的占领野心也逐渐显露,乌尔王朝末年阿摩利人对乌尔政权的政策由和平移民转为军事入侵,致使乌尔国王舒辛不得不建造“阿摩利长城”来阻止阿摩利人的入侵;另一方面,乌尔政权对东部埃兰人的征服战争,不仅加大了乌尔国内的经济压力,而且激增了苏美尔与伊朗西部扎格罗斯山脉各民族的矛盾,到后来直接引发了埃兰人入侵并最终导致乌尔王朝的灭亡。

王朝婚姻或外交婚姻是乌尔第三王朝处理与周边国家关系的主要外交政策之一。这种政治婚姻形式在乌尔王朝之西部邻邦(如马瑞)取得了显著的效果,如乌尔纳木娶了马瑞国王阿皮勒金(Apil-kin)之女塔兰乌拉(Taram-Uram)作为王后,生了舒尔吉。马瑞统治者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从未自称国王,而是用乌尔第三王朝意指“军事总督”的头衔沙基那,虽然马瑞在乌尔第三王朝时期一直处于独立状态,但是很可能在名义上臣服于乌尔第三王朝,[13]而来自马瑞或途经马瑞进入乌尔中心地带的大批阿摩利人,也很可能是在两国关系友好时期,得到了乌尔政权许可的结果,然而事与愿违,这些阿摩利人后来给乌尔王朝的统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成为乌尔第三王朝的掘墓人之一。与马瑞的友好外交关系不同的是,乌尔第三王朝东部的西木如、哈尔西、安山、乌尔比隆等诸邦,乌尔与这些邦国之间的政治婚姻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据乌尔第三王朝年名及行政文书记载,国王舒尔吉在其统治第30年,将女儿远嫁于东南部国家安山的恩西(统治者),但是在大约四年后(舒尔吉34年),舒尔吉就发动了对安山的远征并征服了安山。[3]160此外,舒尔吉之女利威尔米塔舒远嫁于埃兰另一国家马尔哈西(舒尔吉18年),[14]舒尔吉另一女儿嫁给埃兰国家帕西麦的统治者舒达巴尼,伊比辛之女图金哈提米格丽莎(Tukin-hai-migrisa)嫁给了埃兰国家扎卜沙里的恩西(伊比辛5年)。[3]160-161但是这些东部国家并没有通过政治联姻建立起与乌尔的友好外交关系,来自东部的边疆隐患自乌尔王朝建立起直至灭亡前一直成为乌尔统治者们最头痛的政治难题。

乌尔第三王朝自建立始起,从未停止过对东北部、东南部扎格罗斯山脉国家(今伊朗)的征服战争,这块地区除了苏萨被并入到乌尔政权的行省管辖外,其他国家一直处于独立状态。舒尔吉一共统治了48年,在其统治的后半期,舒尔吉频繁地对东部埃兰地区用兵,包括王朝东北部大小扎布河流域的卡尔哈尔(第24、31、33、45年)、西木如(第25、26、32、44年)、哈尔西(第27、48年)、沙什如(第42年)、卢卢布(第44、45年)、乌尔比隆(第45年)、基马什(第46、48年)和胡尔提(第46、48年),以及王朝东南部的安山(第34年,今伊朗西南部靠近波斯湾)等地。[15]319-329舒尔吉的继承者阿马尔辛与舒辛统治时期以及伊比辛统治初期,继承了舒尔吉向东扩张的外交政策,继续对东部埃兰诸邦用兵,其中多是前王舒尔吉曾经征讨过的地区,这些地区在阿马尔辛至伊比辛时期多次反叛,比如乌尔比隆(阿马尔辛2年)、沙什如(阿马尔辛6年)、扎卜沙里(舒辛7年)和西木如(伊比辛3年);但也有新征服的地区,比如胡赫努瑞(Huhnuri,阿马尔辛7年)和西马努(Simanum,舒辛3年)。

此前的学术界只看到了乌尔王朝常年累月的对外征服战争,却没有深入分析这些征服战争背后的影响。乌尔的这些战争不但没有彻底降服这些东部国家和地区,而且还增加了国内的赋役负担,激增了国内矛盾,成为造成国内不稳定的主要因素之一。虽然没有明确的文献证据,但是我们可以窥探出,乌尔王朝后期的粮食短缺,一方面是由于自然因素而造成的农业减产,另一方面很可能是由于连年征战导致赋役增加,大量的粮食被征作军粮,以及大量国内劳动力被应征入伍,进而导致农业劳动力减少,致使农业减产并最终引发经济危机,故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原因由外因转化为内因,而这些因素又是隐藏在长期对外战争的外表之下,我们只有深入探索才能挖掘出其中所隐含的重要因素。

乌尔第三王朝对西方阿摩利人大批移民而采取的温和乃至“纵容”的态度,可能是出于外交的考虑,也可能是出于避免双线作战(与此同时还对东部用兵)的目的,但是不管如何,这一政策在舒辛统治时期彻底暴露了其负面影响。自乌尔纳木至阿马尔辛统治时期,大量的阿摩利人涌入乌尔王朝腹地,许多阿摩利人还担任行省总督等要职,这一“阿摩利化”(Amorization)现象严重威胁到了乌尔政权的统治,为了阻止阿摩利人的继续涌入或入侵,舒辛于其统治的第4年在帝国的北方建造了一条“阿摩利长城”或“阿摩利墙”(bàd mar-tu),名叫穆瑞科提徳尼姆(Muriqtidnim)。[16]271-295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条比古代中国长城小得多的“阿摩利长城”并没有发挥其作用,当西北局势由和平转为战争之时,乌尔第三王朝双线受敌(西部、东部)或三线受敌(西、北、东部)的局面也就不可避免了。虽然阿摩利人没有直接参与到最终灭亡乌尔王朝的战争中,但是他们在王朝西北的牵制作用,使得东部的埃兰人能够顺利西进,一举攻克首都乌尔城。从这种意义上说,阿摩利人的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同样,出身于阿摩利民族的拉尔萨首领那坡拉努(Naplanum)于伊比辛5年就摆脱了乌尔中央的统治,拉尔萨最后在其著名国王瑞姆辛时期灭亡了以乌尔第三王朝继承者自居的伊新王朝,重新统一两河流域南部,却被另一位更加著名的阿摩利首领汉谟拉比击败。自乌尔第三王朝灭亡后,古代两河流域文明进入到了阿摩利人统治的时代,公元前二千纪的两河流域因此被誉为阿摩利文化圈。

四、结 语

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不是单一因素所能造成的,而是由各种复杂因素相混合的结果,以前学术界只关注直接的原因,即王朝末年粮食减产引发经济危机以及埃兰人的入侵,却忽视了其根本原因以及其他的因素,因此是不全面的。综上所述,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不仅仅是偶然自然因素引发的粮食短缺与外部势力埃兰人入侵的结果,而更深层次的原因还要归于王朝内部的矛盾以及内政方针的失策,王朝自始至终的王位继承问题始终没有彻底解决,存在严重隐患,从而引发国内各种矛盾,这一隐藏在背后的因素才是乌尔灭亡的根本原因,也符合历史上诸多王朝国家灭亡的历史规律,所以这一条我们不可能视而不见。其次,乌尔王朝自舒尔吉统治后半期开始,常年对外征服战争,尤其是对东部埃兰地区的连续征服,虽然也取得了一些胜利,传扬了苏美尔文明的精神,但是其弊端不断地表现出来,成为乌尔王朝灭亡的另一个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常年的对外征服作战导致军需激增,国民赋役过重,大量征兵又致使劳动力短缺,农业生产无法正常进行,这也是除了自然环境条件引发王朝后期粮食减产之外的一个被忽视的人为因素。再次,乌尔行省的“二元”制特征使得本地世族出身的行省总督的行政权力与代表中央意愿的军事总督或将军之间的矛盾不断深化,加之苏美尔传统城邦独立观念根深蒂固使其脱离中央束缚的倾向剧增,这一因素可以从伊比辛统治初期诸多行省的行政文献停滞记录的事实来窥探出,以往学者们只看到了乌尔王朝行省制度的正面意义,却忽视了其隐含的负面影响。从这些因素来看,乌尔第三王朝可能并不能称之为一个真正的大一统帝国,它或许只是名义上的统一,虽有中央集权统治的招牌,内部却早就藏有分裂的隐患,当中央集权统治与地方行省分裂思想相互对立达到临界点的时候,大一统的帝国也只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

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根本原因是内部统治阶级的争权夺利及错误的施政方针导致赋役过重与统治腐败;而埃兰人的入侵只不过是加速乌尔第三王朝灭亡的直接原因或外部动力。乌尔第三王朝不单是亡于外患,更是亡于内忧,它的灭亡原因值得后世人深思与反省。作为古代两河流域苏美尔文明的代表,乌尔第三王朝短短百余年由盛而衰的历史发展规律和历史教训成为后来诸多王朝和国家的前车之鉴,乌尔第三王朝的灭亡也标志着古代两河流域历史结束了苏美尔-阿卡德文明,开启了巴比伦-亚述文明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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