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主体性视域下的接受美学与“读者”范畴的重新厘定

2018-03-22 12:03张谨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8年3期
关键词:接受美学读者主体性

张谨

摘 要:本文通过接受美学对读者的描述确立姚斯和伊瑟尔理论中的读者主体形象,发现了二人在读者问题上存在着读者认识的含混和片面性。但这种局限并不仅限于接受美学自身,也存在于其他论述读者的相关文学概念中,因此建立一个有效的读者范畴分类体系是解决这些问题的第一步。以读者主体性作为标准的读者分类,不仅可以涵盖目前文学理论中出现的读者范畴,同时也能分析每一种读者范畴在所处类型上的优势和劣势,划定它们的研究范围,建立起彼此的联系,为之后的接受美学以及相关的读者研究提供一个研究方向。

关键词:接受美学 主体性 姚斯 伊瑟尔 读者类型

接受美学的整个发展过程实际上是一个不断发现并确立读者主体性的过程,姚斯和伊瑟尔的大部分理论都可以视作为读者主体性所做的辩护。接受美学的读者主体包括广义和狭义两个层面,在广义的层面,是指在文学活动中读者与其他文学要素发生联系时总是处于主动的一方,这其中也包含着读者被转化为客体的可能性。读者作为狭义上的主体则是指读者作为主体的人,除去同样作为人的主体的作者,作品和文学的现实则成了被认识的客体。作者与读者本来在文学活动中就是可以互相转化的主体,当作者在阅读时,作者就成了读者,而当读者对作品进行自我理解时,这种理解在赋予意义多样性的层面也会使读者成为作品意义的创作者。在了解接受美学读者主体性的基本特点和内涵之后,我们需要回到姚斯和伊瑟尔的理论中去发现二人如何从主体性的角度描述读者并以此反思接受美学的读者主体性困境。

一、接受美学内部的读者主体形象及反思

(一)伊瑟尔的现象学读者

隐含读者是伊瑟尔提出的读者范畴,伊瑟尔试图在“不以任何方式预先确定读者的特性或者他的历史情境的条件,考虑他的存在”。作为一种完全来自本文自身的结构,隐含读者首先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理想读者的假想性质。这种结构能引起读者响应并安排每个读者与本文交流时所承担的角色。这包括两个方面:“作为一种本文结构的读者角色,另一方面作为一种构造活动的读者角色。”但两者的地位在文学阅读中并不是对等的,伊瑟尔认为本文结构的角色更强力,不过他也并不排除读者自己个人的作用。

从伊瑟尔论述读者的思路上来看,他最初对读者范畴的厘定基本是居于读者与其他文学要素的对比关系所提出的,比如来自记载读者真实文献的真实读者,来自作品角度的理想读者和当代读者等,虽然伊瑟尔最终目的是为了引出隐含读者,但实际上在他对不同读者范畴的批判和反思中,已经能初步看到以读者主体性作为标准认识读者范畴的描述。隐含读者并不指任何一类实际读者,它包含了所有真实读者在实际阅读中对作品理解的可能性,是伊瑟尔建立的现象学读者模型,具有相当强的抽象色彩,这也是所有基于现象学建立起来的读者范畴的共性。

(二)姚斯的大众读者

姚斯的理论从整体上看有很大的轉变,但是这种转变实际有其内在的逻辑,这点从姚斯一开始的《文学史作为向文学理论的挑战》就能看出。姚斯起初视建立新的文学史观念为接受美学的突破口,对当时两种流行的文学史(实证主义的、精神史的)观念进行了反思,同时又继承了马克思主义文论和俄国形式主义的文学史观念。虽然姚斯对马克思主义文论的理解存在着机械化的部分,但是姚斯仍然试图借助对当时文学史观念的清算,沟通文学与美学、历史之间的关系,建立起以读者为中心的文学接受史或效果史。

因此姚斯赋予读者这样的责任:通过读者缝合文学与其美学和历史的裂痕,并在此基础上与文学的社会教育作用联系起来。期待视野和审美经验正是姚斯理论前后时期为此而存在的概念。期待视野作为包含着读者先在的文学认识和个人历史的视野,通过阅读中视野融合更新读者旧有的期待视野来体现读者的主体性。而在论述审美经验时,姚斯划分出五种读者对主人公的认同模式,以此强调审美经验的直接感染作用对读者所产生的影响。审美经验更注重读者情感上的认同共鸣,实际上还是姚斯前期对文学社会作用看法的进一步深化。

(三)姚、伊二人读者主体的共性及不足

从总体上看,姚斯和伊瑟尔的读者有这样一些共性:首先二者都将文学批评家和研究者排除在读者之外,他们作为作品的接受者并不在接受美学读者的讨论范围之列。其次两人理论的基础仍是侧重从作品推导出对读者的认知,我们通常认为姚斯侧重文学接受的社会历史尺度,但实际上姚斯在讨论读者时仍紧紧与文学作品的分析联系在一起。伊瑟尔更是如此,隐含读者的范围仅仅限于作品和读者之间,社会历史层面的读者并不是伊瑟尔理论关注的核心。最后,他们都强调读者阅读过程中的想象力作为读者主体性的重要表征。这些相同之处奠定了接受美学读者主体性的主要基调,也成为我们认识接受美学读者主体性以及用接受美学看待其他读者观念的标准。

但姚斯在文学本体论认识上的不足以及对读者在文学社会教育作用上的过分强调,导致身为大众的读者主体性总是在一种模糊不定的描述中被不断放大。前期姚斯通过期待视野将读者主体性确立在读者对文学作品的先在理解中,后期则试图用审美经验中的愉悦和享受引导读者对作品进行情感认同。读者的主体性在审美经验中得到了充分的尊重,相比起伊瑟尔还要用本文去限制读者的主体性,姚斯更愿意把这种主体性通过引导进一步合理化。对比起伊瑟尔对读者的态度,姚斯显然对读者更加偏爱,充满着自信,这让他理论下那个永远代表着大众的读者的主体显得既美好理想,又脆弱不堪。

不过伊瑟尔的问题在于现象学视角论述带来的读者范畴的高度抽象性,隐含读者更多是一个现象学模型而非一个真实的读者个体,读者身上的历史性被剥离了,成为依附于本文结构的附庸者。读者只被允许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对本文做出自己的解释,无法真正体现读者作为文学主体的主体性,当姚斯使用现象学还原读者时也出现了相同的问题,为此姚斯放弃了这种读者描述而转向审美经验。读者在阅读活动中体现的主体性显然不能仅限于对本文的响应上,还必须考虑读者自身的历史传统,不能仅从文学评论家或作品的角度来划定读者,即使这是从理论出发认识读者主体性最重要的两个途径。

二、对接受美学之外读者范畴的归类

当我们随接受美学将目光转移到读者身上时,我们发现原来还有如此多的读者范畴:“真实的读者”“虚构的读者”“冒牌读者”(吉布森)、“超级读者”(里法泰尔)、“有见识的读者”(费什)、“有意向的读者”(沃尔夫)、“有能力的读者”(卡勒)、“标准读者”(艾柯)、“潜在的读者”(朱立元)等。

这些读者范畴反映了对读者认识的不同侧面。如吉布森的“冒牌读者”是他假想出来按照作品要求去阅读的读者,是真实读者在阅读中展现出的文学理解能力,是批评家假借读者视角分析作品结构下的产物。里法泰尔的“超级读者”作为一个将具有不同能力读者汇聚起来的整体,通过数量的优势淹没读者个性,使“超级读者”具有一种整体客观性。与这类读者范畴相似的还有伊瑟尔的“隐含的读者”以及艾柯的“标准读者”,它们的共同点在于侧重从分析作品结构的角度去阐发出读者扮演的角色,导致读者必须依附于作品才能發挥作用,而实际上读者在阅读中并不会完全意识到作品结构的存在,读者主体性在这些概念中是被压抑的。

费什的“有见识的读者”具有这样的能力:熟练掌握本文所使用的语言,丰富的语义学知识以及文学能力,这种读者在阅读的开始过程中凭借自己的这种能力将本文转化成语法系统。卡勒的“有能力的读者”赋予读者一种文学能力,使读者可以辨认出一部文学作品内部具有特点的意义惯例,作品靠着这些惯例对读者施加影响,同时读者也能对那些打破惯例的文学作品产生回应。这些概念将目光放在读者本身,从读者身上提取与作品理解相关的能力,将读者纳入理论之中。但问题在于我们无法知道有多少读者能满足这些条件,读者作为个体的阅读经历和理解能力千差万别,如果只注意到其中有利于作品理解的部分,那么这种读者范畴仍然无法满足描述阅读过程的需要。

沃尔夫的“有意向的读者”由作者心中关于读者的意向所构成,这种读者既可以是通过作者预设在本文中的意象构成的理想读者,也可以是符合当代阅读群体习惯的个体。沃尔夫想通过当代读者和社会历史的知识,借助“有意向的读者”,重构作者与读者在本文中的对话。这种读者范畴仍然将作品意义的来源指向作者,读者同样沦为附庸,只是换成了依附作者的意图。但读者实际上在阅读中并没有必要去发现潜藏在作品中的作者意图,读者阅读的最终目的应该是更好地认识自己,无论是与作者对话还是与作品对话都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

由此看来,不论接受美学还是其他关注读者的文学理论都存在着对读者认识的某些片面性,在强调读者某一方面的特质时往往导致读者范畴走向另外一种极端,这虽然是理论阐释的需要,但也提出了建立一个以读者主体性作为标准的参照系的必要性,并以此理清目前理论对读者的各种认识。

三、以读者主体性作为标准的读者分类

读者的主体性体现在与其他文学要素的互动之中,这些文学要素包括文学的社会现实、作品、作者、文学批评、出版、文学史等等。我们依据其中最主要的三个要素将读者分为三类:第一,从读者和文学与社会现实的关系层面上看,这类读者被称为“现实的读者”。这涉及对文学大众群体认识和文学的社会学研究,同时包括对文学的历史与传统和读者心理学的研究。第二,从作者和读者的关系层面上看,则主要表现为作者在创作时构想的接受群体,这类读者被称为“潜在的读者”。他们反映了作者在创作时对读者的某种期待,通过作者具体的创作活动,以作品体现出来。第三,从读者对作品的接受层面上看,读者可以被称为“虚构的读者”。这类读者是据作品本身所设想出来的读者,作为作品内容意义的理解者和创造者,这类读者范畴十分关注读者的阅读过程和阅读效果,接受美学的读者大致就在这个范围内。因为它最符合文学理论的要求,从理论的可操作性上来讲也是最适合拿来讨论的读者类型。

以上三类读者整体上又可以分为真实的读者与假设的读者两大类,第一类读者大致属于真实的读者,后面两类都属于假设的读者。这三种读者范畴分类处于比较宏观的层面,很多其他因素其实并没有谈论或者只是粗略地涉及。比如说这种分类并没能准确描述文学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历史的读者和当代读者的关系,历史的读者在这个分类中略属于第一个层次,但历史的读者基于历史材料的掌握程度也有真实与虚构的划分。另外考虑到现代社会文学作品的生产形式和传播形式、对作品的出版,传播媒介也是可以形成读者范畴分类的理由之一。最后,文学批评是文学内部最重要的干预作品接受的手段,因此,文学评论家和研究者的角色也需要进行考虑。

不过借着这种分类,我们大致划清了各种读者范畴的研究范围,并可以认识所处范围读者范畴的优势和弊端。第一类“现实的读者”研究的优势在于其读者范畴的真实性,它为其他两类读者研究提供了现实参照,但这种研究也很容易脱离文学理论,变成纯粹的统计学和社会调查,另外它在涉及年代久远的读者时,又容易因为材料搜集的困难造成对读者认识的片面性。第二类“潜在的读者”可以清楚地展示文学创作与文学接受的辩证关系,既能从读者的角度进一步揭示作家的创作活动,也能反映读者在阅读时怎样对作品意义进行自我创造。但问题是使用这种读者范畴的前提在于承认作者为作品意义的主要来源,我们又不得不又回到作家意图那里寻找解释,并强行在作品中建立读者与作者的对话关系,从而忽视读者在阅读中的主体性作用。第三类“虚构的读者”相比起前两类读者更加关注文学阅读过程,更符合读者研究的主旨,并且也能与关注作品本身的文学理论发生关系,深入挖掘作品意义的生成过程。可由于读者的主体性与作品紧密联系,在作品不断被结构化的过程中,这类读者会变得十分抽象,逐渐失去读者自身的真实性。

这种分类还展示了这些读者范畴之间的联系,它们虽然有着自己的研究范围,但在论述的过程中又或多或少涉及其他方面的读者主体性。比如姚斯的大众读者就是一个基于作品的同时又注重文学社会教育作用的读者主体形象,是“真实读者”与“虚构读者”的结合体,类似的读者范畴还有费什的“有见识的读者”以及卡勒的“有能力的读者”。伊瑟尔的隐含读者虽然侧重本文对读者阅读过程的影响,但在论述读者如何响应本文时又带着伊瑟尔对真实读者的判断。要找一个能涵盖三种读者主体性的读者范畴是非常困难的,但要让它们内部互相发生联系却很容易做到,因为读者本来既是个体又是群体,他或者他们往往在阅读中不止体现一种主体性。文学阅读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不能因为读者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可以对读者的主体性进行随意的取舍。

综上所述,姚斯对读者问题认识的缺陷在于缺少对读者本身做出系统准确的定义,那个大众读者总是能回应姚斯理论的号召,让姚斯忽视了限制这种读者主体性在阅读中发生的作用,带来了读者一元论的指责。而伊瑟尔的隐含读者与其说更关注本文结构对读者产生的作用,不如说它只能描述这种作用,一旦超出这个范围,这个现象学读者模型就失去了它的效力。其他读者范畴同样如此,在它们尝试定义或者描述读者的过程中,必须时刻明确自己的范围,即使要涉及读者主体性的不同方面,也必须建立在可行的前提之下,不能任意变更在读者主体性中所处的位置,搞混概念内部读者主体性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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