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皓月照满堂

2018-03-28 14:58丁奥伦
神州·上旬刊 2018年3期
关键词:至亲青梅无人

丁奥伦

李清照生平,自幼时到暮年,见证了宋的兴衰。其诗作以真实的情感描绘了从少女到老妪的心路历程。词风随环境的转变从清丽转成哀婉,以自己的“小我”之苦反射了当时朝代更迭的冷酷。

一笔带墨,是勾勒的框图。一笔成书,是记录的过往。

那时,是沉浸在古籍中的豆蔻年华,是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娇憨,是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青涩。那年春,枝头的青涩悄然褪去,落了,落了,生出了粉红的新枝,纷纷扬扬地被风携下,撒在土中,无人辗作尘,依旧香如故,形色皆美。梢上的小青果探出了脑袋尖儿,探头探脑打量着树下的女子。素衣青纱,像一片氤氲的水汽,围绕在她四周,衬托了她的出尘之姿。衣衫染了水露,薄汗湿了绫罗,无忧啊,是有女初长成的灵秀。抬眸,是陌生书生的幢影,依旧有着闺阁女儿的娇矜,急忙提鞋溜回阁中,却又有着忍不住的好奇,在门边倚门嗅青梅,偷偷回首打量那人,却已寻不见身影,只有秋千还在那里空空地晃荡,像动荡的心绪。

她走过,在青苔上留下青色的脚印,小巧而精致。她嗅过的青梅熟了,熟了,胀满了青涩又微甘的梅汁,她红妆十里,他许下一世芳华。最好的光阴,是与他共对诗篇,共谱典籍,对烛呢喃。是幼时在汲取的文学养料滋养了她的心性,是学于书中的才华觅得了良人,是吟诗和曲的闺中之乐,是比文对句的举案齐眉。不仅情投意合,也是琴瑟和谐两相知。

青春无忧的日子总是如青梅,青翠美好,却又酸涩短暂。

国破家亡,总是猝不及防。是谁的刀剑,划开了平静的生活,又是谁的嘶吼撕下了一片片血肉,是宋王朝的破灭,是琉璃过往饱受践踏的痛楚。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本以为是狂风骤雨之后的落红遍地,院里的海棠却盛开依旧,可惜,她的一切,不是那幸运的海棠。她带不走,带不走心上宝,带不走眼前人。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她失去了,以失去者的痛苦撞击着旁观者的心,没有一蹶不振的败,不言,不语,没有了儿女情长,悲痛化为了铠甲,这城池有时让她感到陌生,家呢?国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她心尖的血泪已流尽了,带着懦弱被一同丢弃,那是她过往的一切,是曾经在手中精心呵护的水晶,一朝蒙血的惊怒,是被骤然抽去心上萦绕的回忆的痛。但她不会倒下,也不会颓靡,她有着清骨,有着气节,是一切随风而逝后不悲不喜的风平浪静,是万物归于虚无后不怒不惊。

那年穿过落叶修竹,看过月升日暮,泛舟,沉醉不知归路,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而今院里昔年與他共栽的桃树,叶已落尽化为了尘土。再一年的初雪,又将陈酒埋了几壶,盼他归来对酌。终只是在桃花酿起封时一个人孤饮孤苦。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细雪纷纷白了眉目,掩了天地,掩了污暗,掩了她的疲惫,是这纯白抹乱了曾经三月桃花铺满路时共谱的一段乐府,惊起了回忆的梦,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知她之人。只是以血骨为碑,风雪为冢,怕再忆起他的名字,熟识又凉薄,是时光向来残酷,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只有涅槃,才能不被尘网而缚。她已无人可回顾,茫茫大雪之中亦无人回首将她映在眼中,带着明媚的浅笑。明知无人可回顾,明知初心难再复。

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气,是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倔强。对于普通的闺阁千金面对战乱时的啜泣,她多了些许英气。战争如同一张大手扼住了她命运的喉咙,一点一点抽丝般抽取了她生命中的珍宝。至亲的伴侣,凝聚了心血的笔录,寻觅许久才得到的古书字画。曾经的美好在铁蹄的践踏下支离破碎,再晶莹剔透,也挡不住血气的侵入,蒙上的血色。

她啊,是战乱中成长的人。战争如一场炼狱,炼化了那懵懂的少女。无字、无言,却又包含了千言,是空白的开始。她用自己的余生炼血,在这人世上作文。她踩着这战乱,一点一点站起来。战争差点压毁这个女子,但最终在这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女子身上,又泛起了生的曙光。

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良人不归,所托非人,离开吧,离开罢了。自朝来而至暮去,只是落落寡欢,还在追着过去的过往。流月飞花,若他还在,可还记得。是他携着皓月之光送她到了人生的渡口,却只能默默看她一人消失在浩瀚烟波。蓦然回首,他的影子远了,远了,却又那么清晰深刻,那么近,那么虚无。只剩她一人在人间流浪,孑孓独活。辗转反侧的夜晚,梦过夏来梦过冬去,还梦过失他的难过,他变成了心上的啼血,梦中的过客。衣食所忧,未及痛饮烈酒。烈酒性酣,不敌相伴知己左右。终是错过了。罢了,是最终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的怅惘。终是愁、愁、愁,最后的最后,是她读懂自己的落寞。少时读万卷书,胸有沟壑,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中年烽火连三月,再无家书可递。暮落,是老矣,是她用一生谱写自己的人生之后自己细细品读时的哀而不伤。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至近,至深,至高,至亲。至近与他的距离,至深与他的感情,至高与他的情意,至亲,至亲,至亲与他的灵魂。他于她而言,可书不可忘。

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她不是英雄,她只是乱世中落尘的翡翠,中间蕴含着丝丝的情意,剪不断,理还乱。易安啊,是黑暗中一缕幽幽的暗光,不是光照于普天之下,只是光照于厅堂。没有磅礴厚积的血气方刚,多希望她仍是总角时的天真无忧,及笄时的青涩娇婉。不是历经沧桑后的坚强,只是英雄身边的美娇娘。而她终是成长了,吐露了芬芳。不是平常人家千金的懦弱苍白,是寻常男子身上也少有的清舒俊朗。从初长成时她所读所识的百家名录,到历经战火以余生添色的落幕。最终,她读懂了自己的一生,也读懂了自己的余念。不是愁,不是瞒,不是错,不是莫。是她自己心头开出的梅树,在风刀霜剑打磨之后的绽放。雁去春又来,再回来相许,许他曾给她的一生。然而待到酒清醒,他却已无影,原来是梦里。战争的纷乱散去,刀剑亦收了煞气。一缕香魂,终是断在了尘世里。

云中再也无人寄锦书来,待到雁儿排字归时,旧月已落满那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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