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悠悠 君子何求

王菁菁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果这样随性的诗句配上古琴的醇正音色吟唱出来，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意境？传统的文人雅集，必然少不了琴棋书画，而“琴”字打头，可见它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元素。

有人说，琴是很阳春白雪的东西，这话不假。不过近年来，随着传统、国学等字样的流行，以琴道、香道、花道等等为由头结社雅集的活动也多了起来，平日里三五好友相聚就更不用说了。小众的爱好放在今天似乎也并不是那么曲高和寡。

我们鼓励带着玩儿的心态来走进一门艺术，但以古琴为例，如何才能避免变成“附庸风雅”？作为著名的古琴艺术家，杨青可以说是改革开放以来古琴雅集的亲历者与见证人，一起来听听这位善于引经据典，对艺术有着自己独到理解的资深人士是怎么说的。

《中国收藏》：现在圈子里流行“民国热”，能否请您给我们介绍一下当时的古琴结社？

杨青：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前，琴社比较有名的有上海的今虞琴社，并编印有《今虞琴刊》，记录了当时琴友结社雅集时的种种，比如来了哪些人，谁带来了什么样的琴，如此等等。《今虞琴刊》对近代琴学资料的收集、琴学的研究发展、琴人的状况调查等等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时至今日，它都是查考中国近代琴史的强有力的资料。

在北京，雅集当属杨宗稷先生的“九嶷琴社”。杨宗稷字时百，他曾是清末的官员，辞去官职后开办了“九嶷琴社”。那个年代时局动荡，辞去官职后的官员们闲来无事，学琴交友以供消遣。因此时百先生琴社里的学生，有很多都是当时的王公贵族、达贵官人。著名的古琴演奏家管平湖先生就是时百先生的弟子。管先生家学渊源十分深厚，他的父亲曾是清宫如意馆的馆长。

到了上世纪50年代，北京出现了古琴研究会这样的组织。不过那个时候的雅集并不密集，而且基本都是在老先生家，比如张伯驹先生家的院子里。这些老先生往往都是全才，他们轮流作诗、弹唱，互相交流，可以想见那种氛围是很有传统文人色彩的。

《中国收藏》：您开始参加雅集是在什么时候？

杨青：因为历史原因，古琴雅集曾经中断过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在改革开放后、上世纪90年代左右才开始恢复。我记得在北京锣鼓巷南口的查阜西先生故居举办过，随后是在北大红楼附近的全国工商联会议室里，基本每月都有一次，每次有几十个人参加。

2000年，当时吴钊先生是北京古琴研究会的会长，他们在北京音乐厅做雅集。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那年冬天下着雪，吴先生跟我感慨：上次的雅集就来了3个人。因为是在二楼咖啡厅，环境条件很一般，举个例子，场馆不允许用卫生间，这就很不方便。听到这样的消息，我说那好，我组织人去。于是接下来那个月的雅集来了有70多个人。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把“北京古琴雅集”接手做了起来。

《中国收藏》：感觉谈笑风生的背后，也有不易。

杨青：是的。2001年成立了中国琴会，吴钊先生是会长，我担任秘书长。一开始我们的雅集地点是在北海国家图书馆分馆做了6个月，后来挪到了东城区图书馆；再后来又搬到马甸（桥边）的怡青泉茶社，在那里做了约4年半，接着又移到了金台夕照会馆，因为当时会馆的经理之前参加过我们的活动，觉得很好，正巧他们那边有比较大的场地，挺适合琴友们相聚的，这么着我们就过去了。就这样前后办了11年，每月一次，基本没有间断过，一共做了一百二三十场雅集。

当时，李瑶、陈阅聪、郑珉中、王迪、广陵派第11代宗师梅日强等等名家老先生都来过。

《中国收藏》：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杨青：之所以不做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没有长期固定的场所。而且说实话，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很快，嗖地一下你就感觉过去了，下一次雅集很快又来了。另外，办雅集活动多少都会需要支出，而我们又坚持做纯公益雅集。曾经有人建议让参加的人随意捐些钱，但我们觉得不合适。记得有次过年做雅集，摆了水果、糕点，结果有人坚持要放钱，最后我们还是都退回去了。雅集本来就是雅聚，一旦收钱就不是那个意思了。不过你又不可能不去面对这个开销的现实。

当然，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还是希望能将它恢复起来，或许频率不用那么高，改成一季一会，又或者是不定期。

《中国收藏》：老先生们的雅集跟现在有什么不同？

杨青：我举个例子，管平湖先生有张“清英”琴传了下来，你能看到，这把琴上的字是他刻的，玉是他镶嵌的，镂空的承露也是他亲手雕的，感觉以前老先生们都是“全才”，他们的主业并不是古琴，也并非艺术专业院校出身，但有个共同点在于，喜欢琴的人，一定是喜欢书画、诗歌等传统文化的。从尧舜到清代民国，弹琴的都是文人，正如古人说的“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所以过去的雅集，老先生们写着书画、品鉴着藏品，出题吟诗，或者用古琴伴着将作的诗弹唱出来，这是很有画面感的。

我们办雅集的时候有个初衷，雅集不是强加而是自由的，参与者对于古典艺术应该是有着发自内心的喜爱。雅集中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即便你是初出茅庐的新人，也可以上来弹奏，让全场资格最高的人来为你点评。但是有个现象值得一提，我把琴分为四个境界：技（基础）、艺（源于自然生活的艺术加工）、学（琴学、学问）、道（人生的感悟），其中技是最简单的。而现在很多人只注重弹，这个层面太表象。

《中国收藏》：也许一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要想玩儿好古琴，绝不只是靠技巧水平。

杨青：古代的诗歌都是唱的，所谓的琴歌，就是古人边弹古琴边唱，比如《诗经》中的《关雎》《鹿鸣》等。这是传统古琴艺术最正宗也是最博大精深的地方，它不仅仅只是弹奏技巧，还包含着文学、哲学等方方面面的学问。南宋姜夔在《过垂虹》中写道：“自作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就是一个特别鲜活的说明。而且这种唱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那种用类似曲调来吟诵不同的诗词，无论是曲还是词，琴歌是创作，不应雷同。之前可以看到的古代傳下来的琴歌只有五六首。我的老师王迪是管平湖先生的大弟子，她一直在致力于古代琴歌的整理，1987年她整理出来的琴歌有80多首，她去世后，2006年出版的由她整理出来的琴歌又增加到了100首，这些都是原汁原味的继承。

《中国收藏》：雅集给您感触最深的地方是什么？

杨青：之前我们办雅集的时候，每个月都会有新面孔出现。当时业内有种争论，关于这样的场所聚会该不该带小朋友过来，因为我们知道，小孩有时候可能会走动、吵闹，对别人产生影响。但我们的雅集是不禁止小朋友的，理由很简单，有什么能比在幼小的心灵里种上古典艺术的种子更重要呢？孔子曾提出人成材的3个步骤：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我认为对于人这个个体而言，礼是外界所加的，而乐是发自内心的，“惟乐不可以作伪”。通过雅集这样的方式，我们找回失传的乐，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并且把它传承发扬下去，小到个人的人格塑造，大至国家机器的运转，都是相当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