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五首

孙俊良

母亲打开一条河的源头

母亲把一个锁了五十年的包袱打开

那本来有点颤抖的手更加颤抖

母亲把她的一段幸福和爱情打开

那是一些异常简单的婚服和首饰

母亲把一捆生锈的青春打开

那些锈迹一粒一粒掉进儿女们的心里

那些充盈着苦涩和酸楚的锈迹啊

让儿女们泪眼朦胧

母亲打开的是一条河的源头

母亲从这里出发，把父亲和我们

流淌到阳光茂盛，日子葱茏

几粒青草枕着祖父的安详

时间的浅处，祖父锄着

满地鸡鸣，几粒青草，数枚灰菜

一粒更小的青草藏进祖父的锄片里

祖父一年矮似一年

鋤片一年矮似一年

那年春天，祖父矮得比土还矮

亲人们的泪水滴滴答答

浇活的不是祖父，而是那一粒粒青草

祖坟上多了一捧黄土

一粒粒青草替我们守孝

在等待着祖父醒来

不知是要等祖父醒来再锄它们一次疾病

还是要感谢这捧黄土

给了它们安身之所

乡愁包围了我

七月，草包围了一条老是走不动的小路

谷子包围了一个不修边幅的稻草人

绿色包围了母亲的小房屋

稻草人坚守阵地

说什么也不突围

母亲白天突围，晚上又入围

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军

进退自如，不慌不忙

七月，阳光包围了我们的村庄

夜色包围了牧羊人和羊群

夜色包围了牧羊人低沉的歌声

一只小羊要突围，一只大羊喊住了它

七月，母亲的口袋包围了许多香瓜

香瓜的香味包围了母亲的五个孩子

七月，汗水包围了母亲

一缕又一缕凉风帮母亲摘下

一滴又一滴汗水

七月，乡愁和它的千军万马

包围了我

父亲的满足比月光还要明亮

乡村的那些秋天

我和父亲在谷场碾谷打豆

月亮提着一盏灯给我们照明

金黄的谷子一粒挽着另一粒的手

月光一粒一粒翻看着这些谷子

我闻到了谷子的清香和欢喜

我闻到了月光的激动和兴奋

我闻到了这些谷子要回家的急切

像岁月一样堆积在谷场中央的谷堆

让父亲的满足比月光还要明亮

父亲一边背起一袋谷子

一边念叨：孩子，回家吧

你在外风吹雨打快半年了

我是父亲的孩子

谷子也是父亲的孩子

雪流出一股股晶莹的快乐

那场雪点起一盏一盏白白的灯

这一个冬天的黑暗

被一朵雪刺破一个小孔

一个小孔流出一股黑乎乎的汁液

一个小孩捡起一朵雪

一朵快乐流遍了这个孩子的全身

孩子们太需要补一些快乐了

感谢英明的上苍啊

你降下的雪

流出一股股晶莹的快乐

浇灌了无数干枯的灵魂

（选自《绿风》2017年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