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的时光机

李玉顺

我忽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一辈子少有共同语言的父母在相继步入耄耋之年以后，彼此间的话题竟然无端地多了起来。

上了年岁的人，睡眠时间明显减少。母亲睡不着的时候，父亲也总会心有感应般即刻醒来，然后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乡间趣事、邻里俗事和亲朋间的喜乐悲苦事。可父母聊得最多的是和我有关的童年旧事。每每说起这些，二老便忘记了时间和空间，在三更半夜时肆无忌惮地笑个不停。

家里的餐厅也成了父母尽兴聊天的场所，他们在那儿闲聊的话题多和碟盘当中的那些粮食有关。

饭后散步，老两口喜欢一前一后在小区的甬路旁绕行。可走着走着，两人常常一同收住脚步，或对一株草说笑不止，或对一棵树静默发呆。有一次，母亲看到小区里的一棵桃树返青了，忍不住提起老宅门前那株枯死多年的老杏树。话匣子刚打开，父亲的记忆即刻苏醒，索性与母亲坐在树下慢慢诉说起老杏树来：春夏之交，满树的杏子成熟了，一片金黄，让人看着眼馋；但那时家里贫寒，几个孩子同时上学，这满树的杏子便都换了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十颗落地果成了兒女们分着吃的小零食……说到这里，我看到父亲偷偷抹了一下眼睛，古铜色的脸上竟有泪痕。见此情形，我忙赶了过去，轻牵起二老的手，领他们到附近的草坪去闲逛。

我最近翻闲书，看到这样一句话：“年轻时可能不觉得，但到了老年，身边有个跟你相依相伴几十年的人是很幸福的。你们参与了彼此的大半个人生，熟悉彼此的一切，是彼此的时光机。”我蓦然领悟：在流逝的光阴里，岁月早把父母二人变成了彼此的时光机。

（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