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狐

2018-05-14 09:07吴瑞贤吴静波
今古传奇·单月号 2018年6期
关键词:蒙克黎明

吴瑞贤 吴静波

觊觎藏宝图,美女间谍含泪嫁大亨;为餍虚荣心,孪生姐妹甘作他人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多方角逐李代桃僵!父死情人亡,痴情浪子回沪查凶手;真相揭秘,上海之狐竟是帝国花!

认识他的人都叫他柳如风,但那并不是他的真名,因为他隐居在千柱屋,所以就得有一个跟过去完全不一样的名字。他在这里一呆就是十年,除了他母亲,没有谁知道他的行踪。或许因其背景不为人知,或许因他一向沉默寡言,很少与人交流,他看上去就显得有些神秘。不过最近,原本神秘的他却被一件更为神秘的事情搞得很惶惑:千柱屋附近突然出现了一些行踪诡异的陌生人,那些人似乎在暗中盯他的梢!尽管千柱屋是个不错的旅游景点,每天都有游客在这里逗留,但他确信,被他怀疑上的那些人真的很可疑,他们绝对不是什么普通游客!他于是开始反盯梢,想弄清楚那些人的底细。这十年间,他在千柱屋什么都没干,就学会了幻想,学会了颠来倒去地推理身边事物的发展变化,以及怎样才能更好地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等。

果不其然,这一反盯梢,柳如风发现了一张熟悉的女人面孔!那个自称是黎明卉的上海女游客,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个女人——黎曼丽。如果说黎明卉和黎曼丽是同一人,那绝对不可能,虽说她们长得极像,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柳如风还是能分辨出她们之间的细微差别。而且,即便他十年没回上海,他还是从某些渠道了解到,黎曼丽早在几年前就出车祸死了。

这天,柳如风正在暗中偷窥黎明卉,忽然发现黎明卉的双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来她在看报纸!大概是报纸上的内容惊到了她,她不仅手在发抖,连身体都跟着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报纸就像一片树叶掉落在地。她也懒得捡,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柳如风纵身过去,捡起报纸一看,发现头版头条上赫然印着一行黑色大字:霞飞路昨晚发生惊天血案,上海首富、金融大亨金啸龙殒命芙丽山庄!

上海!金啸龙!芙丽山庄!柳如风一愣,身体立马颤抖起来。他想都没想,把报纸往怀里一塞,当即尾随在黎明卉身后,离开了千柱屋,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

柳如风很感慨,也很痛苦,几乎在心底喊叫起来:“大上海,我回来了!”是的,他已离开上海很久,如今回去,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整节车厢里只有柳如风和黎明卉两个人。

柳如风远远地看着黎明卉,感觉她一直在冷笑。他朝她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挨近,但不敢走得太近,只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定。他不敢直视黎明卉的眼睛,怕她把自己看成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黎明卉还是发现柳如风在打量自己,她柳叶眉微蹙,讲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嗔道:“你在看啥,雕花啦?”

柳如风挺了挺身板,刚想说话,黎明卉又抢先道:“我在千柱屋见过你的,你叫什么柳……柳如风,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你不老老实实呆在千柱屋,却跑来跟踪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以像捻死一只蚂蚁那样捻死你。”

柳如风发出了一声冷笑,同时手一挥,两指夹住了迎面飞来的暗器——绣花针。

黎明卉笑而不语,目光已由刚才的轻蔑变成了欣赏。见对方没有发出第二枚,柳如风便上前将绣花针还给了她。

她脸一红,说:“这上面没有毒的,我只是想试探你一下,没想到居然被你接住了。能接住我绣花针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你是第一个。能接住第一枚,我就不必发第二枚了。”

柳如风没有说话,目光在她如葱的玉指上停留了一秒钟,她的手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上却少了一颗宝石。她的宝石到哪里去了?

就在黎明卉一怔之际,柳如风已经捉住了她的手。

黎明卉吼了一声,道:“你想干什么?”

柳如风立即松开了手,其实他只是想看一看黎明卉的指缝间还藏有多少绣花针。而她似乎对手指上那枚没有了宝石镶嵌的戒指更为敏感一些,这从她的眼神中完全可以看出来。

几乎也是在刹那间,柳如风的右腕一阵剧痛,“啪”的一声,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落在地板上。只听得一阵“格格”之声,柳如风连忙退开,定睛看时,那把藏在他怀里的左轮手枪被黎明卉一踏一踩,已成了碎片。那是一把假枪,是用檀树木雕成的,上了漆,跟真槍一模一样。檀树木的木质十分坚硬,可是黎明卉却轻而易举地将其踏碎,其动作之凌厉敏捷,令人叹为观止。柳如风心中不禁一惊。

黎明卉冷笑一声,抬起头,向柳如风望了过去,目光中又恢复了鄙夷。他们近在咫尺,互望了半晌,只听她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呵呵,我也不知道我是谁!”柳如风有点儿凄然,“我只记得,我曾经在我爹五十大寿的生日宴上,趁他们不备,撒了一泡憋了半天的尿,将点燃的蜡烛全部浇灭了……”

这些不着边际的话语令黎明卉很是恼火,她突然娇叱一声,向柳如风发动了进攻。但见她双掌翻飞,一连攻出了好几掌,掌风极其强劲。柳如风后退了一步,此际难以还手,只得一退再退,背心已挨在车厢壁上,可对方的攻势却越来越凌厉,简直是得势不饶人。

“砰”的一声,柳如风肩头已经中了一掌。那一掌,力道实在大得出奇。他气愤至极,双腿交替踢出,足尖连钩,将对方的身子钩住。当两人纠缠在一起时,他猛地纵身向前一蹿,使了一式旱地拔葱,向上跃起足有四五尺高,感觉自己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地面,斜斜地向前掠了出去。而当他掠出之际,依然带着她的身子。那时候,他突然对她生出了一丝怜惜,因为他如果一脚将她踹下去,可能会让她脑浆迸裂。

柳如风带着黎明卉倒挂在天花板上,像两只蝙蝠。随后,他又带着她轻轻地落到了地面上。

他们相视了片刻,忽然大笑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要跟踪我?”黎明卉一脸不解地问。

柳如风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黎明卉:“你为什么要去千柱屋?你难道也相信千柱屋下面有地宫,地宫里面藏有稀世珍宝?我告诉你,我在那里呆了这么些年,天天都在琢磨那里的情况,觉得那应该是个谣传,不是真的。”

黎明卉半天无语。

恰在此时,一个轻飘的人影在车窗外一闪而过,一看便知是个轻功奇好的武林高手。

黎明卉指着车窗说道:“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去千柱屋吧?有人要杀我,我去千柱屋就是想找到那个想杀我的人,没想到她果然出现了!”

柳如风贴着车窗玻璃朝外面看了看,愕然道:“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真是奇怪!”随即盯着黎明卉的眼睛问,“到底是谁想杀你?为什么要杀你?”

黎明卉摇了摇头,一脸的冷若冰霜。

柳如风眉头紧锁,心想,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刚刚说的话是真是假?为什么她能在千柱屋找到想杀她的人?还有金啸龙和黎曼丽,她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几分钟后,刚才的那个人影又在车窗外一闪而过,像是在对黎明卉和柳如风示威。

黎明卉咬牙切齿地骂道:“贼婆子,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说着,她一把拉开车窗,飞身飘下了火车。

柳如风犹豫了几秒钟后,也从车窗处跳了出去。

“喂,你要去什么地方?”落地后的柳如风对着黎明卉的背影喊道。

“少废话,你要是想去,跟着我就行了。要是怕死,现在滚蛋还来得及。”黎明卉头也不回地说。

“好吧,我不怕死的!”柳如风讪笑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黎明卉要去的地方是附近的一个小岛。

二人先走了一段陆路,然后划着一只独木筏经过一段水域,来到被当地人称为“桃花岛”的荒岛上。谁知他们刚上桃花岛,突然“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就疾射而至。

二人陡然一惊。柳如风迅捷地闪身于一块巨石背后,黎明卉则从乱石岗上滚了下去。她极窈窕的身影,在乱石堆中不停地翻滚着,如果不是身手敏捷,恐怕早已中箭身亡了。

紧接着,又是“嗖嗖”两下清响,两支利箭在空中呼啸而过,不偏不倚地落在黎明卉的头部两侧。

柳如风躲藏在岩石后面,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接二连三的利箭,全是由一棵大树上射下来的。随即,树上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白衣少女踩在树枝上,正朝着黎明卉咯咯地笑个不停,看上去很开心。原来她放箭的目的只是为了捉弄黎明卉。

“你们是什么人?”白衣少女举着弓弩喝问,“来桃花岛干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柳如风说,“请你不要伤害我们!”

白衣少女似乎很相信柳如风的话,收起了弓弩,顺手摘下几个大野果扔给柳如风,方才“哧溜”一声滑下来。

当她站立在柳、黎二人面前时,柳如风才发现,这是个异族少女,头上扎着一圈山花,腰上挂有箭囊,面容十分清秀,带点儿古铜色。她的衣着打扮有些稀奇古怪,神情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风韵。

她的名字叫达娃,是柳如风和黎明卉上岛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达娃拔出短刀,一边切开野果递给柳、黎二人充饥解渴,一边问:“你们真的不是坏人?”

“当然不是。”柳如风吃得津津有味,连声说,“好吃,真好吃。”

黎明卉也接过去吃起来。

“这里平时很少有人来的,可是最近一段时间,岛上突然多出好多陌生人……”达娃目不转睛地看着二人,脸上一直挂着热情洋溢的笑。说话之间,她已经和柳如风亲近上了。

陌生人!柳如风心念一动,又是陌生人,他们和出现在千柱屋的陌生人不会是一伙的吧?

这时,丛林中又有黑影闪了一下,是两个戴鸭舌帽的人,帽檐压得很低。

“啪啪”,黎明卉手中的两块石子早已飞了出去,石子没有破空之声,但是落在他们脸颊上时,声音非常清脆。随即,她的身子化作了轻捷的燕子,贴地向前,疾扑过去,双手一张,已经拿住了两人的后颈。他们的头颈骨已被扭得脱臼了,被扔在地上,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手中的枪也掉落在地。

黎明卉捡起一支手枪,猛地转身,将枪口对准了柳如风,冷冷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如风慢慢地举起双手,颤声道:“黎小姐,你不至于会向我开枪吧?”

“这个可难说。”黎明卉一字一顿地道,“我怀疑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难道也想杀我?”

“我们今天才认识的呀,我为什么要殺你?”柳如风一脸无辜道。

达娃突然举起弓弩,箭头指向黎明卉的额头,厉声喝道:“把枪放下!他已经是我的朋友了,你敢开枪,我就一箭送你去见阎王!”

她们像是僵硬了一般,身子一动不动,脸上也没有表情。稍后,黎明卉终于作出了让步,只见她全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因为激动,白皙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枪口也转了方向,由对准柳如风,变成对准了那两个躺在地上的人。

黎明卉厉声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的?不说就打死你们!”

两人为了活命,只好老实招供。

原来,他们是受上海滩第一神探蒙克的派遣,前来盯梢黎明卉的,因为她已经成了刺杀金啸龙的头号嫌疑犯。

黎明卉闻言放声大笑。她接好了二人脱臼的骨头,放走了他们,并说:“你们回去告诉蒙克,我一直想杀金啸龙,做梦都想杀了他,他该千刀万剐。但是,人不是我杀的。”

又是金啸龙!这个神秘的上海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她和那个死去的金融大亨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人到底是不是她杀的?一系列的疑问在柳如风眼前漫起了弥天大雾。他想,这世界谎言满天飞,她说不是她杀的,就真的不是她杀的?如果金啸龙真的是她杀的,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一念至此,柳如风的眼中忽然盈满了泪水。这些年,他一直在千柱屋中离群索居,拼命地不想过去的事,拼命地想忘掉曾经给他带来痛苦的人,如果不是金啸龙死了,他绝对不会重出江湖。

“蒙克是谁?他是上海滩第一神探?”柳如风一脸疑惑地问黎明卉。

黎明卉轻描淡写道:“蒙克原是上海饭店的一个小厨师,阴差阳错地被弄进法租界当了巡捕房的侦探,破获了几起大案,就被人吹上天了!”

“哦,很了不起啊,有机会我一定去会会他!”柳如风似在对黎明卉说,又似在自言自语,“我喜欢搞侦探的人!”

“机会多得是,只要你一踏进上海,蒙克就会盯上你!”黎明卉一脸漠然道。

“好吧,就算如此,我也得回去!”柳如风冷冷地说。

他的心绪已经乱了,往事如烟,像一部黑白电影在他的脑海里开始放映起来。

外滩的月色是全世界最美的,夜色是那样幽丽,世界是那样雅静,黄浦江上的风一阵一阵吹来,却吹不走黎曼丽脸上的忧伤,吹不干她眼角的泪痕。

“你真的要嫁给那个老头?就因为他有钱,有权,有势?”柳如风的心成了一只野蜂窝,一群愤怒的野蜂想往外飞,却又飞不出去,于是拼命地螫他的心。他的心已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黎曼丽是柳如风的梦中情人,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

她呆呆地站在江边,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棵水灵灵的葱。

她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我和他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已经怀孕了!孽种是金啸龙的……他酒醉后强奸了我……”说完,她哭泣着跑开了。

柳如风没有去追,现在轮到他呆呆地站在江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形单影只,成了孤魂野鬼。

我要杀了金啸龙!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柳如风在心底喊。可我杀不了他!我能亲手杀我爹吗?他又无奈地摇起头来。

不错,大上海首富金啸龙就是柳如风的亲爹,但他的亲爹却抢走了他的初恋情人。

如此不堪的事情发生后,柳如风离开了霞飞路,离开了芙丽山庄,一起离开的还有他的母亲顾夕烟。顾夕烟已经徐娘半老,尽管风韵犹存,但自古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人未老,珠已黄,就像曾经受宠的妃子被皇帝打入冷宫,她的这盘黄花菜也算是凉了。

丧魂落魄的母子二人,像丧家之犬,来到一处略显冷落的巷子里。他们在这个僻静的地方开了一家小小的茶楼。顾夕烟没要金啸龙一分钱,金啸龙一次次地派人送来大把大把的钱,都被顾夕烟扔了出去,母子二人走上了自食其力之路,虽然日子过得很艰难,但卖茶水赚来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金啸龙软硬兼施,一次次地逼柳如风他们回去,但柳如风和顾夕烟都嗤之以鼻。柳如风甚至发下毒誓,这辈子再也不踏进芙丽山庄一步!他想,什么金家大少爷,什么上海滩第一少爷,什么锦衣美食、荣华富贵,统统见鬼去吧!

可柳如风太天真了,金啸龙在上海滩一手遮天,他是不会放过他的。这倒不是他要像捻死一只蚂蚁那样捻死他,恰恰相反,他是要他的儿子回去担当大任,将来继承金家的大业。更可笑的是,为了补偿柳如风,金啸龙到处物色名媛淑女,想让柳如风娶妻生子。柳如风不胜其烦,于是悄悄离开大上海,来到大山深处的千柱屋隐名埋姓。他不再姓金,不再叫金长城,而是化名柳如风,过起了隐士般的生活。

达娃一听柳如风和黎明卉要走,再次拿起弓弩对准了他们。

柳如风定睛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定了定神,僵立在原地,一时间进退两难。达娃站着,像一棵树,一动不动。稍后,她横着箭,向前移動了几步,又站定了。在毒箭的胁迫下,柳如风只得后退了两步,他知道她是不会放箭的,如果要放早就放了。

“你们肯定不是好人!”达娃冷笑着说,“没有谁过路会跑到这荒岛上来,你们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吗?说吧,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什么?”

柳如风不知如何回答。

黎明卉倒是很淡定,说:“我们是来这里找人的,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我们在火车上看到了她的身影,传说她有可能匿居于此,就过来看看。”

“哦,原来如此。你说的那个人我也见过的,只是她早就不在这里了……”

达娃话没说完,手腕上突然被什么硬物弹了一下,手中的弓弩倒垂下来,掉落在地。

随后,传来了一声怪叫,一张极为阴鸷的脸出现在三人面前。

柳如风依稀能记得这张脸,但这个人到底是谁,却一下子想不起来。

来人阴笑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今天我可是赚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对面应当是金家大少爷吧!这些年你都躲到哪儿去了?那个金蛤蟆霸占了你娘,生下了你这个懦弱的孽种,看来,你们金家的祖坟不再冒青烟了,你们金家的气数要尽了。”说罢,爆发出一阵狂笑,“金大少爷还是回上海滩来了!大少爷拿生命做赌注,我喜欢。”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移向黎明卉,望了她一眼,幽幽地道,“还有你,黎小姐,真够风骚的,风情万种啊,不愧是上海滩上的风情女子,跟你姐黎曼丽一个德性,勾引了人家老子,还要勾引人家儿子,哈哈哈哈——”

黎明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花枝乱颤,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柳如风心里一沉:黎明卉居然是黎曼丽的妹妹!

那人又望了黎明卉一眼,继续往下说道:“真对不起,我早该想到,对付黎小姐这样武功超群的人物,派两个饭桶来有什么用?黎小姐看看我的这一个小设计,见识一下什么叫天网恢恢!”

他手里拿着一个遥控器,一按按钮,一张大网就突然从天而降,在柳、黎二人头顶停住了,网线系在四周的树枝上。

来人一脸狂妄,悠然道:“这新玩意儿比鬼还灵,只要我再往下一按,你们都将成为我囊中之物,全完蛋了。当然,黎小姐是个明白人,只要你把那张图交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

柳如风心里又咯噔了一下,什么图?

来人还在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对天发誓,只要你交出图,我保证让你们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还让你们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一下,眯缝起眼睛,色迷迷地盯住黎明卉,换了一种语调,幽然说,“当然,黎小姐长得这么漂亮,如果……”

黎明卉打断了他的话,骂道:“放屁,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遭到拒绝后,来人眼中突然迸射出无比凌厉冷酷的光芒,令人暗自生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来人又要往下按的一刹那,黎明卉手指缝中的神针早已飞出,来人手中的摇控器落了地,人也倒了下去。黎明卉知道她这次所带的神针只是微毒,会让人暂时昏迷,但不会致人于死地。

她说:“快走,等他醒过来,我们就走不掉了。”

柳如风拉住达娃的手,要她一起走,说她留在这荒岛上肯定有危险。达娃犹豫了一下,终于嫣然一笑,拾起弓弩,跟在了他们身后。

三人在丛林中悄无声息地往前走。

黎明卉对柳如风说:“刚才那个凶汉是上海滩第一霸、青龙帮头子杜竹青手下的一员干将,江湖人称鹤顶红。”

柳如风终于想起来了,说:“果然是他。”

他本想问一下黎明卉,鹤顶红刚刚提过的那张图是怎么回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达娃忽然问:“我们现在到哪儿去?”

黎明卉脱口而出,说:“当然是回上海啊!”

达娃听后望着柳如风,柳如风有一丝莫名的感动与激动,为她的那种纯真与信任。他朝达娃点了点头,用眼神告诉她,他别无选择,就算上海是龙潭虎穴,他也得去闯。

黎明卉冷冷地道:“我们这是飞蛾扑火。那个法租界的蒙克探长,正带着他的助手小丝、二货龚天龙,还有巡捕头老刀子、女捕头碧云等,像猎犬一样到处乱嗅呢。”

柳如风冷笑了一声,嘲弄地说:“逮谁咬谁,人人都是嫌疑犯。也许,他比别人要多一根筋,至少比我们要聪明多了。”

黎明卉微微一笑,说:“也许,他天生就是个疯子。”

进入上海市区后,三人没有去霞飞路,也没有去芙丽山庄,而是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弄堂,住进了一家小客栈。

安顿好后,三人来到一家次坞打面馆解决肚子问题。

面馆虽小,除了打面,倒也有几样特色菜,最拿手的就是安华牛杂汤、草塔烤羊排、岭北盐哺鸡、东白湖清蒸石斑鱼。以前,挡不住诱惑的时候,柳如风和母亲顾夕烟偶尔会来这里打一回牙祭。

他们各要了一碗打面,外加一盆牛杂汤。汤先上来了,服务员是一个身穿宝石蓝衣衫的老太婆,她的身影让柳如风甚觉眼熟。

正要喝汤时,老太婆又颤巍巍地端上面来。

三人都饿坏了,那牛杂汤又太鲜,实在好喝得很,他们便低着头哧溜哧溜地喝汤,谁也没去关注一个普通的服务员。

柳如风心中陡然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干净的老妪,似乎有点儿不寻常。他们刚进面馆时,还没到开饭的时间,顾客并不多,她是坐着的,可从她的坐姿看,绝对是那种懂茶道女子的坐相,手也习惯性地相握,并且恰到好处,俨然是一尊观音。她再用易容术,打扮得再老态龙钟,那种身段,那种气质,那种神韵,是掩饰不了的。这应当是一个高贵的女子,她怎么会沦落在这小面馆里来端盘子呢?

柳如风这样想,只是凭着一种直觉。这些年来,他不再是养尊处优的豪门大少爷,一下子从天堂坠进地狱,身处社会底层,成为一粒低到尘埃的浮尘,一缕无所皈依的游魂,世态炎凉看惯了,人情冷暖看淡了,人性善恶看够了,人品优劣看透了,像他这样离群索居,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不是靠着猎犬般的警觉,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够喂野狼野狗。

但是,要他确切地说出那老妇人有什么不对,他又说不出来,他只是觉得,她那双眼极快地瞟了他一下,又朝面馆门口望去,似乎想看看有没有人进来。

就在那一瞬间,柳如风看到老妇人的左手接近一碗次坞打面,紧跟着有一粒小小的白色药丸从她的手中跌进了面汤里,动作迅捷至极。

左撇子?柳如风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想到了他那曾风情万种的娘,因为她也是一个左撇子。

柳如风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又暗吃一惊,只见那粒药丸落进汤里后,立即溶化不见了。

老妇人将那碗次坞打面端上来,特地放在黎明卉面前,不料黎明卉说自己正在喝汤,便将打面移到达娃面前,让她先吃。

达娃也正津津有味地喝着汤,又将它移给了柳如风。

老妇人脸色有异了,她重新将那碗面条端到黎明卉面前,说:“小姐,还是你先吃吧,他们的随后便端上来。”

黎明卉火了,冲她低吼了一声:“你没见我正喝着汤吗?真扫兴!”

老妇人见黎明卉油盐不进,刀枪不入,便将那碗面条端走了。

柳如风已经准备伸手抓她,但是转瞬之间,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先不揭穿她下毒的事。

他马上起身,丢下饭钱就走。达娃她们也跟了出来。刚才在推让那碗面条时,有汤汁泼溅在桌面上,他留了个心眼,假装擦拭桌子,取出手帕将汤水揩干净了,随即藏起了手帕,以便化验那老妇人放入面汤中的药究竟是什么成分。

出了面馆,柳如风猛然醒悟,刚才那位老人根本不可能是一位年迈的妇人,一定是经过高超化妆术化装过的。他转身返回面馆,里外寻找,再也不见她的踪影,叫出面馆的人来询问,他们也一脸茫然,说面馆里的服务员全是清一色的年轻女子,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妇人。

这就奇怪了,这个“老妪”又是谁装扮的?

三人悻悻地离开了次坞打面馆,正朝客栈行走间,忽见弄堂口又出现了刚才的那个老妇人,她步履匆匆,行走如风,根本不像是一个老态龙钟的人。她蓦然回首,当然,她绝对想不到柳如风他们会随即跟来,包括她想害的人,那一刻,她一定误以为柳如风和黎明卉是来跟踪她的,便不由自主地小跑起来。她跑得比风还快,柳如风他们稍不留神,她已经窜进熙熙攘攘的人群,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柳如风只好一头雾水地回到了客栈。他暗中拿着手帕请人做了化验,结果证明他所料不错,那枚药丸竟然是氰化钾,可以在半分钟之内致人于死地。

真是歹毒妇人心!可是,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为什么要害黎明卉?这也太奇怪了吧!

柳如风一直在想,那个神秘兮兮的老太婆一定还会出现的。也就是说,她既然要害黎明卉,那黎明卉的危险一定还没有消失。

柳如风骨子里的那种好侠仗义的劲头又上来了,他想,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她是什么人,在女人有危险的时候,男人都应当成为她们的保护神。

可是,那个老女人一直没有再出现。

柳如风本想去会会蒙克,谁知想什么来什么,说到蒙克,蒙克就到了。确切地说,是蒙克将柳如风与黎明卉都当成了杀害金啸龙的嫌疑犯,派巡捕抓他们来了。

法租界的巡捕如黑蚁一般将客栈团团围住。蒙克自己并没有来,领头的是龚天龙和老刀子,还有一位是女捕头碧云,她擅长飞刀,一直站在那里冷笑,那性感的身材很招惹人。

碧云狠狠地望了柳如风一眼,柳如风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心头也跳得厉害,背上骤然生出了一股凉风。

老刀子拿出哨子猛吹了一阵,然后转过身,与龚天龙一道向柳如风他们冲过来。

柳如风决定擒贼先擒王,脚尖一踮,身子一耸,就已经掠到了龚天龙跟前,他左右开弓,“啪啪”两掌掴到对方脸上。那两掌,将龚天龙的身子掴得左右摇晃,而当他伸手去掏枪之际,柳如风早已先他一步,将他腰际的佩枪抓到手中,随即抬起腿来,膝盖在他小肚子上又重重地撞了一下,将他撞出了几步,倚在墙上,不停地喘气。

柳如风冲上去揪住龚天龙的衣领,厉声喝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这下轮到那个女捕头出手了,只听“嗖”的一声,一把飞刀飞了过去,钉在柳如风身后的墙壁上。柳如风一把将龚天龙抓过,当作挡箭牌挡在身前。

碧云朝柳如风冷笑一声,带着一股不屑的神气,眼神似乎在告诉柳如风,你这样做太失君子风度了!

飞刀又接二连三地飞来,柳如风被逼得贴在墙上,头旁钉满了飞刀,显然碧云是投鼠忌器,怕伤了龚天龙,似乎也不想杀柳如风,不然,凭她的飞刀绝技,柳如风就算有十个脑袋也早已裂开。

达娃的弓弩已经箭在弦上,对准了美女捕头,黎明卉的手枪也对准了龚天龙他们。不知为什么,柳如风居然大叫道:“达娃,别伤害她!”

双方僵持了片刻,柳如风定了定神,决定放弃决斗,便劫了龚天龙,对黎明卉和达娃说:“我们走!”

三人退出客栈,来到小弄堂口。

面对着追上来的人,柳如风耸了耸肩,高声道:“回去告诉蒙克,金啸龙不是我杀的!”

达娃也说:“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的箭就不认人了。”

三人放了龚天龙,飞身而去。

走了一段路,达娃忽然站住不走了,歪着头问:“我们这又是要去哪里?”

柳如风与黎明卉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他们都觉得应该找个更隐秘的地方住下。

达娃提议道:“要不我们还是回桃花岛去吧!”

柳如风断然说:“那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黎明卉突然大失常态,身子蓦然一震,在微微颤抖,人开始发呆,眼中的神色是那样难以形容,好一会儿,她才恢复了镇定。

柳如风大惊失色,问:“你怎么啦?”

黎明卉摇了摇头,竭力装作淡定的样子,稍后,她闭上了眼睛,一声也不出。柳如风叫她,她不答应,达娃摇她唤她,她也一声不吭。

许久,黎明卉才睁开了眼睛。她忽然抓住柳如风的手,说道:“大少爷,我有一件事要你帮忙。只有你才能幫得了我,你可答应帮我的忙?”

柳如风急忙问:“什么事?”

黎明卉语速极快,说:“一下子说不清,我要你先答应。”

柳如风怔了怔,说:“好,我答应,我当然答应。”

黎明卉将目光转向达娃,说:“还有你,达娃。”

达娃脱口而出,说:“行。”

黎明卉望了二人半晌,脸上有些狐疑,看得出来,她的内心十分犹豫。许久,她又问道:“我们要走一着险棋,就像高空走钢丝一样危险,就像在刀尖上行走一样可怕。大少爷、达娃,难道你们真的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去赌博?”

柳如风斩钉截铁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黎小姐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为朋友两肋插刀,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达娃也不住地点头。

黎明卉的眼中盈满了晶莹的泪水。

柳如风盯住黎明卉,一字一顿地说:“可是,你得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冷静点儿,不要怕,慢慢说,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一起顶。”

黎明卉想了想,压低声音说:“你们难道没看出来,一直有人在追杀我吗?”

柳如风说:“黎小姐,我也感觉到有人在追杀你,只是请你说清楚,到底是谁要杀你?”

黎明卉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像是在梦呓,说:“她……她……”

黎明卉一连讲了两个“她”字,突然流下了眼泪。这样一个武功绝世、聪明绝顶的女中豪杰,竟然哭泣了起来。她并没有哭多久,便抬起头来,幽幽地道:“上海之狐。”

上海之狐!谁是上海之狐?

与此同时,在法租界巡捕房里,大侦探蒙克正在看一张照片,照片中那个抱着黑猫的女人是柳如风的母亲顾夕烟。

他放下顾夕烟的照片,又拿起另外两张女子的照片,她们是黎曼丽和黎明卉。蒙克已经了解到,黎曼丽和黎明卉是双胞胎姐妹。黎曼丽死了,在多年之前,她死于车祸。令蒙克震惊的是,黎曼丽竟是被黎明卉驾驶的跑车撞死的。不管怎么说,谋杀自己的亲姐姐,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更何况,那时的黎曼丽还怀了孕,腹中有了金啸龙的孩子。难道说那次车祸纯粹是一种巧合?是一次意外?

蒙克作了种种推测与假想。假如这是一起蓄意谋杀,凶手是金啸龙。他与小姨子黎明卉有一腿,两人勾搭上了之后,为了从地下转到地上,便合谋除掉了黎曼丽。由他出面将黎曼丽骗出来,然后黎明卉撞上去。或许,黎明卉还在犹豫不决,金啸龙为了得到新欢,居然不顾黎曼丽有了自己的亲骨肉,狠心地让黎明卉碾压过去……

假如凶手是顾夕烟。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妇,精心设计了这场车祸。她要借刀杀人,事先派人在黎明卉的跑车里做了手脚,她的车子刹车失灵,无法控制……

或许,凶手另有其人?车上又有什么特别的装置?

现在,黎曼丽的案子未破,金啸龙的案子又接踵而至,蒙克不由自主地将那次车祸与这次凶杀案联系了起来。他的目光重新落在那个抱着黑猫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显老,像是一朵开了一大半的花朵,正是一个美丽女人最美丽的时刻……

蒙克幽幽地叹了口气,半晌不语,心底却说,该来的应该已经来了吧。如果没有猜错,应该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守灵。

蒙克猜想中的“该来的”人,当然是指柳如风。

没错,此时此刻的柳如风,正在痛苦地闭眼思考,自己该不该去见金啸龙的遗体最后一面。他想,金啸龙再坏,也是自己的父亲,现在他死了,作为人子,去为他守守灵或者说送他最后一程,应该是天经地义的。

三杯酒下肚后,柳如风终于有了决定。稍后,他已经走在了前往殡仪馆的路上。经过一条僻静的街道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前面的一条弄堂口,有影子投射在青石板上,显然上面藏着一个人。

陡然间,柳如风觉得出头顶生出了一阵劲风,他抬头一看,果见一个人正在半空的树上。他立即发出一掌。树上那人凌空一个翻身,向后倒去,柳如风上前一步,第二掌又已擊出。那人躲开了他的第一掌,第二掌却再也躲不过,“砰”的一声,击得那人身子向外,纵身翻了出去。那人的身手,却是异常矫捷,只见其身子一落地,手在地上一按,又稳稳地站直了。

对着迷蒙的灯光,柳如风定睛一看,竟是达娃。他将脸一沉,问:“你躲在这上面做什么?”

达娃抢白道:“你还问我?你为什么攻击我,出手还那么重!”

柳如风嘴角牵动了一下,终于没说什么。

达娃一脸得意,说:“人家专门在这里等你,没想到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柳如风冲着她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达娃将头一歪,说:“不干什么呀,我只想跟着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柳如风脱口而出,说:“胡闹!今晚我要……”可欲言又止。

达娃也一声不吭。

那一刻,达娃的神情,立即显露出了一种羞涩,如果不是因为蒙眬的夜色笼罩,她的脸应是红的。她将身子一缩,远离了柳如风一步,低下头去。

蓦然,她又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眸子望着柳如风。柳如风不禁被她望得有些意乱情迷了,但不知怎么,在那个时候,他却心头郁郁,丧父之痛,使他什么心情也没有。

柳如风再三劝达娃回去,可她就是不听。

他望了她半晌,终于说:“我这是去给我父亲守灵!”

不料达娃说:“那我就嫁给你,这样我就成了你们金家的儿媳妇,你的父亲就成了我的父亲,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与你一起守灵了!”

这也太疯狂了!

还有更疯狂的,达娃继续说:“如果你同意的话,今晚我们就在你父亲灵前拜堂成亲。至少,我们可以订下百年之盟。”

柳如风刚想拒绝,达娃却说:“你不能拒绝的,我们的婚礼可以不放在今晚,不在你父亲的灵前,但我一定要成为你的新娘,这一点你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因为,这也是你母亲的意思。”

柳如风大惊失色,问:“你说什么?你认识我母亲?”

达娃说:“岂止是认识。你去千柱屋避世的这十年,一直是我在照顾她。”

“你……你……”他一头雾水,“我凭什么相信你?你不是在那个荒岛上吗?”

达娃告诉柳如风,不管他信不信,这一切都是事实。他母亲很多时候也住在那个岛上的一栋红楼里,她们就在孤岛与茶楼之间,时来时往。

这也太离奇了,简直是天方夜谭。柳如风连连摇头,说:“我还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晚餐时,柳如风喝了几杯白酒,那一刻,他的酒劲上来了,就在半醉半醒之间,借着幽美的夜色,什么人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到达娃的倩影,她离他那么近,又似乎离得那么远,他显然已经进入了半迷醉半疯狂的状态。在潜意识中,他的确对达娃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情。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她紧紧抱着、吻着,借着灯光与夜色的反光,他看到了达娃那张秀丽的脸,还有大颗大颗在眼中滚动的泪珠。

他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她的嘴角也抽动了一下。

达娃问:“你不喜欢我吗?”

柳如风没有回答,吻住了她的红唇。

一阵冷风吹来,柳如风的酒意醒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父亲还在殡仪馆里躺着,心中一阵没来由的伤痛,于是一把推开了达娃。

达娃愕然地问:“你这是怎么啦?”

他怔怔地站在夜色中,脑子里一片空白。稍后,他和达娃朝殡仪馆的方向走去。

蒙克早就估计到了,守灵将有一场好戏。要不然,他就不是蒙克了。

按照蒙克的逻辑推理,这次守灵将会有各路神仙光临,这一点还真被他猜中了。每个人到殡仪馆来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各人的动机却不一样。比如柳如风,就是为了最后陪陪他的父亲,送送他的父亲,毕竟他们是父子关系,是金啸龙将柳如风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现在做儿子的送亡父离开这个世界,也是天经地义的。

顾夕烟大概也是这样。她应当也在送金啸龙,也在为他守灵,只不过她不在这殡仪馆,也不在茶楼,或许独自在荒岛上,在一个谁也不知道谁也找不到的地方。顾夕烟不希望有人知道,自从她被金啸龙遗弃之后,她似乎怕见生人了。

达娃随柳如风一起来到了殡仪馆,柳如风很担心,她不会真的要在金啸龙的遗体前谈婚论嫁吧?

以前柳如风曾听他娘顾夕烟说起过,如果能找到彼岸花,就能起死回生。对这种说法,柳如风向来报之以冷笑。不过,他现在倒真希望能找到彼岸花,让死去的人都能活过来,金啸龙,还有黎曼丽。

据顾夕烟说,这种彼岸花还真有,不过,要找到它,首先得找到一种宝石。那种宝石全世界也只有两枚,一枚是红宝石,另一枚是蓝宝石,而且必须两枚同时出现。对这些奇谈怪论,柳如风向来不以为然。

黎明卉居然也来了。

柳如风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黎明卉的手指上,她戒指上的宝石到底到哪儿去了?柳如风哪里知道,黎明卉正是来找丢失了的宝石的,她一直在找。

达娃见柳如风在关注黎明卉,感觉有些异样,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异样,以一种极其幽怨的神色望着柳如风。她心头的怒火正在上升,却竭力克制着,努力保持着镇定。她原是想在权作灵堂的殡仪馆向柳如风示爱的,这个因爱而发狂的异族少女,太狂热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现在她开始迁怒于黎明卉,似乎是她这个电灯泡的出现,坏了她的好事,让她不能美梦成真。

柳如风心想,她们都是怎么啦?一个个都怪怪的,神秘兮兮的。他终于忍不住,问黎明卉:“你为什么也要来?你是不是神经也错乱了,要在我父亲的灵堂上,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黎明卉凛然道:“我在等上海之狐。”

柳如风一下子愣住了。

黎明卉觑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我坚信,上海之狐今晚一定会在这里现身!”

柳如风半信半疑地说:“好吧,希望你说的是真的。不过,无论是什么狐来了,你一定要提醒我知道。”

到了半夜,柳如风居然出现了幻觉。后来,不知不觉间,他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据达娃回忆,她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天亮之后才醒过来。而且,她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只是梦见了什么,她一點儿也记不起来了。

柳如风做梦也不会想到,那竟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惊天动地的蹊跷事,而他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金啸龙的尸体竟然被人动过!他身子底下被人翻过了,全身都被人搜过了,就连他的嘴巴也被人撬开过。

柳如风心中一阵绞痛,无论如何,他是不希望有人惊动父亲的亡灵的。他想,除了达娃与黎明卉,还有谁来过?来做什么?会不会是那个所谓的上海之狐光临了?达娃到底有没有睡着,有没有做梦?还有黎明卉是睡是醒?如果是她们当中的某一个动了金啸龙的尸体,那又是为了什么?

那晚的一切,都是后来蒙克告诉柳如风的。

对蒙克的话,柳如风将信将疑,便不无讥讽地说:“那完全是天方夜谭中的故事!不愧是神探,亲爱的蒙克先生,你的想象力与虚构能力,的确是很强的。你不应当去当侦探,而应该去写侦探小说。”

蒙克耸了耸肩,幽然道:“我说的是事实。”

柳如风不以为然,说:“这是我所听到的最荒唐的故事,可是证据呢?你亲眼看到了?”

蒙克不动声色,冷静地说:“翻动尸身的人戴着手套,没有留下指纹。可是,空气中留下了几种不同人的气味,在很长的时间里,这是抹不去的,就连风也吹散不掉。”

柳如风感到自己的手心已经开始出冷汗了。

蒙克依然吸着雪茄,慢腾腾地从他西装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沓照片来,却又不让柳如风看。他将照片放在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道:“金大少爷,黎小姐出车祸的那件案子,我相信你一定知道一点点。”

柳如风昂然而立,说:“是的,那又怎样?”

蒙克一脸的冷若冰霜,说:“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柳如风愕然,说:“你怀疑有人蓄意谋杀?”

蒙克不温不火,继续说,像在自言自语:“那么,你一定看到过《申报》上说,在车上,发现了几个来历不明的指纹一事?”

柳如风摇了摇头,说:“我没听说什么指纹的事!”

“不幸得很!”蒙克摇了摇头,“不幸得很哪,那几个指纹,已经被我查明,其中一个是你留下的,还有一个是你母亲顾夕烟留下的。金大少爷,对此,你怎么解释呢?”

柳如风的内心已然狂怒,想说“你放屁”,可终究没有说出口,因为蒙克又抢先了一步,从那沓照片中抽出两张,递了过去。

柳如风机械地伸出手接过。一张摄的是方向盘上,另一张摄的是发动机上,都有着清晰的指纹,只是粗略地看上一眼,柳如风便可以认出,那确实是他的指纹!

柳如风早就知道蒙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也未曾料到他居然怀疑他与他娘顾夕烟是嫌疑人,而且已经掌握了这样的王牌证据!

柳如风面上的肌肉已经十分僵硬,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一定非常难看。他木然站着,装作十分仔细地观察那两张照片,实际上根本无话可说,事实胜于雄辩。可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的指纹,或许还有他娘顾夕烟的指纹,是怎么会弄到黎明卉的跑车上去的?

突然,柳如风失控了,激动得身子都颤动起来,手指也在哆嗦,他歇斯底里地狂叫道:“是我杀了金啸龙,那又怎样?难道这个色魔不应该杀么?杀了他不是为我娘讨回公道了么?不是为社会伸张正义了么?不是为民除害了么?还有,就算那个黎曼丽也是我杀的,那又怎样?背叛感情的无耻之徒,她也死有余辜,活该!”

蒙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幽幽地道:“金少爷,作为个人,我同意你的想法,也同情你的处境。但不幸得很,金啸龙在上海滩,是一家跨国银行的董事长,是大上海赫赫有名的金融巨头,在法律上来看,他也是受保护的公民,如今他死了,是他的亲生儿子将他杀死的。即使看在上帝的面上,作为一个父亲,他也不能死,金大少爷,你明白么,这是谋杀!这是弑父!”

柳如风像是疯了,突然高声大叫道:“不,金啸龙不是我杀的,我没有杀人,没有杀他!”

蒙克阴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逼视着柳如风,说:“金大少爷,你应当叫他爹,而不是直呼其名!当然,我也希望金啸龙不是你杀的,因为杀人就要偿命,要受到法律的严惩!”

柳如风又大叫道:“我去千柱屋差不多已经十年了!”

蒙克刚才还笑得像一只老虎,这时忽然收敛了笑容,怔怔地望着柳如风。随即,他搓着手,来回踱步,转过身子望向窗外。

柳如风喃喃自语,像是在吐露心声,说:“我倒是真的想杀他,我恨透了他!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蒙克将话接了过去,说:“你已经说过了,你恨你的父亲。因为,他抛弃了你娘,还抢走了你的初恋情人。”

柳如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依然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我为什么又没杀他呢?”

蒙克又接过了话茬儿,说:“因为他是你爹,你终究是下不了手的。这次你去殡仪馆为他守灵,足以证明你是认他这个爹的,在你的骨子里,依然深深地爱着你爹。这种父子之情,在特定条件下会转化成恨,但当你得知他真的不在世上时,你压抑多年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全化作了悲与痛!”

柳如风已泪流满面,哽咽着道:“我真的没有杀他……”

蒙克这才转过身来,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完全可以排除你是嫌疑犯,从你踏进灵堂的那一刻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金少爷重返上海滩,一定是为了替父报仇……”

柳如风盯住蒙克,没有回答。

蒙克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说出了他今天拜访柳如风的目的:“金少爷,你绝顶聪明,又精通武术,鄙人十分佩服,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巡捕房。”

柳如风问:“为什么?”

蒙克慢条斯理地说:“因为你一定想要查出害死你爹还有黎小姐的凶手是谁。”

柳如风的内心发生了不小的震动,问:“黎曼丽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蒙克断言道:“千真万确,是蓄意谋杀。”

柳如风望着蒙克,想了片刻,呈现出一个极其犹豫的神色,道:“如果我依然拒絕呢?”

蒙克终于笑了起来,说:“我说过,你不会的,金少爷。你重返上海滩,不就是为了报仇吗?”

蒙克说着,忽然掏出打火机,将那两张印有柳如风指纹的相片烧了。

柳如风恍然大悟,说:“蒙克先生,你是说,关于照片上的指纹……都是不存在的?”

蒙克阴着脸,眼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幽幽地道:“兵不厌诈,不好意思,我用的是激将法!”

柳如风大吼道:“你混蛋!”说着狠狠地给了蒙克一拳。

蒙克拍了拍柳如风的肩膀,说:“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部下了。不过,你可以先回避一下。”

柳如风一头雾水,问:“我为什么要回避?”

蒙克已经站在窗口,看着窗外,许久才吐出一句:“我打算重新调查黎曼丽被害一案,怕你的伤口会被重新撕裂。”

柳如风说:“你还是怀疑我娘?天啦,我娘怎么可能去暗杀黎曼丽?”

蒙克直直地盯着柳如风的眼睛,说:“真相未揭开之前,谁都有可能被怀疑,包括你!”

柳如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的内心也随之陷入了撕裂般的纠结。他想,都说女人是感情动物,他母亲也是女人,一个常年抱着一只黑猫的女子,她被自己的男人抛弃了,黎曼丽夺走了她的所爱,鹊巢鸠占,她怎么不可能去暗杀黎曼丽?

“好吧,我同意暂时当你的部下,并亲自去调查这起案子。我是不相信我的母亲会杀人的,即便那个女子是她的情敌,我要替她洗去这不白之冤,也要为我曾经爱过的女人报仇雪恨。”

蒙克的脸上露出了令柳如风极其讨厌的笑容。

柳如风从蒙克那里拿来了真实的车祸现场照片,看了几张上面的指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似乎对黎明卉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更感兴趣,上面的宝石到底到哪里去了呢?

他的眼中涌起了泪水,猛然想起,黎曼丽也有一枚镶嵌宝石的戒指,只不过她戒指上的宝石是红色的!看来,她们姐妹之间,还有顾夕烟与她们之间,一定还有引人入胜的曲折故事。

第一次接这样的案子,对柳如风而言,无论如何都是极端残忍的。它触发了他的回忆,而回忆就是对伤口的再一次撕裂。他一直想忘记黎曼丽,可是他做不到,他的眼前总是浮现黎曼丽的影子。

蒙克给柳如风配备了一间私人办公室,与其说柳如风可以在这里办公,还不如说他把这里当成了临时避难所,很多时候,他可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避免与人打交道,就像在千柱屋离群索居、独来独往那样。

门外突然响起了有节奏的敲门声,柳如风本能地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支特制的手枪,同时迅捷地按动了办公桌旁的一个按钮,桌子上的隐形防弹玻璃立即竖了起来,像一堵铜墙铁壁挡在他面前。

办公桌上有对话机,可并没有响。今天他并没有约什么人,显然,来者是不速之客。

柳如风感到了危险,但沉住了气。

敲门仅仅是一种象征,很快门就被推开了,来者是黎明卉与达娃。她们来找他,居然是为了当侦探。

柳如风觉得很奇怪,他答应蒙克当他的助手,还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们又是如何得知的?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达娃开口就问:“你同意不同意?”

见柳如风没有反应,达娃马上放起了机关枪,说:“我们早就找过蒙大侦探了,总探长维克多也找了,他们都同意了,你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柳如风苦笑道:“既然他们都同意了,我能有啥意见!”

柳如风决定先去见他的母亲顾夕烟。黎明卉是不会去的,她们二人是死对头。他跟蒙克商量了一下,蒙克略施小计,让黎明卉跟他去办另一桩案子。

柳如风说走就走,达娃也要同去,这个要求他没有拒绝,因为达娃知道他母亲的行踪,正好可以带路。

做儿子的开始秘密调查自己的母亲,不管真相如何,都是一件残酷的事情。柳如风很痛苦,路上,他忽然问达娃:“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猫的?”

达娃怔了怔,看得出来,她很奇怪柳如风为什么会提出这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但她还是告诉了他,说:“那是一只流浪猫,她因为可怜它,才收留了它。”

原来只是同病相怜!

达娃又神秘兮兮地说:“你母亲不仅收留了一只黑猫,还收留了一只小白狐。那也是一只流浪的野狐,无家可归。”

柳如风瞪大了眼睛,说:“看来,我母亲还真的有一种悲悯情怀。”

柳如风又问达娃:“你是怎么认识我母亲的?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达娃说:“说来话长,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以后再告诉你。”又补充道,“总之是缘,也是命。”

他们在一片幽暗的林子里疾行,这里很荒凉,除了树木,还有一大片野草。

他们在一棵树旁站住,树林里很凉,没有风,而那棵树的枝丫却在摇动。突然间,柳如风感到有东西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

他急忙转身,横掌当胸,准备反击。可是当他转过身来后,不禁呆住了。眼前什么东西也没有,刚才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不可能是幻觉。他正想发话喊叫,将刚才暗中偷袭的人引出来,突然,他身后掠起了一股极其轻微的风,尚未转身,背上一阵剧痛,已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了一下。

柳如风一个踉跄,就势向前扑倒,立即回头看,眼前仍然没有任何人。周围寂静到了极点,他屏住呼吸,运气镇痛,用敏锐的目光,四面搜索,可是依然没有丝毫发现。

莫非林子里有鬼怪?

正胡思乱想时,眼前红影一闪,他母亲顾夕烟已然站在一棵树下,冲着他笑道:“小子,娘想试一试你的功夫,这些年来有没有长进,看来,你依然不思进取啊。”

柳如风惊喜交加,失声叫道:“娘!”

达娃也喊道:“师父!”

顾夕烟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背后一定还有人跟着。”她说这话时,脸上出现了那种冷冰冰的神情,眼睛中有那种不应该有的太过冷静的神采,似乎还迸发出一抹咬牙切齿的仇视,不知道她对谁恨之入骨。

果然还有人在跟踪柳如風他们。

柳如风估计是蒙克,便发出了一声冷笑,说:“这个蒙克是不是有病?”

看来,蒙克真的是将顾夕烟当作杀人嫌疑犯了,而且他亲自带着人马追捕来了。他所谓的派柳如风来调查,充其量是为了给他带路。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柳如风想,我绝对不能让蒙克带走我母亲,即使她真的是杀人凶手,我也得舍身保护她。

来的人却不是蒙克他们。

走在草地上的,是一个身材十分修长的女子,一头长发,几达腰际,更显得她妩媚至极。柳如风他们隐身在树后,无法看清女子的脸。

柳如风向远处望去,见林子外边的公路上停着一辆车子,那女子可能是内急了,便进丛林小解。

达娃朝女子举起了弓弩。

柳如风小声道:“达娃,你要干什么?”

达娃撇了撇嘴,说:“谁要她跟踪我们的!”

柳如风试图阻止达娃,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他的手顿时陷入她丰腴白嫩的手臂之中。她转过头来,眼神痴痴地望着他,片刻之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忘了情。她忽然笑了一笑,柳如风发现她笑的时候,更加美丽动人,令人如沐春风,他几乎忘了自己,一时起了要吻一吻她朱唇的冲动。

这一切,尽落在顾夕烟眼底。

柳如风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松开了手。他有些悻悻然,为了掩饰,他装模作样地埋怨达娃道:“我们还没弄清楚她是谁,到底是不是来跟踪我们的。也许,她只是个过路的。”

顾夕烟说:“没有也许,她就是黎明卉。她烧成灰我也认得。”

柳如风一听,定睛细看,发现那女子果然是黎明卉。他内心暗暗吃惊起来,她怎么也来了?她怎么还敢来?她不是跟蒙克一起办案去了吗?

照蒙克的分析,有可能是他母亲顾夕烟害死了黎曼丽,也有可能是黎明卉害死了黎曼丽,她们都有杀死黎曼丽的动机。可是,黎明卉与顾夕烟是死对头,柳如风这次来见母亲,黎明卉是宁死也不来的,那么她为何又暗中追来了呢?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除掉顾夕烟,她开着车子来,是想直接从顾夕烟身上碾过去吗?

顿时,柳如风内心已是忿然。

“你们等着我!”柳如风说了一句后,纵身蹿了出去。眨眼间,他已经来到了车子旁边,等黎明卉回来。

不一会儿,黎明卉回来了。正要上车,柳如风闪身凑上去,阴阳怪气地道:“小姐,借个火。”

黎明卉一见柳如风,暗中愕然,不动声色地替他点着了香烟,讪笑道:“给我也来一支吧。”

柳如风弹出一支递给黎明卉。黎明卉依然不动声色地将烟点燃了,将烟凑到红唇上。她的一切动作,似乎只是为了要深深地吸一口烟,可是,就在香烟即将触及到她唇边之际,她却倏地一挥手,被燃着的那一小粒猩红火星,向柳如风的眼睛疾弹了过来。

这一切完全出乎柳如风的意料,他没有预防,便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左眼皮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哼了一声,本能地打出一掌。那时候,他依然闭着双眼,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手掌触及到了极为绵软的地方,那一掌应该是打在黎明卉的胸脯上。

黎明卉勃然大怒,左右开弓,发动极为凌厉的攻击。柳如风接连挨了她数下重击,身子也被她凌空掀起,然后跌落在草地上。

她极快地上了车,迅速打开车头灯,照射在柳如风的脸上。强烈的灯光如同太阳直射,令柳如风睁不开双眼。几乎同时,柳如风听见马达的吼声,黎明卉已发动车子,猛踩油门,径直向柳如风撞来,看样子是想将他碾死。

出于本能,柳如风向草地外翻滚出去,车子像一匹发飚的野马疾驰而来,在他身旁擦过。

柳如风还来不及站起来,黎明卉已经掉转车身,疯狂地朝他直冲过来。柳如风急忙又向旁边滚去。但黎明卉的驾驶技术实在高超,他才向一旁滚去,轮胎和地面摩擦,发出极其难听的,惊心动魄的吱吱声,又向他横冲了过来。

柳如风一跃而起,为了求生,没命似的朝前狂奔。黎明卉的车子则横冲直撞,尾随追来。

眼前是一道斜坡,情急之中,柳如风不顾一切地顺势滚了下去。那车子居然也怒吼着直冲了下来,坡下面是一个急转弯,侧面是万丈深谷,车头离柳如风越来越近。柳如风已经再无退路,只得奋力凌空跃起,一伸手,抓住了一株山崖峭壁上横生的野藤,整个身子向上一翻,挂在了一棵被藤缠着的树上。

在那一刹那,柳如风发出了一声惊叫,因为黎明卉驾车的来势是如此迅猛,十有八九车子将坠落悬崖,车毁人亡!

只见她一个急刹,车子居然在离峭壁一尺之遥,戛然而止。

车子刚停住,她的手臂,已经从车窗中伸了出来,柳如风猛然见她的手中握着一支乌黑锃亮的手枪,便急忙纵身跃下。也就在一刹那间,只听得“啪啪啪”三下,极其轻微的声响过处,柳如风头顶上泥石凌空起飞,有的还散溅到了他身上。

稍后,一支乌黑锃亮的小手枪已经顶住了柳如风的额头。

黎明卉一脸的趾高气扬,冷笑道:“金大少爷,我的小手枪射击成绩是九百九十九环。”

达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举箭对准了黎明卉,也冷冷地道:“可惜你还是少了一环,而我的神弩射箭技术是百发百中,完全可以在百米之外射中一只苍蝇。”

顾夕烟抱着猫,也居高临下地站在山坡上,冲着黎明卉愤愤地说:“你这下贱的女人,竟敢对我儿子下毒手,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啊!”

黎明卉反唇相讥道:“还是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以为自己是一只猫?当我是什么,是你爪下的老鼠么?顾夕烟,你给我听明白了,这辈子我永远不会认你……”

顾夕烟冷笑道:“你这贱女人,还在假装,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吗?”

见黎明卉蔑视自己的母亲,柳如风便说:“黎小姐,刚才我那一掌,击中了你的什么地方?”他说这话明显是在羞辱黎明卉。

黎明卉着实被激怒了,不知为什么,她没有朝柳如风开枪,而是反手一枪,射向顾夕烟。顾夕烟赶紧避让,子弹便击中了她怀中的那只黑猫,黑猫吱的一声,死了。

顾夕烟哀号一声,凌空跃起,朝黎明卉扑去。几乎同时,达娃的利箭也凌空飞出了。而黎明卉已经比她们早一秒纵身跃起,跳下了万丈深谷,她的身形,真是极其灵巧。

柳如风惊呼一声,直奔到悬崖绝壁边,探身俯视,却什么也看不到。他茫然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稍后,一阵凉风吹来,脑子里又变得一片凌乱。他真不明白,母亲与黎明卉之间,究竟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怨结呢?

背后传来了顾夕烟的大笑,随后便是她中气十足的声音:“我总算亲眼看到你死了,你这个贱人,你这个狐狸精!你射死了我的猫,可我还有小白狐呢!哈哈哈……”

柳如风倒抽了一口冷气,背部阵阵发冷,那一刻他终于认定,原先在次坞打面馆下毒的那个乔装打扮的老太婆,就是他的母亲顾夕烟。她一直在追杀黎明卉,就像黎明卉也在想除掉她一样。顾夕烟的易容术太厉害了,居然将柳如风和达娃都骗过去了。

小白狐?上海之狐?柳如风忽然这样联想。

他感到了陣阵绞痛,因为他看到了母亲极其冷酷的一面。他甚至开始怀疑,他的父亲金啸龙,还有黎曼丽也许真的是他母亲害死的,她既然会残忍地一心想让黎明卉死,难道不会让他们也去死?

顾夕烟将黑猫就地埋了,回那个荒岛去了。

柳如风与达娃也一道去了。

将顾夕烟在岛上安顿好后,达娃悄悄地找到柳如风,说:“我们必须去那个山谷之中找到黎明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因为她身上有一张价值连城的藏宝图。有了它,就能找到传说中的宝藏,那可是一笔意外的财富,无价之宝。”

柳如风脱口而出,说:“黎明卉肯定是死了,从那么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坠落进那么深不见底的山谷,怕是早已经粉身碎骨了。”

达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那可不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离开孤岛,重返原地,进入山谷底部寻找,可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就奇了怪了,难道黎明卉居然还活着?

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黎明卉真的还活得活蹦乱跳的。

黎明卉是何等冰雪聪明之人,又是何等热爱生活之人,她怎么肯跳崖自尽呢?原来,她身上系着一根无色透明的保险带,那可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特别的牢固,一头系在她的腰上,另一头有个同样无色透明的金属小扎钩,就在她跳下悬崖的刹那间,她就将它牢牢地扎在崖顶之上的岩壁缝隙之中,她的身子像荡秋千一样迅速地往下飞,随后牢牢地粘贴在石壁上。待柳如风他们走后,她又缘着那根保险丝,重新上了悬崖顶,开着车子消失在林子里。

二人爬上山顶察看,果然不见了她的跑车。

柳如风问达娃:“我们该怎么办?”

达娃若有所思,果断地说:“我们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搞到那张藏宝图。”

柳如风又问:“你敢肯定藏宝图一定在她身上?”

达娃点点头说:“我当然敢肯定。因为那张图是她从你母亲身边盗走的。”

柳如风并不关心那所谓的藏宝图,真正刻在心上的是尽快找到杀害金啸龙与黎曼丽的凶手。

正行间,忽然前面林子里传来使用暗器对打的声音,居然是顾夕烟与黎明卉。原来,顾夕烟也是只老狐狸,比柳如风想象中的要狡黠一千倍,她显然知道黎明卉并没有死,为了避人耳目,引开柳如风他们,她居然哄骗他们说黎明卉已经葬身山谷之中了。她早就预料到黎明卉会追上来,于是在这片林子里恭候她。

柳如风看不清楚她们在使用什么暗器,只看到非常闪亮的东西,偶尔在半空中无声地飞过,因为有阳光照射,那暗器在树枝间会闪烁一下。黎明卉的脸也在阳光下面闪烁,看上去十分苍白,却掩饰不住那份青春的美丽。

柳如风后来想起来了,黎明卉擅长用绣花针,而他母亲顾夕烟在用什么暗器,他真的不知道,毕竟他们不在一起已经有十年之久。

林子里一下子寂静下来,她们眨眼之间都不见了。顾夕烟到了一棵大树上面,黎明卉也上了一棵毛竹梢头,这是柳如风在这片树林里最后一眼见到她们,也许她们彼此都闻到有外人进来的气息,都隐身躲藏起来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们觉得使用暗器打了个平手,再玩下去就没有新意了,而没有新意的打法很无趣,她们就要换一种更刺激的战斗方式。后来,柳如风再也听不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她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达娃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原来她已上了一棵大树,正立在树杈上,将手掌放在额头,向远处眺望。

片刻后,达娃一骨碌从树上下来。柳如风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摇了摇头,说:“什么也看不见。”然后幽幽地告诉他,“前面就到了桃源谷,从这里缘溪而上,进入桃花渡,就可以上船进入桃花岛了。”

达娃说:“师父她们肯定是上岛了,我们是不是也回岛上去?”

柳如风摇了摇头。他要去黎曼丽出事的地方,去现场察看地形,说句心里话,他已经十年没有去看黎曼丽了,不去焚香祭奠一下,心里说不过去。

达娃说要陪柳如风同去,话音未落,她又惊呼一声:“有人来了。”

二人迅即闪身躲藏起来,果然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地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柳如风认出来了,为首的就是那个鹤顶红,他并没有死。黎明卉那次完全可以杀死他的,而她为什么不除掉他呢?这又是一个谜。

柳如风与达娃互望了一眼,迅即转身离去。

远远地看到了一大片芬芳的桃花林,据说进了这片桃花林就会有桃花运。柳如风的心禁不住又一阵乱跳。确实,这桃源谷像一个绚丽无比的梦,走进桃源谷,就像走进了一个梦境,就像走进了一个童话世界。

离开桃源谷,二人在另一片丛林中行走。太阳躲进了云层,天色开始暗下来,天空中泛出幽幽的蓝光,林子里显得十分诡异,仿佛会突然出现鬼魅一般。

天空中蓦然掠过一道红色的光芒,柳如风隐隐看到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一袭血红的旗袍,脸上有着血污,像一朵红云飘过。随即,他眼前浮现出另一幕惨绝人寰的情景:一辆红色的跑车,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驶来,朝黎曼丽撞去,黎曼丽被车子撞得凌空飞起,红色的伞飞上了天,她从半空中坠落下来,倒在血泊之中……

如果找到这个害死她的凶手,我要将其碎尸万段!柳如风暗暗发誓。

黎曼丽就是在这里出的车祸,一朵美丽的鲜花就这样凋谢了。夕阳西下,寒风吹着黄叶,吹着枯草,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成了柳如风这辈子的伤,这辈子的痛。

看着随风起舞的黄叶,柳如风的心在阵阵颤抖。据说黎曼丽出事后,这片林子里经常闹鬼,也许是她的阴魂不散,可是柳如风倒真希望黎曼丽的幽魂能够出现,这样,他就可以与她相会了。毕竟,她是他的初恋,是他曾经的梦中情人,尽管她后来成了金啸龙的情人……

黎曼丽离世后,有一个年轻女子时常来这里烧香,她就是黎曼丽的亲妹妹。这是黎明卉亲口告诉柳如风的。黎明卉还对他说,她知道是谁害死了她的亲姐姐。可当柳如风追问凶手是谁时,她却又缄口不说了。

达娃点破了一切,说:“黎明卉怀疑与认定的凶手就是你母亲。你母亲有杀人的动机,黎曼丽夺人所爱,你母亲对她恨之入骨,不仅杀了黎曼丽,还杀了你父亲。”

对此,柳如风一点儿也不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可是,后来他居然有些动摇了,将信将疑了。

达娃说:“其实,黎明卉因为怀疑你母亲是害死她姐姐黎曼丽的凶手,就一直在追杀你母亲。”

柳如风倒抽了一口冷气,问达娃:“你怎么对这一切知道得那么清楚?”

达娃回答说:“是黎明卉亲口告诉我的。”

柳如风暗想,这个黎明卉,我还曾怀疑过她呢。我爹是个情场老手,喜欢拈花惹草,喜新厌旧,从来只闻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个老混蛋,吃着碗里的,瞟着锅里的,眼睛还盯着菜园里的。为了占有黎曼丽,他无情地抛弃了我母亲,将黎曼丽灌醉后趁火打劫蹂躏了,可当他玩腻了黎曼丽,碰到更年轻更粉嫩的黎明卉时,这个老流氓又起了邪念。他真是死有余辜!

达娃告诉柳如风,金啸龙也是死在这里,黎曼丽和他先后死在了同一个地方。

柳如风两眼喷火,恨不得将达娃吞了,逼问她:“这些,又是谁告诉你的?”

达娃说:“当然是黎明卉啊。”

又是黎明卉!

柳如风抱着头,蹲在原地,一动不动,痛苦得无地自容,有一种隔世的煎熬。他忽然想,黎明卉该不会在说,他爹与他的初恋情人,是死在同一时间,在同一辆车子里吧。他们或许就在不久前,在这片芳菲的林子里,在温暖如春的车子里,亲亲密密地缠绵后,再才同归于尽的吧。当然,这绝对不可能,因为黎曼丽死了已经好几年了,而他爹不久前才离世。

一瞬间,柳如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侦查的,还是来祭奠的?如果是来祭奠的,那到底应当祭谁?或许,他来祭奠的是他自己,他是来祭自己的青春和梦的。他最初看到了一朵最美丽的花,后来阅尽人间春色,还是觉得最初的那朵花最美丽。然而,最初的也是最美的那朵花,却被他亲爹摘去了,夭折于他的魔爪之下。他恨死了他的父亲,真想一刀宰了他。可是,他又是那么爱他,从骨子里,他与他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啊!

他再也伤不起,冰凉的泪水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他忽然想到了茶在沸水中,干柴在烈火中,鱼在油锅中,以及他在现实中,哪个更受煎熬一些。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救赎,还是已经迷失。不知道是在呼唤他们的孤魂野鬼,还是将自己的灵魂丢了。一阵恍惚,他如在大梦中不愿醒来,真想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从此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百毒不侵。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破不了这个局。

祭奠完黎曼丽后,柳如风决定再次去见顾夕烟。他要让她亲口告诉自己,金啸龙和黎曼丽到底是不是她杀的。

他和达娃返回桃花渡,乘竹筏回到荒岛上,终于在红楼客栈前面的草地上见到了顾夕烟。

当时,顾夕烟正在和一个壮汉决斗。那壮汉看上去人高马大,凶悍威武,脸上有一个长长的月牙形的疤,还带着一把马刀。

达娃认得他,江湖上人称马一刀,意思是他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方圆百里没有人能赢得了他那把削铁如泥的刀。

柳如风忽然想起了另一个杀手鹤顶红,马一刀怎么跟鹤顶红长得那么像?

马一刀的刀子在阳光下很亮,他的眼神似乎更亮。他反手抖出一个刀花,手中的刀已朝顾夕烟的脖颈上凌空劈去。达娃正要放箭,顾夕烟早已伸出两根青葱般的手指,将马一刀的刀牢牢地夹住了。马一刀用尽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拔刀,那刀却像插进岩石里去了,落地生了根,任凭马一刀怎么用劲,它就是一动不动。

顾夕烟忽然将兰花指轻轻一弹,马一刀连人带刀跌出了老远,仰面朝天,手脚乱踢乱蹬。随后,他爬起来,二话不说,夹着尾巴溜了。

“告诉杜竹青,别再打老娘的鬼主意!”顾夕烟远远地抛出一句话。

红楼客栈成为柳如风和达娃临时的下榻之地。顾夕烟并不住在这里,她的行踪飘忽不定,她有时在岩洞里栖息,有时在茅屋中落脚,一般人是找不到她的。

几天后,古道上突然扬起了漫天的烟尘,一行人骑着骏马,风驰电掣般径直来到红楼客栈前,然后一字儿排开。

为首的青脸汉子正是青龙帮帮主杜竹青,他今天亲自出马,是来找顾夕烟讨说法的。也难怪,青龙帮是横行上海滩的第一大帮,手下受辱了,当帮主的必须要来给他讨个公道,不然,青龙帮以后还有何颜面在江湖上混?

杜帮主凛然喝道:“顾夕烟,我一猜就是你,在上海滩,除了你这个疯婆子,没有第二个人敢动我青龙帮人的一根毫毛。”

柳如风挺身而出,大声道:“你们想见我娘,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影子,什么鸟!我娘是什么人,随便阿狗阿猫都能见的吗?你们哪里来就打哪里去,趁本少爷还没有后悔之前。”

达娃也嚷嚷道:“对对对,杀鸡焉能用牛刀,要想见我师父,先得过了姑奶奶这一关。”

杜竹青二话没说,手中一根青鞭突然灵蛇似的凌空飞来,直奔达娃。

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早已飞下来一道红光,与杜竹青的青鞭缠在一起,触电般闪射出耀眼的火光。

原来,顾夕烟早已出现在高高的屋顶上,像伏着一只叫春的猫。她没有叫春,只是四平八稳地坐着。她的猫早已被黎明卉打死了,现在陪伴着她的只有那只小白狐。

杜竹青大声道:“顾夕烟,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顾夕烟冷笑一声,说道:“杜竹青,你这条毒蛇,你听好了,老娘再也不是过去的顾夕烟了。你现在就带着你的手下滚回去,否则,你什么也别再痴心妄想,永远也得不到你最想要的东西。狗逼急了跳墙头,猫逼急了上树梢,你要是将我逼急了,老娘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如果你以为老娘是在吓唬你,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柳如风闻言,不由一怔,杜竹青想要从他娘那里得到什么?或者说,他娘那里难道有杜竹青最想要的东西?

杜竹青也愣住了,犹犹豫豫起来。

“杜竹青,你认为你造的孽还不够吗?”顾夕烟又是一声大喝。

杜竹青害怕了。柳如风很奇怪,堂堂上海滩第一大帮的帮主,怎么会亲自来这荒谷之中找一个隐姓埋名的女人?并且看上去那么害怕这个女人呢?

杜竹青终究没有下马上楼,而是将手中的鞭子一挥,带着他的人绝尘而去。

转眼之间,夜色已浓,新月如钩,月光淡淡地照着青石古道,照着寂寥的红楼客栈。红楼屋檐下的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散发出绯红色的光,像漂亮的美人痣,给迷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暧昧。

如此夜色,却令柳如风心烦意乱。他又想起了白天的事,觉得甚是奇怪,母亲只用几句话,就将凶神恶煞的大帮主打发走了,他怎么那么乖乖地听她的话呢?

柳如风还在往深处想,娘和杜竹青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有什么深藏不露的故事吗?杜竹青到底最想要什么东西?娘那里到底藏着什么?

柳如风开始喝起闷酒来,与自己的影子干杯。身边已经有两只空瓶子了,夜凉如水,达娃想劝,最终却没有劝,后来,她也陪他一杯接一杯地借酒浇愁。

男人没有女人会觉得很寂寞,没有酒就更加寂寞了。酒是男人的胆量,男人的魂魄,男人的精神气。

三瓶黄汤落肚,柳如风已是醉眼迷离,他想起父亲的大仇未报,案子的线索还没有抓住,凶手更没有水落石出,心头好不焦虑。

又多了两个空瓶后,达娃终于醉趴在桌子上,而柳如风却还在豪饮。

“行了!你可以停下来了!”顾夕烟的声音突然在柳如风身后响起,“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和杜竹青的关系吗?我现在全告诉你,包括金啸龙和黎曼丽的死,我都可以告诉你……”

年轻时候的顾夕烟美若天仙,是红楼客栈名义上的主人,杜竹青则是这里的常客。红楼客栈是杜竹青交给顾夕烟打理的,她对他必须言听计从。

那天,是个很好的日子。顾夕烟躺在一张桌子上,裸露着身子,洁白的肚皮,芳香的玉体,十分诱人。她的胸脯上放着满满的一大杯红酒,一滴也没有溢出来。她纹丝不动地仰卧着,像挺着一具艳尸。

她的眼睛一直睁着,那样美,那样媚。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大得出奇,却始终没有眨一眨。

杜竹青就坐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的私处放着一枝鲜艳夺目的玫瑰花。

她最动人的地方,也是最魅惑人的地方,不只是她那张吹弹可破粉嫩似花的脸,也不只是她杨柳身小蛮腰的魔鬼身材,更在于她与生俱来的天然风韵。

现在,这只熟透了的水蜜桃是属于杜竹青的,但他要忍痛送给另一个男人——金啸龙。

无论做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杜竹青当然也要得到他连做梦都想要的东西。那时候的金啸龙,是上海滩的首富,金融界的巨头,富可敌国。杜竹青的眼睛早就红了,他想得到金啸龙的全部财产,特别是一张藏宝图,谁得到了这张藏宝图,谁就可以按图索骥,找到一处极为秘密的宝石山。那座宝石山听说在一个草原深处,只要找到这座宝石山,得到其中的一角,随便用袋子装回一些价值连城的红宝石蓝宝石,就会成为享誉世界的富豪。

疯狂的淘金梦让杜竹青几近疯狂,欲望带来的躁动让杜竹青坐立不安,看了一会儿顾夕烟横陈的玉体,他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冷不防将她乳沟间放着的那杯红酒用嘴吸过来,杯子里血似的红酒满得就要溢出来,他一口气喝得杯底朝天。随后,他将空玻璃杯狠狠地吐在地上,发出极为清脆的声响。

杜竹青又将她私处那枝带着两片绿叶的红玫瑰用嘴衔住,头一扬,将它远远地抛到了地面上。他像一头饿狼,猛地朝她扑了上去。

完事后,杜竹青問顾夕烟:“我让你来陪我,你为什么一直像死尸一样挺着,连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难道我会怕你勾引不成?”

顾夕烟冷笑一声,说:“你真正想得到的不是我,而是金家的巨额财产和金啸龙的藏宝图。”

杜竹青闻言一阵狂笑,叹道:“你果然绝顶聪明,这次我忍痛割爱,把你拱手让给那小子,你当不辱使命。只是便宜了那小子!”

顾夕烟张了张嘴,还是一声不吭,咬紧嘴唇,忍住了呜咽,吞下了泪水。

杜竹青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不过,有使命在身,你也不能太任性。嫁入金家就等于到了龙潭虎穴,刀尖上行走,火山口跳舞,时时处处都得万分小心!最重要的,你得对我绝对忠诚。对了,当年越国的美女间谍西施在进吴宫之前,经过了为期三年的礼仪培训,我也得将你送到附近的孤岛上,进行为期一年的特训。”

说到这里,杜竹青扬起了眉,一脸的冷若冰霜,声音也冰冷刺骨,道:“事成之后,他必须死。还有,你不能给他留后,就算有了也要斩草除根。”话音未落,人已扬长而去。

顾夕烟表情淡漠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怔了半晌,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之后,她一直哭丧着脸,嘴角不停地抽动,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她越想越伤心,越哭越觉得心苦命也苦,终于忍不住,惊天动地地号啕起来。

也许是那一次的鱼水之欢,顾夕烟怀上了双胞胎。她秘密地产下了一对孪生女婴,托给了最信任的人抚养。

又过了一年,顾夕烟如愿缠上了金啸龙,顺利地嫁进了金府,成了芙丽山庄的女主人。

生下柳如风后,母凭子贵,顾夕烟一度得宠。可她终究是杜竹青手中的一张王牌,是为了得到金啸龙的财产,为了得到那张藏宝图而来的,她终究是一名美丽的间谍,她并不会满足于眼前的荣华富贵而乐不思蜀。

顾夕烟的一对孪生女儿在一位姓黎的人家中长大,大的叫黎曼丽,小的叫黎明卉。女儿像娘,一个比一个水灵。女孩子总有几分美丽的,可见过美的,没见过有这么美的。她们走过一片芳菲的草地,走过的地方鲜花全开了,她们的身影就飘在花海之上。她们走过去后,鲜花又都凋零了,满地落英缤纷。她们能令满野的鲜花黯然失色。

十八岁后的黎氏姐妹不仅变得比小时候更漂亮,也变得风骚了。因为是私生女,除了顾夕烟,谁也不知道她们的真实身世。

麻烦的事终于来了,顾夕烟发现大女儿黎曼丽居然跟金啸龙搞在了一起,而小女儿黎明卉也和杜竹青手挽着手亲密无间地进出娱乐场所。

这不是乱伦吗?

做母亲的快要疯了,她必须想方设法阻止这种荒唐的交往。

这日,顾夕烟正在屋子里喝闷酒,金啸龙推门而入。她的心情正烦躁着,便破口大骂金啸龙是野狗。

金啸龙从来没有见过顾夕烟如此撒野,以为她喝醉了,在撒酒疯,便大步流星地跨过去。她那时还在喝,捧着一个大海碗正在往嘴里灌,他上前夺下了酒碗。她干脆抓过一只酒坛子,一仰脖子就要倒灌下去。他蹿到她跟前,打算夺下酒坛子,她却突然抡起酒坛子朝他的头顶砸去,幸亏他躲闪得及时,才没有被砸着,要不然脑袋准得开花!

他有些伤神,幽幽地说:“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何必苦苦相逼?难道就因为吃那个女孩子的醋?”

顾夕烟愤然地瞪着金啸龙半天,然后摔门而出,一口气跑到林子里,抱着一棵树痛哭了一场。她心如刀绞,又有苦难言,她没法向金啸龙解释,在嫁给他之前,自己已有两个私生女。再说,她心中有鬼,嫁给金啸龙是受人安排,别有用意。

可是,如果不讲清楚,难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跳?难道真的要让亲生女儿成为自己丈夫的玩物?

当然,顾夕烟并不知道,此时的黎曼丽已是他儿子柳如风的地下恋人,他们相亲相爱着,经常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哭过之后,顾夕烟又急着要去找另一个男人,不是富甲江南的丈夫,而是独霸上海滩的黑帮头子。因为,顾夕烟想到了另一种更加可怕的情景,和杜竹青鬼混在一起的是他的亲生女儿,也是她的亲生女儿。

可是,让顾夕烟万万想不到的是,黎曼丽和金啸龙之所以搅在一起,完全是杜竹青的鬼主意。

最早的时候,情窦初开的黎曼丽疯狂地喜欢上了风度翩翩的杜竹青。也难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又是呼风唤雨的江湖大佬,很容易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魂牵梦绕、欲罢不能。

杜竹青和黎曼丽经常约会,上海滩好逛好玩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这天,杜竹青忽然将黎曼丽带到了一个空旷无人的树林里。

黎曼丽从车上跳下来,冲着杜竹青扮了个鬼脸,笑道:“喂,竹叶青(黎曼丽对杜竹青的昵称),你带我来这么荒凉的地方,不会别有用心吧?老实说,你会不会咬人?你咬谁也别咬我哦。”

杜竹青幽幽地说道:“我恨不得将你一口吞了。”

黎曼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道:“你敢?”

杜竹青笑而不语,他慢悠悠地走下车,深呼吸了一下,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黎曼丽问他为什么唉声叹气,他回答说:“这地方太清静了,风景也幽美,山好,水好,空气好,真是个天然氧吧,世外桃源啊!真想什么都放下,远离江湖纷争,到这里筑几间茅屋隐居,当个樵夫渔翁算了!”

黎曼丽脱口而出道:“你要当隐士,这可能吗?恐怕是言不由衷吧。”

杜竹青有些忧伤地说:“还真让你言中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名放不下,利放不下,江山如此多娇,美人也如此多娇,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黎曼丽道:“那也不能看得太重,成为奴隶。凡事看淡一些,就快乐了。”

杜竹青面色凝重,慢条斯理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可说来容易做来难。我带你去一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保证你到了那个地方之后,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并且,也一定不想再回来了。”

黎曼丽笑道:“那你得给我一个去的理由。”

杜竹青望着远方,十分淡定地道:“我會给你很多很多的宝石,有红宝石,也有蓝宝石。”

黎曼丽的眼神中立即放射出了异样的光芒,她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亢奋,说:“真的吗?”

杜竹青的表情严肃起来,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黎曼丽不解地问:“只欠东风?只欠什么东风?”

杜竹青说:“要想找到那些红宝石、蓝宝石,就得先弄到一张藏宝图。而这张藏宝图,现在就藏在芙丽山庄,在那个金啸龙手里。怎么样,你敢不敢闯龙潭虎穴将它搞到手?”

“金啸龙?”黎曼丽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说,我得去找……那个上海金融大亨?可我听说……他……他是个很好色的人……”

杜竹青冷酷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正因为这样,你才有机会接近他。你不要有太多顾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黎曼丽心动了,她从骨子里喜欢珠宝,特别是红宝石与蓝宝石。她于是答应了杜竹青,用美色去勾引金啸龙。杜竹青告诉黎曼丽,“认识”金啸龙之前,她可以先接触金家大少爷金长城,那可是个帅小伙,只要认识了他,进金家就显得顺理成章了。说来,杜竹青对顾夕烟早已失望,她嫁入金府这么多年,不仅违背他的命令给金啸龙生了个儿子,而且现在金家大少爷都成人了,可藏宝图依然是雾里看花。他只好铤而走险,打出黎曼丽这张新牌。

杜竹青将黎曼丽带到一间酒楼里,进了最豪华的包厢,黎曼丽像一枝乍开的月季花,比平时更娇艳动人。

杜竹青道:“会喝酒的,酒是琼浆玉液,不会喝酒的,酒是泔水毒药。”

黎曼丽笑道:“那你是让我喝仙露呢,还是喝砒霜?”

杜竹青大笑,说:“我让你喝竹叶青。”

黎曼丽也是一阵大笑。

杜竹青慢腾腾地给黎曼丽倒了一杯红酒,笑语如风,说:“黎小姐还是喝点儿红酒吧,红酒更养生,也更养颜。其实,黎小姐喝不喝酒都好看,喝了红酒,怕是人面桃花,独笑春风,这世上没有男人能挡得住你的诱惑,恐怕连和尚也要把持不住,柳下惠也要犯错误呢!”

黎曼丽低声道:“你到底是在夸我呢,还是在骂我?”

杜竹青笑容可掬,说:“我没有夸你,也没有骂你,你本来就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可是,我总感到奇怪,是不是每个女孩子都喜欢酒鬼?”

黎曼丽娇语如莺,说:“纠正一下,我喜欢酒,但不喜欢鬼。”

数杯红酒落肚,黎曼丽的心跳加快了。别人喝了酒后,身子会燃烧起来,浑身燥热难忍,而她恰恰相反。她的玉体变得冰凉而柔软,像一条白蛇在游动,在泱泱春水里泛起阵阵涟漪。这个时候,如果有手指碰到她的肌肤,准会触电,火花四溅。

杜竹青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黎曼丽的头发,将她的一只手拉过来。然后,他掏出一枚戒指,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想要戴到她水葱一样的纤指上。她的脸变得雪一样的苍白,企图推开他,拒绝他,但手已被他牢牢抓住了。她冲着他浅浅地一笑,将脸别过去,身子也扭了过去。他就将戒指轻轻地套在了她的玉指上。

黎曼丽意识到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了,他一定会做每一个正常男人都会做的事情,不外乎搂抱,亲吻,然后在她半推半就间,他们一起倒在沙发上,或者去雅间开个房,沐浴之后上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她接受了他价值连城的红宝石戒指,那付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那一刻,她的身子像风中的花枝一样颤抖得厉害。她非常害怕,似乎又在企盼着什么,等待着什么,少女变成女人的这一关,迟早得过,只是她没想到,将会在今天,会以这种方式。

见杜竹青一直没有反应,黎曼丽感到很奇怪,随即又被另一种恐慌控制住了,似乎怕已经戴在手上的红宝石戒指会不翼而飞。看来,她的兰花指比她更孤寂,比她的欲望更强烈,已将这枚红宝石戒指抱得死死的。

黎曼丽的身姿慢慢有所改变了,刚才那种很含蓄的样子,很羞涩的样子,显然已荡然无存,很高贵的身子,很娇嫩的身子,刹那间也慢腾腾地转了过来,两条玉腿无意中也撇开了,亭亭玉立的身子都变成杨柳了,丰乳肥臀,水蛇细腰,比传说中的狐妖还要妩媚。

可是,杜竹青却极快地捡起了她的衣裳,披在她身上,然后一字一顿地说:“记住,戴在你手上的红宝石戒指可是个灵异之物,说穿了,它其实是一枚微型炸弹,你可别小瞧它的能量,它威力无穷。如果这枚戒指离开了你的手指,或者那个红宝石离开了戒指,那后果恐怕是你们一辈子也估算不出来的。”

杜竹青所说的“你们”,还包括黎曼丽的胞妹黎明卉。不错,在此之前,阴险狠毒、老谋深算的杜竹青以同样的方式,给黎明卉也戴上了一枚戒指,不同的是,黎曼丽手指上的那枚是红宝石,黎明卉手指上的却是蓝宝石。两枚戒指及宝石会起连锁反应,无论丢了任何一方,对方会同时起爆。

起爆器是遥控装置,掌握在杜竹青手里,同时也是全自动的,除非她们永远不再摘下手指上的戒指,不再失落戒指上的宝石。

已是人间四月天,黎曼丽在一片桃林中徜徉,身上雪白的衣裳轻盈而柔软,片片落英沾在她的衣襟上。

忽然,一阵阵比春风还轻柔的箫声随风飘来,仿佛很近,又仿佛很远。箫声凄凉,想来这吹箫之人,也该是个有心事的人,内心必定有着深深的郁积,眼神中一定有着淡淡的落寞!想到这里,黎曼丽不由一阵伤感,泪珠轻弹。是啊,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皆因一个欲字而起,因一个贪字惹火烧身!为了梦中的宝石,为了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没想到竟被名利束缚住!原以为那个杜帮主是想在自己身上占尽春色,没想到他仅仅是把自己和妹妹作为棋子和玩具。

现在的黎曼丽已经不是冰清玉洁的少女了,她已做了金啸龙的情人,成了他的女人,还怀上了他的孩子。而且,他的妻子就是她的亲生母亲。这是黎曼丽进入金家后才偶然发现的。

这真是荒唐,母女共侍一夫!

她觉得自己像是林间被风吹开又被风吹落的桃花,自古红颜多薄命,她最终也是难逃宿命的。她又像是晚上在天空中怒放的烟花,看上去非常美丽,但昙花一现,很快就会化作烟尘,消失殆尽。

黎曼丽害怕黑夜,因为她得陪一个老头子上床,可是,她似乎又在盼望着夜色笼罩大地,毕竟初坠欲海,他能给她带来生理上的快感。

她真正梦寐以求的,還是那像一场华贵梦境一样的宝石。她终究是一名美女间谍,必须不辱使命搞到那张藏宝图。

风中还带着花香,林中神秘而幽美。黎曼丽慢慢地走过山坡,仿佛走进了一个诡异而美丽的梦境。她很想去寻找那个神秘的吹箫人,或许是一位忧郁的少年,就像她的白马王子、真命天子,但她没有去,因为太遥远、太虚幻,她永远也找不到。现实却是她的男人,一个富可敌国的老头子,正在林子那边喝酒。

她走到他跟前。看上去,他就是一件出土文物,很值钱的古董。她忽然有了一种揪心的疼痛,还有一种深深的绝望感。

他们也没有多少话要说,就默默地上了车,开始狂奔。车子是顶尖级豪车,在林子里穿行,在山道上奔驰。车子是黎曼丽开的,她开得风快,耳边似有狂风呼啸,她像是疯了,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玩命,跑车宛若脱缰的野马,在山道上飞奔,在原野上狂奔。看来,她是不要命了。

终于出事了!黎明卉的车子突然斜刺里杀出。两车猛然相撞,尘土弥漫中,金啸龙被甩出去老远,撞在岩石上,他的头颅被撞破了。所幸的是那次他并没有死,而是奇迹般地捡回了一条命。后来,他在这个浊世上又苟活了几年。直到不久前,他才莫名其妙地死了,死因至今不明。

黎曼丽也是凌空起飞,她的尸体被倒挂在山道旁的树枝上,那一袭白衣随风飘动,像飞扬着的招魂幡一样。

令人莫名其妙的是,另一辆车里的黎明卉竟然毫发无损!

……

黎曼丽和黎明卉竟然是柳如风同母异父的两个姐姐!黎明卉竟然驾车撞死了她的姐姐!听完顾夕烟的讲述,柳如风呆住了。看着月光下顾夕烟惨白的脸,他的心一阵接一阵的绞痛!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初恋”,自己牵挂了十多年的梦中情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姐姐!

一连几天,柳如风都处于失眠状态,几近疯魔。痛苦、羞愧、失落、迷茫轮番冲击着他,让他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忽然看不清这个世界里的许多事,也看不清这个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他母亲顾夕烟、父亲金啸龙、姐姐黎曼丽和黎明卉,还有那个黑帮老大杜竹青……他们都活得太复杂了,太可怕了,欲望之大简直不可思议,以至于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让人无法理解,难以接受!

对于姐姐黎曼丽和父亲金啸龙的死,说凶手是另一个姐姐黎明卉所为,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但柳如风心里并不能彻底地排除,毕竟黎明卉和顾夕烟都有害死黎曼丽和金啸龙的可能性。难道说最毒妇人心这句话真的要在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身上得到应验?

月亮有晕,柳如风披衣起床,在栏杆边停留了一会儿,随后下了楼,来到波光潋滟的水阁边。此时万籁俱寂,月色如雪。

正胡思乱想时,柳如风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来了,回头一看,居然是达娃。她悄无声息地来到柳如风身边,看着他幽幽地说:“又犯相思病了?是不是还在惦念你那位已命赴黄泉的仙子?”

柳如风有些恼火,说:“你别胡说八道!我娘已经告诉我了,那个死去的黎曼丽,是我的亲姐姐!”

达娃一听,吐了吐舌头,马上不吱声了。

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重,柳如风便悄悄地握住达娃柔若无骨的手,情不自禁地将她拉进怀里。

达娃很听话,将头靠在柳如风肩头,身子紧紧地依偎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柳如风忽然觉得身旁有一道森冷的刀光掠过。回头一看,只见如水的月光中,凉森森的树阴下,竟有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修身长腿,白衣如雪,用左手执长刀,纹丝不动,不知道是人还是鬼。

柳如风连魂都没有了,真怕在顷刻间,达娃会在利刃之下香消玉殒,于是不顾一切地朝那个白影扑了过去。

白影发出了声音,居然是顾夕烟,只听顾夕烟道:“省省吧,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舞文弄墨还行,破什么案?报什么仇?演什么英雄救美?跪下!”

柳如风完全听清楚了,的确是他母亲顾夕烟的声音,他顿时身子发软,双腿发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娘啊,您大慈大悲,放过她吧。”

顾夕烟一动不动,喉咙里咕噜了几下,发出来的声音很模糊,柳如风根本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

柳如风继续道:“娘,您过去不让我接近黎曼丽,您是对的,我也认了。可是,我好不容易又喜欢上了这个异族姑娘,您就高抬贵手,放过她吧。娘,孩儿求您了!”说着朝顾夕烟磕起头来。

顾夕烟弓下身子,轻轻地说道:“傻小子,你想到哪里去了,达娃是娘的徒儿,我只是来叫她回去的。”

柳如风一听,马上说:“就是嘛,我娘天性善良,温良贤淑!我娘的骨头像石头一样硬,可我娘的心肠却像水一样软!我娘又怎么会杀人,怎么会是杀害我爹他们的凶手呢?”

达娃叫了一声“师父”,恭恭敬敬地站立一旁。

顾夕烟一脸平静地对柳如风说:“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几招绝门功夫吧,我想你很快就能派上用场的!”

达娃高兴地说:“师父,我也想学!”

顾夕烟忽然说:“达娃,从今往后,你也该改口叫我娘了。”

达娃的脸发烧起来,颤声道:“娘!”

顾夕烟冷漠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荒岛几乎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乎已经完全被隔绝在绿水青山之外。这方圆百里的孤岛,也不是绝对不食人间烟火的蓬莱仙境,柳如风隐隐觉得,它平静的背后,似乎暗藏着什么可怕的危机。它们到底是什么呢?苦思冥想之后,柳如风遽然一惊:我娘在这孤岛之上前前后后守了这么些年,难道仅仅是为了避世?她会不会另有企图?比如守着一张藏宝图!难道真正的藏宝图在我娘身上?还有那个黎明卉,如果她真的是我的亲姐姐,她为什么会与我娘为敌?她们为什么会彼此追杀?难道这个黎明卉是假的?难道她身上的藏宝图也是假的?还有那个青龙帮帮主杜竹青,难道是他按下了遥控器,引爆了红宝石与蓝宝石炸弹?如果是这样,那他才是残害我父亲和两个姐姐的真正凶手!只是,她们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这个神秘的荒岛,真是一个迷魂阵!怎样才能解开其中的谜团呢?柳如風一筹莫展。

蒙克突然出现在荒岛上,在柳如风最需要他的时候。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蒙克只带着他的女助手小丝过来了。二人在旷野里谈话,由小丝担任警戒。

柳如风将这段时间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和盘托出,蒙克听后,思索良久,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说:“看来可以收网了!”

“收网?”柳如风有些莫名其妙,“蒙克先生,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早就撒下了一张大网,是不是?对于这些谜案,你其实早就了如指掌,是不是?”

“是的,也不全是。巡捕房一直没有停止对黎曼丽死亡一案的调查,我也一直在暗中探求你父亲的死因,但得到的信息太复杂,很多证据无法甄别真假,因此没办法作出最终的决断。现在好了,通过你近段时间的冲冲打打,以前无法搞清的诸多疑点终于被印证了,非常感谢你!”蒙克真诚地拍了拍柳如风的肩膀。

“好吧,既然如此,请你告诉我谜底是什么?”柳如风一脸急切道。

蒙克点了点头,说:“或许你已经有所预感,害死你父亲和黎曼丽的人,根本就不是你娘顾夕烟,当然也不是黎明卉,因为黎明卉曾经失踪过,她是后来才被找到的!”

柳如风有些急不可耐了,问:“蒙克,你就别绕弯子了,你就说凶手到底是谁吧!”

蒙克一笑,马上又一脸严肃道:“是上海之狐。”

柳如风愕然不已,嘴里喃喃道:“上海之狐!上海之狐!哦,黎明卉此前跟我提起过这几个字,谁是上海之狐?”

蒙克说:“上海之狐就是‘黎明卉。”

柳如风睁大了眼睛,说:“黎明卉?怎么会是她?”

蒙克冷冷地说:“这个黎明卉是假的!有人用了易容术,假扮成了黎明卉。这个假扮的人名叫小樱风子,是日军驻上海梅机关的特高课长。她身上有一张假的藏宝图,企图以假乱真,浑水摸鱼。日本人在上海有一个秘密特务组织,专门窃取中国的宝藏,小樱风子化装成黎明卉的目的,就是为了搞到真的藏宝图,找到藏宝山,找到传说中的宝石,然后将它们运送到日本去。”

“原来是这样,想不到这扑朔迷离的案子背后,竟是可恶的日本人在捣鬼!”柳如风瞪大眼睛道。

蒙克一脸平静道:“结合你刚刚告诉我的那些消息,看来不仅是日本人,就连上海青龙帮也想弄到这张藏宝图。你母亲顾夕烟嫁给金啸龙,就是为了得到这张图!杜竹青为了得到这张图,牺牲了他情有独钟的女人,也算是忍痛割爱了。不仅如此,他还将自己的两个亲生女儿推进了火坑,黎曼丽成了金啸龙的情人,黎明卉也成了候补队员。后来,日本人绑架了黎明卉,杀害了她,然后让假的黎明卉开车撞死了黎曼丽……这个假黎明卉潜入你父亲身边后,一定是阴谋得逞了,觉得你父亲没有利用价值了,才将他害死!”

“这个小樱风子,真是只狡猾、恶毒的狐狸!”柳如风忍不住骂了一句。

蒙克继续道:“据可靠消息,日本人派出了大量特务潜伏在这个荒岛上,马一刀就是其中之一。这个马一刀,其实是日本浪人的一个头目,既是狡诈透顶的日本间谍,也是残忍至极的冷血杀手。他经常以青龙帮杀手鹤顶红的身份出现,就是为了做完坏事后好嫁祸于青龙帮,引起江湖争斗。现在,应该有大批日本特工与浪人潜伏在岛上,一场夺宝大战就在眼前!”

柳如风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蒙克说:“你先稳住,不要轻举妄动,我这就回去安排人马前来对付他们!”

柳如风咬牙切齿地道:“你快去快来!我不会放过这帮畜生的,哪怕是同归于尽,我也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为了印证先前的猜测,按照蒙克的提示,柳如风好不容易找到一座坟墓前,然后开始挖掘。蒙克说,巡捕房已经侦查过,黎明卉极有可能埋身在那座坟墓里,但他们没办法开棺验尸,因为马一刀经常带着人在那片墓地里转悠,大概是为了守住坟墓里的秘密。

掘開坟墓,开棺验尸后,柳如风两眼喷火了,棺材里躺着的果真是黎明卉的尸体!

“畜生!混蛋!狗日的小鬼子!我要杀了你们!”柳如风痛得肝肠寸断,挥着铁锨狂叫狂吼起来。因为他发现,黎明卉的尸体不止一次被人奸污过。

忽然,一丝尖锐的刀锋破空之声从柳如风身后的树林中传来。

柳如风头也不回,狠狠地道:“来得好,冤有头债有主!”

对方的声音凶恶而冷酷,说:“该来则来,你胆子不小!”

话音未落,对方的人和刀都到了。“砰”的一声,人和刀像是撞在了一面墙上,一同飞到半空中,又重重地落到地上。

柳如风知道对方是谁,他就是杀害黎明卉的刽子手、假扮成鹤顶红的马一刀。

马一刀的刀法凶狠迅捷,招式非常怪异,变招也非常快,招招都可以夺人之魂。

柳如风躲避了几招后,终于出手了。他伸出两根钢筋一样的手指,将马一刀手中的刀牢牢地夹住。这一招是顾夕烟刚刚教会他的。顿时,马一刀的刀像是插入了巨石缝隙之中,无论他怎么用劲,就是无法拔出。而且,他的魔爪似乎长在了刀柄上,成了刀的一部分,想要脱手也脱不掉,想甩也甩不开。他暴突着眼珠子,涨红了脸,简直要发疯。

“小鬼子,去死吧!”柳如风左右开弓,手脚并用,一阵拳打脚踢,将马一刀砸得稀巴烂。似乎还不解恨,他又夺过刀,一刀将马一刀腰斩了。

柳如风呼啸一声,大叫道:“小樱风子,等我抓住你,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落日西沉,血色的天空下,四野苍凉。

美丽的达娃忽然从附近的草丛中站起来,放下了手中的弓弩。原来,她一直在暗中举着弓弩,将毒箭对准着马一刀。

“师父有危险!”达娃说,“今天岛上来了许多不明身份的怪人,有的直奔红楼客栈。看样子来者不善,他们像是冲着师父去的。”

柳如风说了声“走”,拉起达娃就往红楼客栈跑。

二人脚下生风,很快就回到红楼客栈。此时天色已暝,月亮像是被人掰成了两半,一半被扔在江河里,另一半还死鱼似的挂在空中。

红楼客栈出奇的静,柳如风问达娃:“那些怪人在哪里?”

达娃一脸茫然。

柳如风动容地问:“我娘又在哪里?”

达娃摇了摇头。

上弦月被淡淡的云遮住了,红楼客栈的花园里一片幽静,晚风中的花香比白天还要浓郁。这么温馨而美好的月夜,一点儿恐怖的气氛都没有,柳如风真的难以想象,在这宁静的岛上,在这恬静的红楼客栈里,怎么会暗藏着杀机?

但是,危机又是真实存在的,那群怪客可能就藏在黑暗中。

人心真是最可怕的东西,就为了一张藏宝图,弄得满世界血雨腥风。

小樱风子终于露头了!一群日本兵和浪人将红楼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小樱风子面对着红楼客栈高喊道:“顾夕烟,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今晚我们就彻底做个了断,要么你交出真的藏宝图,要么我放火烧掉这座客栈!”

顾夕烟果然出现了,她站在红楼客栈的屋顶,声音平静地说:“东洋婆娘,这些年你可受累了,到处找我!可惜啊,就算你找到我也没用!”说着,她将一片锦布拿在手里,“为了这张地图,你们害死了太多的人!今后,你们就彻底断了这个念想吧!”说话间,她已点燃了锦布。

“藏宝图……你……”小樱风子大惊失色,“你给我住手!”

“哈哈哈哈——”顾夕烟一阵大笑,“我们中国人的东西,就算变成泥土,也不能让你们这帮狗强盗拿走!”

藏宝图很快烧成了灰,飘散在空中。

“给我烧!烧死她!”小樱风子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

话音未落,一枚枚燃烧弹已经掷向了红楼客栈。顷刻间,整座红楼客栈都燃烧起来,熊熊大火映红了孤岛的夜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火光中的顾夕烟纹丝不动,开怀大笑。

柳如风“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低声叫道:“娘!娘——”

红楼已成灰烬,顾夕烟也香消玉殒。孤独的荒岛在云水苍茫中,宛若一局残棋。

柳如风站在青山之上,将目光落在远方。

一阵冷风吹过,苍松间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已淡,暮色开始笼罩大地。柳如风心情沉重,他想,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马上就要和这群东洋恶魔进行最后的决战了,这里就是小鬼子们的葬身之地!

达娃一直站在柳如风身边,手里拿着弓弩,用同情和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远处的古道上,青龙帮帮主杜竹青、杀手鹤顶红带着青龙帮的一大帮人正往这边赶。

蒙克、龚天龙、老刀子、小絲他们则带着几十个巡捕藏身在树林里。

日本人不知什么时候在这岛上筑起了地道与暗堡,于是,密林中、岩洞里、暗堡下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幸好有达娃,她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只见她神出鬼没,箭无虚发,一个又一个躲在树林暗处的小鬼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魂归西天了。

杜竹青和鹤顶红他们则是打的“明战”,这些江湖高手,兔起鹘落间,早将地道和暗堡里的敌人消灭干净。

蒙克和柳如风他们对付的则是特高课的一帮日本特务。经过一番苦战,除了小樱风子,其他特务全都横尸当场。

柳如风忽然大喊了一声:“停!”随即咬牙切齿地问道,“东洋婆,你可以盗你的什么狗屁藏宝图,可为什么要害死无辜的黎曼丽和黎明卉?”

小樱风子绝望地说:“谁让她们不识抬举,不与我们大日本帝国合作?妨碍帝国大业的人,统统得死!”

柳如风血红着双眼道:“你这个恶魔,简直丧心病狂!我发过誓,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话话间,他已从达娃手里抓过弓弩,然后弯弓如满月,用尽全身的力气,“嗖嗖嗖”一连射出了三箭。

箭如疾风,皆穿胸而过,小樱风子手捂着血窟窿,痛苦地倒在地上。她那也算是曼妙的玉体,像一朵樱花一样瞬间飘零。这个不可一世的帝国之花,终于可悲地凋落在异国他乡的孤岛上,化作孤魂野鬼,永远回不到了故乡。

战后的荒岛又恢复了宁静,也格外苍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久久不曾散去。

一阵凉风吹来,飘起一缕淡淡的芳香。一朵娇嫩的小黄花在旷野上迎风摇曳,仿佛在浅唱低吟着谁也听不懂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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