吝啬男友

2018-05-15 01:22
边疆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栋梁丛林

大四女生杜三三性格率真洒脱,做人绝不温良恭俭让。她是90后小女生,貌似安静,内心实则波澜壮阔,追求完美,渴望浪漫,却不得不拖着现实主义的小尾巴。

杜三三没有父亲,自小与寡母相伴长大,在这个拼爹的时代,先天不足的杜三三只能拼自己。大学四年,她靠给联通公司卖手机卡,做小生意或兼职多份家教赚取学费,个中滋味……唉,怎一个苦字了得。

周末的傍晚,夕阳余晖,霞光耀亮天际,林荫道两旁的杨柳摇摇摆摆着卖弄风情,来往的学生进出学校大门,这正是杜三三营业的大好时光。

她站在校门口,胸前倒背一鼓鼓囊囊的巨型牛仔包,手里拿着两盒化妆品,嘴里吆喝着:“走过的,路过的,不要错过了啊!你想变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女吗?请试试SK-11的神奇魔力。你想拥有盛世美颜青春不老吗?来自澳大利亚的Swisse胶原蛋白片助你美梦成真……”

同学们纷纷围上来,杜三三麻利地收钱,递货,嘴里依然叫唤着:“各位客官,看一看,瞧一瞧了啊!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你买不到的……”

顾客越来越多,他们可都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杜三三眉开眼笑,索性把货品都摆放在地上,由大家自由挑选。正当菩萨们大献爱心时,突然,魔鬼出现了。

丛林悄悄混进来,杜三三立刻收起笑容,眼神小梭镖似地盯住了他。丛林蹲下身快速翻找着,他找到两张私人灌录的CD,是红番茄酒吧歌手林朵朵的音乐。

林朵朵,一个容颜素静,嗓音沙哑的16岁女孩。她是月光下出没的小野猫,阑珊的夜色里,她会抱着吉他在红番茄酒吧唱歌,披散着长长的卷发,挡住半边脸,神情迷茫而戒备。因为林朵朵,以及林朵朵的歌声,那个酒吧的生意总是很好。

这两张碟片,杜三三费了很多周折才搞到,原本打算送给她的男神高原,可是现在……算了,时过境迁,杜三三不打算对着它睹物思人。

丛林把CD抓在手里,兴奋地打了个响指说:“你行啊,三三,连这个你都有。”

杜三三瞪一眼这个信誉一贯恶劣的买主,麻利地向他伸出四根手指。丛林站起来:“美女,咱俩商量一下。”

杜三三不客气地:“少废话,拿钱来。”

丛林:“看在咱同窗四年的份上,我送你张南山公园一日游的门票,怎么样?”他慢慢撤出人群:“关键是——免费送一帅哥全程陪护,没准儿呀,你俩电光火石就擦出爱的火花了呢!”他冲她不怀好意地夹夹眼。

杜三三冷冷地:“我对帅哥不感兴趣,戒了!”

丛林撒腿就跑,大声喊:“明早八点大门口,不见不散!”

杜三三气得跺脚,却也无可奈何,脸皮厚的人总是占尽便宜。

第二天一早,当杜三三晃晃悠悠来到学校门口时,丛林和他矮胖的女友殷栀子已等候多时,殷栀子见到她立马叫起来:“杜三三,你今天要是不来,我就和你绝交!”

栀子的评判标准一向简单,好家庭出来的孩子都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兼加不思进取。

这和智商没关系,肤浅是需要资本的。

栀子的母亲是政府官员,父亲则是一大型企业的董事长,权钱联合,所向披靡。所以栀子本人有资格肤浅,有资格不谈理想与抱负,反正一切自有人替她担当,就算错一百次,也没关系。但换了别人则不同,你若不信,让穷人家的孩子试试,比如杜三三,一招不慎,立马被打回原形,永世不得翻身。

杜三三并不怨恨,有人天生含着金钥匙出生,有人一出生非牛即马,这是没办法的事。她和殷栀子是朋友,羡慕嫉妒恨都谈不上,只是可惜了那好名字,糟踏了一朵暗香浮动的花。

丛林貌似忠厚举着一只小手微笑地向她示好,杜三三还他一个鄙视的白眼。殷栀子拉过旁边一俊朗洒脱的高个男生,激动地向杜三三显摆:“三三,看见没?帅哥耶!”

确实有一帅哥站在那里,眉目俊郎,挺拔如夏日里一棵葱茏的法国梧桐。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杜三三已确定这厮不是盏省油的灯。他冷冷地剜了她一眼:“你迟到了22分钟,做何解释?”

杜三三回呛道:“我就没打算来。”

丛林赶忙为二人做介绍,油嘴滑舌地:“来,来,我隆重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师兄,大名鼎鼎的成栋梁医生,江湖号称‘成一刀’。这位是著名美女杜三三,兰质蕙心、内外兼修。”

姓成的家伙扫杜三三一眼,淡淡地:“美吗?没觉得。”

杜三三立刻还击道:“你这一刀,不是谋财,就是害命吧!”

两人挑衅地互相瞟一眼,并不掩饰彼此的不满,也许有些人天生就磁场相克吧,就像此时的他们。

丛林突然指着他们抚掌大笑:“天意啊!你们竟然穿着情侣装,速配指数空前高涨哈哈。”原来两人都穿着白T恤蓝色牛仔裤,他们冲着丛林异口同声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杜三三偷偷瞟成栋梁一眼,暗想:这厮实在不招人待见。

一路都是闲话,暂且略去不提。

到了南山公园,几个人徜徉于秀美的湖光山色,留连于绚丽的樱花树下。栀子与丛林一路都在嬉闹,像一只发情的小母鸡追逐一只精力旺盛的小公鸡。

杜三三与成栋梁谁也不理谁,各玩各的,他们顺着碎石小路且行且看,心情各自飞扬着。

一路走到游乐场,丛林与成栋梁迷上了射击,十个塑料小人于六七米外一字排开,等待被集体枪决。丛林十枪击中两次目标。成栋梁更惨,竟然无一命中,全部漏网。周围一片喝倒彩的声音。

杜三三走上前不动声色地说:“让我试试。”

成栋梁头也不抬地说:“小姐,我奉劝你还是别丢人现眼的好。”杜三三固执地伸手抓枪,成栋梁抖了一下,没抖掉,他兀自笑了,把枪给她,袖起双臂一脸坏笑在旁边看着。

杜三三坐下来,屏息静气,眼睛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然后轻扣扳机,目标被击中,夸张地哇一声惨叫。她稳住胳膊,水平轻移手中的枪,瞄准目标连连扣击,弹无虚发,那些小人一个接一个中弹倒下。临终前,每个都不忘做秀,矫情的惨叫声连成一片。

周围一片喝彩声。成栋梁在旁边摩拳擦掌地叫:“原来这么简单啊,来,来,我再试试。”

杜三三偏不让给他,只听得那些被击中的小人“哇哇”乱叫,周围的掌声越发热烈。她虽貌似平静,其实早已心花怒放,恍惚间,似乎自己已飘飘升至云端,正化身为一蒙面女飞侠,风华绝代、身怀绝技,专于危难之时,拯救民众于水深火热。

当然这位杀富济贫、除恶扬善的女飞侠不是归隐在深山老林的一个破山洞里,食野果、饮山泉,过着茹毛饮血的原始生活。人家平日里是一时代丽人,某大财团的高级白领,最好是董事长的千金,或者直接就是财团掌门人更过瘾,手里掌管着上百亿的资产。她呼风唤雨、能量无边,令黑白两道都俯首贴耳……这样一想,哇!杜三三在两秒之内就进入末流导演编造的烂电影中担任了女一号。

正陶醉着,就见成栋梁恭恭敬敬向她一抱拳,正色地:“杨紫琼阿姨,请给我签个名吧。”

一语惊醒梦中人,杜三三心一慌,手一抖,接连错过两个目标。再打下去已经无趣,她放下枪,掉头就走。

丛林在后面乱叫:“女侠,好身手,好身手啊!”这个笨蛋那里知道她曾在驻军部队的打靶场上演练过,用的是真枪真弹。

那是个风沙很大的日子,在一部队的打靶场上,一名魁梧英俊的军人握住她的手,教她稳准狠的技巧。军人的胳膊坚硬如钢板,力度能把她弹开。她被一股眩晕的气氛包围,如一艘小船在水面上颠簸,那一刻,她深深地爱上了那个解放军叔叔,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她保证绝对真诚。

此时此刻杜三三回忆起这一段,也无非是为了强调自己一直崇尚的都是力量型的男人,野一点,粗一点,当然不能有太多胸毛。总之,像成姓男子这样的货色,哼哼,绝对难入法眼。

栀子嚷着要玩过山车,丛林被劣等女色冲昏了头脑,也不征求别人的意见,擅自买了票。栀子原本知道杜三三有恐高症,此时这家伙重色轻友,早已将她的禁忌抛到脑后。

他们三人欢呼着坐到车上,如同三朵大头葵花竞相绽放。杜三三站在原地不动,有山风吹来,栀子站起身,张开双臂向她欢呼着:“啊!来吧,宝贝,多刺激呀!”

成栋梁讥讽道:“哎,别得瑟了啊,腋毛都被吹成中分了。”栀子羞恼地赶紧坐下,丛林笑得快断气了。

气壮如牛的管理员把杜三三连拉带拽塞进车里,扣到安全带下。一句愤怒的反抗在她嘴里断成好几截,终于没能及时表达她的心声。

杜三三很后悔不该长期节食,关键时刻,讲理是没用的,力气大总是占尽便宜。更可气的是,那家伙很有职业道德地说:“你是怎么了?票都馊(收)了,那能不让你坐嘛,俺可不四(是)那样的人儿。”

杜三三神情紧张,她把身体缩成一团,看见成栋梁在旁边看着她,一脸坏笑,她瞪他一眼,伸手抓住缆车的绳子,却羞愧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它们毫无廉耻地泄露了她的胆怯。

成栋梁拿腔拿调地说:“你要是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嘛,你不抓住我的手,我怎么知道你害怕呢?你不会是真的害怕吧?你要是真的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嘛……”

句式结构十分熟悉,语气又似曾相识,杜三三想了一下,赫然是套用《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中唐僧的那段经典猫念经。

这妖怪,缺乏人类最基本的同情心,真希望有菩萨马上把他收了才好。

过山车缓缓动起来,像被惊醒的巨蛇,嘶嘶吐着信子,飞速蠕动着冲向前方。杜三三只觉得五脏六腑一起涌堵着挤压在胸口,突然车身猛地纵身一跃,窜到空中,杜三三头顶蹿出一道白光,七魂六魄瞬间都飞出体外。

车在空中飞速翻腾,在无数次的抛起与坠落中,杜三三几近昏迷,脑子里模糊闪过猫王的一句歌词:我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了。

……

也许有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遥远的时间,杜三三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她浑身颤抖,两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扶拦,就在这时,身边的成栋梁突然大声叫起来。

杜三三闭着眼睛训斥道:“叫那么大声,你是个男人吗!”

他不止尖叫,还不知羞耻地嘶嘶呻吟,杜三三瞪他一眼,才发现自己的手正铁钩子似的扣在他的手背上。她吓了一跳,自己明明抓住的是栏杆,怎么会是他的手呢?再说了,就算自己于极度恐惧中冒犯了他,也没必要这样鬼哭狼嚎的,好像他遭到了强暴。

成栋梁表情痛苦地抖着手,手背上印着几个清晰的半月形伤口,正慢慢渗出血来。杜三三急忙从包里掏出面巾纸,想要帮他擦拭,他一把抓过去,没好气地:“难道我上辈子欠你的!”

栀子与丛林劫后余生似地搂抱在一起唧唧歪歪着,杜三三不忍目睹把脸转到一边,暗想:这两个妖艳贱货,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秀恩爱的机会呢。

中午,四个各怀鬼胎的家伙挤在一家客人爆满的酒馆吃饭,对着生猛海鲜,海吃豪饮,一个个似非洲难民。

成栋梁跟杜三三碰杯,两人一饮而尽。

成栋梁:“你并非淑女。”

杜三三:“你决非绅士。”

成栋梁眯眼:“女人以静为美。”

杜三三挑眉:“男人以德为荣。”

成栋梁撇嘴:“话不投机半句多。”

杜三三冷笑:“道不同,不相为谋。”

丛林凑近栀子耳边,窃窃私语道:“完了,这两个白痴,绝对是上辈子的冤家。”

饭后,栀子他们去看4D电影。成栋梁租了一条船,他脑子好像突然被门挤了,对杜三三春天般地温暖,笑眯眯邀请她上船同游,杜三三一念不慎就上了他的贼船。

杨柳岸,晓风拂面,双双对对的情侣泛舟湖上,排排坐,吃果果。成栋梁与杜三三像对怨偶分坐船头与船尾,似乎马上要展开有关离婚事宜的探讨。

船至湖心,有一老翁坐在船上钓鱼。那是一种野生的小银鱼,鱼身闪闪发亮,大小有如柳叶。老人把小鱼抹了盐巴,在船上烘烤,鲜香的鱼味勾引的情侣们如馋嘴猫一般团团围了上去。

成栋梁的船被挡住去路,不得不停下,就见那些甜蜜恩爱的小情侣,男的买,女的吃,买的殷勤,吃的矫情。杜三三也想买两条小鱼,她正在掏钱,突然听到成栋梁大叫起来:“让开!让开!兄弟们,我租船时间到了,超时要罚款的。”

他拼命划动双桨,左冲右突从缝隙中突围。杜三三捏着钱面色尴尬,众女人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或许笑她遇人不淑。

成栋梁奋力划船的模样看在杜三三眼里,真是丑态百出,早知道这样,打死也不上这贼船。她实在懒得欣赏他那副与时间赛跑的尊容,一扭身,把手伸进水中自娱自乐地撩着水花玩。

成栋梁气喘吁吁地警告她:“你最好检点些,小姐,省得掉到水里麻烦我。”

杜三三揶揄道:“快划吧,一刀兄,超时要罚款的,这可比割你的肉还疼吧。”

成栋梁丝毫不觉得难堪,双手划浆,嘴里埋怨道:“你怎么不帮忙啊?光顾着玩,早知道不带你了。”

杜三三不以为然道:“你以为我愿意陪你玩啊!”

成栋梁:“嘿,谁陪谁呀?咱AA制,我一个人租条船多浪费呀!”

杜三三叫起来:“什么?你是怕浪费才带上我的?”

成栋梁无辜地:“那你以为是什么?当我带你上船谈恋爱啊!”

杜三三勃然大怒,双手撩起水向成栋梁泼过去,他赶忙一偏身子躲过,小船剧烈摇晃起来,左偏右荡,杜三三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成栋梁一愣,随即甩开船桨,跳下水去救她。

……

感谢伟大的守护神,杜三三并没有就此息劳归主,她躺在岸边水泥地上晾晒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睛,有一圈脑袋围在上空,把太阳都挡住了。他们唧唧喳喳麻雀一般围住杜三三,似乎她是撒在地上的一堆谷子,她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了。

甲:“干嘛要自杀?失业了?”

乙:“失业才不死呢,多半是失恋了。”

甲:“长的不难看呀,再找一个不就得了。”

乙:“失业失恋都不至于死,肯定是被人骗财骗色……”

糟糕!这人丢大了!搞不好会被拍了视频发到微信上去。杜三三赶紧翻个身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吃瓜群众们看清自己的真面目没有!

后来,在成栋梁的劝说下,群众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围着她走了一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有个善良的小孩往她身上扔了一支白色的野花。

杜三三保持原地不动,她用一只眼睛瞄着众人都走光了,再也没有了嘈杂的人声,这才一翻身爬起来,脑袋差点跟另一个脑袋撞到一起,就见成栋梁顶着她的额头说:“我思想斗争很激烈,正考虑为你做人工呼吸,不知你是否值得我牺牲纯洁的一吻?”

杜三三绷着脸不吭声,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令她原形毕露,十分难堪。她敏感地瞥成栋梁一眼,见他正半张着嘴巴盯着她,一副色迷迷的死相,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杜三三陡然火起,举手就是一阵乱打,边打边骂:“看,我让你看,臭流氓,我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

成栋梁边躲边掩饰:“哎,哎,那么瘦,其实也没啥看头嘛。”

杜三三一把推开他:“早就看出来了,你不是什么好人。”

成栋梁半是遮羞半是耍赖地说:“嘿,杜三三,你好歹也受过高等教育,人家古代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对救命恩人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你倒好,恩将仇报。早知道这样,就不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了。”

杜三三恼火地:“那你把我再扔回水里呀。”她推开他,向旁边的小店铺跑去,那儿有一些廉价的衣服出售,她必须换下身上的湿衣服。

成栋梁一声不响地跟进去。杜三三匆匆挑了一件连衣裙和一套内衣裤冲进更衣室,她换了干爽的衣服出来,冲满脸雀斑的女服务员说:“就这套了。”

女服务员把购物小票交给成栋梁,顺手一指东边拐角,示意他去交款,成栋梁耸耸肩膀,认真地说:“我不是她男朋友。”

杜三三上前一把抢过小票,抢白道:“谢天谢地,幸亏不是。”

交完款,杜三三愤然出门,成栋梁在后面喊:“哎,等等,你的湿衣服。”他拎着她的湿衣服匆匆追到大街上。

杜三三一把抢过装衣服的袋子,顺手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双手叉腰道:“请问一刀同志,你还有何指教?”

成栋梁皱起眉头,嘲讽地:“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在中国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就是目前这一代,你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名门贵族。我发现你不止嚣张,而且还虚荣,明知道那衣服贵得离谱,还牛乎乎地连价都不砍。”

杜三三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辈子做孽,才遇到这样的冤亲债主,她一扬脸:“我愿意,你管得着嘛!”她转身要走,恨不得化作一阵狂风呼啸而去。

谁知成栋梁大喝一声“站住!”,他一把拉住她,指指旁边遮阳伞下的椅子说:“喝杯冷饮,再走不迟。”他带着墨镜,面目叵测,怎么看都像黑手党。

杜三三冷笑:“不敢当,冷饮里不会下迷幻药吧,世道险恶,不能不防啊!”她拔腿再欲离开,成栋梁再次扬声道:“等等,帐还没算呢!”

什……么?杜三三愣着,不知道帐从何来,成栋梁也不与她理论,就势在椅子上坐下,掏出钢笔与小本子,伏在桌上奋笔疾书,似乎正在揭发杜三三的种种罪行。少顷,他将写满字的纸撕下来,刷地举到杜三三面前。

杜三三目瞪口呆,她必须承认,这张伟大的帐单令她眼界大开:射击费20元(两次);可乐4元;冰激凌3元;车费2元;租船费58元(两人分摊,各付29);午饭196(四人分摊,各付49)……合计:杜三三应付187元。

杜三三看着账单,都被气笑了。她见过吝啬的,真没见过比这厮更脱颖而出的。她打开钱包,准备把两张百元大钞狠狠砸向他光辉庸俗的脸,而且坚决不用找零。

可是……杜三三立刻如皮球漏气,干瘪的钱包里只有几个钢镚和三张零碎票子,总共不过几十元,这才想起刚才买衣服时自己势不可挡地散发出冤大头的迷人气息。

成栋梁看出杜三三的迟疑,把遮阳帽拿在手里扇着风,闲闲问道:“你不会是想赖帐不还吧?”

杜三三气得太阳穴轰轰乱跳,脑子里飞快闪过京剧老生经常摆出的一个造型:以手掩胸,蹬蹬后退两步,拿一颤抖的食指指向对方,口中你你你……然后一口老血喷出来,一头栽倒在地……

等等,晕倒还是免了,这种冷血动物,就算杜三三一命呜呼,也未必能激发他半点同情,还是雄赳赳地活着,更能打击敌人的威风。

想到此,杜三三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帽子,翻过来,把所有的钱都扔了进去,还不忘好意提醒道:“奉劝你换个破碗,最好是豁了口的那种,我敢保证,像你这么精通算计的人,用不了多久,肯定能成为丐帮老大。”

成栋梁不理杜三三的讽刺,把钱倒在桌上数着,不卑不亢地说:“放心!是金子在那儿都发光。”

那神态,那语气,那笃定,不由得杜三三不佩服他的从容大气。当然了,人家是学医的,铁石心肠是必修课,否则日后如何面对百孔千疮的血腥场面。杜三三撒腿就跑,免得被这等妖艳贱货害得怀疑人生。

那家伙在后面大喊:“哎,你还欠我钱呢……”

周末游园的照片冲洗出来了,栀子盘腿坐在床上看,一边孤芳自赏,一边叹息,很有股“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惆怅。

杜三三在上网聊天,没有固定的朋友,逮着那个算那个,她断然不会被陌生人几句甜言蜜语就电翻,去搞什么网恋,甚至在网上买房子买地入了洞房做起了夫妻,还生下一堆熊孩子,如果不是脑袋搭错线了,怎么会白痴到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楼下有人大喊杜三三的名字。

是个男生,声音陌生,并不熟悉。

杜三三把脸贴在玻璃窗前向外瞅,栀子不紧不慢扔过来一句话:“别看了,是成栋梁,我估计这家伙是看上你了。”

看上?笑话!凤凰岂能与老鼠为伍!

她继续在网上和一帅哥磨牙,楼下的喊声再次响起,此起彼伏,杜三三的名字像一堆枯叶在风中乱窜。

栀子凑过来:“他肯定是看上你了,昨晚也在楼下喊,你听听,叫得像只悲壮的狼。估计你不出去,他是不会撤的。”

杜三三没好气地:“让他死了那条心。”

这时,就听见成栋梁在楼下大喊:“杜三三,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栀子探头冲下面喊:“想追女孩子,找个正当理由……”话未说完,“哎呀”一声,慌忙缩回身来:“天哪,怎么这么多人啊!”

杜三三向外一瞅,不仅连连叫苦,楼下的空地上站着一大群人,齐齐举头仰望。成栋梁那厮举着一小喇叭不知羞耻地在喊话:“杜三三,请你认清形式,赶快还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杜三三的脑袋轰的一声响,完了!被这家伙害惨了!

杜三三飞身下楼,冲到正猖狂的成栋梁身边,拉起他就跑,身后传来众人阴腔怪调的笑闹声。

两人一直跑到实验室旁的小树林边,身边再也没有观众,风有些大,树和草们在风中舞动,还有杜三三的长发,乱纷纷四处飞扬。她气喘吁吁地质问:“妖怪,你到底想干什么?”

“肯定不是想追你。”成栋梁一句话差点把她呛死。杜三三忍住眼泪,她咬牙怒视比她高出一头的成栋梁,胸脯快速起伏像只雨后的青蛙。

成栋梁轻描淡写地:“干嘛呀,本来就不是美女,这模样更丑了。”

打不过也拼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杜三三举起拳头,对着成栋梁就是一阵乱捶乱打,一边哭,一边喊:“打死你,打死你……”

成栋梁没想到杜三三突然进攻,他一时有点发懵,连连后退着。杜三三步步逼进,哭得昏天黑地,打得杂乱无章。

成栋梁扎煞着两手,还击不是,逃跑不能,索性一咬牙,把狂躁的杜三三按在怀里。

杜三三奋力挣扎,未果,她索性一头拱进成栋梁的怀里,把脸上的鼻涕眼泪全都擦在他的胸前。成栋梁怪叫:“我的CK呀!”慌忙要挣脱。杜三三却两手死死箍住他的腰,把脸在他衣襟上使劲蹭来蹭去。成栋梁沮丧地垂下双手叹道:“完了,完了,被只母老虎讹上了。”

杜三三终于把脸擦干净了,她松开成栋梁,冷笑一声说:“罪有应得,按倒霉处理吧。”

此时,有风吹过来,风中有歌声在飘荡:“……我燃烧我的船/怕夜黑时候/你疏忽错过/我焚心等候/我已不能回头……”

杜三三脸色一变,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她知道那个唱歌的人是高原。高原曾经深情的话语还在耳边回旋:三三,我有的,我都愿意给你。可是……那么快,一切都过去了,都不算了,就算爱情是个神话故事吧,好歹也该续个狗尾巴,可这家伙竟然来了一个无言的结局……想到高原,杜三三立马被击成严重内伤。

暮色中,音乐声急促热烈起来,正如万箭齐发凌空飞来,射入她破裂的胸怀。

她颓然跌坐在地,傻傻地愣着。

成栋梁端详突然安静下来的杜三三:“哎,怎么了……你没事吧?”

杜三三木然看着远方,心如死灰地问:“这歌声,好听吗?唱歌的是我前男友,以前听歌的,是我。现在听歌的,是我的铁杆闺蜜。”

成栋梁双手合在胸前,半假半真地:“哦,可怜的人,愿上天保佑你吧。”

杜三三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没关系,嘲笑我呀,鄙视我呀,没错!我被抛弃了,我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百无一用!”

成栋梁吁出一口气,语气真诚地:“哎,杜三三,你干嘛要自轻自贱呀,你风华正茂、如花似玉的,不就失恋嘛,失恋又死不了。这年头,没失过恋,那还叫人生啊!”

呵呵,这厮……真会做思想工作。

成栋梁:“你睁开眼睛瞅瞅,多少兄弟姐妹都在失恋的金光大道上勇敢地向前冲,你有什么理由装怨妇!”

杜三三歪头看他,成栋梁认真地说:“当万箭穿心已成习惯,就好了,真的,像我。要不……看在你我萍水相逢的份上,陪你去喝一杯解解愁?”

后来,他们就在酒吧坐下来了,当两只酒杯“磕”一声轻碰在一起,两颗心都被浅浅划开一道裂痕,啤酒泡沫滴滴答答溅在桌上,像些不经意泄露的心事。

没人说话,就这样默默喝着,杜三三端详成栋梁,由衷轻叹道:“唉!你们男人呐。说句实话,你们现代男人吧,整体素质真的很差,你们再也不强大,再也不勇敢,再也不大度。你们厚颜无耻、胆小如鼠,却又好色如狼。对感情,更是朝三暮四,人人都恨不得做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成栋梁比划着停止的手势:“停!停!杜三三同志,你们女人更糟糕,你们嫌贫爱富、重利轻义,甚至不惜卖身求取荣华富贵。那怕长的像个西红柿,也盲目以为自己是七仙女下凡。哎,对了,就算人家七仙女真的下了凡,你看看人家那境界,打死不为地主老财的淫威所屈服,坚决主动嫁一正派的好青年董永……”

杜三三邦邦敲着桌子:“喂,到底听你说,还是听我说?尤其是你,最差劲。男人有的毛病,你都有,男人没有的毛病,你还有。”

成栋梁:“别说的那么难听,我风度一向良好。”

杜三三:“良好?老兄,你差点让我笑掉大牙,小鸡肚肠,斤斤计较……”

成栋梁打断她:“嘿,凭什么我不跟你计较?就因为你是女人,我是男人,我就该给你买单,给你拎包,鞍前马后,衷心耿耿?你高兴时招招手,男人就狗一样爬过去,你不高兴时一脚把他踢到桌子底下去……”他停住了,兀自摇摇头,咕咚喝下一杯啤酒。

杜三三眼睛发亮,兴奋地:“呀,这么惨!说的是你自己吧?快说来听听,我已经不怎么难过了。”

成栋梁不理她,继续喝酒。杜三三一脸坏笑地:“竟然有女人会爱上你?我不信。”

成栋梁果然上当:“哼,爱上我的不止一个呢,她们手持大棒口如蜜,拿我当冤大头,又没有真心,一旦攀上高枝,立马把我PASS掉……算了,算了……”成栋梁摇摇头,故意摊开两手,表情夸张地哼起一老歌《当爱已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

俩人相视而笑,灯影朦胧,音乐静静地流淌着,成栋梁扑朔着眼睛看杜三三,俊郎的眉眼之间蕴含着隐隐的诱惑,他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要我……”声音磁性,像小束电波持续冲击着她。

杜三三感觉到些微的眩晕,这家伙,太无耻了!可是……她竟然有些情难自禁……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后乱性”?她满面绯红瞄他一眼,慌乱地低下头。

成栋梁奇怪地看着她,一脸无辜的样子:“哎,我是说你想不想要我的电话号码?”

杜三三挺起腰,坐得笔直,坚决地:“不想!”

成栋梁不由分说抓过杜三三的手,掏出钢笔开始在她掌心写字。当纤细的笔尖在掌心爬动,痒痒的,杜三三强忍着,不让自己笑。这样腹黑的一个家伙,手掌竟然很温暖,令她心底滋生奇妙的感觉。愉悦、快乐,或者慌乱,尚未来得及细细品味,成栋梁松了手,坏坏地一笑:“好了。”

杜三三收回手,横看不对,竖看不对,再调整一下位置,睁大眼睛,就见手心里爬着一行字:今晚花费共360元,请速归还!

杜三三醉意阑珊地摇晃着脑袋,等她的醉眼成了斗鸡眼,终于用目光拿住了那家伙,她发自肺腑地说:“你,真的——很讨厌!”

花时间真的比花钱还快,杜三三的大学时光,转眼飞逝,就像麦子到了节气,成不成熟,都一刀割了。

目前杜三三前途未卜,整天抱着简历东奔西跑,一切尚未定局。

至于丛林,他到成栋梁所在的医院实习了,拖个拉杆箱死皮赖脸就和成栋梁同居一室。

做为师兄和前辈,成栋梁免不了装模作样地把他谆谆教导一番,后来两人也不知道怎么穿越的,话题就拐到了杜三三身上,丛林正色地说:“师兄,你得跟杜三三多接触接触,我觉得感情是个蛋,要孵出爱情,靠的是时间。”

成栋梁想了想,笑了:“对呀,她还欠我钱没还呢,那杜三三……不怎么样,太傲慢了,我喜欢温柔的女孩子,像某种鸟类。

丛林眨眨眼:“鸵鸟也是鸟。”

成栋梁瞪他一眼:“秃鹰还是鸟呢!”

雨过天晴的早晨,空气干净,阳光灿烂,让人又开始热爱生活,相信爱情,理想的死灰也慢慢复燃。杜三三的工作尚未搞定,她穿一套白色职业套装玉树临风地去报社应聘。

人生处处都是意外,杜三三应聘的途中就出了点小意外,等她衣衫不整气喘吁吁跑进报社大楼时,意外带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

屋里两张桌子,一胖男一瘦女各据一张。男人低头翻报纸,女人抬起头从眼镜上边瞄着杜三三问:“你找谁?”

杜三三深呼吸,心里默念三声阿弥陀佛,陪笑说:“老师你好!我来应聘。”

女人冷冰冰地开火了:“应聘时间是八点半,现在几点?回去吧。”

杜三三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呀?”

女人不看她,低头噼啪啪啦整理抽屉:“你迟到了。”

杜三三态度谦卑地说:“我迟到是有理由的。”

女人:“你是父亲病危?母亲车祸?还是刚来的路上被人打劫了?这些理由别人都用过了。”

杜三三陪笑:“都不是。”

女人:“那你编一个更有说服力的我听听。”

杜三三的思路有些乱,虽然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应该先到这里的,但是,中途出了点意外,所以不得不先去医院……生小孩子了。”

女人惊讶地瞪大眼睛:“……想象力果然非同一般,是棵娱记的好苗子啊。”她上下打量杜三三,一脸讥讽。

杜三三挠挠头:“对不起!详情是这样的,我和一位孕妇拼了一辆出租车,结果半路上她要生了,我就和司机先把她送到医院去了。”

女人:“一派胡言!出去!”

杜三三把厚厚的文件夹递过去:“老师,这是我在学校时发表的文章,有三十多万字,还得过大学生征文比赛一等奖,请你看看再做决定好吗?”

女人冷漠地抬手推开她递上的东东:“你这种人,不仅时间观念有问题,我怀疑你人品更有问题,出去。”

杜三三抱着材料愤愤地往外走:“出去就出去,我就不信了,我这‘千里马’遇不到好伯乐。”刚走到门口,一个男声慢悠悠地响起:“我说‘千里马’呀,稍安勿躁!”

杜三三愣一下,慢慢转过身来,就见一直没说话的胖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男人让杜三三留下了简历,杜三三瞥一眼那个女人,就见她鼓着嘴巴,气的脸色通红,杜三三的心情愉悦指数直冲五星级,吹着口哨滑着舞步出了报社大楼。

杜三三很快接到报社的实习通知。

她的办公室在一个开放的大空间,淡蓝色组合办公桌,半人高的隔断分出一个个私人小空间,那位让她留下简历的胖男人姓刘,是她的直接领导。

在纸媒已被网络围追堵截之角落苟延残喘的今天,记者的职业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不可惜。杜三三很明白她目前的处境,她的同事们也明白。

那几名男女记者要么跑到外面抓些趣闻轶事,明星八卦,要么就聚在一起闲聊,也无非是家长里短、爱恨情仇,与杜三三理想中的针砭时弊、鞭打社会丑恶现象实在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天,她正坐在打开的电脑前,盯着空空的屏幕愁眉苦脸,刘主任拿着一瓶风油精边往太阳穴上抹,边走进来,语重心长地教导她:“我说‘千里马’呀,我在等着你的惊世之作呢。你不出去怎么能了解社会呢?你不了解社会怎么能抓住好新闻呢?你不抓住好新闻,怎么能由实习记者转正式呢?你不转正式……”

杜三三飞快地揪两团面巾纸堵住耳朵,逃出门去。

外面的世界热闹喧嚣,大街上凡是有个门脸的店铺,音乐都放得铺天盖地。或许是因为全球变暖的缘故,所有的男歌星都腻腻歪歪一股娘娘腔。

杜三三无聊地在大街上游荡,正不知何去何从时,成栋梁打来了电话,他还是一贯没正经地说:“看你这孩子,貌似憨厚,我打算不计前嫌,晚上请你到明珠广场撸串去,怎么样?”杜三三似乎很勉强地同意了,可吊诡的是她竟然马上想到应该赶紧补个妆,于是她躲进旁边一家酒店的华丽卫生间,把自己装扮的山清水秀,自己想想,也觉得好笑,不就是见个债主嘛。

傍晚时分,杜三三与成栋梁在广场边上会合,朦胧的夜色里,有这样一个高大的男人走在身边,她的心情不仅曼妙起来。

两人在一摊子前坐下,点好东西,要了啤酒,成栋梁给她倒上,自己却不喝。他说今天刚做完一台大手术,本来是想着和她好好放松一下,谁知来的路上接到一同事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让他替班,他耸耸肩膀,无言地一笑。杜三三看着他安静下来的脸,罩在幽蓝的夜色里,竟有一种莫名心动的感觉,她第一次想:这个成一刀每天都在跟死神做斗争,也是不容易呢。

不远处,红番茄酒吧里,闪烁的灯光如流萤在玻璃上胡乱飞舞,能听见隐隐传来的喧嚣音乐声,杜三三暗想,如果成栋梁不值班,也许会拉着他进去坐坐,以前都是和高原一起去的,他在台上唱歌,她在台下安静地聆听,不知道今天他在不在那里?不知道今天的红番茄酒吧,是谁在唱歌?谁在跳舞……

此时的红番茄酒吧。

音乐激烈狂躁如万马奔腾,无数年轻的身体随着喧嚣的音乐热烈地扭动,强烈的光柱扫来扫去,映出那些或迷醉、或癫狂的年轻面孔。

林朵朵,那只夜晚出没的小野猫,她依在吧台前一高脚凳上,夹一只烟,漠然地吐着烟圈。她注视着舞动的群魔,将手中的烟按熄,起身旋入舞池。

林朵朵如午夜的精灵在人群中忘我地狂舞。

一扮相另类的男孩白桦靠过来,与她对舞。两人动作狂放不羁、热辣性感。

人群将两人围在中间,众人成为伴舞。

音乐更加强劲喧嚣,林朵朵与白桦舞得恣睢酣畅。

围观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位留凤梨发型的年轻男孩,他头上扎着一条醒目的红色发带,以几个高难度舞蹈动作亮相,旋到舞池中央。他挤开白桦,蛮横地双手抓住林朵朵的肩膀,旁若无人与她狂舞起来。

林朵朵笑容妖媚,她与凤梨头时而若即若离,时而热辣交融,如同水底两株纠结缠绕的水草扶摇直上。

被挤到一边的白桦不甘心地撞向“凤梨头”,两人怒目相向,白桦继续与林朵朵贴面跳舞。周围口哨与嘘声再起。凤梨头不肯撤下,边舞边与白桦展开争斗。

围观人群更加激动,如群狼嗷嗷嚎叫。

白桦与“凤梨头”眼中闪烁着仇恨的火苗,没有人肯退下,众人将三人围在中间。

灯光闪烁,音乐激荡,林朵朵美艳绝伦的脸,在时明时暗的灯光中闪现。突然“凤梨头”手中多了雪亮的刀刃,就见刀光一闪,刺进林朵朵的腹部,舞动的身影猛地定格……

一声尖叫后,蓝色灯影映出林朵朵扭曲惊骇的脸,她捂着流血的腹部,踉跄着退了两步,倒在地上。

……

杜三三轻轻呼出一口气,仰脸喝干杯里的剩酒,成栋梁不喝,杜三三觉得很没劲,歪头看他:“哎,成一刀,给我满上啊,咱今天AA制哦,我不欠你酒钱。”

成栋梁半假半真地问:“你这是要在深夜里买醉的节奏吗?”

杜三三哑然失笑,突然想起高原曾很喜欢唱的那首歌:“我再也不要你在深夜里买醉,再也不要别人见识你的妩媚……”唉,现在想想简直受不了,那样撕心裂肺的嘶喊,真如潮水一般把人推上寻欢作乐的沙滩,这是毒药,是摧毁意志的武器,她再也不要听了……

突然一阵警笛声呜呜地响起,突兀刺耳,杜三三愣了愣,回过神来,就见一辆救护车灯光大亮,正迎面开过来。

成栋梁盯着车子看,自语地:“哎,这我们院里的车呀。”他起身跑过去,伸开双臂挡在车前大叫:“嗨,老王,我是成大夫啊,什么情况?”

他从车窗和司机匆匆说着什么,救护车停下了,成栋梁边上车边冲杜三三喊:“我救死扶伤去了,你不许喝醉,早点回家。”

杜三三还来不及说什么,成栋梁已经随着救护车走了,看着车顶的红顶一闪一闪地亮着,像只警醒的眼睛,她独自坐在桌前,心情莫名地黯淡下来。

医院大门口,一辆急救车呼啸着开进来。

成栋梁和几个护士一起往下抬担架,众人脚步匆匆拥进急救室。

林朵朵浑身鲜血淋漓,一动不动地躺在手术台上。成栋梁与护士紧张有序地插管子、测心跳、量血压、检查伤口……

林朵朵眼皮艰难地半开半合,恍惚间,她看见无数朵火红的石榴花,铺天盖地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整个世界都是纷纷飘落的红色石榴花。

白桦情绪激动地冲进了手术室,他抓住一个护士,牙齿咯咯地打着架:“她会死吗?她会死吗?”

女护士甩开白桦,斥责道:“你跑这儿干嘛?交押金了吗?住院手续办好没有?”

白桦叫起来:“我身上没有钱。”

女护士训斥道:“没钱怎么住院?快想办法去,别在这儿碍事。”女护士把白桦推出去,卡上门。

林朵朵身上插满许多管子寂静无声地躺在手术台上,她气息微弱,在恍惚迷离中,那些石榴花已褪尽成灰白色,落在一条黝黑的河流上,缓缓地飘向远方……

成栋梁和另一位医生站在手术台边,注视着濒死状态的林朵朵。成栋梁眉头紧锁,沉声说道:“简单处理不能控制伤情,破损的伤口很快会引起腹腔感染,失血过多也会迅速导致休克,我们必须马上手术。”

几个人犹豫地交换一下眼神,女护士面有难色地说:“家属到现在连押金都没交,要不先给院长打个电话?”

成栋梁果断地一挥手:“管不了那么多,马上手术,有打电话的功夫人就死了。”

另一医生:“万一将来……领导怪罪怎么办?”

成栋梁狠狠地喝道:“你这是谋杀……”他话未说完,急救室的门突然哗啦一声被撞开,白桦领着三个扮相另类的年轻人闯进来,声嘶力竭地叫道:“为什么还不手术?啊?为什么?”

白桦顺势抓起桌上一把手术刀,气急败坏地叫嚣着:“今天要是救不活她,你们也不得好死,我跟你们拼了,这是什么破医院?见死不救!”

成栋梁瞥了白桦一眼,头也不抬地:“滚!”

白桦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我先杀了你。”他手里的刀逼在成栋梁脸边。

两人对峙。

成栋梁一指墙角那台心电图测量仪,冷冷地:“她的心跳快没了,你闹下去,她只能死。”

白桦下意识地看那台心电图测量仪,再看躺在床上的林朵朵,他脸色惨白地打了个寒战。成栋梁一把推开白桦,率先冲上了手术台,大家跟过来,迅速开始实施抢救。白桦愣着,他手里的刀咣当掉在地上。

洪浩昌 石林NO.1,80x150cm,2017年

……

这一觉睡得有点长,林朵朵在梦里挣扎了很久,终于醒了。

白桦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有些神情无措地看着她。林朵朵微笑,心想,那句话真的很老土,“活着真好”,可是活着真的比死了好,活着有欢乐,有痛苦,有很多未知的挫折和磨难像打开的锦缎徐徐展开。

林朵朵细声地:“我还以为醒不了啦。”

白桦:“大家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二毛到处打听,你葬礼上该送白菊花还是白玫瑰。”

林朵朵撇嘴:“没品,我要一色的香水百合,衬着绿色的满天星,呵,真美!”

两人笑了,林朵朵突然眼睛一亮:“哎,在你自己的葬礼上,你最想干点什么?”

白桦:“我自己的葬礼呀,我想……找一群美女,让她们给我跳钢管舞。你呢?”

林朵朵:“嗯……我想看看谁在偷着乐,我就使劲绊他一跟头。”

两人傻笑起来。白桦兴奋地:“我想自己选个地儿,埋那儿,我说了算。”

林朵朵:“我想先坐起来,把大家送的份子钱收了。还有,那些欠我债没还的,我就穿个白袍子半夜去吓唬他……”

两人咯咯傻乐,林朵朵紧张地边笑边捂着肚子……突然一张纸片忽忽悠悠从半空飘下来,白桦抓住纸片,跺脚:“哈哈,还有给你送支票的……”他仔细一看,原来是住院费用通知单。他抬起头,就见护士长正严厉地盯着他。

林朵朵扯过单子,用一只手指点着:“个、十、百、千……万……”她的手颓然垂了下去。

护士长出了病房就直接去找成栋梁,他正坐在桌前研究一张病例拍片。护士长拍拍桌子,严肃地叫道:“喂,喂,成大夫,你那个病号到现在还没交押金呢。说吧,怎么办?”

成栋梁继续看片子:“我催过了,他们正想办法。”

护士长干脆地:“那就先把药停了,交了押金再说。”

成栋梁干脆地:“不行!停了药怎么控制病情!有我签字担保,你放心,继续用药。”

护士长悻悻地:“都是你揽的破烂事儿,我告诉你啊,出了问题,我可不管。”

成栋梁笑眯眯地:“淡—定!淡—定!”

不得不承认,杜三三运气真的不错,那怕黄昏时在街上随便溜达溜达,都能溜达出一段故事来,不!是事故!

看,她曾经的爱人高原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迎面走来了。

那怒放的红玫瑰刺痛了杜三三的眼睛,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天地良心,她是想走开的,可她竟然鬼鬼祟祟跟在了他身后,这不能怪她,一定是有外星人在捣乱。

高原依然洒脱自信,看不出半点忧伤。他简直太过分了!这那像个刚刚失恋的人?不!失恋的是自己,人家高原开始的是新生活好吧,杜三三想到这里真的很生气,她鬼使神差地尾随他进了音乐餐厅。

杜三三隐身一角落,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为了便于了解敌情,她决定拉一个人来友情客串,想都不想就拨了成栋梁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成栋梁心情似乎很好,他哈哈笑着说:“杜三三,你总算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还债了啊!”

杜三三刚要说话,愣住了……就见一陌生的漂亮女孩走向高原,高原站起来殷勤地帮她拉开椅子,并把红玫瑰送到女孩手里。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亲密地额头抵了一下额头,晴天霹雳!不是闺蜜晓霜!

难道……这是又一个新欢?!混蛋!脚踩多只船,也不怕掉到水里淹死!

成栋梁听不见杜三三说话,在那边喂喂地叫起来,杜三三回过神来,满腔怒火地小声道:“对!还债!赶紧过来,连本带利全还你。”又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打扮的帅点。”

成栋梁来的很迅速,他意气风发地推门而入时,杜三三只顾用眼神向高原发射复仇的炮弹,根本没看见成栋梁。

成栋梁四处打量,发现猫在角落里的杜三三,他大步流星直奔过来,高声大嗓地说:“喂,杜三三,债主驾到,也不表示欢迎。”

杜三三慌忙用手挡脸,已经晚了。

高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完成对接。杜三三是愤恨的,高原的眼神中有冷漠,也有得意。当然了,被抛弃的人对自己念念不忘,虽说有些烦人,可是也平添了很多优越感呢。

成栋梁看看杜三三,又看看高原,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他坐下,打趣道:“又是一个多角纠纷吧!”

杜三三收回目光,瞪他一眼:“不是告诉你打扮的帅点吗,朽木不可雕也!”

成栋梁:“本公子天生丽质,何需打扮!哎,对了,你这倒霉孩子,你是暗恋?还是被人鸠占鹊巢啊?”

面对如此没有同情心的一败类,杜三三实在后悔不该叫他来添堵,她大口大口地喝水,真想把自己呛死算了。

不止成栋梁铁石心肠,高原更是唯恐她没死透,在伤口上频频补刀。他托起女孩的纤纤素手,深情地献上一吻,或许他是故意的,因为知道有个旧人正在旁边含泪饮泣!

眼前这两个家伙,不是豺狼,就是虎豹!杜三三暗吸一口气,差点窒息过去。成栋梁体贴地说:“他这是给你伤口上撒盐呢,撒盐好,免得溃烂感染,搞不好要破伤风……”

杜三三幽幽地问:“你能说两句安慰的话吗?”

成栋梁平静地回答:“不能,我擅长割股疗伤,关键时刻还要断臂求生!”

杜三三终于忍不住,声音哽咽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你们男人都这样吗……”此时的杜三三程序已紊乱,与所有为爱痴狂的蠢妇没有区别。她突然站起来冲到高原的座位边,激动地微微颤抖,直愣愣盯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高原面色尴尬,他皱起眉头轻声说:“杜三三,你很俗气,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高原的女伴自顾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新欢故作冷静与优雅的姿态激怒了杜三三,她缓口气,终于活了过来,一字一顿地说:“我是很俗气,我俗气到竟然曾经与你这样的人为伍,我俗气到被你艺术家的画皮所蒙蔽,而迟迟没有嗅出你人渣的味道,我俗气到……”

高原已经变脸,他咬着牙怒视杜三三,伸手握住一杯水,抬手就要泼向她,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一巴掌将高原手中的水杯打翻……大家都愣着,是成栋梁,他将杜三三挡在身后,冷冷地盯着高原:“是男人吗?怎么会对女士如此无礼。”

高原一怔:“你……谁呀?”

成栋梁淡定地:“现任男友!感谢你有眼无珠,我才得到这块珍宝。”

高原腾地站起来,个头只到成栋梁的肩头,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眼神开始漂移,成栋梁拍拍他的肩膀,冷静地说:“我黑带6段,动手,随时可以。”

高原愣了愣,脸上划过一丝惊慌,他迅速坐下了,低声嘟囔着:“我……不跟你们一般见识。”

杜三三看着高原那张曾让她神魂颠倒的脸,如此丑陋,如此萎缩,她为自己曾经的鬼迷心窍感到羞愧,转身快速离开。

两人来到大街上,在路边一张椅子坐下。

看着柳枝在眼前轻轻拂动,杜三三的情绪仍然很沮丧,她闷闷地问:“猪头,你爱过吗?”

成栋梁幽幽地:“当然爱过,虽然我在你眼里是猪头。”

杜三三:“爱的深吗?”

成栋梁揪一片柳叶下来,咬在嘴里,慢慢开口:“深啊!深的我把自己都掏空了,现在还是空心人。(他眯起眼睛)我还记得,大学入学的第一天,她在校园门口出现,如驾祥云降临人间的仙女。我惊为天人,刻不容缓坠入情网。五年来,咳!五年来啊……算了,握不住的沙子,干脆扬了它吧。”

杜三三叹息:“咳!这么惨,断肠人总是遇到断肠人。”

成栋梁一本正经地:“比你惨好吧,不止骗色,还被骗财。估计我上辈子就是含恨跳江里淹死那个杜十娘。”

杜三三扑哧被逗笑了,成栋梁舒出一口气:“你终于笑了,三三,人生有太多意外,每一天都不要荒废。前几天我刚刚救了一小病号,唱歌的,叫林朵朵,才16岁,那么漂亮,又那么脆弱,红颜骷髅一线隔,一刀下去,命都差点没了……”

杜三三大吃一惊,她急忙追问成栋梁,在确定受伤的人就是红番茄的林朵朵后,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个好新闻,她决定写写那个午夜小野猫。

成栋梁声绘色地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他一揽杜三三的肩膀打趣道:“真要化悲痛为工作热情了?看我成医生,一不小心,又挽救了一失恋女青年。”

杜三三甩掉他的手,正色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哇!戏已经演完了,以后别再冒充我男友了。”

成栋梁正色道:“我想以假乱真,行吗?”

杜三三干脆地:“不行!我讨厌你这种态度,油嘴滑舌,一天到晚没正经。”

成栋梁撇撇嘴,悻悻地:“哦,那好吧,我也告诉你,我最讨厌你这种秋菊打官司非要讨个说法的行为,以后别拉上我,对了,就你那前任,你什么眼光呀,獐头鼠目,鸡鸣狗盗的……”

杜三三立刻黑脸,挥手轰他:“走,走,走,咱俩从此相忘江湖。”

成栋梁有点急了:“……那可不行,咱俩什么关系啊?债主与债务人的关系!你欠我的越来越多了,以后,咱俩必须经常见面,最好是每天都见……”

杜三三起身,迅速离开:“我讨厌你,葛郎台”

成栋梁看着她的背影,忍俊不禁地笑了……

当夜,杜三三通霄达旦写出一篇主旋律的好文章,题目叫《医风医德现良知 救死扶伤真品质》。杜三三一边写,眼前一边闪过成栋梁追债时的种种丑恶嘴脸。她一再告诫自己,工作面前,不要计较个人恩怨,所以她忍着极大的委屈,把他夸得像朵花似的。

很快这篇新闻稿就在报纸的醒目位置刊发了。她兴冲冲地打电话给成栋梁邀功请赏,谁知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成栋梁很生气地说:“吃饱撑的你呀!本来就是看你失恋了,挺可怜,讲个故事哄哄你。你还真写出来了,真是没脑子。”

杜三三一肚子委屈地给丛林打电话,本想骂成栋梁一顿出出气,这才知道成栋梁出事了。原来昨天晚上,也就是成栋梁帮杜三三在音乐餐厅友情客串时,林朵朵趁着月黑风高突然逃走了。

林朵朵不止逃走了,她还给成栋梁留下一张纸条:亲爱的栋梁大表哥,我先撤了,你顶住!署名:表妹小朵朵。

作为一个大包大揽的主治医生,成栋梁能遇上这样有情有义的病人,真是烧了高香。也不知道是他祖上那辈子积下的阴德。

医院这下子可炸锅了。大家议论纷纷,鸡一嘴,鸭一嘴,说什么的都有。更重用的是领导的态度,领导们对成栋梁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啦,啊?做事要讲原则,讲纪律,不能随心所欲,这样是要出乱子的!要出乱子的!我问你,是谁给你的权利私自收治病号?你请示谁了?谁同意了?”

成栋梁解释道:“主任,我知道我错了,我检讨,但纪律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能看着一个大活人在纪律面前死掉吧!”

“你还有理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崇高的啊!”主任把一张晚报扔给成栋梁:“自己拿去看看,看看这上面怎么夸你的。”

成栋梁把报纸扔到沙发上,轻描淡写地:“我早看见了,记者胡说八道呢!”

主任抖着报纸:“你听听,救死扶伤、大公无私,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啧啧,还金子般的心,记者知道那病号是你表妹吗?”

成栋梁突然变脸:“我说了那不是我表妹,我就是不想看着她死在我面前。”

主任可不会因为成栋梁变脸就完全相信他,他说:“她是不是你表妹,这事需要调查。即使她不是,你给医院造成的恶劣影响如何挽回?还有,病号留下的大笔医疗费谁来负责?啊,你说呀……”

成栋梁还真是无话可说呢。

当杜三三带着两位记者来医院进行跟踪采访时,成栋梁正抓耳挠腮趴在桌上写检查。桌上堆着很多揉乱的纸团。杜三三刚在门口一探头,成栋梁就把桌上的纸团连连向她投过去,嘴里唱着:“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

杜三三掏出一张报纸,按在他面前说:“怎么样?我把你塑造的够高大威猛吧!”

成栋梁扳起脸,指点着报纸:“杜三三,有你这么糟蹋人的嘛,听听,这都是什么话……”他换了一种激情的声调,装腔作势地用了舞台朗诵的语调煽情道“‘没有华而不实的美丽词藻,也没有铿锵有力的豪言壮语,有的是一颗金子般的心……’天呐!金子般的心!杜三三,你让我以后怎么做人!”

杜三三笑眯眯地:“还能怎么做人,用你那颗金子般的心继续做人啊!哎,我们主任说了,这次要深入采访、跟踪报道,力争做成一系列专题,还要给你配上美人照呢!”

成栋梁正色道:“我警告你啊,杜三三,从今以后,本人拒不接受任何采访。”

杜三三毫不示弱地:“我也警告你,成栋梁,进行采访是我的职责,配合采访是你的义务。”

话未说完,丛林慌忙闯进来冲成栋梁大叫:“师兄,出大事了,院长要亲自接见你。”成栋梁撇下杜三三扬长而去。

杜三三当然不能无功而返,她缠着丛林了解事情经过。丛林大骂林朵朵狼心狗肺,也不知她爹妈是怎么教导出来的。丛林还慷慨激昂地说你们报纸就该呼吁呼吁,社会上总骂我们医生铁石心肠,见死不救。碰上这样的,谁敢救啊!”

杜三三自己也对医院存有些许偏见,她反驳丛林说:“也别怪人家骂你们,现在的医生是挺差劲,把剪刀纱布留在病人肚子里这样的小儿科,咱就不提了。就说最近微博爆出的那个女护士,因为急着下班,就盼望病危的病人早点死;还有一个接产的护士剪脐带时,竟然把婴儿的手指剪掉了一个……”

丛林叫起来:“这都是个案,你怎么总看阴暗面啊!大部分的医生都是好的。”

杜三三撇嘴:“还有更缺德的呢,因为病人没钱,你们就把缝好的伤口又拆开了,这是人干的事吗?反正你们医院和衙门差不多,有病没钱莫进来。”

丛林一脸愤怒:“杜三三,你是知识分子,又不是无知妇孺,怎么对医院偏见这么大?医院又不是福利院,我们也要自负盈亏。不收钱大家喝西北风去吗?喝西北风能留住好医生吗?留不住好医生,医院能开下去吗……”

杜三三站起来拍拍丛林的肩膀,“行了,我不跟你吵,这是一笔糊涂帐。”丛林不让杜三三走,逼着她发誓再也不把这些内容写到报纸上去了。杜三三装模作样地一边发誓,一边在心里嘲笑丛林的IQ+EQ。拿膝盖想想都能明白,做为一名新闻工作者,咱杜三三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嘛。

杜三三火速赶回报社,扑到电脑前就打出了这样的大标题:《病人不辞而别,巨额医药费由谁承担》。

当天傍晚,杜三三的又一篇新闻报道迅速及时地登了出来。

经过杜三三地努力,社会上以讹传讹,有一种说法广为流传:市里医院正在开展爱心救助活动,要免费救治二百名特困病人。请大家速速报名,额满为止等等……于是,很多人纷纷打电话或跑到医院来报名,要求免费治疗,电视台也准备来采访。

连医院院长也被这些来报名的病人堵住了好几次,气得他脸红脖子粗地拍桌子。他正准备盖新的病房大楼,准备购买先进的医疗设备,还准备开一个分院等等。本来就是闺女穿娘鞋,钱紧的要命,那还有多余的钱搞爱心救助。可院长总不能说:本院目前正忙于搞扩张,没钱献爱心吧!

想想这一切麻烦的根源都在成栋梁,尤其那个杜三三在旁边煽阴风点鬼火,把事情越搞越大,直到没法收场。

几位领导经过紧急磋商,很快拿出了杀鸡儆猴杜绝后患的解决办法:首先对成栋梁进行全院通报批评。对于拖欠的医药费,由成栋梁负责追回;如无法追回,从成栋梁工资中扣除……”

……

杜三三这才知道大事不好,她告诉刘主任医院那稿子不能再写了,再写下去,成栋梁估计要被开除了。

谁知刘主任兴高采烈地说:“好啊,开除了好啊!历史的车轮前进时免不了要撵倒一些花花草草。三三啊,你给那医生搞个专访,请他去喝茶。不!请他去喝酒,拿出你的女性魅力,把他喝高了,喝花了,把他的肺腑之言都掏出来。千万别劝他,让他放开了发泄,你悄悄录个音,到时给他全搞到报纸上去。”

刘主任的反映让杜三三始料未及,她有些结巴地说:“主任……你怎么能这样?”刘主任板起脸:“我怎么不能这样啦?没有新闻谁来看报纸?没有人看报纸,谁来登广告?没有广告,咱们都喝西北风去?再说了,我们报纸这是替老百姓鼓与呼。那范跑跑能曝,那楼歪歪能曝,那桥脆脆能曝,为什么这医院就不能曝曝光?!去,给我搞出动静来,我要大动静!”

杜三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像经历一部惊悚悬疑片,她缓过一口气,悠悠地说:“我不去!”

刘主任沉声道:“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必须去!立刻马上就去。”

杜三三执拗地梗着脖子:“我说了,不去!”

刘主任突然口气强硬地叫道:“除非你不干了,那你就不去。工作就像轮奸,你不行了,别人上!”

杜三三一拍桌子站起来,愤怒地冲出门去。

骄阳似火,知了在树上嘶嘶鸣叫,狗躲在树荫下吐着舌头散热。杜三三与成栋梁走在树荫下,树叶的影子一道道打在他们的脸上。

成栋梁开始炮轰杜三三:“都是你,为了炫耀你那点小才华,本来院长都打算把那医药费抹掉了,你可好,膨胀起来还没完了,估计我大半年都拿不到工资了……”

杜三三前思后想觉得委屈的不得了,自己招谁惹谁了?不就是想履行一个新闻工作者的神圣职责嘛,她低下头,突然酸气上涌,觉得眼眶里有雾气迅速蒸腾起来。真的是想忍住的,可是真的没忍住,她抽泣着哽咽起来。

成栋梁小心地碰碰她:“嘿,嘿。”

杜三三难为情地转到一边,慌乱地用手背抹着泪水,她按住鼻子,努力镇定着情绪。

成栋梁突然神情严肃地说“哎,我说一谜语啊,你能猜出来,就不怪你了。听着啊,狗屁股上挂着两滴水——打一歌名。”

杜三三绷着脸不理他。成栋梁自己哈哈笑起来,“告诉你吧,谜底是:《流着泪的你的脸》。”

杜三三被气笑了,她恼恨地打了他一下,成栋梁释然地:“好了,不许再哭了啊!我还是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

杜三三一扬脸,耍赖地:“谁让你那么小心眼的,你怎么那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呀!我又累又渴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你就不能买瓶饮料给我喝呀!知道你小气,买瓶水也行啊!”

成栋梁双手抱拳,连连作揖:“看在你跟我吵架很辛苦的份上,你歇着,本尊这就给你买饮料去。”他箭一般射到街对面去了,又飞快地返了回来。

杜三三接过橙汁,一口气喝了半瓶。成栋梁在旁边满意地说:“嗯,这下我放心了,刚流出去的那点水,又补回来了。”

杜三三一下子就笑喷了,她盯着成栋梁,简直是哭笑不得,这样的一个男人,真是让人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成栋梁告诉杜三三,他正发动人民群众行动起来,就是撅地三尺,也要把他那小表妹给挖出来。杜三三担心就算找到林朵朵,她也未必能还钱。还有,她就奇怪了,这小妖精跑了也就罢了,干嘛还要留一纸条祸害人呢?

丛林接到指示,立刻在网上展开人肉搜索,布下天罗地网悬赏捉拿小妖精林朵朵。并许下承诺:凡提供重要线索者,本帅哥将免费提供义诊两次。

据说有几千人踊跃参与了这场大搜索,但俗话说,人多乱,龙多旱,参与搜索的人多了,谎报军情的人也就多了。丛林和成栋梁被误导的像一对大头苍蝇到处乱飞。

周末的时候,成栋梁与杜三三根据网友提供的重要线索,坐大巴追踪林朵朵到了一个荒僻的小村庄。

那个村庄零落不堪,住户散乱,破败陈旧的屋檐下,坐着目光呆滞的老人在晒太阳。

在一脸庞黎黑的农村妇女的指点下,他们走近一间低矮简陋已倒塌的小草房。妇女说林朵朵曾经和奶奶住在这儿。不过她奶奶死后,这儿早就没有人了。而林朵朵的父母,在她五岁的时候,双双死于一场车祸。

杜三三看看成栋梁,眼神忧伤,成栋梁无言地握住她的手。杜三三心里叹息:原来林朵朵比我还不幸。我至少还有妈妈,她什么都没有,只有苦难和可怕的回忆。

从村里返城时,在路边等了好久,都没有公共车经过。俩人索性顺着山路走起来。谁都不提林朵朵,不提医院的事,也不提报社的事,也许心里都明白,生活总是艰难的,要有把垃圾吃下去变成糖的本事,才能安身立命!

远处山脉蜿蜒起伏,近处丛林与田野郁郁葱葱。烈日炎炎之下,只消一会儿,杜三三便累得走不动了,她赖在路边不肯走了。

成栋梁自顾向前走去,还不忘吓唬她:“天黑前若赶不到站点,今晚咱俩就露宿野外了。野外嘛,大灰狼我不敢说,大色狼,肯定是有的!”

杜三三站起来,突然坏笑着追上成栋梁,猛地一下蹿到他背上。成栋梁甩开她,哈哈大笑着说:“包袱剪子锤,谁输了谁背。”

于是,两人停在路边划拳,不断地比划出包袱剪子锤。第一回合成栋梁输了,他乖乖地蹲下身背起杜三三。杜三三趴在他背上,洋洋得意地唱起来:“马儿哟,你快些走,快些走啊……”

到了下一回合,杜三三输了,她耷拉着脸,只能认赌服输了。成栋梁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他得意地向手心呵口气,搓搓手,向杜三三背上扑去。杜三三灵巧地一闪,他扑空跌倒在地,她趁机大笑着撒腿就跑。

这样的日子,杜三三过的很开心,她也是拿自己没办法,怎么就跟一债主没完没了的呢!

……

寻找林朵朵多日未果,大家不免都有些心意阑珊。不久后恰逢成栋梁生日,杜三三、丛林和栀子叫了几个朋友在家里为他庆贺。

成栋梁被大家强制性戴上纸帽,对着蜡烛装模作样地许心愿。他信口把上帝耶稣关公老爷土地爷爷和神仙姐姐全都求到了,求众神鼎力合作,保佑他日后财源滚滚,飞黄腾达,再娶一倾国倾城的美女当媳妇。大家七嘴八舌将这贪婪的家伙臭骂了一顿。

杜三三负责切蛋糕,殷栀子负责分给大家,她先抢了一块最大的留给自己。当她眉开眼笑地拿起叉子准备吃时,丛林迅速把她的蛋糕拿走,随手塞一个皱巴巴的小苹果给她。

大家吃蛋糕,栀子眼巴巴地看,表情欲哭无泪。

丛林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你在减肥。”

这时,成栋梁的电话突然响了,有一个威严的男声传过来:“你是成栋梁吗?我是吉林路派出所……”

成栋梁一脸茫然:“派出所?!”众人安静下来,一起看着他。

电话那头的男人不跟他罗嗦,直截了当地说:“你表妹林朵朵在我们这儿,请你马上带有效证件来一趟。还有,带上五千块钱罚款。”

电话挂断,成栋梁愣了愣,突然欣喜地叫起来:“林朵朵现形了。”随即又拉下脸:“五千块罚款?!”

成栋梁与杜三三一起匆匆出门,他在楼下的取款机一边取钱一边嘀咕:“真是灾星,一出现,我就得破财。你们女人,怎么都跟我有仇啊!”

俩人到了派出所,成栋梁在警察的指点下签了字,交了罚款,被带到一关闭的铁栅栏前。林朵朵如警惕的小兽,透过铁栏杆与成栋梁对视。

警察打开门,野性十足的林朵朵昂首走出笼子。

杜三三心头突然涌过一阵不祥:小妖精又要兴风作浪啦!

林朵朵对着成栋梁菀尔一笑:“我就知道,你还会救我。”她甩头向外走,成栋梁与杜三三紧紧跟上。

在街边树荫下,林朵朵没有停步的意思。成栋梁一把拉住她:“等会儿,你为什么跟警察撒谎?”

林朵朵瞪着大眼睛看成栋梁,又看杜三三,指着她问:“你女朋友?有那么一点姿色嘛!”

杜三三瞪她一眼。林朵朵不以为然地:“别骄傲,肯定没我漂亮。”

成栋梁执着地追问林朵朵:“哎,你为什么要说我是你大表哥?”

林朵朵一脸无辜地:“除了你,还能有谁?”她从牛仔裤兜里掏出烟,麻利地点上,深深吸一口,突然激烈地咳嗽起来,咳声刚止,她又把烟塞到嘴里。

成栋梁一把抢过烟,扔在地上,愤愤地用脚使劲撵碎了。

林朵朵又咳了两声,声音哑哑的:“不就是尼古丁嘛,又死不了。怎么,心疼了?”她一脸坏笑地看成栋梁,然后斜睨着杜三三,夹夹眼。

林朵朵向后退了两步,洒脱地摆摆手:“大恩不言谢,走了。”她转身径自离开。

成栋梁在后面大喊:“你去哪儿?”

风吹起林朵朵的长发翻飞,她头也不回地:“回—到—狼—窝。”

成栋梁与杜三三无措地看着她的背影,风中传来林朵朵苍凉的歌声:“我一到狼窝,回到了我的家。”是用《回到拉萨》的曲调演绎,悲怆中带着漫不经心的哀伤与嘲讽。

成栋梁紧紧皱起眉头,他大喊一声:“你站住!”突然拔腿追上去。林朵朵毫不理睬,她冷笑,捂住腹部跑起来。或许是不久前留下的那个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吧。

成栋梁在后面紧追不舍。

林朵朵拦下一辆出租车,迅速上车。成栋梁固执地狂追在行驶的出租车后。

司机瞄一眼后视镜,开口道:“小姐,怎么回事?”

林朵朵:“没事,开你的车!”

司机慢悠悠地:“没事他追你干嘛呀?”

林朵朵没好气地:“我被人追杀呀,快点!”

司机慢慢加速。

成栋梁跟在出租车后飞跑,他占据着机动车道狂追不止,不断有汽车拼命按着喇叭擦着他身边驶过。

出租车渐渐远去,成栋梁与出租车的距离拉开。

林朵朵一直回头透过玻璃向后看,一辆红色轿车紧挨着成栋梁身边驶过,他被刮倒,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林朵朵目瞪口呆地看着,拿手捂住嘴。

红色轿车急刹车,停下。男司机下车去拉成栋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朵朵大叫:“停车!停车!”出租车停下,她跳下车,飞奔到出事地点,扑过去拉成栋梁,焦急地大叫:“成大哥,成大哥,你没事吧?”

成栋梁始终毫无反应,脸上和手上的伤口,正渗出血来。

林朵朵嘴巴一瘪,哽咽着哭起来。一直闭着眼睛不动的成栋梁突然伸出双手,牢牢抓住她,喘息着:“你……总算还有点良心。”

林朵朵只好投降。她轻触他脸上的伤口,成栋梁疼得龇牙咧嘴嘘一口冷气。林朵朵慌忙缩回手,小声问:“疼吗?”

成栋梁指指胸口,虚弱地说:“疼!心都碎了。”

成栋梁不愿让林朵朵回到狼窝,与群狼继续厮杀,看在他满脸是伤的份上,林朵朵乖乖地跟他回家。

刚住了两天,她便露出本性。披着长长的卷发,从衣柜里翻出成栋梁的白色大衬衣套上,光着两条雪白的美腿,肆无忌惮地在屋里晃来晃去,时而发出爽朗的大笑,像自由狂放的吉普塞女郎。

成栋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丛林则贼头贼脑、躲躲闪闪,上赶着讨好林朵朵,忙着买可乐、买点心、买画报,天天打电话到麦当劳和肯德基给她订外卖,连栀子的电话都懒得接了。

成栋梁打电话向杜三三求救。她火速赶到,刚进门,就听见林朵朵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大笑。她一边探身向屋里瞅,一边自语:“我就知道,准出事了。”

成栋梁欣慰地:“暂时还没有。”

杜三三不搭话,猛看见林朵朵热辣的打扮,她翻着白眼叹道:“天呐,我晕!”

成栋梁由衷地说:“我也怕自己把持不住。”

杜三三立刻开火:“把持不住?那就不把持!”停一停,酸溜溜地说:“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成栋梁揣摸杜三三的表情,一脸坏笑地:“你吃醋了?”

杜三三一怔,心虚地指自己的鼻尖:“我?吃醋?!不可能!”

成栋梁自得地摇头:“唉!没办法呀,谁让咱玉树临风、翩若惊鸿呢!把你的小情绪收一收,咱们先说正事。”

原来成栋梁想让林朵朵暂时住到杜三三那里,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和那帮小痞子继续混下去了,这样下去,她就彻底毁了。

杜三三同意了,谁知林朵朵却表示反对,她高挑着眉毛:“为什么呀?”

成栋梁:“少废话,你和两个大男人住不方便。”

林朵朵无所谓地说:“哪儿不方便了?我喜欢成大哥,和自己喜欢的人住一起,怎么就不方便了!”

除了说话的本尊,其余两人皆大惊失色。

成栋梁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未成年少女啊!”

林朵朵:“你可以等我长大呀!”

成栋梁心虚地看杜三三一眼:“你……你别乱说啊!”

林朵朵认真地:“我没乱说呀,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否则你怎么会三番五次地救我?”

成栋梁:“我是医生啊!”

杜三三实在看不下去了,她冷笑一声道:“成栋梁,恭喜你。今天终于有人跟你说‘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啦!”她知道自己吃醋了,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欢成栋梁的,可是她决不能失掉自尊。

林朵朵大声说:“哼,肚量这么小,成大哥才不会喜欢你呢!”

杜三三停住脚,转头看着林朵朵:“别以为大家对你好,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没人欠你的。”

林朵朵扭头看成栋梁,眼泪汪汪地抹眼睛,叫起来:“成大哥,她欺负我。”

成栋梁上前,轻轻碰杜三三一下,规劝地:“哎,你干什么嘛,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杜三三不依不饶地:“小孩子多好啊!小孩子可以无理取闹,可以胡搅蛮缠,可以恩将仇报,甚至可以要求别人等她长大……”

成栋梁赶忙捂她的嘴,她甩开他,继续说下去:“林朵朵,我告诉你,你愿意堕落,那就堕落好了,没人拦着你。很多人都无父无母,也没有爱,不见得都要去堕落。还有,你听清楚了,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的成大哥,他小气、抠门、油嘴滑舌……”

成栋梁一直试图阻拦她,却拦不住,两人激烈地撕扯着。成栋梁急了,干脆一把拦腰抱起她来,冲进了旁边那间屋子,抬脚彭一声踢上门。

杜三三拼命挣扎,成栋梁直接把她抵在墙角,两人靠得如此切近,眼睛看着眼睛,成栋梁呼吸急促,颤声问道:“真的不喜欢我?”

杜三三想都不想:“不喜欢!”

成栋梁猛地吻住她的嘴唇,固执地:“可是……我喜欢你。”

杜三三傻了,抬手一耳光打在他脸上,他不管不顾地拥住她,热烈地亲吻着她,喃喃地:“傻瓜,我爱的是你,我一直跟你胡搅蛮缠……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爱你……”

……杜三三虚弱地闭上眼睛,所有的抵抗都被这一句话消解掉了。也许,这就是她一直想要的吧,想要一个男人爱她,一辈子都不依不饶地纠缠不放。

后来,林朵朵还是住到了杜三三家里。

但两人一直别扭着,互相看不顺眼。有一次,竟差点闹翻了。

那天杜三三在看电视,林朵朵冲完澡出来,裹着白色大浴巾径直走到茶几前。她拿过遥控换个频道,漫不经心地说:“这有什么好看?你品位这么低!”扔下遥控,转身到冰箱前。

杜三三面无表情,抓过遥控换回原来的频道。

林朵朵把冰箱打开,乱翻一通,膨一声摔上门:“有可乐吗?”

杜三三:“没有。”

林朵朵:“你为什么不买?”

杜三三:“我只喝白开水。”

林朵朵:“可是,我只喝可乐。”

杜三三:“我不是男人,不懂怜香惜玉。”

林朵朵:“你应该对我客气点,我是你的客人。”

杜三三:“那你就该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

林朵朵看了杜三三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回卧室,砰一声摔上门。

杜三三继续盘踞沙发看电视。片刻后,林朵朵穿着来时的衣服从屋里出来,经过杜三三身边时,她停住,冷冷地说:“我从小无父无母,没人教我做人的道理。”她迈步欲走。

杜三三伸胳膊拦住她:“你去哪儿?”

林朵朵嘲讽道:“去哪儿都比这儿好,我不想被人逼着进屋必须换拖鞋,东西必须放回原来的地方,必须在十二点钟之前睡觉,而且,没有可乐喝。”她拨开杜三三,向门口走。

杜三三从沙发上跳下来,光脚追到门口,挡住她的去路。杜三三不看林朵朵,她垂着脑袋闷闷地说:“对不起,我最近心情不好。其实我也很不幸,曾经被人骗财骗色,父母早年离异,而且……最近忙着嫁老妈出去,她找的那个男人,我不喜欢……。”杜三三停顿片刻,抬头看着林朵朵:“你可以不理我,但你不想让你成大哥失望吧?他为你可是连工作都弄没了。”

林朵朵看了她一眼,就势靠在墙上,掏出烟叼一支在唇边,麻利地点燃。林朵朵喷出一口烟雾,从唇边取下烟来递给杜三三。

杜三三摇了一下头,林朵朵执拗地给她,她就接过来叼在嘴上,吸了一口。林朵朵自己再点一支,当她们徐徐吐出烟圈时,两人很认真地看了对方一眼。

杜三三从冰箱拿了易拉罐啤酒,两人盘腿坐在沙发上,慢慢喝着,慢慢聊起来,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往事,林朵朵说起父母双亡后,她和奶奶相依为命,她捡过垃圾,睡过桥洞,冬天没有鞋子穿,高烧40度时昏迷虚脱过……杜三三的眼泪呼地奔涌而出,不可遏止,她忍不住抱住林朵朵瘦小的身体,像抱住一只嶙峋的小病猫,林朵朵没有挣扎,任杜三三的泪水啪嗒啪嗒滴到自己脸上……

成栋梁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从医院辞职了。

他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找了一栋三层小楼,雇了工人忙着装修,准备把这小楼打造成他的私人诊所。

那天,杜三三去装修工地上看他,他浑身脏兮兮的在干活,人瘦了,但精神振奋。他把一个大书包塞给杜三三,里边装满了学习用品。这是给林朵朵准备的,他们准备送她去读书,学校的手续也快办好了。

成栋梁知道杜三三也已经从报社辞职,问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耸耸肩膀,表示很茫然。成栋梁神秘地说:“栋梁医院即将成立,我有一个伟大的计划。”

他掏出纸笔,刷刷开始写字,很快,他将写好的纸张交给她,只见题头两个醒目大字:帐单。她疑惑地看下去:“一、杜三三欠成栋梁宿债若干;二、杜三三为炫耀自身才华,致使成栋梁失去心爱的工作流落街头,不得不奋起努力,被逼成材。鉴于此项折合现金价值数额巨大……即刻剥夺杜三三单身头衔,以成太太身份示人,并处以每日一吻,加一真心拥抱,且终生不许悔改!”

成栋梁微笑靠近,欲拥抱杜三三,她跳起来举着账单羞涩地逃走了。成栋梁笑着追上去:“别跑!成先生索债来也!”

不久后,开学的日子到了。

成栋梁和杜三三送林朵朵去上学。林朵朵剪了齐肩的短发,她身穿白衬衫蓝布裙,素面朝天,背着书包站在学校大门口和他们道别。

两人刚走出不远,林朵朵突然从后面追上来,她紧紧拥抱杜三三,咬着她的耳朵低声说:“我把成大哥让给你了。”然后她挥挥手,笑着向校园里跑去。

成栋梁和杜三三静静看着她的身影离去,虽然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是明白的,时间之下,生命流逝,但愿所有的创伤,所有的不堪,都能被如水的岁月带走。因为愿意,一切都还来得及,可以重新选择,重新安排,这样的觉醒,是上天的恩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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