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老县城》中“秦岭世界”的生态意识

2018-07-13 03:27田德芳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西安710100
名作欣赏 2018年33期
关键词:秦岭县城生态

⊙田德芳[延安大学西安创新学院, 西安 710100]

⊙陈波[西安市委党校文化教研部, 西安 710054]

中国现代作家沈从文谱写了“湘西世界”的人性牧歌,给湘西人留下了“凤凰古镇”的开发资源。随着物质文明的侵袭,凤凰古镇逐渐丧失神秘、古朴的魅力,成为人声鼎沸、物欲喧嚣的旅游胜地,引起我们对旅游资源开发的再思考,人与自然关系重新起步。陕西作家叶广芩在《老县城》及秦岭小说中建构起“秦岭世界”的桃花源,书写社会变迁中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另一种风貌,吸引着游人慕名前往,洗涤心中的欲念,净化人性。

“秦岭”一词应该在先秦时期就出现了,司马迁在《史记》里面以“秦”命名了这座伟大的山脉。《山海经·大荒西经第十六》对秦岭有记载:“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此处昆仑山一般认为就是秦岭。《山海经》中记录了秦岭各部分的地貌异物,可谓物种丰富,万物尽有。作家叶广芩在周至县期间创作的纪实性散文《老县城》,记录了老县城及周边的故事。秦岭是中国生态资源的宝藏,老县城是秦岭的一部分。秦岭世界以老县城为中枢,山清水秀、生灵众多,原始的生存环境形成了老县城质朴的生活态度、自然无为的生存形态,可谓现代社会的“桃花源”。

一、“秦岭世界”的建构

散文集《老县城》以老县城为中心,建构起“一路”“一城”“众生灵”的秦岭世界。“一路”指傥骆古道,山高谷低、崎岖艰险,是老县城人进出周至、西安的唯一道路,曾是古时重要的交通要道。傥骆道的走向“是从骆峪口进山,过陈家河上游,翻老君岭,沿八斗河、大蟒河河谷,至厚畛子;然后过秦岭大梁到老县城、都督门,向西南翻越比秦岭分水岭更高的兴龙山到洋县的华阳古镇”。这是一条充满历史文化故事的道路,诗人白居易、元稹、岑参等文人骚客走过,留下脍炙人口的诗篇;唐德宗、唐僖宗、杨贵妃在这条道路上曾经逃亡;还有殷娘娘庙、杨泗将军泉、华阳镇阴阳石等景观。傥骆道的艰险偏远、远离世俗更增添了她的神秘性,吸引着文化人的目光。

在秦岭深处有一边城,名曰“老县城”,在历史变迁中曾是佛坪县城,现今隶属于周至县厚畛子镇。从厚畛子镇通过傥骆道现存路段到达秦岭大梁,站在秦岭大梁远看,在绿植怀抱中裸露一方船型的石头古城即是老县城。老县城位于深山中,流民多于土著,是土匪的来源之地。历史上土匪改变了老县城的命运,民国十四年(1925),老县城两个县长车正轨、张治被土匪杀害,后任县知事吴其昌把袁家庄改称为佛坪,老百姓逐官而居,成就了今天的佛坪县城。“李代桃僵”,昔日繁华的老县城日渐衰落。现如今老县城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成为现代“桃花源”。《老县城》为我们谱写了一曲质朴的田园牧歌,也夹杂着淡淡的隐忧。

秦岭物种丰富,生灵众多,山与水都是有灵性的,它们与当地百姓和谐相生。在海拔2904米的竹海,生活着国宝级大熊猫。大熊猫能在历史竞争中存活下来,靠的就是它的“贵柔”和“守弱”,以它的退让和满足,以它无为的慵懒和逆来顺受的禀性成为人类的宠儿,体现了中华民族精神中“退而守成”“置身事外”等消极的一面。老虎在秦岭被称为“彪”“大家伙”,老虎虽不得再见,但虎威尚存,山中之王呈现出了不同于大熊猫的生存方式。秦岭最后一只华南虎的被杀为我国的生态保护工作敲响了警钟。秦岭的羚牛、血雉、黑熊、鹿等生灵启发我们“像山一样思考,大自然所有的生命都应该是相互联系、不可缺少的”。现实中的贪婪之欲正破坏着生态的平衡,保护自然、与众生灵平等相处成为现代人需要建立的生态意识。

《老县城》建构起一处道路艰险、山美水美生灵更美的秦岭世界。神秘的傥骆古道、充满故事与美景的老县城正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游人。秦岭老县城资源的开发,为当下打造出一方陶冶性情的边城净土。老县城的存在唤醒了我们的生态意识,老县城自然保护区的工作者正默默守护着秦岭,承担着保护神的职责。

二、生态意识

两千多年前的中国道家文化在人与自然关系处理上提出了生态思想。《道德经》第二十五章指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一切的根源,人只是自然万物的一员,不应凌驾于自然之上。庄子主张“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齐物论》),人与自然万物是平等的存在,人类应该遵从自然本性,“万物一齐,孰短孰长”(《秋水》),否则不仅是对大自然的伤害,也是人自我本性的迷失。

《老县城·山与水》中历数中国历史发展中掠夺糟蹋山林的罪行,人类往往忘记了自己生活在大自然中。随着生产生活条件的提高,人的能力无限膨胀,在人类中心主义的作用下,山水植被被无节制地攫取,最终我们受到了自然的惩罚。荒漠迅速蔓延,洪水、干旱、沙尘暴等极端气候给人类敲响了警钟,人类需要建立生态意识,尊重自然,敬畏生命。

老县城人的日常生活中就有对山林物种的崇拜,他们仍保留着对自然的敬畏。山神在山区百姓心中是至高无上的神,主宰着山林草木和百姓的命运。比如,进山采药、伐木前要静心吃三天素;看到古木、奇石要拜;对药王爷和山神爷心要诚,不能乱说话;山民熊大哥认为山里有山鬼,是山神爷手下的绿脸妖精,爱调皮捣乱;在山中休息的时候,登山杖放置的位置一定要指向前行的方向;山中不能大喊人名,会被山鬼听到,半夜即会寻到他的住所。山鬼虽然名曰“鬼”,却没有鬼的惨厉,比人还要亲切可爱。小说《山鬼木客》里营造了人与众生灵和谐相处的秦岭世界,人与万物和谐相处、平等共存,有一种回归故土的放松和自然。

人尊重自然,也找回了自己的精神家园。老县城的人们给我们做出了表率,无论山区还是平原,果树上的果子不能全部摘完,总要给鸟兽留些吃的。狩猎之城的老县城更懂得人与自然的伦理道德,也愈加敬畏生命,善待自然。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山区百姓经常捕猴,秦岭山中的老猎人追赶一只母猴至悬崖绝壁,母猴将剩余的奶汁放在树叶上留给身后的小猴,然后转身面对猎人静待死亡。这一举止震惊了猎人,从此再也不打猎。

但是,善良的老县城人在与秦岭的相处中也遭遇着尴尬。锦鸡把作物种子当作食物,黑熊会在秋收时毫不客气地带走你辛苦耕种的大半玉米,而山中的虎狼也会进入村庄寻找食物,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自然保护法让老县城人只能谦让,保证自然万物的生存和幸福,山区的百姓正在为我们大肆掠夺自然的行为买单。在小说《老虎大福》里,最后一只华南虎的消失令人扼腕叹息,我们也为山民生活遭受老虎威胁而担心。众生灵无法逃离自然界优胜劣汰、弱肉强食的铁律,人也不例外,当下尊重自然最好的选择就是清静无为,休养生息。

人的私欲也侵蚀着古朴的老县城,作家不免产生隐忧和叹息。如秦岭北坡一农夫在河滩发现了一条黑鱼,不习惯吃鱼的关中人却把鱼砸死,拉到集市去售卖。因为得了便宜,农夫又回到河滩,把河岸沙堆的黑鱼捕获,用绳子把黑鱼和自己捆绑在一起过河。结果遇到水的黑鱼摆动鱼尾,把农夫一次次压入水底,带进河道主流,两天后,人们在河里发现了农夫和鱼。这就是作家创作小说《黑鱼千岁》的由来,听着像天方夜谭,却让我们看到了人的贪婪之心。另外,根据1971年周至县几个乡村捕获金丝猴的事件,作家创作了《猴子村长》,姓侯的村长一心要升官,而上面要求侯村长为动物园捉几只金丝猴展览,村长发动全村人捉猴,虽有父亲劝阻,却依然一意孤行,把捕获的众多猴子关在笼子里,希望能够换来收入。结果猴子绝食而亡,侯村长也失去了晋升的机会。我们心中“善”的缺失使我们缺少对动物的理解与爱护,欲望蒙住了我们的双眼。

三、文化赋魅

“秦岭世界”是大自然的杰作,“秦岭世界”被作家叶广芩赋予文化魅力。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人们迷失在科学理性之中,曾经充满神秘魅力的山水失去了威严。人们在自得于“祛魅”的伟大时,生态危机让我们重新认识自己和自然的关系。《老县城》通过“最后一个”的书写、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重新发现了大自然无言的美,为“秦岭世界”复魅。

书写“最后一个”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典型现象,记录了社会发展的转型过程中人的思想心理的转变。改革开放以来,伴随着社会现代化发展,美好质朴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民族品质受到冲击。作家对于美好事物的消失不禁感到惋惜,对这“最后一个”不可阻挡的消失扼腕叹息。李杭育的《最后一个渔佬儿》、王安忆的《小鲍庄》等寻根文学展现出现代化发展中美好传统品质的消失。《老县城》中,秦岭作为最后一只华南虎的消失地、国宝级大熊猫的生活处,勾起人们无限向往。傥骆道的艰险是对现代人平庸生活的挑战,而在艰险路途枢纽的老县城则被预言三十年后会从地图上消失。这一切都赋予“秦岭世界”“最后一个”的文化魅力。

“秦岭世界”不乏历史故事、民间传说,生活在其中既是自然美景的享受,也是历史文化的浸润。秦岭深山的傥骆道是古时候的军事要道,三国时期的刘备把它作为对付曹魏的重要道路,而中国红军也曾率领二十五军借道傥骆,北上抗日。厚畛子镇竟然经历过中国最早的工人起义,泗郎泉是宋朝杨从仪将军利用蜀道保家卫国的见证……这条道路同样留下了大唐帝王仓皇的身影,唐德宗李适在傥骆道上痛失长公主唐安,因而在傥骆道旁的马畅镇建有唐安寺;唐僖宗因为黄巢起义更加落魄仓皇地走进傥骆道;杨贵妃则是唐皇室走傥骆道的第一人,留下了东渡日本之谜。历史的碎片散落在“秦岭世界”的角落里,承载了太多的文化,让秦岭成为自然人文的所在地。

《老县城》为我们建构起一个充满历史故事、神话传说的“秦岭世界”,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保留着过去世界质朴、平和、舒缓的田园情调。秦岭山民与自然和谐相处,与我们今天提倡的生态伦理不谋而合,让我们懂得尊重自然与尊重生命的急迫性、重要性。

与“秦岭世界”的淳朴自然、充满生机相契合,《老县城》的语言自然、质朴,又不失典雅、风趣。如走在遍布历史文化遗迹的傥骆道,作者写“清风残月,空谷无言”,“繁华尽,风云歇”,“山中何所有,白云空悠悠”;而一旦写到老县城的老百姓和自己在周至的生活,语言就具有口语化的特点,富有浓厚的生活气息。作者的叙述视角是远离秦岭世界又和秦岭密切相关的知识分子视角,她对淳朴的乡村生活理解、热爱,同时又满怀着责任与忧患。散文中大量的传说故事增添了作品的故事性和趣味性,充满了神秘色彩。《老县城》是一部集合生态、文化、历史的散文交响曲,具有极高的人文生态美学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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