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环流与晚清士人学术权威的建构

2018-09-21 11:12李越
新世纪图书馆 2018年6期

李越

摘 要 俞樾是晚清一代大儒,在著书过程中他有意识地传播自己的著作,并建立起广泛的书籍环流网络,同时在书籍环流过程中通过不同层次的书籍往来活动逐渐获得当世之名,而对身后之名的忧虑又促使他将已经建立的书籍网络向不同维度延伸。

关键词 俞樾 书籍环流网络 学术权威

分类号 G252.1

DOI 10.16810/j.cnki.1672-514X.2018.06.016

0 引言

学者罗伯特·达恩顿(Robert Darnton) 曾提出书籍“交流循环”的模式,主张通过作品的生产、发行和消费等活动,将作者、出版商、销售商和读者连接成一体的网络[1]38。张伯伟先生进一步提出“书籍环流”的概念,“包含了书籍本身在传播中的多向循环,书籍内容的阅读、接受并反应的互动,以及由此引发的观念和文化立场的变迁。” [2]165书籍环流这一概念内涵广泛。作为一种物质媒介,书籍在环流过程中承载着作者的思想情感,在传播过程中为作者代言。有时它又被赋予更多的希望和意义,作为礼物赠送朋友来联络情感、传达情谊,作为商品进入市场售卖,作为文化象征来参加社会公共事务,尤其是在晚清风云变幻的社会背景下,书籍环流更具有多重意义。

作为晚清一代大儒,俞樾与朋友书籍往来频繁,他用书籍叩开了晚清经学的大门,在书籍往还中融入士大夫群体,并积极构建自己的图书往还网络。同时俞樾将自己的书籍投入销售市场,使之多方流通,从而构建起自己的学术威望。此外他在内涵、时间和空间多方面努力拓展其书籍环流网络,最终获得当世盛名。通过俞樾函札及诗文集中留存下来的信息,似乎可以管窥当时士人间书籍环流的情况,同时亦可梳理出一代大儒艰难的成名之路。

1 书籍流通网络的建立

俞樾生平著述繁多,和士人的书籍往还活动也很频繁,他将自己刊刻的诗文集大量赠与朋友,而朋友也将自己的作品赠与俞樾。梳理其函札中所记载的书籍交流活动,可以发现俞樾有意识地成为书籍传播的操作者,试图建立一个广泛的书籍流通网络。

首先,俞樾有意识地选择书籍交换的对象。其书籍往还对象可分为不同类别,一类是朝廷重臣,包括曾国藩、李鸿章、翁同酥、祁寯藻、王凯泰、恩锡、朱之榛、杜文澜、蒯德模、李桓、潘祖荫、王继香、吴振棫、曾璧光等人。他们都曾对俞樾有过帮助,比如因为曾国藩的赏识,俞樾在当年保和殿复试中名列第一。又因为李鸿章的推荐,俞樾结束了罢官之后四处漂泊的流浪生涯,得以主讲苏州紫阳书院。祁寯藻为俞樾座师,亦有知遇之恩。俞樾自己亦云:“余生平谬以文字受海内名公巨卿之知,虽云过当,然或者尚有以致之也。”[3]400-402虽然仕途断绝,俞樾仍同官场中人保持密切联系,非但没有远离政治中心,反而受到名公巨卿的礼遇。当然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名公巨卿背后往往有着更为广泛的人际关系网络,俞樾将书籍赠与他们,亦是将书籍投入了层层叠叠的人际关系网络中,同时又通过他们建立起新的书籍传播网络。

另一类是学者,诸如戴望、丁立诚、宋恕、孙衣言、冯桂芬、郑文焯、缪荃孙、刘恭冕、黄以周、高均儒、陆心源、谭献、周星诒等人。他们或潜心著书,或主讲书院培育后学。比如俞樾好友孙衣言,曾主讲杭州紫阳书院,刘恭冕主讲湖北经心书院多年,黄以周主讲江阴南菁书院十五年,江南许多高材生都出自其门下。俞樾和他们之间多学术交流,将书籍赠送给他们正好使书籍得到合理使用。晚清学者陈衍曾为处理自己刊刻的诗文集苦恼不已,他直言不讳地说“无端持赠人亦贱,委弃不阅堆灰尘”[4]213,若是随意将自己的著作赠送他人,可能被轻视,也可能被丢弃或被束之高阁。因而俞樾很谨慎地将书籍赠送给当时的学者,为自己的著述寻找合适的读者。而他们亦将自己的著述赠与俞樾,书籍交换的过程实则是传递与切磋学术,促进知识互动和传播的过程。

还有一类是中下层士人,诸如沈梦岩、陈方瀛、赵烈文、孙憙、王廷鼎等人。这些士人还在为仕途功名而奋斗,或秀才出生,或为监生,或客于幕府,或担任县令等级别较低的职务。俞樾与他们往来密切,他们往往能给予俞樾比较实际的帮助。诸如陈方瀛,曾几次赠给俞樾刻资帮助他刊刻书籍,而俞樾也赠与他们书籍,这些书籍对他们钻研学问及科举仕进亦不无帮助。

有时俞樾将书籍作为礼物赠送给朋友。给学生毛子云的信中,俞樾提及赠书为贺:“去年师兄入泮大喜,兄无以为贺,谨以先祖《四书评本》 一部并手书纨扇一柄奉赠。”[5]223在这种情形下《四书评本》成为一种礼物,传达俞樾的祝贺之意,其意义更接近于一同赠送的纨扇,与物质性的商品类似。朋友金吴澜曾给俞樾提供帮助,俞樾为表示感谢赠与新刻的先祖《四书评本》。江苏巡抚朱之榛帮俞樾外甥谋得一差事,俞樾深为感动,寄去新刻的一卷诗集致谢。这些情形中书籍是一种表达谢意的礼物,传递着俞樾的感激之情,同时也是一种人际交往的手段,而把书籍和官员们提供的帮助相联系,无疑又多了一重政治意味。

学者周绍明曾考察明代官员中赠送书籍为礼的情况,认为“在官员们中间,印本常常作为礼物成为社会交往的润滑剂,帮助他们建立有利的关系。”[6]80晚清时期亦是如此,士人通过书籍和官员之间保持一定的联系,但作为礼物的书籍其意義又远不止是 “润滑剂”,尤其是在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中,作为礼物的书籍往往具有更多功用。

俞樾接受他人赠与的书籍,其意味颇值得玩味。在俞樾生日时,盛宣怀意有所赠,被俞樾拒绝,俞樾曾立下不收他人礼物的规矩,即使朋友赠送的寿联,也被完璧退回。同样他也退回了盛宣怀的礼物,但告诉盛宣怀如果一定要赠送礼物,他可以接受《图书集成》局出售的《二十四史》 股票[5]330。对一位严守规则的学者而言只有书籍是勉强可以接受的礼物,那么书籍的意义值得深思。在赠与过程中,书籍不仅是物质形态的文本,更是一种进入流通市场的文化商品,其突出的文化价值使俞樾打破不接收礼物的规矩。

可见作为礼物的书籍在赠送过程中传达的感激、祝贺之情以及附带的政治意味和商业价值无疑增加了其意义。俞樾频繁地以书籍为礼赠与他人,表明其著述已具有一定的社会认可度,因而才能作为礼物出现在书籍流通网络中,而俞樾不失时机地借各种场合赠送和接受书籍,其实也是在进一步拓展他的书籍传播网络和构建一代大儒的形象。

作为书籍传播的操作者,俞樾还利用已有的书籍网络积极售书。同治十年,他托吴云在江浙两地书店销售《春在堂全书》;光绪十三年(1887年) 托盛宣怀销售《春在堂全书》;亦托诂经精舍学监陈汉第销售《春在堂全书》,在信中不忘询问:前托售拙刻《全书》,有售去者否?尚存几部?其努力售书之情形可见一斑[5]20。售书是一种更积极有效的书籍传播方式,也是俞樾对自己书籍命运的积极主导。传统士人所刻之书多赠送亲友或家族传存,很少拿来售卖,相比之下俞樾的售书行为不啻为一大转变。晚清时期社会急剧变革,出版业快速发展,诸如王韬等人迅速加入到出版市场中办报纸、办书局,很多士人全方位参与书籍的刊刻、出版、销售等活动,俞樾售书亦可看作是对晚清社会变革的一种回应。

通过精心选择书籍环流对象,苦心经营,俞樾建立起广泛的书籍传播网络,并依靠该网络或赠送或售卖,尽可能地借助各种机会将书籍传播出去,在书籍环流过程中逐渐获得一定的名声。

2 书籍环流与当世盛名的建立

俞樾小心翼翼地建立起书籍传播网络,既联系着同一时代的精英学者,也囊括了上中下不同阶层的官员。值得重视的是其书籍传播网络往往是双向互动的,且其中又有不同内涵。

其一,相互交换书籍。比如金武祥主动将其著作《粟香室丛书》及《粟香随笔》刻本和抄本寄赠俞樾,俞樾读过之后题诗为之纪念,同时亦赠给金武祥自己的作品。祁寯藻寄给俞樾《说文句读》和《说文释例》,俞樾寄给他《群经平议》。这种书籍交换是一种最基本的礼尚往来,承担并维持着士人间的情谊,同时也建构着文化传播网络。

其二,书籍交换附带着序跋创作,或者说序跋创作的需要刺激着书籍交换。如丁立诚、丁立中兄弟为请俞樾题跋而寄《东城记馀》。金吴澜亦寄《憺园集》给俞樾请其撰序。而俞樾曾寄新刻的《群经平议》 请曾国藩作序。这类情形值得重视,传统士人的书籍交换活动并不频繁,尤其是私家所刻之书,“主要目的在于阅读与收藏、扬名于世和传承文化……书籍刻印好后,除赠送一部分给亲友、子女、后学、门生、家族后代外,大部分无人问津,销售无门。” [7]99因此序跋创作意义重大,在相对封闭沉闷的书籍史中,为求序而进行的书籍交换无疑有助于书籍传播,且这种传播带来的文学创作,又成为作者传达其文学思想和评点他人著作的途径。晚清时期邀请俞樾作序的人众多,俞樾由此置身书籍传播中心,把握时代脉搏,评点他人著作。其一代大儒的名声也在这个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

其三,深层次的书籍往还涉及到书籍内容的讨论、修改以及出版发行等方面。杜文澜曾寄给俞樾词话,请他裁定,俞樾对字句作了校定,并建议更换“说词琐语”的标题[5]62。现在可见杜文澜《憩园词话》,其中并未见“说词琐语”之题,应该是采纳了俞樾的建议。陆心源曾寄给俞樾《正纪》 一书,俞樾看后在信中说:“惟鄙意窃有所未安者,《提要》 虽纪文达手笔,而实是钦定之书……世道多艰,人言可畏。”[5]203-204他提醒陆心源《提要》虽是纪晓岚手笔,但却由皇帝权衡钦定,最好不要议论其是非,以免招致祸害。《正纪》 最终是否刊刻流行不得而知,但现在尚未见到《正纪》 的流传版本,可推测陆心源接受了俞樾的建议。丁立诚有《王风》 之作,准备刊刻,就正于俞樾,俞樾叮嘱:“大著激于忠愤,忧时感事,不免太切……笔墨似宜谨慎。此集虽佳,且藏箧中,不可遽出问世……东坡他事可学,诗案不可学也。” [5]47《王风》遂未刊行。因而这类书籍往还更深一层,不仅仅停留于物质性的书籍交换,还有深层的思想碰撞和交流。俞樾的重要性在书籍交流过程中体现出来,他能评价作品的标题、内容,影响书籍的版式、刊刻等方面,甚至成为书籍校订、出版的决定者,其学术权威的身份在书籍环流过程中逐渐建立起来。

其四,书籍环流促进学术研究。俞樾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曾说:“家贫,又无书籍,如《白孔六帖》《太平御览》《艺文类聚》 诸书,皆不能具,唐宋人援引异同,未由考证。” [5]614可见因为家贫,很多书籍俞樾都没有,因而想要埋头著述,只能向他人借书。比如俞樾曾向李桓借何文安公所刊《宋元学案》,他自言这本书是讲学家所必读,自己尚未读过,因此借阅。此书在俞樾书院讲学时发挥了一定作用。俞樾曾致信冯桂芬,借阅周秦诸子。俞樾撰有《诸子平议》 一书,根据学者推断,俞樾给冯桂芬的这封信可能写于《诸子平议》 写定之前,而《诸子平议》 包含《列子》 《庄子》 和《法言》 平议等,俞樾从冯桂芬处借来的正是《庄子》 《列子》 及《扬子法言》 等子书,在同治六年 (1867年) 给好友戴望的信中提及“于沪上往返舟次读《列子》 一过而已”[5]39,那么《诸子平议》 极有可能是俞樾阅读研究这些书籍的最终成果,如此大致梳理出了一位学者治学的途径。俞樾亦曾向谭献借章学诚《文史通义》,向吴云借《石经考》 核对诂经精舍的考试卷,向朋友冯焌光借钞宗湘文所辑《碑传录》。可见书籍环流在传播知识和学术研究中的重要作用。俞樾在经学考据等方面常有灼见,因而他亦常在书籍往还过程中和朋友探讨碑刻、经义、文字和史实等内容,对晚清学术发展不无影响。

借助于其努力铺展开的书籍环流网络,通过不同层次的书籍往还,俞樾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他能够评点他人著作,影响作品的标题、内容、版式等方面,甚至决定书籍的出版发行,并且和朋友探讨学问,促进晚清学术发展,这正是其作为学术权威的体现。

3 书籍网络的延伸与身后之名

通过多方面的书籍环流,俞樾已经树立起了自己的学术权威。他在给缪荃孙的信中曾说:“又拙著《杂文》第五编八卷,文虽卑下,然近时名公颇有见于鄙文者。” [5]244可见其著述在当时已被名公巨卿所欣赏,同时给他寄书向他就正的人络绎不绝。但俞樾并不满足于此,他还做了更多努力以进一步拓展自己的书籍交流网络,不仅在内容上进行扩充,在空间上突破了清朝一隅,还在时间上尽量向未来延伸。

在内容上,贈送书籍时俞樾不只赠送自己的著作,还刊印了祖父俞廷镳的《四书评本》和父亲俞鸿渐的《印雪轩文钞》及时文,广泛赠与朋友。在次女俞绣孙去世后,俞樾伤心不已,于是将女儿的遗稿刻成一卷,赠与朋友,其中赠给日本友人北方蒙的就有一百本,并嘱咐他:“乞吾师与吟香居士分存,为弟转致贵国诸吟好,庶其微名得流播东瀛也。” [5]11稍后又给北方蒙去信:“所有亡女遗诗,望与吟香居士分致吟好,以广为流传,不胜盼切。” [5]11反复叮嘱中可见俞樾爱女之情,希望广泛传播女儿的作品,使其姓名广为人知甚至长存,这样也许能寄托他的悲思。同样在孙媳去世后,俞樾感其贤而不寿,为之作传,并附以四首诗,装钉成一册,遍赠知交,书籍成为俞樾的情感寄托。在孙儿俞陛云参加科举考试时,俞樾积极为之谋划料理,他将俞陛云的硃卷刊刻出来,赠给名公巨卿,并嘱咐他们再转赠给他们的朋友,使俞陛云广为名公巨卿所知,为其参加科举考试铺路。此外在好友彭雪琴去世后,俞樾为之整理刊刻诗文稿,并广泛赠与朋友。书籍在传播过程中又被附加上了额外的情感和希冀,正是这种情感刺激着俞樾积极传播亲友的著作,同时又扩充了他所建立的书籍传播网络,使俞氏家族中人广为世人所知。

在地域上,俞樾的书籍传播网络还延伸到日本,他和北方蒙、竹添光鸿、岛田翰等人都有书籍往来。其声名东传日本,受到日本学人的追捧,前来中国拜见俞樾,求其作序的人络绎不绝。这方面已经为学者所关注。如罗雄飞,赵剑指出:“俞樾所以能享誉日本并长久保持其影响力……著作流传是根本性因素。” [8]20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书籍的传播活动并非无意识的自由传播,而是俞樾有意为之,从他主动寄给北方蒙一百本女儿的诗集可见一斑,他反复叮嘱北方蒙将一百本诗集广泛赠与日本人,且自言“以广为流传,不胜盼切”。正是这种积极主动的传播心态使得俞樾声名远播,朝鲜的金泽荣等人亦非常仰慕俞樾,先后到苏州拜访俞樾,愿为门下弟子。通过书籍传播建立起来的一代大儒的形象使得俞樾的影响超出清朝一国,延伸到日本韩国,从而在中日韩或者说亚洲文化交流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

在传播时间上,俞樾希望他的书籍能够一直流传下去,五百年后仍然有人阅读。最终他从前人的行为中获得了一些灵感,即模仿白居易将著述分藏四处。同治十二年(1873年) 他寄《春在堂全书》 二部给朋友孙熹,留存于孙熹创办的九峰书院中。同治十三年(1874年) 给张之洞的信中表示打算将已刊刻的一百四十二卷著述寄呈一二部藏之蜀中书院。当然这只是其藏书活动的开端。

随着著述不断增加,《春在堂全书》从最初的一百多卷增加到了几百卷,最终接近五百卷。新刊部分亦需要藏之名山流传后世,俞樾为此又想出了新的藏书办法——书冢。光绪六年(1880年),俞樾在刚筑成的右台仙馆门外另筑书冢,门生汪柳门、徐琪为凿石藏书地下,题曰“藏书”。《春在堂诗编九》 中有诗《余于右台仙馆隙地埋所著书稿,封之崇三尺,立石识之,题曰书冢,李黼堂方伯桓用东坡石鼓歌韵为作书冢歌,因次韵和之》纪其事。诗中有语:“虽然灾祸到枣梨,或者眉寿颂栲杻。世人得鼠欲嚇凤,几辈画虎翻成狗……偶营书冢瘞残稿,巧借名山代藏垢。”[3]121俞樾对当时社会风气有着清醒的认识,因而更希望书籍能够传存后世,得到知音。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石印《春在堂全书》成,几至五百卷,是收书最全最多的一次。当时废科举、废书院、废经学等风气日盛,书院已无法藏书。俞樾深感其道将废,忧心身后著述无人问津,以至散佚甚至不再流传,打算借名山大川之灵来守护书籍:“窃有微意,愿藏之名山,以待其人。” [5]226其年六月,俞樾给门生徐琪写信,再次表达了将书藏之名山大川的想法:“《春在堂全书》 近亦刷印,拟将数部分贮名山,为五百年后计。” [5]505俞樾希望自己的著述五百年后仍然在流传,最终在门生毛子云的帮助下,重新建造了一个书冢,藏入了《春在堂全书》 和其祖父、父亲、舅舅的十本著作。同时另一门生张子厚亦在诸暨宝掌山大岩寺凿书藏,藏入《春在堂全书》。

如此俞樾非常巧妙地在内涵、时间和空间各方面延伸了自己的书籍传播网络,为身后书籍的命运作了恰当的估计和安排,而书籍的命运实际上也是俞樾身后的命运。在某种程度上,通过努力构建书籍传播网络,他已经主导了自己的命运。

4 结语

俞樾苦心孤诣的经营中传达的是一位辛勤学者深深的担忧,不仅仅是对“名”的忧虑,更多的是害怕自己毕生心血付之东流,在身后湮没无闻。在出版业发达的晚清,俞樾见过许多士人生前无力刊刻自己的作品,身后著述散佚流失的情况,对一位埋头著书的学者而言,这恐怕是莫大的悲哀。因而在著述之初,俞樾就积极刊刻书籍,并且非常注意书籍的流传收藏问题,“妄借名山,希图不朽”的意识伴随其整个著书刊刻过程,促使俞樾积极建构自己的书籍往还网络,并且主动把握主导自己命运。这也许是书籍史、学术史等方面出现裂变的表征。学者不再只是埋头书斋,枯坐一生,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未知的時间,把自己的名声留给不确定的读者来评建,而是积极构建自己的书籍往还网络,并主动参与其中,承担刊刻传播自己书籍的任务,通过有选择地传递赠阅书籍来赢得一定的名声。在孜孜不倦的努力之下,俞樾最终建立起一代大儒的形象。

在临终之前,俞樾不忘对一生著述进行安排:

吾一生无所长,惟著书垂五百卷,颇有发前人之所未发,正前人之错误者,于遗经不为无功。敝帚千金,窃自珍惜。子孙有显赫者,务必将吾全书重刻一版,以传于世,并将坚洁之纸印十数部,游宦所至,遇有名山胜境,凿石而纳之其中,题其外曰“曲园全藏书”,庶数百年后有好古者,发而出之,俾吾书不泯于世。[9]11

其“敝帚自珍”和苦心经营之情可见一斑。幸运的是,俞樾的著述并没有在身后湮没无闻,也无须等待五百年后被有识之士发之而出。通过他自己努力构筑起的一代大儒形象使之成为清代文学和学术的一座大山,无法被后人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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