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

2018-09-25 04:57韦如辉
小小说月刊 2018年9期
关键词:瓜皮刘总坑里

韦如辉

他爹给他取名叫瓜皮,可能是他老人家那年种瓜折本的缘故吧。

瓜皮的爹,是个种田高手,他的承包地里种啥收啥。

有一年,瓜皮的爹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自言自语地对着头顶上的日头说,今年种西瓜。

大家围坐在榆树下的井口边乘凉,听到瓜皮爹的自言自语。一会儿叽叽喳喳,一会儿又嘻嘻哈哈。叽叽喳喳的人说,咱这砂浆地,能种西瓜?砂浆地漏,存不住水。嘻嘻哈哈的人说,咋不行!人家种啥啥行。两伙人围绕着瓜皮爹的决定发生了争执。

瓜皮爹真的种上了西瓜。

可是,瓜皮爹失败了。瓜皮爹的失败,不是地里不能种西瓜,而是西瓜长得又大又圆又脆又甜。

坏就坏在这里。

西瓜成熟的季节,瓜皮在他娘小山一样的肚子里蹦。瓜皮爹很是担心,一不留神,瓜皮会不会自个跑出来?所以,瓜皮爹没日没夜地守着瓜皮娘。

地里的西瓜一天少于一天。偷食者也不忌讳,西瓜皮扔得满地都是。一些吃不上西瓜的小麻雀,撵着西瓜皮翻来覆去地叨来叨去。

瓜皮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世上的。随着瓜皮的一声啼哭,瓜皮爹的眉毛舒展开来,而后独自蹲在墙角,深深叹上一口气,我的西瓜呀。

瓜皮满月时,瓜皮爹叫瓜皮一声瓜皮。从此,再也没有滋生在这块砂浆地里种西瓜的欲望。

我跟瓜皮是好玩伴。

我们在太阳下玩,在月光下玩,在晒场上玩,在田野里玩,在上学路上玩。总之,可以自豪地说,凡是能玩的地方,我们都玩过了。

真是好玩。那次还是玩疯了,下山时瓜皮玩到一个深坑里。天黑下来,有老鸹在头上叫着。我在前面走,瓜皮在后面跟。我说瓜皮,瓜皮,我们快点,回家要吃皮带炒肉丝了。皮带炒肉丝,是我和瓜皮发明创造的名词。其实,无论是瓜皮爹,还是我爹,他们的皮带抽在我们身上,都不好吃。

瓜皮累极了,连回答我的力气都没有,他像一只疲惫的狗,吐着舌头跟在我的后面。

只听见一声“我的娘啊”,瓜皮的动静没有了。

喊瓜皮,没有动静。又喊瓜皮,还是没有动静。再喊瓜皮,依然没有动静。我哭了起来,瓜皮瓜皮,你别吓我。

老鸹在头上又叫了起来,起风了,树梢动了起来,树叶儿沙沙沙地跳着舞。

恍惚中,听见瓜皮说,树根,我在这儿呢。

你在哪儿,瓜皮?我停止了哭泣,焦急地寻找着瓜皮。

瓜皮掉进大坑里。年前为了修路,刚挖的坑,深而陡,兔子掉进去也上不来。

瓜皮,你能上来吗?我问瓜皮。

瓜皮说,你开玩笑哪?

我说,我回去叫人,你在里面坚持一会儿。这个地方,离家并不远,三四里地的样子。

瓜皮说,你傻啊,想吃皮带炒肉丝吗?瓜皮比我聪明,百分之九十九的主意,都是他出的。

我又哭起来,瓜皮,咋办?

瓜皮不耐烦,没出息,哭啥哭,死不了人!

瓜皮告诉我,你下来吧,咱们在坑里过一夜再说。

我听了瓜皮的,自己滚到了坑里。脸刮破了,隐隐地疼。可是,坑里没有风,很暖和。

天亮了,大人们终于找到了我们。我和瓜皮耷拉着脑袋,等着吃皮带炒肉丝。可是,我爹的皮带,像蛇一样缠在他的腰上,瓜皮爹也是。有几滴雨水,从他们眼里落下来。

多年以后,我上了大学,分配到北方的一个城市工作。瓜皮去了温州,具体干什么,确实不知道。

时光飞逝,瓜皮只在我的记忆深处,仿佛掉进岁月的深坑里。

那一年,我奉命到温州招商。北方发展得慢,到南方招商已经成为北方人的工作任务。

想见科达集团的刘总,总是忙,见不着。

领导来电话,半开玩笑地说,见不着,你就别回来了。

我这个没出息的大男人,想跳海的心都有了。

终于在第二十二天,我才挤进了刘总的办公室。

没想到刘总那么年轻,头发染成了黄色,一脸的婴儿肥。

这么大的集团,就这个毛蛋孩子?我心里的迷雾一团一团的。

刘总宽大如船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照片。我盯住照片上的那个人,自言自语地说,这个人我认识。

刘总脸上堆上了几丝笑。你认识?你知道他是谁?

我突然大笑起來。扒了皮,我也认识他,他是瓜皮!

瓜皮的儿子,也就是那个刘总,他上去抱住了我。还甭说,这孩子蛮有劲的,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在宽敞的大厅里,瓜皮坐在轮椅上,向我招着手。

我说瓜皮,你这是怎么了?

瓜皮没回答我他怎么了,他只说了句“十年了”。

我像当年一样哭泣了起来,瓜皮,咱们回家吧。

在瓜皮模糊的眼里,我依然是个没有出息的男人。他哭笑不得了,说:“哪里是家?还有皮带肉丝吗?那次要吃一顿,我长了记性,也不至于……”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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