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萤火 点亮童心

2018-10-16 11:20李明海
师道 2018年9期
关键词:孩子

李明海

能够这样坐下来谈谈诗,已经是一件让人觉着幸福的事情了。

像我,1988年师范毕业,在老家教书以及在部门之间辗转,历十五年;来南方,在不同的民办学校落脚,又是十五年。诗歌在社会生活以及在个人生命中的位置与变迁,如萤火之微,衬着暗夜,轻舞于灌木、草塘,或蕉林、深巷,明灭之间,总使人百感丛生。

那个年代的诗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是朦胧诗方兴未艾的时候。同时,韩晓征田晓菲们的校园文学开始流行。在我就读的襄樊市师范学校教学楼前的冬青树下,中午或者傍晚,常会有看上去似乎难免文弱的年轻人过来摆卖诗集,不是贩卖,都是诗人自己创作及印刷的出版物。印象里大概是比较单薄的小册子,多是些乡土、青春、花祭之类的字眼,颇能吸引那时的少男少女或文青们。有次中午我一个人在教室里看书,听到隔壁班一个还算熟识的女孩子,在窗外叫我,说有人在卖书呢,挺好的,问要不要去看看(因为我文章写得还不错,师范三年连续得到全校征文的一等奖,大约知道我名字的人还是有一些的)。我就跟她过去,翻了翻那些诗集。我印象里应该是叫《故乡的槐花树》,三毛钱一本,作者是本土的两个年青诗人马崇俊和汪光房,看着喜欢,也就买了本。后来听班上一些同学讲,诗人那天过来卖书是有优惠的:如有介绍别人买书的,自己也可以得到一本赠书。心里想的是,幸好是买了,否则,恐怕得叫女同学失望了(毕业后自己也陆续写些东西,参加市文联及作协的一些活动,跟这两位诗人结识,也成了朋友,此是后话了)。

师范第二年,湖北省的《中师生报》发表了我生平第一首小诗,短短几行,大意是梦见自己做了老师,被孩子们这样拥着叫着,就笑醒了(——现在想来,实在是平白如话)。这报纸全班人手一份,分发下来的时候,听到前排有同学忽然议论着,说在报上看到我的名字。当时固然是镇定,课后,我一个人拿着报纸,跑到琴房后边无人的山坡,落下泪来。记得山下不远是迤逦的汉江,那年代尚有许多挂着白帆的船只在江上往来,如油画一般。风吹林木,飒飒地响。

师范毕业,分在乡村小学教书的八年,《诗刊》《星星诗刊》是一定会订的,那时流行的席慕容、徐志摩的诗集也买来读,雪莱、普希金以及泰戈尔的诗集都是枕边书。但更钟情的还是《唐诗三百首》《宋诗选注》《古文观止》以及明清小品之类,大部分篇目都读过背过,用郁达夫自传《水一样的春愁》中的说法,是付出了“必死的努力”。

大概是性情里散漫、琐屑、不羁的成分更多,所以,当自己真正拿起笔,就自然写起散文来了。1993年在省报副刊发表散文处女作,之后所写也都是所谓“散文”,而对诗,尤其现代诗,却是敬而远之了。

因基层文学爱好者众多,那时,市县级作协及文联活动频繁,自己写得虽然并不多,但被人邀着,被朋友拉扯着,赶的场子似乎不少。一次在市里跟几个朋友喝酒,至微醺的时候,忽然有人提起当天晚上有个文学沙龙,就一起迷迷糊糊地赶过去。是在一所中学某间闲置的屋子里,大概连会议室也不是,桌椅有高有低,靠墙摆着,并没有一个相对整齐的围桌的氛围,也有来得晚的两三个挤在一条凳上。房间光线不大好,沙龙似乎也没有明确的流程或主题之类,都是关于读书写作的自由闲谈,当有谁提到某位在市县报上新近发表的某篇豆腐块文章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就格外集中些,气氛似乎也更热烈了——回来后自己写了篇小文,《末流文人的聚会》,随后听朋友说发在市里的晚报上了,但我也没看到过样报,因为那时市报是不负责寄样报的。1995年襄阳县诗人协会主办了“95之春鹿门山文学笔会”。鹿门山那时也刚刚开发的样子,一路上经过村庄,有浑身泥水的花猪慢悠悠地从路上横穿过去。大家从各处三三两两陆续赶到山门左近,却不见活动召集人县作协的汪光房主席。后来,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却见他从身边的树上“噌”地跳下来,拍拍手上的灰,跟大家打着招呼。而他当时的女朋友,也还隐身在另一个树干上。一行人在暴雨池下,天井边,象征性地饮了井水,是传说中“智慧泉”的意思,借点夫子的才情。拜谒过孟浩然墓。一路攀登,到顶上的望江亭,男男女女数十人席地围坐,朗诵各自的诗歌,当然也间杂着插科打诨或干脆表演一段评书的,气氛是相当热烈,前后朗诵了三十多首。大概汪主席朗诵的是他的歌词成名作《我被青春碰了一下腰》,以及《我给青春一个吻》,那时候都很年轻,正青春呢,笑声也格外明朗。那是春天最好的时候,暖阳照着,和风吹着,不知名的虫子在悄声吟唱,草在身下默默生长,浩浩汉江如同银练,在不远处闪着光。那次聚会上,我自己倒没有什么好读的,只在人丛中静静地做着一个听众,感觉新鲜而有趣。

诗从何来

我起初并没有刻意教过孩子们写诗,后来班上的孩子们写下了相当数量的童诗,主要是因为备战广东诗歌节的缘故。但孩子们能够比较集中地写出那么多诗来,并陆续在好几届广东诗歌节上取得不错的成绩,还有许多在童诗报刊上发表,或作为杂志的卷首,或被杂志以专栏的形式集中推出,这些应该是得益于我们几年里一直在做的24节气的课程。班上的孩子们在这个过程当中,有了相对来说比较丰富、系统的生活和认知,他们所写的诗,正是在生活之树上悄然开放的花朵。

过完年后来校,赶上惊蛰。上完惊蛰的课程,我们出去,想着看看哪些虫鸟已经从冬天蛰伏的状态出来了呢?一早上天气阴冷潮湿,老飯堂前边巨大的榕树在薄雾中静默着,没有一些声息。我们排着队出来的,走在前边的孩子停下脚步,他们看见一只斑鸠停在台阶上——除此之外,真没看见其他什么活物了。从高处看出去,邻近的人家院里木棉开了几朵,还传来一阵鞭炮声,一地红红的碎屑,过年的气氛还没有散尽。伯兆写了《惊蛰的斑鸠》:“斑鸠,斑鸠/是春天的雷声吵醒了你吗/不/是春天温暖的气息/唤醒了我。”

节气让孩子们变得敏感。过了谷雨,众芳凋零,春天就要过去了。孩子们很自然地有了惜春的心思,所见事物都打上了告别的烙印,最后一朵春天的落花、最后一声春天的鸟鸣、最后一滴清亮的露珠,都让他们感慨。鹏辉在《春天的最后一天》里说,“我不想有最后/只想有永远”。立夏那天我们上完课,正列队出去的时候,下起雨来了,等到下课也没停。孩子们就那样站着,看廊前雨落芒果树,那也是一首诗呢:雨水打在芒果树上/雨水滴答/滴滴答答/从天而降/芒果树上挂着一滴一滴水珠/我们想去看看/立夏时的景色/可是老天却不给力(美婷《立夏的雨》)。小满节气,在北方,正是麦子灌浆的时节,南方没有麦地,我是特意从市场上买了成熟的麦子,在这一天把它们放到孩子们的手上,让他们去观察、想象和感受,柏兆在诗里说“我感到了它/金子一般沉甸甸的分量”(柏兆《手心的麦子》)。我们小满节气观察重点转到了凤凰花开,于是,我看到了这样一首有趣的诗,“立夏时/它成为我们的观察对象和写作材料/可到小满时/她的地位被小麦取代了/但她没有生气/只是静静地从树上飘落/我多想伸手接住她/让她明白/我们依然爱着她”(小琳《凤凰花的告别》)

在四季里穿梭,在节气中漫步,跟孩子们同行,一同观察、感受、说说笑笑、指指点点,确是件开心事。我会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他们,比如校园里的白千层、串钱柳、炮仗花、白玉兰、黄槿、紫薇、朝颜,让他们去体会其中的意趣。而孩子们,也教会我一些东西。那次,校道旁石栏外,瞧见灌木中几朵圆如小丸子的小白花,花瓣裂开来,露出嫩黄的蕊。枝上更多将开未开的骨朵,褐色的萼片半展,微露花瓣,白如皓齿。我却不认识是什么花。旁边有学生告诉我说,这是“含笑”。巧的是,说话的这个孩子,名字也是叫“含笑”。我们于是大笑起来。这个细节,也被一个学生写成了诗:含笑花/露出一丝笑容/甜甜的羞涩的笑/含笑花/你妈妈可好啦/给你取了这么好听的名字/还有这么甜美的笑容/含笑啊(珮瑾《含笑》)。春天,孩子们歌唱春天《燕子的黄嘴巴》;初夏时,几只青青的芒果落在地上,在他们眼里是《芒果的小脚丫》;盛夏,眼尖的孩子在树上发现了蝉蜕,那分明是一座小小的《空房子》;秋天黄叶飘零,孩子们看到空中飞舞的黄叶,地上飘落的黄叶,以及被清洁工堆积如山的黄叶,觉得它们是走上了不同的《叶子的路》。

豆菜蔬以及野草和露珠,也播种着诗的灵感。我们讨论过一些有趣的话题,比如《星星种什么菜》?《秋风怎样追赶一棵草》?《白露,是谁的泪珠》?我们体会《手种向日葵》等等。我觉得,这都是生活课堂里最美的收获。

最让我感到欣喜的,是孩子们能够慢慢地学会自己去发现生活中的诗意,去表达现实生活中的美,并一步步走上更高的台阶。

学校有个不大的植物园,角落里有两棵小桑树,南方的桑树很早就挂果,桑叶也是一些在校园里养蚕的孩子们的最爱。我带孩子们去看过的,但我没想到的是,有孩子会一直惦着它们。有一天,姚鹏辉悄悄地把这首《桑葚》放到我面前。“我偷偷地/偷偷地/溜进学校植物园/桑树结果了/红红的桑葚/我想去摘/又非常害怕/怕被老师发现了/怕老师要我买一大盒桑葚/重新粘回到桑树上/”。我觉得,这想法真是匪夷所思,但这就是孩子的世界啊,常常是大人所无法想象的。那么真,那么美,那样的“惊心动魄”。

南方无雪,冬天家乡下雪的时候,我会兴奋地跟孩子们讲起来,也会带他们读安房直子《下头一场雪的日子》,读新美南吉的《小狐狸买手套》(在深雪的夜里去小镇上),当然,更多还是我早年曾经留意的那些细节,比如雪夜的声响,早上睁眼时感受到的雪光,跟外公一起扫雪,顶着满头大雪进屋时跺脚、扑打着一身雪花的经历,以及在衣袖上细看一朵雪花的形状。班上的孩子大多都没亲眼见过雪,他们听得很入神。课后,邢少林写了这首诗《在南方想念着雪》:“南方的太阳啊/你见到过雪吗/南方的月亮啊/你见到过雪吗/听说北方下雪了/一定有孩子们/在雪地里奔跑/打雪仗/雪/我从来没见过你/我多想看见一个顶着满头大雪的/孩子啊”。我非常喜欢这首诗,当时就把这首诗贴在学校语文科组群里了,也勾起了许多同事的乡思。后来,这首诗也发表在一家杂志的卷首页。

孩子们爱玩爱闹,衣服上常常留有莫名的痕迹,但这些也正是生活的印迹啊,是多么有情的事物啊。陶冶就写过这样的一首小诗,《我的旧衣裳》。

这三个孩子都参加过广东省诗歌节,得到过一等奖。去年暑假前,接到果麦文化传媒公司的电话和传过来的合同,他们要出版一本书,《孩子们的诗》,他们从全国3至13岁的孩子所写的一万多首诗中,选了73首,这三首诗都入选了。这本书在当当网上的好评已经超过了四万条。“王源、天天向上汪涵推荐!诗不在远方,就长在心上。陈坤、易中天、新华社、人民日报推荐。(摘自当当网)”我大概地浏览了这本书下边的一些评论,有这样一条:小孩子很直白,他们陈述的方式,可能像说话,但却非常耐人寻味,比如《我的旧衣裳》“我的旧衣裳/在时间里走远了/在衣柜的深处/长久沉默/轻轻地摸一条裤子/又想起上一次/被狗追赶/摔破裤子的事情/另一件上衣/还留着牛奶的味道/我喝牛奶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我的旧衣裳里/住着我的旧时光”,前面的铺陈很生活,可最后却能把一首诗变成永恒,变成与时间捆绑的回忆。

样书寄过来的时候,孩子们已经上中学了,我把样书交到了家长们手上。邢少林去了外地的中学,家也更远些,他妈妈、奶奶和妹妹一起开车过来取走了样书。我简单地跟她们交流了一些孩子的近况,妈妈脸上有忧虑的神色。我知道,这孩子其實是挺调皮的,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但我真喜欢的他的想象力。妈妈说,也算是给孩子留个纪念吧。我呢,当然也希望孩子能成长得更好,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还时常写写诗。

(作者单位:广东中山市纪中三鑫双语学校)

责任编辑 李 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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