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女性别偏好在世界主要国家的表现及其对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分析

苗金凤，李 芳

(1.山东师范大学 心理学院，山东 济南 250014；2.泰山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山东 泰安 271000)

一、引言

文化传统影响人们的行为和生活方式，同时也影响经济和社会发展。对后代的性别有何期望和偏好是文化传统的重要表现，近年来这一问题引起了广泛关注。学者们发现工业化的进程让很多国家拥有了现代化的生育观念，即对后代的性别没有偏见，认为后代中男女比例均衡有利于家庭和谐。瑞典、丹麦、挪威等国甚至更偏爱女孩[1]。但也有很多国家固守其传统，以野蛮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女性后代(如杀死或遗弃女婴)。即使在文明的社会，重男轻女思想也会有所表现。本文拟以世界价值观调查为依据，分析重男轻女思想在全球主要国家的表现，及对经济发展和人们生活质量的影响，据此提出有针对性的应对措施。

二、男孩偏好现象在不同地区的表现及其危害

男孩偏好，被国外学者称为boy preference或者preference for male offspring，[2]在韩国、中国大陆、中国台湾省表现相当普遍。[3-4]而这几个地区都是儒家文化圈的成员，看起来重男轻女思想似乎是儒家思想影响的结果。但在不受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也存在偏好男孩的现象。除东亚、南亚外，偏好男孩的国家还包括中亚的很多国家，大部分的非洲国家，以及一部分南高加索地区的国家(阿塞拜疆、格鲁吉亚等)。比如2010年发表于柳叶刀杂志(The Lancet)的一项调查表明，印度至今新生女婴在前1-59个月的死亡率都大大高于男婴。原因是女婴在生病时得不到及时救治，女婴种植疫苗的比率低等。这种因性别歧视而导致的女性人口减少在全球可能高达一亿。[5]失踪妇女(missing women)现象在整个印度都存在，出生在城市的女婴甚至也不能幸免。很多家庭还会采用流产的方式降低女婴的出生率。[6]女性胎儿被流产的现象相当普遍。更让人担心的是女婴流产更容易出现在教育水平和收入高的家庭。原因是这样的家庭更有条件通过医学手段鉴定胎儿性别，提前让怀有女婴的孕妇流产。而贫穷的家庭则可能在女婴出生后将其遗弃或杀死。这样的惨剧在巴基斯坦也经常发生。[6]

女婴的夭折导致人口中性别比例严重失衡(印度的一些地区新生儿的男女比竟然达到140 : 100)，[6]使得印度和中国出现大量没有婚配机会的剩男(有的地区其比例会达到15%)。[6]这些游离于家族和社会关系网络之外的剩男很可能是暴力和反社会行为(报复社会、聚众赌博、偷窃、斗殴、拐卖妇女、买卖婚姻)的源头，危害他人和社会安全，并威胁现有的社会秩序和社会发展。[3]

三、重男轻女一定程度上是传统文化影响的结果

从在人类发展史上看，养育男孩的确有进化上的优势。其原因有：(1)男性由于体力上的优势而更容易掌握权力和其他社会资源，尤其是在前工业化社会。事实上人类社会的大多数时期男性都掌握着分配资源的权力。(2)人类的一个重要任务是让自己的基因得到繁衍。而男性的繁衍能力远远大于女性。女性繁衍后代的数量是有限的，而男性则几乎没有上限。据说历史上子女最多的男人是摩洛哥苏丹伊斯梅尔，他共生育了888个孩子。而生育子女最多的女性是一位名叫瓦伦蒂娜·瓦西尔耶娃的俄罗斯妇女，共69个子女。(3)延续家族的血脉和继承财产主要靠男性[7]。

但从择偶成本的角度看，男性在订婚时要向女方支付数量可观的聘礼，而且婚后还可能继续承担供养女方父母的义务。因此一种理论认为在家庭生存资源充足时更愿意生男孩，因为生男孩能更大限度地繁衍家族的基因。[8]而在家庭生存资源匮乏时更愿意生女孩，因为父母可以得到女婿家的聘礼，在女儿婚后也能继续得到女婿的供养，甚至通过女儿的婚姻而提高自己的政治和经济地位。进一步讲，贫穷的家庭养育的男孩很可能找不到结婚对象而使基因难以传承。女性则不然，因为条件最差的女性也嫁得出去。因此贫穷的家庭偏爱女孩更符合生物学规律。即使在战争年代这一逻辑也是成立的，因为战争中最容易失去的是儿子。[8]

如果从这一逻辑推测，应该是富裕的家庭更愿意生男孩而贫穷的家庭更愿意生女孩。[9]但很多国家的情况却与此相反。比如中国，在经济条件较差的农村新生儿中男女比例的失调程度一直大于城市。[3][10]再如印度，无论贫穷还是富裕的家族偏爱男孩。[6]出现这一现象，是因为发源于前工业社会的传统文化对现代人的生育观念产生了持续的影响。[4][10]中国几千年来一直是个农业经济为主的社会，男性在生产和社会生活中占据着主导地位。《周易·系辞·上》中很早就论述了男尊女卑的观念，《诗经·小雅》也记载了男女新生儿所受到的高低不等的待遇。[11]血缘传承单指男性一脉，而女孩出嫁后就成了夫家的人，为夫家传宗接代。因此女孩的价值远远小于男孩。此后儒家思想的传播几乎固化了人们的重男轻女思想。[10]几乎所有的家庭都把生育男性后代当成重要责任。[12]认为没有子嗣延续祖先香火就是最大的不孝，是“绝户”，并因此受到别人的讥讽。

四、子女性别偏好在世界各国的表现及对经济和社会生活的影响

为了对子女性别偏好有一个更完整的理解，本文将以世界价值观调查(the World Values Survey, 简称WVS)为依据探讨这一问题。WVS自1981年起在全球范围内调查人们对家庭、工作、政治、社会问题等的态度。目前正在进行的是第7波，波及范围达100多个国家和全球90%以上的人口。WVS第3波(1995-1998)数据中有一个关于子女性别偏好的题目：“如果只允许你生育一个孩子，你希望生男孩还是女孩？”答案有3个，分别是1 = 偏好男孩，2 = 偏好女孩，3 = 男女孩都行。调查的有效人数为66371人，回答偏好男孩的有20899人，回答偏好女孩的有19972人，男女孩都行的有25500人。偏好男孩和偏好女孩的比例约为1.05:1，与真实的男女儿童出生比例非常一致 ，[7]说明调查数据非常准确。然后我们统计出每个国家愿意生育男孩和女孩的百分比，其中性别偏好最明显的10个国家见表1。

表1 世界价值观调查中男孩偏好最强和最弱的国家

从表1可见对子女性别偏见最强的是亚洲、非洲，及巴尔干半岛和高加索地区的国家，最不歧视女孩的是欧洲和美洲国家。孟加拉国生育男孩的意愿最强烈，相当于生育女孩的6倍还多。而瑞典则反之，生育女孩的意愿5倍于生育男孩的意愿。从数据中可以看出对子女性别偏见最强的国家并不是最穷的，而最愿意生女孩的国家也不是最富有的。说明子女的性别偏见不全是经济因素造成的，社会文化或传统文化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比如同是发达的北欧国家，瑞典人有很强的女孩偏好，而芬兰却有轻微的男孩偏好(125:100)。芬兰(及下文中提到的美国和日本)的男孩偏好不明显，故未在表1中呈现。

有几个国家特别值得注意。在本次世界价值观调查中美国家长也表现出较强的男孩生育偏好(135:100)，但进一步分析发现这种偏好很可能是由于亚洲移民导致的，因为中国、印度、朝鲜裔美国人仍然有男孩偏好。白人、黑人和日裔美国人则不存在这种偏好，他们更愿意子女中有男也有女。如果两个孩子都是男孩他们就更愿意生个女孩，反之亦然。[13]相应地，历史上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日本国民出人意料地表现出轻度的女孩偏好(90:100)。这说明亚洲国家同样也可以彻底克服重男轻女思想。与日本相似，韩国的男孩偏好近年来也有一定减弱。中国的男孩-女孩生育意愿比例只有(83:100)，这显然不符合事实。[4]因为中国男女儿童的实际出生率高达(120:100)。[4]在这次调查里中国家长因为问题敏感而没有说出真实的态度，但在其他国家则不需要进行伪装。

为进一步探讨子女性别偏好与人们生产生活的关系，本文使用了以下指标：(1) 2017年每个国家的国内生产总值(Gross Domestic Product，简称GDP)，由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发布。(2) GDP在10年(2008-2017)内的增长率。(3) 国家的平均幸福感指数，由WVS提供(题号是A008)。(4) 国家的平均健康指数，也由WVS提供(题号是A009)。这两个题目(A008和A009)是反向计分的。为方便理解其意义本文对其得分进行了反转，即从原来的得分越高表示越不幸福(或不健康)变为得分越高越幸福(或健康)。对以上变量间的关系进行相关分析。结果见表2。

表2 对子女的性别偏好与经济发展和幸福感的相关

注：+，*，**分别表示在0.10，0.05，0.01水平上显著

从表2中可以看出对男孩的偏好与GDP有负相关(此处只分析达到显著或边缘显著的相关系数)，但与经济增长速度有正相关。对女孩的偏好则与这两个经济指标相关不显著。对子女性别没有偏好的比例则与GDP存在正相关。这说明偏好男孩是不发达国家的特点，但偏好女孩却不一定是发达国家的特点。发达国家的真正特点是对子女性别不存在偏见。那么偏好男孩为什么与GDP增长率有正相关呢？这显然是一种没有内在联系的虚假相关。根本原因是偏好男孩的国家多数是经济不发达的国家，这些国家(最典型的是亚洲国家)恰好又有较高的经济增长率。这不能解释为生了男孩后家长有更强的工作动机，使家庭收入增加，[14]进而推动国家经济增长。

表2中的结果还说明，偏好男孩与国家的平均幸福感和健康状况存在负相关，对子女性别没有偏好则与平均幸福感和健康状况存在正相关。结合联合国公布的全球幸福报告(World Happiness Report，http://worldhappiness.report)可知，偏好男孩的国家其平均幸福感很低，而认为男孩女孩都行的国家其平均幸福感很高。乌拉圭、捷克、匈牙利、波兰4国都是不偏爱男孩的国家，这些国家虽然人均GDP并不突出，但其幸福感在全球的排名都很靠前。

五、结论与启示

从本文的数据分析可以看出，对后代性别最成熟的态度是没有偏向。男女比例均衡有利于社会稳定，而且也符合生物学和心理学的规律。从本文的数据分析看，越是对子女性别没有偏见的国家，社会的平均富裕程度越高，居民的平均幸福感和健康状况越好。因此要建设一个富强、文明、幸福感高的国家，居民的生育观念就不容忽视。正确的生育态度是对男孩女孩平等对待，平等投入。不能偏好某一个性别，尤其是男孩。

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使女性的地位不断提升，女性做到了与男性同工同酬，女性的受教育年限也在不断增加，现代法律制度保障了女性的政治和社会权力。这些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新生儿的性别偏向。[4][11]另外，韩国和中国的经验表明只要对新生儿的性别选择行为进行严格立法加以制止，重男轻女的思想就会逐渐得到纠正。后工业社会的特点是人们开始从关注经济安全转变为关注幸福感、自我表现和生活质量[15]。这对传统的生育观念将会带来有力的冲击。当人们把健康、幸福感和生活质量视为重要的人生目标时，就不会有流产和遗弃女婴的行为了。

富强、文明是我国现阶段的发展目标。因此在增加居民收入的同时，也应注重提高居民的幸福感和健康水平(见人民网时政频道：习近平“幸福十谈”，http://politics.people.com.cn/n/2015/0811/c1001-27443085.html)。本文的结果对农村和欠发达地区尤其有价值。要改善经济条件，提高身心健康和幸福感水平，就要更正重男轻女的生育观念。中国人有相同的祖先(黄帝)，大多数姓氏都是从姬姓分化出来的。[16]从基因学上看，一个人与儿子、女儿的基因相似度都是50%，与孙辈和外孙辈的基因相似度都是25%，没有任何区别。[16]因此生育男孩女孩都是为同一位祖先繁衍后代。生育子女的目的其实是自我价值的实现，并不是为了得到更多资源。当人们认识到追求幸福比追求物质占有更重要时，重男轻女的思想自然就会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