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日用家当》中艾丽斯·沃克的妇女主义思想萌芽

2018-10-22 06:55方丹娜
青年文学家 2018年21期
关键词:艾丽斯自我认同沃克

摘 要:艾丽斯·沃克一生致力于争取黑人女性自由和平等的权利。她对黑人女性的处境和出路有着独树一帜的见解,于1983年首创“妇女主义”一词,并在其随后作品中不遗余力地阐释和丰富“妇女主义”的思想内涵,在评论界引起了巨大反响。而创作于1973年的《日用家当》作为沃克早期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则早已显现出其“妇女主义”思想的萌芽。

关键词:《日用家当》;艾丽斯·沃克;妇女主义;自我认同;权力关系

作者简介:方丹娜(1990-),女,汉族,广东潮汕人,吉林大学珠海学院文学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8)-21--03

艾丽斯·沃克(1944-)不仅是当代美国文坛著名的黑人女作家,更是知名的社会活动家。受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两大社会运动的影响,沃克清晰地认识到,无论是黑人权利运动或者女性主义运动,都无不忽略了黑人女性这一群体,黑人女性一直处于白人种族歧视和黑人父权制的双重压迫下。因此她拒绝沿用“女性主义”一词,认为当时的女性主义者仅仅关注中产阶级白人女性的平等权利,而完全忽略了黑人或者其他有色人种女性的处境。沃克在其1983年出版的散文集《寻找母亲的花园:妇女主义散文》里首度提出了“妇女主义”的理念,呼吁黑人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主张要对本民族的传统和文化形成自我认同,并认为这是黑人女性争取自由平等之路必须跨出的第一步。而妇女主义的终极目标则是“寻求全人类,包括所有男性和女性的共存和完整”(Walker, 1983: xi)。但早在她提出这一概念并对其进行系统阐述之前,她的妇女主义思想就已经或多或少地散落在她的早期作品当中了。本文旨在研究沃克早期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日用家当》(1973)通过集中分析其蕴含的妇女主义思想,揭示沃克对黑人女性身份建构的看法以及她对女性主义和激进民族主义的反思。

一、呼吁积极主动的自我认同

妇女主义强调黑人女性要形成自我认同意识,客观准确地看待自身以及自身所处的文化,在自我认同感中体验自信和尊严,而不是一味屈从于社会评判。沃克鼓励黑人女性打破人们的刻板印象,打破沉默失语的处境。玛丽·克莱瓦拉对妇女主义解释是“通过采取文化层面的积极方式,达到女性自我表达、自我救赎、自我肯定的完整性”(Kolawole, 1997: 24)。

(一)打破刻板印象:基于民族文化建构自我认同

《日用家当》中,从未受过教育的小女儿麦姬就是黑人女性刻板印象的化身,愚钝、胆小、麻木、缺乏自尊心,“她会神情沮丧、毫不起眼地站在角落里,为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上累累疤痕而自惭形秽”(Walker, 2003: 47)。麦姬自卑的主要原因是曾经的一场大火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疤,“自从那场大火将整个家园夷为平地之后,她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下巴贴着胸口,眼睛盯着地面,走路拖着脚。”沃克在文中反复提及的大火暗指白人和男性话语下的主流文化,而被烧毁的房屋则暗指黑人女性的历史文化。大火烧毁了房屋,隐喻主流文化对黑人女性文化的彻底否定;而留着麦姬身上的烧痕,则像是白人和男性贴在黑人女性身上的标签,以某种体貌特征来判定了其低人一等的地位,使其完全丧失对自身文化的自我认同感。为了重建黑人女性的自我意识,沃克一直在作品中极力发掘和弘扬黑人女性文化传统和历史,赞美黑人女性无穷的创作力和想象力。“文化是我们每个人的身心赖以发展的东西……主流文化的价值观仅仅鼓励白人和男性全面发展……却让我们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时时中伤我们。这也是由于我们很多人已经忘记或者再也无法认同我们自己的文化。我们已然忘记了这是我们赖以生存和发展壮大的土壤。”(Walker, 1997: 53)只有当黑人女性意识到自身文化历史的真正价值,意识到自己的创造力,才能修正自我认识,提高自信和自尊,开启自我认同之路。

从这一层面来讲,相比迪依,麦姬更适合继承百纳被,因为她珍惜家族的记忆和传统,用心铭记家族过往。她讲到“没有那些被子我也能记住迪依外婆”(55)。麦姬珍惜百纳被是出于个人与这些日用品的情感联结,并且麦姬已经学会制作百纳被,意味着她继承了黑人女性独有的创造力。姐姐迪依则是黑人权力运动中激进主义的代表,为争取自由平等走向另一极端,宣扬一切黑人文化遗产和传统。非洲的习俗、饮食甚至传统发型都变成潮流。他们一味寻根,却对本民族文化渊源知之甚少。迪依的自我认同建立在她对非洲文化的肤浅认识上,例如她声称改成非洲名字叫万杰萝,却不知道自己原名迪依旧来源于先辈;不顾天气炎热穿上传统非洲服饰;对家里所有带有非洲化印记的日用品感到惊奇。她对非洲文化的狂热并不意味着认同,从文中看到,她给老房子、给母亲和妹妹拍照,但自己从未置身其中;索取搅乳棒是为了拿回去当装饰;拿走百纳被是想把它们挂在墙上。可见,她并没有真正认同自己民族的文化和历史,只不过是受到当时社会运动的影响,带着异样的审美眼光,置身之外地看待自己的文化。

(二)打破沉默:积极主动建构自我认同。

《日用家当》中,迪依看似自私肤浅,但却也显示出了受压迫黑人女性亟需的积极无畏精神。黑人女性由于种族和性别受到双重压迫,当时的两大主流平权运动都无法使她们得以解救。沃克认为,黑人女性只有发出自己的声音,采取实际行动才能走出困境。在自传性文集《所爱皆得救》中,沃克解释道:“我的行动主义--文化上、政治上、精神上--都植根于我对自然、对人类的摯爱之情……当我置身于人群中,我为他们的创造力和智力的完美、为人与人之间奔放的社会温情感到欣喜若狂……我自成年以来就一直是行动主义者。”(Walker, 1997: xx)。玛丽安·罗勒特评论说:“活动家和作家似乎是互不相容、相互抵触的角色,但沃克在她一生的事业中同时实现了两者”(Lauret, 2011: 211)。在沃克众多作品中,她也塑造了许多勇敢地打破藩篱、争取自由和幸福的黑人女性,例如《子午线》中的玛丽迪安·希尔,《紫颜色》中的西丽和雪格。

《日用家当》中的迪依也属于这类角色。尽管她对本民族文化没有深刻认识,但她却开始有意识去保护它们。她批评母亲和妹妹“无法欣赏百纳被”(54) 因为她认为展示这些文化遗产的审美价值就是对它们最好的保存。迪依和同龄人截然不同,作为一名黑人女性,她“坚定地藐视所有的灾难”(49);在贫困的生活条件下也格外注重自己的形象;争取得到教育的机会而非留在家中;积极参加社会运动改变现状……迪依的出现是对黑人女性在社会中沉默失声的固有形象的一种反叛。她的性格特质也符合了沃克对于妇女主义者的描述——“蛮横的、大胆的、勇敢的、肆意的”(Walker: 1983: xi)。同时她也展示了一种主动寻求身份认同的意识。她不想用迪依这个名字,认为是“以那些压迫我们的人的名字来命名”(51),拒绝被他人命名或定义,“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47)。反之,麦姬却始终胆小,既不敢发出自己声音,也不敢采取行动。尽管百纳被对她而言很重要,但当迪依觊觎时,她却从未试图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不敢争取自己的权利。

事实上,沃克在文中塑造的母亲形象,才是一个真正的“妇女主义”代表。故事开篇第一句话,“我就在这个院子里等待她的到来”(47),休斯顿·贝克指出“故事一开始的情景像是某种仪式性的等待,仿佛在等待救世主的到来”(Baker, 1994: 751),妈妈和麦姬都在等待救赎,从妇女主义的角度上看,这种救赎就是找回她们失去的身份认同。故事以母亲为第一人称讲述,从开篇口吻可以看出,母亲一开始是以迪依这样的女儿为傲的,等待迪依的到来其实是在等待身份认同。最终迪依虽然并没有带来救赎,但却间接促使母亲意识到自身文化遗产的价值。当麦姬说道即使没有百纳被她也能记住外婆时,母亲顿悟了。那一刻,她“意识到能拯救自己的根本不在远处,而就在你身边,甚至就在你自己身上,这是自己从未意识到”(Whitsitt, 2000: 447);这一刻,母亲终于在自身扎根成长的文化里找到认同感。因此,母亲“做了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将麦姬一把搂过来,把她拉进卧房里,然后一把从万杰萝小姐手中夺过被子,扔到麦姬的大腿上”(55)。这一系列连贯的动作表明母亲开始采取行动,不再屈服于悲惨的命运和处境。母亲的顿悟以及前后思想行为的变化,展示了黑人女性对本民族文化的自我觉醒,以及依靠自己采取行动改变命运而不再等待被救赎的决心。

二、种族和性别中的权力关系

构建自我认同只是黑人女性走向解放的第一步,然而妇女主义者的终极目标并不仅仅是黑人女性的解放。沃克在《寻找母亲的花园》写到,妇女主义者“并非分裂主义者……而是普世主义者”,“不同肤色的种族聚在一起,就好像花园一样,有着不同颜色的花朵。”(Walker, 1983: xi) 妇女主义的诞生实际源于沃克对20世纪70年代的主女性义和激进民族主义的反思。她重视所有女性之间的联结,批评女性主义将有色人种女性排除在外;同时她也反对激进民族主义者坚决与白人对抗的立场。她坚持早年马丁·路德·金时期“民权运动的声音——那就是‘让黑人和白人和睦相处”(Lauret, 2011: 21)。总而言之,沃克反对任何形式的分裂主义,超越了西方主流意识形态下对抗性的权力关系。奥古涅米写道:“在种族-性别问题这一分支上,妇女主义的政治形态是独一无二的;它比白人种族政治更复杂,因为它意图解决的,更多是与权力相关的终极问题”(Ogunyemi, 1985: 68)。妇女主义者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表面的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更是在两极分化的意识形态下不平衡的权力关系。

《日用家当》中,沃克并没有把矛盾设置在男性和女性,或者白人和黑人之间。故事的冲突恰恰发生在一个黑人家庭内部,更准确来说,是发生在黑人女性之间。“反面角色”迪依是一名黑人女性,却是以一种绝对压迫者的面貌出现在故事里。在精神层面,她“将文字、谎言、别人的习惯以及整个生活强加于我俩。我和麦姬毫无办法,一无所知地困坐在那里,她的声音凌驾于我们之上。她对我们灌输一大堆编造出来的事物以及我们不需要掌握的知识”(49),显示出压迫者对被压迫者的文化侵略。在物质层面,迪依进屋那一刻起就开始索要家中财物,碗碟、搅乳棒和百纳被,即使母亲没有答应,她也理所当然的据为己有,俨然一副入侵者的形象,这是一种不平衡的权力结构里典型的经济掠夺。而迪依之所以能够从被压迫者的地位转变为压迫者的地位,是因为她接受了教育,并顺利进入了中产阶级,在社会权力结构中处于上风。这意味着,如果人类社会仍旧维持当前这种二元对立意识形态,那么即使女性主义者克服了性别歧视,黑人群体克服了种族歧视,黑人女性或者其他弱势群体还是会继续遭受各种无穷无尽的压迫。另一位妇女主义者贝尔·胡克斯在谈到女性主义的未来时,也提到了当今世界各种压迫和歧视的实质。“未来女性主义者的斗争,必须认识到那些潜在的文化偏见,性别歧视以及其他任何形式的群体歧视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改变哲学上的结构,任何女性主义变革都不会长远” (Hooks, 2000: 33)。沃克的妇女主义观点和胡克斯对女性主义的预测相似。

《日用家当》中,沃克也透过性别和种族歧视,关注不对等的权力关系中所产生的不同群体之间的对抗和压迫。迪依作为一名压迫者,始终掌握着话语权。一开始,她憎恶自家房子,但再次返家,她却“每张照片都要把房子拍进来”(51)。以前觉得百纳被过时了坚决不用,现在却说它们是无价之宝。迪依态度和行为的转变暗示着,尽管她对自己的文化一无所知,但她却手握评判它们的权力。特权群体在评判对错、好坏、美丑、有无价值等方面都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而弱势群体,如文中的妈妈和妹妹,则完全丧失了自己的声音。

对于这样的社会现实,沃克在《日用家当》中也给出了一条可能的出路。故事中的百纳被是整场冲突的关键,也是重要的隐喻。伊莱恩·瓦尔特曾提到,“美国百纳被的制作跨越了种族、区域和阶级的界限,它极具审美意味,因为它融合了来自各民族的设计传统”(Showalter, 1991: 199)。百納被所代表的是一种兼容性而非对抗性。它把各个种族的文化元素拼接起来,形成一件精美和谐的艺术品,代表了黑人女性文化的包容精神。故事中,母亲和麦姬学会了如何缝制百纳被,隐喻她们具备黑人女性文化的精神;母亲勇敢地从迪依手里夺回百纳被,意味着她拒绝主流文化的定义,认同本民族文化的精神。百纳被一直是沃克众多黑人女性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展示给我们的一幅未来世界的蓝图——就是像百纳被一样,所有人,不同民族、不同性别乃至任何不同群体都能平等而和谐地相处。

簡而言之,艾丽斯·沃克在其文学创作中一直在传达她的妇女主义思想,同时也在不断地修正自己的观点。沃克早期的作品往往关注某一特殊群体的利益,而从她后期作品可以看到,她更关注整个人类社会的命运,具备更深远的人文关怀。本文通过回溯她早期的作品《日用家当》,探讨文中所展现出来的沃克妇女主义思想的萌芽,揭示故事中的妇女主义观点,一是积极采取行动,构建基于本民族文化的自我认同感;二是认识到妇女主义反对的不单单是性别歧视和种族歧视,更是反对隐藏在群体歧视之下的二元对立的权力关系。从妇女主义的角度分析《日用家当》,我们不仅看到艾丽斯·沃克妇女主义思想在其作品中的连贯性,也能更好地理解妇女主义对人类文明的深刻思考及其深远意义。

参考文献:

[1]Baker, Houston A., Jr., and Charlotte Pierce-Baker. “Patches: Quilts and Community in Alice Walkers Everyday Use.” “Everyday Use”: Alice Walker. Ed. Barbara Christian. New Brunswick, NJ: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1994.

[2]Hooks, Bell. Feminist Theory: From Margin to Center. London: Pluto Press, 2000.

[3]Kolawole, Mary Ebun Modupe. Womanism and African Consciousness. NewJersey: Africa World Press, 1997.

[4]Lauret, Maria. Alice Walker. 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2011.

[5]Ogunyemi, Chikwenye Okonjo. “Womanism: The Dynamics of the Contemporary Black Female Novel in English.”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 11-1(1985): 63-80.

[6]Showalter, Elaine. Sisters Choice: Tradition and Change in American Womens Writing. Oxford: Charendon Press, 1991.

[7]Walker, Alice. 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 Womanist Prose. New York: 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 1983.

[8]Walker, Alice. In Love and Trouble: Stories of Black Women (1973).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Harcourt, 2003.

[9]Walker, Alice. Anything We Love Can Be Saved: A Writers Activism. London: Womens Press, 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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