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志斋说(节选)

2018-10-25 20:57虞集
月读 2018年8期
关键词:靶心皇甫小姑

亦尝观于射乎?正鹄者a,射者之所志也。于是良尔弓,直尔矢,养尔气,畜尔力,正尔身,守尔法而临之。挽必圆,视必审,发必 决,求中乎正鹄而已矣。正鹄之不立,则无专一之趣鄉b,则虽有善器强力,茫茫然将安所施哉?况乎 焉以嬉,嫚焉以发c,初无定的,亦不期于必中者,其君子绝之,不与为偶,以其无志也。

善为学者,苟知此说,其亦可以少警矣乎!夫学者之欲至于圣贤,犹射者之求中夫正鹄也。不以圣贤为准的而学者,是不立正鹄而射者也。志无定向,则泛滥汪洋无所底止。其不为妄人者几希!此立志之最先者也。

既有定向,则求所以至之之道焉,尤非有志者不能也。是故从师取友,读书穷理,皆求至之事也。于是平居无事之时,此志未尝慢也;应事接物之际,此志未尝乱也;安逸顺适,志不为丧;患难忧戚,志不为慑;必求达吾之欲至而后已。此立志始终不可渝 者也。

是故志苟立矣,虽至于圣人可也。昔人有言曰:“有志者,事竟成。”d又曰:“用志不纷,乃凝于神。”e此之谓也。志苟不立,虽细微之事,犹无可成之理,况为学之大乎!昔者夫子以生知天纵之 资f,其始学也,犹必曰志,况吾党小子之至愚极困者乎?其不可不以尚志为至要至急也,审矣。

(《道园学古录》卷九)

注释:

a 鹄:箭靶的中心。

b 乡:通“向”。

c 焉以嬉,嫚焉以发:,同“弛”,放松弓弦。这里是说射箭者漫不经心的态度。

d 有志者,事竟成:语出《后汉书·耿弇传》。

e 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又作“用志不分,乃凝于神”。

f 夫子:这里指孔子。 生知:不学而知。《论语·季氏》:“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 天纵:上天所使。《论语·子罕》:“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

大意:

你们见过射箭吗?箭靶的中心,是射箭人的目标。于是要选择好的弓,直的箭,蓄养精气,积攒力量,端正姿势,遵守射箭的方法,然后面对箭靶。拉弓一定要拉圆,眼睛一定要看清,射箭时一定要果断,这样就能射中箭靶的中心了。如果不设置靶心,就没有专注的地方了,就算有好的弓箭、强大的力量,茫然的射箭者要怎么施展呢?至于那些松弛地拉开弓来游戏,随意地把箭射出去,开始没有固定的目标,也不期望会射中,这种事君子不会做,这种人君子不会和他结交,因为他没有目标。

善于治学的人,如果懂得了这个道理,也就能稍微有所警戒了。学者的理想就是能做到圣人那样,就像射箭的人追求射中靶心一样。不以圣贤为标准而学习的人,就和不设置靶心而射箭的人一样。没有固定的志向,就像在海洋里前行,没有固定的目的地一样,很少有不沦为庸人的。这是立志的人首先要做到的。

有了方向以后,就追求如何达到目标的方法,只有有志向的人才能做到。所以拜师、交友,读书、研究事理,都是达到目的的途径。平时没有事情的时候,对待理想也不要怠慢;待人接物的时候,对待理想也不要乱了方寸;安逸舒适的时候,志向不要丧失;患难忧虑的时候,志向也不屈服;一定要达到所追求的目标才行。这就是立下志向,而且始终不变。

所以如果立下志向,就算志向是做圣人也是可以实现的。古人说过:“有志向的人,做事一定会成功。”又说:“立志不变,全神贯注。”就是这个意思。如果不立志,就算细小的事,也没有成功的道理,何况做学问这么大的事呢!从前孔子以天才的资质,开始求学的时候,还一定要立志,更何况我们这些天资不高的人呢?一定要把立志作为紧迫的事情来对待,确实是这样啊。

【点评】

如果说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前提条件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那么在迈步之前,还有一件最基本的事情要做,那就是立志,即明确目标。然而,要把“立志”的道理讲清楚,也非易事,很可能成为抽象的说教,反而令人生厌。本文作者虞集先阐述射箭过程中“正鹄”的必要性,以这样的比喻来说明目的和条件的关系,是再恰当不过的了。要射箭,就要先确定靶心(即目标),俗话说要“有的放矢”,如果没有靶心,箭要射向何处呢?

当然,作者的写作主旨不在“射箭”而在“为学”,在以射箭为喻后,作者提出为学者也要立志,志向是奋斗的目标,也是精神的动力和支柱;立志后则要持之以恒、始终不渝地为了自己的志向而努力,这样才能获得人生的成功。正如明代王阳明《教条示龙场诸生》所说:“志不立,天下无可成之事,虽百工技艺,未有不本于志者。……故立志而圣,则圣矣;立志而贤,则贤矣。志不立,如无舵之舟,无衔之马,漂荡奔逸,终亦何所底乎?”(海涛)

采莲子

〔唐〕皇甫松

菡萏香连十顷陂(举棹),小姑贪戏采莲迟(年少)。晚来弄水船头湿(举棹),更脱红裙裹鸭儿(年少)。

(《全唐五代词》)

【品读】

先说一点,《采莲子》是唐代教坊曲,七言四句,每句句尾皆带有和声(括号内二字即是),和声并无实意,类似于今天歌末的“哎呦”“哟嗬”等。

有人称赞皇甫松此一《采莲子》是清水出芙蓉,这话一点不假。不过,这“清水出芙蓉”之感只能意会,而不能句解,若生硬去解,就把词给解死了。遂不妨在词句的诵读间,用意念去想象那场景:在一盛大的荷塘里,一场盛大的花事正在热闹进行,有含苞的,有半绽的,有开到恰恰好的,有开到几近荼蘼的,花儿们皆随风摇曳在翠碧的叶掌之上。此时正是采莲季,所以采莲的人很多,拥挤着,说笑着,吵闹着。其中,单有一个小女孩儿,因贪恋眼前的花儿,花儿上的蝶儿,只顾着戏耍玩乐,才不把采莲这事放在心上。看看日将落了,看看天色暗了,她仍旧玩兴不减,一个人坐在船尾弄水,弄得一身湿漉漉,弄得半船湿漉漉。后来,不知怎么逮住了一只小鸭子,她怜爱它,竟脱了自己的红裙,轻轻把它裹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 怀里……

顽皮至极、可爱至极、善良至极的小女孩儿形象,在皇甫松笔下这二十八个字里一下子就活了。且皇甫松惯会写这般的小女孩儿,其另有阕《采莲子》云:“船动湖光滟滟秋(举棹),贪看年少信船流(年少)。无端隔水抛莲子(举棹),遥被人知半日羞(年少)。”这个贪看少年的小女孩儿与上面贪玩的那个小女孩儿不知是否是一个人。总之,两个都很可爱,叫人读过就难忘。

古诗词里,似乎从来就不乏类似“小姑”的小女孩儿形象。如张先的《武陵春》:“秋染青溪天外水,风棹采菱还。波上逢郎密意传。语近隔丛莲。 相看忘却归来路,遮日小荷圆。菱蔓虽多不上船。心眼在郎边。”如薛师石的《渔父词》:“邻家船上小姑儿。相问如何是别离。双坠髻,一湾眉。爱看红鳞比目鱼。”如黄遵宪的《新嫁娘诗》:“脉脉春情锁两眉,阿侬刚及破瓜时。人来偶语郎家事,低绣红鞋佯不知……”

每读这些诗词,我总会想起沈从文笔下的“翠翠”:翠翠自小和爷爷生活在一起,她“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眼眸清明如水晶,人则天真活泼,俨如一只小兽物,且“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平时在渡船上遇陌生人对她有所注意时,便把光光的眼睛瞅着那陌生人,作成随时皆可举步逃入深山的神气,但明白了人无机心后,就又从从容容地在水边玩耍了”。她常会学小羊叫,学母牛叫,或采把野花戴在头上,把自己扮成新娘子。翠翠与皇甫松笔下的“小姑”一样天真、烂漫。

据闻,“翠翠”这个人物在生活中确有原型。想来,皇甫松笔下的“小姑”亦该是确有其人的。这些可爱的小女孩儿形象能够在读者心中重现,真亏得作者们的柔软心性与大手笔了。(杨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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