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都在打败概率

2018-11-13 01:31刘墨闻
读者·原创版 2018年10期
关键词:篮球鞋乔丹普通人

文|刘墨闻

今天看了《小偷家族》,一直哭哭笑笑。这是我第一次在电影院看是枝裕和的电影,我又一次确定,喜欢是枝裕和,是因为他的电影有一种对日常亲密感缺失的补救,可以把一顿饭、一段简单的关系拍得让人留恋,想亲身体验,最简单的日常也非常吸引人,也只有是枝裕和了。

好电影不是讲故事,好电影是不讲故事。电影能给人留下的东西太多了,而故事其实只是故事。

电影讲了几个被世界抛弃的人,组成了临时的家庭,他们彼此并不放弃,用仅有的一切相互照应,像一切卑微的生物一样,摇摇欲坠。现实剥夺了他们考虑未来的权利,却让他们活在了当下,拾起了眼前的快乐。去一次海边,吃热乎乎的火锅面筋或拉面,在狭窄的屋檐下看遥远夜空的烟火,他们的快乐那么真,让人觉得我们不懂得如何拥有我们所拥有的。

不一定要跌宕起伏或独具一格,扣人心弦的方式有很多种,被我们忽略最多的就是我们自己,不是问你的年龄、生日、口味、体重,而是我们自己也不愿意仔细想起的“偏僻”。有人帮助你用画面接纳了这些,让我们接纳自己的“偏僻”。

记者采访刚刚转会洛杉矶湖人队的詹姆斯,说你们在新赛季进入季后赛的概率不高。

詹姆斯说:“那又怎样呢?我这一生都在打败概率。”

即使是“天选之子”,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天赋,他的小半生,仍然是不被人看好的小半生。

关于人生崛起的故事大多指向天才,但现实是英雄如果没有好的命运,即使悲情,也很难引起人的同情,更多人甚至觉得你浪费了这份天赋。

伟大的艺术家更关注平凡的人,或者伟大也有脆弱的一面,留给人的空间要多于天分、幸运或是奇迹。所以我爱写普通人,希望他们也会被眷顾。

在2016年绝地反击赢下第六场比赛后,卢教练(骑士队主教练泰伦·卢)在更衣室里说:“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天,一个是出生的那一天,另一个是知道自己生来要做什么的那一天。”

双雪涛在《聋哑时代》里写到,有一天,他坐在电脑前,把过去的日子一点一滴敲下来。他发现自己原来是可以写作的,他不是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他痛哭流涕,挂着满脸的泪仍然在写。

我体会过那一天的幸福,我知道这对于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

这是一个普通人的时刻,他的泪水和他的得到,不会对这个世界有任何的改变,股票、市场、环境、社会面貌,都不会受到影响,但千里之外的我因为看见了他人生中的转折而欣喜若狂。

于是我有点明白定型的可怕了:还没有找到那条路,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没能成为新的人,没有勇气继续往前走。改变总是很难,何况变了,人生未必好过。新的你如果让人生变得更好,也只是活得容易些;新的你不太好,等你反应过来,也就老了。不能拱手相让的人生被命运摆布,你的生活看着像你的,又好像与你无关。

最近一个击中我的时刻:一个小伙子坐在花坛边擦鞋—干干净净的灰白色乔丹一代,擦完了他站起来走,是小儿麻痹症患者,鞋只能在地上侧着划。

我知道你也不想,可是你没办法。

在这种无奈下,人又能活成什么样呢?我迫切地想知道,并且写下来,告诉千万里以外的人—嘿,你不孤独。我把这些看作是作家的责任,就像城市里应该有一家冷漠的酒店,没什么人经过,而我就在那儿拉提琴,或者弹钢琴,没什么人注意你,甚至也没什么人注意音乐,但你为周围的故事增添了气氛,为谈判而庄重,为重逢而纪念,为分手而安慰。总之,我做了些什么,他们身在其中,一切回忆和感受都加重,但又毫无察觉。

这几天我总会梦见那个穿着乔丹一代的小伙子,难过又带着疑问。他有理由选一把轮椅,或者心安理得地躲在家里接受供养,浑浑噩噩,但他还是选择了面对这个世界,选择了接受这个世界的目光—礼让、同情、冷漠……同时也选择了篮球鞋、阳光、朋友、城市的回声。

如果命运和爱都没有拦下你对这个世界的好奇,那就没有什么能拦下你。

我的朋友在和我交换的日记的一章里写下这样一段:他决定离开家,选择一个陌生的城市,打定主意留在那儿,好像和这个城市签下了契约。每天回家的路上,城市的街灯、树木好像都在盯着他,问他:“嗨,今天你做了什么?有没有努力?”

我一直记着他的这段话,从选择世界开始,人才开始改变,踩着篮球鞋的人生,没有谁会更轻松,但普通人拥有的极小概率,不仅需要作家或者导演去书写,最主要的是,我们自己不相信,我们活在那个概率里。

想起在上海进修时老师教我们的:“你要真正地接受,也要用它给你的方式义正词严地拒绝。”

我理解了一点,好像是用离开家的方式走向家,用走向自己的方式离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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