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城市(外一首)
——给李浩

2018-11-14 06:47
山东文学 2018年10期
关键词:三棵树东篱

李 庄

在时间里建筑一个空间就不会消失

那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是一座小说的还是诗歌的书法的评论的城市

哦,一定是一座文学的城市

爱情的黄昏荷尔蒙的郊区绿草茵茵

它有小说的迷宫诗歌的花园书法的小径评论的探寻

和庞大的想象力工厂流水线以及诡异的马戏团

体面的历史博物馆人民医院动物医院精神病院

美学幼儿园哲学大学考古学殡仪馆

以及理想银行和散文步行商业街

可随时自由提取的灵感提款机

它还有一条从未转动的黑白电影胶片

一场无人观看的缤纷戏剧

一阵冰冷的雨

打湿了音乐的旋律

环绕着空无一人的游乐场旋转的彩色木马

大街上鼎沸的人声游行的队伍已过去

只余一只空塑料袋在电线上纠缠在风中喋喋不休

城乡接合部坑坑洼洼的路上马粪还冒着热气

垃圾堆上的青草已枯黄一只红色的高跟鞋却亭亭玉立

哦兄弟,你怎样在穿梭中的有轨电车公共汽车私家车

电动车自行车和行人和地下尚未高速运行的地铁中

找到那辆拉着棉花包和地瓜的马车

和马车上那张冻红的孩子的脸

和她嘴里哼着的民谣

和民谣滴下的口水

火车站广场还回响着

去三棵树的旅客请注意

某某某次列车已开过来了,请检票上车,请检票上车

绿皮火车的汽笛声还在拉响

三棵树在哪里?兄弟,你将三棵树栽在哪里

栽在石家庄丰收路吗?栽在坚硬的马路牙子上面吗

深夜的树下那么多一边说我爱你一边看手机微信的男女

哦哦,去酒店开房,时间太晚,还是还是,各自回家吧

明天上午年度销售计划会议还是他妈的王胖子主持

房贷还款日期到最后一天了,这钱该向谁借呢

那么多的痰、烟头、矿泉水瓶子和其它垃圾堆在树下

它们到底是三棵什么树?兄弟你知道

我儿时一听到三棵树,远方的白云下

就出现三棵大树,它们的叶子哗啦啦地响

树下有一匹红马和一位白衣少年,少年唱着

听不懂你也听不懂的歌曲

三棵树长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梦里开我也不知道的花

它们是否根深叶茂或已成为电锯的芬芳回忆

或者,早已打造成你我用的写字的桌椅

它们的落叶飘零,早已不知不觉

装订成你的一本本小说我的一册诗集

哦,在梦中枕木上的铁轨伸向远方伸向星空

你像个顽皮的孩子爬上去爬上去——这是一架天梯

你回望人间回望你居住的亚龙花园小区

你要用银河代替万家灯火

多么危险呀兄弟,抓紧,小心手脚打滑

这是怎样的一种高难度的游戏

602室台灯下谁还在读着写着没完没了的文字

此刻,在高寒处,在这个无人的位置

你又在置换他的生活自己的生活

你是谁?哪个是真实的你?哪个是你真实的生活

哪个是你身体居住的城市?哪个是你灵魂居住的城市

哪个是你的城市你要建造的理想的城市

你的时间的城市是你一个人的时间还是所有人的时间

你用什么材料建筑你的完美的空间

你用来无影去无踪的流水吗?它会瀑布一样坍塌

你用过去现在将来的历史吗?它会随意被改写

你用一支无尽头的交响曲吗?你会在休止符的缝隙跌落

你浪费了多少白纸来画你渺无人迹的空中楼阁

当然,你不用国土资源局规划局城乡建设委员会批准

不用消防支队验收,不用拖欠建筑公司和民工的工钱

你得到的唯一报偿,是自由,心灵的自由

这就够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

你在时间中想下一盘什么样的棋?白天黑天

白子黑子,左手右手,放下拿起,拿起放下

白纸黑字,自己给自己写下自己也破不了的棋谱

一个人太孤独,兄弟,在虚无中建造

你书房里的灯用什么点亮?持续地亮着。一个孤魂野鬼

哦,不是你一个,你酸痛的脊椎、手、眼睛、精神

早已抵押给了谁?你写着写着写着

我书房的灯有点暗了,在写完长诗《预言》之后

但还是亮着,不亮着怎么行呢?是吧兄弟

你是教授,你喜欢书,各种各样的书

你想用精装的羊皮封面的经典书搭建一座图书馆吗

博尔赫斯说: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样子

你同意吗?你一定想将你的一本书放在天堂的中央

而我只是个勉强毕业的高中生,我不喜欢图书馆

我喜欢热闹的街道,街道上那些陌生人的有故事的脸

小酒馆里的争吵、殴斗和萍水相逢的男女的暧昧眼神

大醉之后的呕吐,咒骂,情话和突然掏出的刀子的亮光

瞬间的死亡,定格的表情,一只骰子在桌角滚落、滚落

命运将选择哪一位号码:1、2、3、4、5、6

一杯青岛啤酒涌出泡沫顺杯壁流下、流下

我喜欢旷野,在草地上翻跟头,累了就躺在草地上冥想

各种事物平凡而又神秘,这世界一定有一位设计者

当一种苦涩的我也不知道的花香飘入鼻孔

我就想起卡尔维诺的那只《黑羊》

哦,如果人们能像羊吃草一样咀嚼我的诗该有多好

可是谁又能忍受我那苦涩辛辣带刺的诗句

我突然想去你的时间的城市旅行,度个假,放松放松

在你的时间酒店逗留几日,那里的时间

是交叉的吗伸缩的吗可以打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荡秋千吗

反正你是不会要我付房费的

我带上徐永的《我要去那座城市》细读一下

顺便征求你对《预言》的意见,好继续修改

最好房间里挂一幅你的书法和王祥夫的草虫或山水

房间里一定要多放几面镜子,我们看着

镜子里面的我们交谈,就像看着别人交谈,看着亡灵交谈

谈累了,就去黄土路赤脚散步,呵,不硌脚的黄土路

哦,其实我昨日深夜坐高铁路过你的城市

望着与银河相连的万家灯火,想,你正在哪一盏灯下写作

你发来微信;我正在写长篇小说,不敢分心……

车窗外的树木迅速倒伏如手中翻动的书页

我猜你在写的小说名字,会不会是《时间的城市》

此刻,写完这首《致时间的城市》已是夜晚

我书房的灯像你书房里的灯一样亮着

案头的《预言》也放在你写《时间的城市》的书桌上

哦,我们是在哪一座城市的哪一部书中的哪一座城市

哪一座城市的哪一间书房的哪一部书中的

哪一首诗里……

在唐山

在唐山我像动物一样快活

在汲古书店与东篱,夏天诵诗

和茂明、禾秀、志萍、芷妍、锦绣

泽予、光宏、西门兵于开滦酒店饮酒

在曹妃甸110平方公里的空旷中

心和334种鸟类一起叫喊,身体几乎飞翔

距湖3米的净心居6001号小木屋中夜半酒醒

我读唐小米的诗:白丁香落了

它们落在墓碑上,覆盖了那年的雪

又撒在墓碑上

但很快,风

就把墓碑吹干净,并顺势吹走了一个

披麻戴孝的人

我走出门去,立在湖边

风很凉,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和父亲

站在风里的日子,想起了1994年我给父亲写下的诗

这个我注定要送走的人

和我一起站在风里

风越来越冷

但是,他粗糙的温暖的指纹

早已印在我流动的血上

这尘世上有谁会永远立在风里呢

他们化作了风吹拂着风

吹拂,温暖的怀抱

转瞬即凉

昨天上午有一位读者在书店茶室问我

你一生的追求是写诗吗

我说:不,我一生的追求就是活得像个人

活得自由

他谈起了我的自由一诗

所谓自由

无非是一双翅膀

无非是一颗飞翔的心

在此不讨论

一支竹木或钢铁或塑料或名利或爱恨或政党

或国家或意识形态或互联网的笼子与鸟的对抗

和彼此证明对方存在的合理性

所谓自由

无非是鸟可以挑选自己的笼子无形的笼子

比如说一双翅膀怎么飞也飞不出去的天空

所谓自由

无非是鸟扇动第一次和最后一次翅膀

上帝有一只自由的笼子

他说:你写的还是人的局限性……你……

你,你们到底为什么写诗

他眼睛盯着我

我点头但没有回答

书店里东篱在朗诵我必须找到那枚钉子一诗的

结尾:……那枚钉子存在吗

我不知道,但我必须找到那枚钉子

将它钉在高于头顶的地方

即使,那枚钉子只能悬挂

破塑料袋一样的虚无

透过隔断,东篱向我挥手,我向东篱鼓掌

哦,我竟然忘了向他要一本亲笔签名的唐山记

在唐山火车站临别时我只是伸出左臂

轻轻地抱了抱他

凌晨3:30我放下手中茂明的诗集忧郁的尘埃

推开窗户,望着曹妃甸湖面上的星空

星空不知已被谁悄悄钉满了闪闪发亮的银钉

风吹拂窗帘,吹拂我的衣襟

哦,如果没有风

万物是不是寂静的尘埃

如果拥有绝对的自由,人类永远存在

那人类怎样感知自由和存在

因为已经没有了界限与尺度

他们是否会陷入更大的恐惧,更大的虚无

一个银河边的哑巴,大脑高速而可笑地旋转

突然想起了应该怎样对那位中年读者和此刻

还在湖畔小木屋中酣睡的诸位兄弟姐妹回答

正因为我们不知道被谁圈养在地球上

正因为虚无,死

所以我们写诗,我们打造一条偷渡银河的

梦幻之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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