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家

2018-11-14 19:04
长江丛刊 2018年16期
关键词:烧纸纸钱嫂子

这个日子,似乎总与雨有关。而今在有雨的清明时节,我又回到我的老家——李家桥——祭祖。

我是头天晚上回到应山的,和一班在外地工作及在家的朋友汇合,叙旧、打牌、喝酒,直闹到凌晨3点才睡觉。由于回乡的人太多,以至所有宾馆客满,我们分了四个地方才安顿好,我和一个蕲春回来的同学挤在一张床上,由于太累,倒下便不知人事。

早上6点多,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把我吵醒,爬起来开着“五阿哥”的车回到父母家里。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父亲已经去猪场了。见我回来,母亲没有感觉到惊讶,虽然很少回来,但今年她似乎已经认定我要回来。

你应该昨天就该到家的。母亲说。

是的,我昨天回来了,但没有脱开身。我有些歉疚地回答母亲。

回来就好,老二没有回来?母亲平和地问。他还惦记着她的另外一个儿子。

公司有事情,我回来了,他在处理。我看着母亲,小声地说。顺手提了张椅子坐在她的旁边。

泽一没有回来?母亲说到这里我已经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了,努力的克制让母亲洗衣服的动作不很自然。她想念她的孙子,我的儿子。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了。

他要补习功课。暑假会回来的。他也想奶奶,让我带信给您暑假会回来。我说。

母亲把手在围裙上揩了揩,抹了一下眼睛。他该长高了吧?是不是还不爱吃饭?长个的时候该多吃点油盐。

是的,快有您高了。您放心,他长大了很听话。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和母亲交谈下去了,便把话题转移到父亲和妹妹身上。

母亲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我担心你们啊。说完母亲站起身来要给我做早饭。我说不了,宾馆都准备好了,您别忙了。在我的坚持下母亲又坐下来继续搓着衣服。从母亲的动作中我感觉母亲明显老了,虽然头发染过,但发根却已全白。劳碌一生的母亲如同一盏即将耗尽的油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在母亲心里,只有在她眼前的事情才放心。我们永远是她的牵挂。

在不紧不慢的言语中我和母亲的心慢慢平和下来,没有比平安更能安慰母亲。很遗憾我没有见到父亲,但我可以想象到父亲的形象,弓着腰蹒跚地迈着残腿,艰难地伺候着他的一百多头猪。那顶旧布帽子下的脸上皱纹一定看不清纹路了。

我不敢多想,也不敢再和母亲谈及我的事情,我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但我不能让她说及。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弟弟的大儿子可能听到我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静静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知道父母亲怎么没有回来。孩子很老实,话不多。虽然已经快成人了,但内向的性格依然没有改变。

我说,你爸爸妈妈过几天回来。我知道我在撒谎,但此刻,我找不到其他的话安慰孩子。

走的时候我给母亲2000块钱,母亲坚决不要。说她不用钱,你们在外面花销大,钱又不好赚,用钱的地方多。我什么也不能说了,把钱搁在椅子上转身出了大门。母亲追出门来说,你回去上坟记得多带些纸钱,别烧漏了啊。另外记得给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带点水果。完了再回来吃餐饭再走。

我回头看了看母亲,点了点头,开着车走了。

回到宾馆,大家都已经集中起来了,我们简单约定下午见面的时间地点,分头回家看望老祖宗们去了。

天阴沉沉地,远近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了。我和几个本家弟兄到草街上买了一些香蜡纸炮及接亲朋的礼物。两辆车塞的满满当当。大家很少回老家,我甚至几年都没有回去过,心情可想而知。

老家在城南20里地的一个叫草店的地方,由于路没有修好,加上车多,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才到。草店是个小集市,以前是草店人民公社所在地,后该为管理区,前两年管理区也撤了,只有草店村委会了。不过集市依然在,逢单日开集,因离县城太近,交通也较以前发达,大部分人赶集都上县城,所以没有往日的繁华了。恰好今年清明是双日,街上没有多少人。我们自草店分手各自回自己的家中,拜自己的近祖,约好11点去老祖先坟地集中。

我的家在草店西边2华里处的李家桥。一个本家侄子开车把我送到村子后面的山上便回家上坟去了。天开始下起雨了,破败的村子显得更加萧条。远近田地里有几个人披着雨布在地里抽着蒜薹。几个山坡上稀稀拉拉有些人在烧纸钱。由于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留在家里的老人们似乎对清明节没有以前重视了。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我径直到后山坡一排已经被公路隔开的坟地,在记忆里寻找着祖宗们的位置,顺着山坡我一路烧了几十堆纸钱,我知道,这是我们村里最大的一处坟场。埋在此处的人估计有近百人。由于全村都李姓,是一个祖宗的后人,周边村子又以李姓居多,往上走几辈均有亲缘,所以给任何坟前烧纸都是应该的,这也是多年的规矩和习惯。点燃鞭炮,我一路作了几十个揖,转身往另一个山坡。

依然见坟就烧纸,燃香作揖。忙乎了半天才走完三个山坡。雨越下越大,我浑身湿透,脚上的泥巴已经让我挪一步都很艰难。油菜花开得正艳,麦苗正旺,青青山野,若在晴日我一定会被其感动,但此刻我没有了情趣。

好不容易来到孙湾门前的山坡,这里有大小三排坟茔,坐北朝南,依山而起。我的太爷爷埋在此处,还有几个叔伯的太爷爷,大多数是我不知道的谁谁,当然这也是听我爷爷说的,最年轻的也是我所亲眼看到的我一个嫂子埋在我太爷爷这一排的东头。我的这个嫂子是我母亲娘家的侄女,由我母亲做媒嫁给我本家的二哥,人很漂亮个很高,很勤劳,也很随和。那时候还是农业社,二哥高中毕业后我父亲安排他到小学教书,嫂子在生产队当妇女队长,有两个可爱的女儿,四世同堂,按说很

幸福的一家,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嫂子经常到我母亲面前诉苦,哭的伤心伤意。那时候我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也没有必要去问,在农村这样的事情长有。不想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刚端起饭碗,大婆婆蹒跚地跑到我家,哭嚎着说嫂子喝农药自缢了。父亲母亲扔下碗筷就跑出去了。等我赶到嫂子家时,只看见她已经躺在堂屋里的一块门板上,蒙着一条被单。两个孩子和二哥爬在旁边哭嚎着。她是从公社卫生院里刚被抬回来的。据说她是喝完农药又上吊的,当发现时已经死了,但大家还是把她送到卫生院,没有奇迹,她就这样走了,20几岁,两个孩子的母亲。

由于孙姓在我们南边几个大队都是大姓,嫂子的死他们家族聚集了近千人到我们村来闹事。或许是大人们已经预料到会发生此事,我们这边也集合了千把人的队伍,两边的人马在我们村南边以河为界,操锄头拿棍棒,随时准备开仗。我的父亲,当时在附近几十里地叫得响的所谓人物,甚至把县里的领导都请来了,因为我们村是县委书记蹲点的红旗村,如果出了人命,他自然脱不了干系。父亲以自己的威信和与对方的亲戚关系,在县委、区委、公社几级领导的协调下,花了一个晚上才在把事情平息下来。但答应了对方一些不近人亲的要求。用十二根原杉木做所谓的十二圆方棺木,内外三层绸缎衣服,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牛皮鞋等封棺大葬,全家老少披麻带孝。请道士做七天道场,七天内厨房不短火,招待他们那边所有来拜祭的客人。当然还有一些我已经记不得了。在七十年代这样的花销是任何家庭都无法承受的,生产对几乎耗费半仓粮食才把这摊子事情扯平。我的父亲因为此还受过处分。

在嫂子坟前我特地多烧了些纸钱,出于什么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我清楚地发现嫂子坟前明显有一个大洞。估计在她下葬不久她的坟墓已经被人盗过。破败的洞口有些阴森,我的寒毛几乎都树起来了,来不及多想便折身离开。

总算处理完了事情,我拿起装纸钱的塑料袋铺在坟前的草地上坐下来歇歇。雨已经不猛烈了,密密麻麻像雾,看不见远处。我点了支烟眯着眼吸了一口,心思瞬间升腾起来。我与先人隔着一层土静静地对视着,我怀念他们,但怀念什么?他们绝大部分我都没有见过,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我祭奠他们,冒雨从千里之外赶来,给他们烧他们是否能够使用上的纸钱,给他们作揖。这些都是为了什么?而他们真的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和到来吗?或许这就是心灵的某些寄托,给自己一些安慰。活着我们祭奠先人,当我们死了,就成为先人,享受我们的后人的祭奠。所做的一切,用我老家的一句俗语“冕活人的眼睛”。谁都知道当清明时候坟上没有人烧纸钱意味着什么。我们把传宗接代看得太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的年轻的嫂子的死可能就与此有关,因为二哥是他们家唯一的一根独苗,而嫂子一口气生了两个姑娘,在家里和村里人的眼中无疑会看到异样的光芒,自尊心太强的她无法忍受,死亡便成了她唯一的归宿。

其实,生存只是人生的过程,死亡才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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