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贵两地布依族的婚俗仪式音乐比较研究
——以云南省罗平县浪歪村及贵州省紫云县黑石头村为例

2018-11-17 08:19云南大学民族音乐学研究中心
民族音乐 2018年5期
关键词:婚俗布依族新郎

■王 芳(云南大学民族音乐学研究中心)

布依族是我国西南地区南盘江、北盘江和红水河流域的古老少数民族。布依族主要分布在云贵高原和广西的部分地区,即贵州省的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安顺及贵阳地区,云南省的罗平县、富源县及与贵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接壤的部分地区以及广西壮族自治区与贵州接壤的部分地区。在布依族的文化生活中,婚姻文化承载着本民族繁衍后代和传承民族传统风俗的功能。它是布依族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布依族的宗教、语言、习俗等文化要素及文化观念的发展变迁都能通过婚姻制度和婚俗仪式得以展现。本文将不同地区的布依族婚俗仪式音乐放置于同一时代的现代自然生态环境中进行比较,通过分析二者间产生差异的原因,讨论现代文化对两地布依族文化的影响以及两地布依族在现代文化冲击下是如何传承本民族传统文化的。

■布依族婚恋习俗

历史上布依族婚姻遵循“同宗不婚、姑舅表婚、门当户对、财礼论亲”的原则。布依族的婚姻是一夫一妻制。布依族婚姻的缔结,在不同时期、不同地区存在些许差异。明代布依族的婚姻缔结是自由选择和凭媒说合两种制度并行。《大明一统志》说“男女自婚”,即自由择偶;弘治《贵州图经新志》说“歌唱相悦者,然后论姿色妍媸,索牛马多少为聘礼”,即男女双方自由选择,再由父母出面议定聘资;而清平卫(今凯里西北)是“婚姻用媒妁”,即凭媒说合。新中国成立之前,布依族社会中也存在父母包办的婚姻现象。在这种婚姻中,男女往往要到洞房花烛夜才见面相识,因为没有爱情基础,往往酿成很多悲剧。若女方看不上男方,便以“定贯”的方式长住娘家表示抗婚;若男方看不上女方,则会到处寻找心仪之人。结果,引发许多民事纠纷甚至是刑事案件,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男女青年才真正获得恋爱自由。

近代布依族的婚姻缔结,一般有以下4个步骤:

1.择偶。旧社会时期,布依族大多盛行早婚和包办婚姻,因为须由父母做主,所以在择偶上也受到许多传统旧俗、封建关系和迷信禁忌的限制。比如“姑舅表婚”“姨妈亲”“不同辈不婚”“同姓同宗不婚”“异族不婚”“阶级不同者不婚”“八字不合者不婚”以及“面部有忌讳的缺陷和特征者不婚”(如眼泪痣不吉利,暴牙会短命等)。在传统的择偶时期,布依族盛行“浪哨”习俗,这是布依族特有的青年男女恋爱的社交活动,青年男女通过对唱情歌的方式建立爱情。按照不同地区汉语习惯的叫法,“浪哨”也被叫作“赶表”“打老表”“闹门墙”或“坐表”等。

2.订婚。男方选中姑娘后,即请媒人前去提亲。媒人说亲一般要往返至少3次才能决定,越是费周折,越表示这位未来儿媳妇的珍贵。亲事说定后,男方家便开始张罗订婚仪式。择定日期后,男方请人送礼品至女方家,双方并在所择日期当日同时在各自家里热闹大办“定亲酒”。在定亲仪式上,双方需要商定“拿八字”和“议定聘金”两件大事。

3.要八字,或称“背八字”。女方请八字先生写好女子的生辰八字,加上米、盐、茶叶、黄豆,名曰“盐茶米豆”,庄重置于盘中送给男方;男方再请童男童女和声望高的长辈前去接八字,而后请八字先生根据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推算合适的婚期吉日,通知女方。

4.结婚。定下婚期后,男女双方家人及其寨子亲朋好友便开始忙于准备婚事的各项事宜,如准备嫁衣、打家具、舂糍粑、备酒肉等。与汉族婚俗一样,旧时的布依族迎亲也讲究新郎骑马、新娘坐轿,有的地区是新娘步行到男方家。结婚头一天,新郎在数位好友的陪同下,带上备好的糍粑酒肉等到新娘家迎亲。迎亲队伍接近新娘家大门时,便开始吹奏唢呐曲《进门调》。当天,女方家设宴款待新郎及其亲朋,并以对歌形式通宵达旦。天亮后,迎亲队伍再奏唢呐曲《开门调》,接上新娘,带上女方家备好的嫁妆,前往男方家。到达新郎家时,亲朋以歌舞形式迎接新娘进新房,而后再次以对歌方式进行欢庆。传统布依族婚礼,不闹洞房,只兴对歌。对歌时长短为一夜,长至五六个晚上。婚礼完毕后,新郎新娘正式结为夫妻,传统布依族婚俗中还有“不落夫家”的习俗,即新娘在婚礼完毕后,随即返回母家,待成年后再举行“戴假壳”仪式,由夫家正式接回,进入正常夫妻生活。

■云南省罗平县浪歪村的布依族婚俗仪式

云南省罗平县浪歪村坐落在多依河畔的山间,隶属的鲁布革布依族乡是云南省仅有的两个布依族乡之一。浪歪村居住的100多户人家均是布依族,分散而居,有的是一户人家独住一个山头、有的是几户人家聚居在一个山坡。这里的布依族从十来岁起就开始学习布依族山歌,十五六岁就开始在赶集或集会时进行“浪哨”。然而,在现代社会的急剧变化下,现在村里的多数青年由于长期在外读书或打工,对传统的山歌或“浪哨”较为陌生。年轻一代村民的婚姻从过去的父母包办婚姻转变为自主婚姻,择偶恋爱的方式也由原先的“浪哨”对歌形式向朋友介绍或自由选择形式进行变迁。“说媒”和“要八字”的习俗也逐渐被“情感第一”所代替。

然而,对于操办婚礼的程式,村中的布依族长辈依然希望年轻人按照布依族传统进行。比如,村官李天培的儿子的婚礼就是按照当地传统布依族习俗完成。新郎中专毕业,从未学过布依族山歌和“浪哨”,他认为“浪哨”已是上一辈人的事了;新娘是另一个布依族村寨的布依族,临沧师范学院司法专业毕业。二人经朋友介绍,相识相恋。迎亲当天,身着布依族服饰的新郎到女方家的迎亲过程依次经历了:准备双数彩礼—上门迎亲—娘家人拦路拿糍粑—男方长辈敬奉女方祖先—女方的女性长辈与男方的男性长辈对唱《娶亲调》—女方的女性长辈对女儿进行嘱咐,歌唱《临嫁训女》。最后两个歌唱过程从晚饭时间开始,一直持续到夜间。传统的《临嫁训女》由新娘母亲歌唱,但是由于现代的年轻父母多数已不会布依语或不会演唱布依族歌,因而现在的《临嫁训女》改由女方较为年长的女性长辈进行演唱。

次日凌晨一点,新娘打着红伞告别母家,随新郎及迎亲队驾车来到男方家。此时的男方家,亲朋聚集,等候新娘的到来。迎进新娘后,身为布摩的李天培用布依语为新人念唱布依族《保福经》进行祝福。仪式完毕,新郎的男性长辈们聚集堂屋把酒迎欢,庆祝一直持续到天明。婚礼三天三夜的喝酒庆祝,始终沉浸在诚挚的歌声中,亲友们通过布依族传统的歌唱方式表达着祈福与感恩之情。

新娘在婚礼的次日晚由娘家亲人接回,以完成布依族“不落夫家”的传统婚俗。然而,现在的“不落夫家”多半是流于形式。3天后,新郎便接回新娘,一同外出工作,开始了他们的二人世界。

■贵州紫云县黑石头村的布依族婚俗仪式

贵州省紫云县黑石头村坐落在火花乡东部的槽子上,交通便利,四通八达,近年来政府大力发展村寨乡镇的交通及工业,促进了村民的生活水平。黑石头村几十户人家聚居于寨子交通主干道两旁,村户以布依族为主,有极少数汉族和苗族。黑石头的布依族青年外出打工学习的居多数,几乎不再采用传统的“浪哨”方式择偶恋爱,逢年过节或赶街集会时进行的“浪哨”也多为娱乐为主。年长的布依族村民还保持着山歌传统,多用于重要节庆场合。青年男女的结合多以自由恋爱为主,与外族通婚也不为罕见,追求“要八字”的习俗相对较少。

如今的黑石头村青年男女操办婚事,以多元文化的方式进行,即追求现代气息浓郁的汉式审美,又保持着布依族传统习俗的祈福程式。在场面上,以隆重热闹为主。例如,村民王小吕的婚礼就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结合多种文化的现代布依族婚礼。王小吕是黑石头村布依族,经朋友介绍结识了另一个布依族村寨贺惯的布依族姑娘韦丹丹。迎娶新娘当天,男方的亲朋好友杀猪宰牛备宴、吹气球包喜糖、舂糍粑、写对联、挂喜字布置新房。此时的新郎身着西服,随着由20辆小轿车组成的迎亲车队于傍晚来到新娘家。进门前,由女方家两名女性长辈与男方的两名男性长辈隔着一根长竹竿用汉语对唱《拦路歌》。之后,新郎及其朋友还经历了与汉族一样的“闯关接亲”仪式。最后,打着红伞接上身着红色西式礼服的新娘时,已快天明。

到达新郎家时,布依族传统喇嘞队已开始吹奏迎亲曲迎接新人。新人完成堂屋内拜堂仪式后,便来到房屋外,由布摩用汉语念《保祈福》,并把大红绸缎及新衣新鞋交给新郎。祈福仪式完毕,新郎新娘在喇嘞队的伴奏中,按照汉族现代婚礼迎宾的方式,到房屋正门处迎接宾客。此时,在房屋正门前的主道路上,由两名布依族少女撑起一根竹竿拦截宾客,按传统习俗要求宾客进行《拦路歌》对唱后方可进入。有的宾客甚至结伴组队前来喝喜酒,还带上各自的布依族喇嘞队,以表祝贺。据拍摄者介绍,婚礼结束后,新娘并不进行专门的“不落夫家”仪式,而是与新郎一同择日回娘家拜见亲朋后,返回夫家正常生活。

■两地布依族婚俗仪式音乐比较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云南罗平县浪歪村和贵州省紫云县黑石头村的婚俗仪式进程大致相同,都经历了布依族传统婚俗仪式的4个基本步骤,即“择偶—订婚—拿八字—结婚”,其中每一个步骤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变化。从仪式音乐的角度来说,传统的4个婚俗步骤里,“择偶”与“结婚”是包含音乐要素的两个主要步骤。然而,较为可惜的是:布依族传统的“择偶”是通过“浪哨”的对唱方式来完成,但如上述所说,浪歪村和黑石头村的年轻一代布依族青年男女,已不再采用这一传统方式进行恋爱。因此在两个案例中,都没有浪哨对歌的记录。在“结婚”这一步骤中,两个婚礼都含有一定的歌曲实践要素,但各自婚礼中歌曲实践的程式和内容都有所区别,见表1。

表1:浪歪村与黑石头村的婚俗仪式音乐实践对比图

如表1所示,两个村寨在结婚仪式上更加注重对布依族传统歌曲的使用,但在歌唱语言的选用上,浪歪村以布依语为主,黑石头村以汉语为主。浪歪村的结婚仪式在女儿出嫁这一程式中,长辈体现出对晚辈具有较强的道德礼仪训诫感,显示出家族教育中对长幼尊卑和礼节礼数的重视程度。首先就是双方长辈代表,需要郑重地坐在堂屋内用布依语对唱《娶亲调》,以表示两个家庭对此次婚姻的重视程度,见图1及图2;其次是新娘的女性长辈对女儿唱《临嫁训女》,表示娘家在女儿临行前对女儿成家后如何为人妻、为人母的嘱咐及教导,见谱例1及图3。

图1 、图2:云南罗平县浪歪村新郎到新娘家接亲时,新娘的女性长辈及新郎的男性长辈,聚集在堂屋里,双方对唱 《娶亲调》。

谱例1:浪歪村新娘娘家歌唱《临嫁训女》,选段。

图3:云南省罗平县浪歪村婚礼:到新娘家所在村子娶亲时,新娘的女性长辈用布依语对新娘唱《临嫁训女》

然而,黑石头村却将仪式音乐的重心放于完成接亲后的夫家,并且整个结婚仪式都以用汉语演唱的《拦路歌》为主要音乐素材,见图4至图6。不论在新娘娘家进行的《拦路歌》,还是在新郎家迎宾仪式中演唱的《拦路歌》,二者曲调一样,歌词内容因场地变化而稍有改变,如谱例2所示。

谱例2:黑石头村《拦路歌》主旋律,歌词以新娘娘家唱段为例。

在此需要说明,在布依族的社交礼仪中,演唱《拦路歌》与敬拦路酒一样,是布依族表达对客人诚挚欢迎的重要方式。再者,布依族喇嘞队是一个小型乐队,由两个唢呐手、一个小镲和一个小鼓组成,这种乐队通常用于节庆事宜,以使场面显得热烈和豪迈,见图7。可见,黑石头村的结婚仪式显得更为注重款待宾客及活跃夫家喜庆气氛。

图4:贵州紫云县黑石头村婚礼:到新娘家所在的贺惯村娶亲时,由新娘的女性长辈用汉语进行《拦路歌》对唱。

图5 :《拦路歌》对唱,竹竿里面是图2中两位女方的女性长辈,竹竿外是两名男方的男性长辈。

图6:贵州紫云县黑石头村婚礼中迎宾时,宾客用汉语对唱《拦路歌》。

图7:迎宾时的布依族喇嘞队,前排两个唢呐,后排一个鼓和一个小镲。

摩教作为布依族传统宗教,它是一种准人为宗教形态,是布依族祭祀仪式的重要组成部分。摩教中使用的《摩经》是布依族在举行各类仪式时念唱的经文的总称,包括各种名称、内容和用途不同的具体经典。摩教没有严密的宗教组织,一般是以“布摩”为首,带几位徒弟,形成一个布摩班子。摩经以布摩进行咏唱的方式进行,摩经音乐是布依族古歌的一种类别,布依族古歌是摩经的重要载体。除古歌外,摩经仪式中通常还伴有其他形式的歌唱、乐器演奏及舞蹈,如《温经》中的演唱曲《歌打蜂》、丧仪唢呐曲《哭灵调》及摩教舞蹈《铜鼓刷把舞》(伴奏乐器:铜鼓、皮鼓、竹竿)。在本文两个案例中,都有布摩念唱《保福经》的仪式,但是各自祈福的方式和内容稍有差别。在浪歪村,新娘于凌晨进入夫家,完成敬拜夫家祖先后,由布摩李天培在宴席餐桌旁庄严地用布依语为儿子儿媳念唱《保福经》,见图8。待布摩念经完毕,亲朋才可开始欢庆宴席。相对而言,贵州黑石头村的祈福仪式较为喜庆和对象单一化。婚礼清晨,布摩带上女方家赠送新郎的新衣、新鞋、新帽等,来到新郎家堂屋门前,一边用汉语念唱《保福经》,一边为新郎进行赠礼、穿戴、披挂红布的仪式,见图9。这个仪式中主要由布摩代表新娘的家人对女婿的祈福以及对女婿照顾女儿的嘱咐。

图8:浪歪村布摩李天培为儿子儿媳念唱

图9:黑石头村布摩一边念唱《保福经》,一边为新郎披挂红布,传递新帽、新衣、新鞋,以表祝福。

■两地婚俗仪式音乐存异的成因分析

按照生态人类学的学科理念,“对人类创建与捍卫的文化应当理解为人类与其他生物种群之间的有机关系以及人类与气候、土壤、水等无生物因素的相互影响全部纳入到生态系统的关系网络”。也就是说,人类文化是一种生态系统的关系网络。人类学研究中的环境概念可以被概述为“自然环境”(生物物理性环境)和“认知环境”(心理社会性环境)。为了克服长期把人类环境和自然环境相对立,生态人类学家John W.Bennet t提出了“社会自然体系”的分析框架(Bennet t,1976),将“自然环境”和“认知环境”作为一个整体来讨论。人类文化通过“适应”来协调文化自身内部结构与环境外部压力的关系。全京秀老师认为,若将文化视为适应系统,适应便可被定义为两种概念,即“适应战略”和“适应过程”。当文化为了保持自身的永续性时,它会采取相应的适应战略加工环境,使形成的特定外部环境与其达成稳定关系;当文化为了提高自身的生存机会时,它也可能会根据对自身有意义的环境进行自我改变的适应战略。两种适应战略,无论哪一种,在对其加以反复使用长期积累后而产生的文化变迁就是适应过程。本文将根据上述理论及方法,对浪歪村和黑石头村的婚俗仪式音乐存在的差异进行讨论分析。

1.自然环境差异

浪歪村地处多依河畔的山间,交通相对落后,自然环境相对封闭,如图10;黑石头村地势较为平坦一些,交通便利,村户聚集于公路干道旁,如图11。首先,地理环境的差异体现在婚礼举行的场地选择上。李天培儿子的婚礼集中在房屋中进行,相反,黑石头村的王小吕的婚礼几乎全程在庭院外完成,并包含了较长时间、场面较隆重的户外迎宾过程(含布依族喇嘞队演奏及《拦路歌》对唱)。李天培家处于半山腰,村户间均是山间羊肠小道,这可能是李家未进行隆重的户外婚庆仪式的原因之一。道路的便利也许成为王家婚礼采纳众多喇嘞队吹奏和多人多次对唱《拦路歌》的优势之一。

图10:浪歪村

图11:黑石头村

其次,便利的交通所带来的经济效益也间接影响到了婚俗仪式的举办方式。黑石头村所属的火花乡以工业和农业为主要发展产业,全乡村村相通,交通发达,在政府的大力支持下,村民生活水平得以大幅度提高。良好的经济基础是支撑王家邀请庞大的迎亲车队及多组布依族喇嘞队的重要条件之一。而且,传统的布依族婚俗讲究门当户对,基于新郎赠予新娘娘家的彩礼以及新娘家回赠新郎的礼品数量,便可大致知晓双方家庭的经济状况。

再者,布依族人口分布情况也是产生两地婚俗仪式歌唱所用语言差异的原因之一。浪歪村100户村民均为布依族,而且,如上述分析,相对落后的交通导致村寨较为封闭,也间接保持了布依族语言免受其他民族语言的侵扰。而黑石头村除了交通便利所带来的外文化侵袭外,它还是以布依族为主的多民族杂居村寨,因而布依语的使用率大不如浪歪村。两个婚俗仪式中的布依族山歌的语言使用情况便可清晰体现这一差异。

2.认知环境差异

基于上述自然环境分析,两个村落的布依族族人对于传统的婚俗习惯存在认知差异。首先,对传统仪式的认知不同。浪歪村的李天培是少有的通晓布依族摩经文化的布摩,他敬重本族文化,是祖辈生活在相对封闭的但自然环境优美的浪歪村的传统布依族人;而儿子是从小到外地接受现代教育的中专毕业生,不会浪哨、不会布依话,更未曾学过布依族山歌,年轻的新郎认为“浪哨是上一辈人的事”。可见,布依族传统文化在村寨这一相对集中封闭的自然环境中,包括常年生活在村里的布依族族群认知中,得以妥善保存并获得适当发挥;而在年轻一代的布依族青年的思想意识,布依族传统文化似乎只是一种自我身份认同的象征,并未得以真正的学习和传承。然而,为了承继本族传统文化,严格的父亲坚持将婚礼按照传统布依族习俗进行,包括服饰、礼俗礼节等。即便新人双方都是现代化培育下的产物,不仅受过专门的科学教育,还接受过现代流行文化的熏陶,但李天培依然以行使父权作为适应战略来维护及传承布依族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在黑石头村王家的婚礼上,显得现代气息较为浓郁。从娶亲到婚礼结束,王家的新郎新娘始终未着布依族服饰。甚至在以答谢为最终目的的《拦路歌》仪式中,长辈们也是通过汉语进行演唱。并且王小吕的新娘娘家也没有像李家一样以布依语演唱《临嫁训女》来强调对女儿训导,反而以类似现代汉族婚俗的“新郎闯关”形式来完成娶亲仪式,要知道,传统布依族婚俗是以对歌为主要仪式方式。

其次,歌曲的选择体现出两家人对传承布依族文化的认知差异。李家双方看重对儿女的教导,从娶亲时双方长辈郑重对唱《娶亲调》,到娘家人对新娘歌唱《临嫁训女》,再到夫家长辈李天培庄严地唱念《保福经》,一系列以布依语演唱的仪式歌曲表达了长辈极力在现代化时代中营造传统布依族文化氛围,并希望子女将本族文化传承发扬的美好愿望。相反,王家婚礼上的布依族《拦路歌》演唱仪式更像是适应现代化生活的传统习俗点缀。虽然歌曲始终由年长的长辈进行演唱,但整个过程既没有使用布依语,也没有专门的年轻一代的仪式表演对象,未曾表达出两代人之间的文化继承。持续出场的不同喇嘞队在吹奏的曲调选择上未出现鲜明突出的主题,似乎只是为了亲朋聚会而制造的某种声势。布摩对新郎念《保福经》,没有涉及新娘的内容,不禁让人产生有关布依族妇女地位失衡的思考。

■结 语

综上所述,云南省罗平县浪歪村的布依族婚礼相对质朴,对本族的传统文化礼仪,尤其是长辈对子女的训导戒律方面,表达鲜明;在现代文化浓郁的社会生活中,对本族语言和传统歌曲的使用及保持也相对完好。这也许可以归功于浪歪村所处的相对封闭的自然地理环境,虽然村寨的经济及交通条件不太发达,但其布依族传统文化以及本族族群的传统意识形态却因此免受了较大较多的现代文明冲击,加上布依族村民对传承自身文化的努力奋斗,从而使布依族传统文化得以较为完好地保存及维护。相比之下,物质生活条件相对较好的贵州紫云县黑石头村,在对布依族本族文化的维护及保存上就略显不足。从整个婚俗过程来说,其汉化程度较深,比如新郎新娘的衣着装扮、婚礼仪式的选用、《拦路歌》的语言使用等等。关于布依族传统民族精神和道德教义的传承,也显得略有遗失,婚礼全过程着重突出与亲朋的聚集欢庆,长辈与后辈之间没有显示出相关布依族文化的承继仪式。黑石头村村民在传承保护布依族民族文化方面,显得不够深刻强烈。然而,两个村寨的婚俗仪式都可以被认为是各自所属生态环境与自我民族意识共同作用的产物。浪歪村李家表现出自主性对现代文化的抗争,使布依族传统文化在现代社会文化生活中保留了一席之地。而黑石头村王家便显得更加顺应现代文化的主流,其自身民族文化因自我民族意识的减弱而未得以有力保持,导致本村的布依族传统文化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较大。当然,客观分析,形成这些现象差异的因素不能排除以下两点:1.视频录制的目的及手段差异。浪歪村婚礼的视频录制属于官方行为,具有宣传民族文化、发扬民族精神的本意;而黑石头村婚礼的录制纯属个人行为,意在记录自家喜事,以做留念。因而,在两个婚礼的拍摄过程中不免有外部干预因素。2.视频录制的时间差异。浪歪村婚礼录制时间为2015年,与2018年录制的黑石头村婚礼之间相差3年,在此期间,浪歪村的婚俗仪式是否得到变迁?其变迁结果是否与黑石头村婚礼相似?这些都需要进一步深入调研。

本文旨在将同一时代下的同一民族的婚俗仪式音乐放置于不同自然环境中进行比较,以期通过生态人类学、民族音乐学等多学科的理论方法寻找出自然生态环境影响传统民族音乐文化的成因,并希望通过对比分析这些变迁因素,为布依族民族文化的传承找到科学合理的维护方法。更深层次的自然生态环境与民族文化之间的关系及作用,仍需更多、更详细的学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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