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秀山下的中东饭

孟晖

早就听说很多非洲人来到广州做生意，我最近到广州参加活动，才知道中东人在这个外贸古城也是一样活跃。

借着偶然的机缘，认识了年轻朋友阿琉，她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专做针对中东地区的生意，听她在朋友群里讲这个领域的各种趣事，往往都是闻所未闻，大开眼界。这次到广州，阿琉陪我吃了一顿“点都德”的早茶之后，问：“想不想逛逛中东人和非洲人的聚集区？”我自然来了兴趣：“好呀！”于是，由她带领，两人离开热闹的北京路，溜溜达达走了约一个小时，从越秀公园门口经过，最终到了小北，这里是阿拉伯人活跃的地段。但见街边的一座座商厦里全是小店铺，经营的货物品类繁多，但一律针对遥远的中东市场，店主往往是会说汉语的中东人。看看各家店的经营内容其实蛮有意思，从旅行箱包、服装、香水到各种工具，看来，中国产品满足着地球远处居民的全部生活需求。

对我来说最有意思的是首饰小店，物美价廉的饰品尺寸硕大，造型夸张，镶满假钻石和假宝石，亮晶晶地闪耀，在我们看来过于炫目，但到了异国却正好符合人家的审美习惯。我随手指着一条项链问了下价，不过几十元，阿琉还悄悄说，不要买，太贵了，可以砍价的！中东的习俗是婚礼时要准备大量首饰，近年，黄金价格高涨，让众多家庭不堪重负，来自中国的仿金首饰做工精致，样式新颖，花色还特别多，成了真金饰品的最好代替物，在埃及等国家受到欢迎，纾解了那里的消费者的困局。此刻，我算是看到了此类首饰出发前的起点，原来就是这样的一间间小店缓解了异国父母的焦虑，给新娘们带去了快乐和盛装的光彩。

路边时而会出现门脸上以阿拉伯文自荐的餐厅。我灵机一动：“咱们吃一顿中东饭怎样？”“这样啊，那，带你去我熟悉的一家！”阿琉说，“不过，到时可能整个餐厅只有咱们两个女人！”我当时听了还不信。第二天傍晚，阿琉带我在一间规模不小、装修讲究的餐厅坐下，举目一看，整个大厅全是一桌一桌的中东汉子，没有女客——除了我俩这一桌！对我来说还真是全新的经验。在北京，我去過的几家中东餐厅都坐落在三里屯之类的时尚区域，北京人喜欢新奇，热衷异国风情，爱上这样的餐厅来换口味，另外欧美客人也不少，因此，一到饭点，真是五湖四海荟聚一堂，不同语言各自交谈欢畅，即使中东客人也不乏与女眷同来的情况。阿琉告诉我，广州的情况不一样，小北这一带只有中东人和非洲人，欧美公司设在其他更为高档的区域，广州本地人则对异国口味缺乏兴趣，所以不会到这里的餐厅来尝新鲜。而汇聚在小北的万里远客都是些普通商人，以中小公司的老板和职员为主，很自然地依循故土相对保守的习俗，只有男人才在外就餐。在国内，我坐在一家满满当当全是男人结伙吃饭的餐厅里，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在越秀山畔吃到鹰嘴豆泥，属于计划外的享受。幸亏有阿琉的带领，让我接触到这个城市中现在进行时态的一个侧面。我近些年感兴趣的话题之一便是，至晚从西汉时起，印度洋-南海贸易圈便把中东与中国加以连接。广州正是这一古老贸易圈上的明珠港口，没想到，进入二十一世纪，往昔的历史以活泼的形态继续在这里延续，一如既往，由民间自发的能量形成，也由民间自发的能量推动。

饭后，阿琉又特意带我去非洲人聚居的街区漫步，我们走过一条极长的、弯曲的窄街，两旁小店铺鳞次栉比，街上来往的几乎都是非洲人，黑人小伙子和姑娘站在路边轻松地聊天。有商机的地方就会出现商人！也许，我们对文明史的关照太过注重“帝王将相”，太过注重那些政治和军事上的重大事件，却忽视了普通民众的勇气与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