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也很美

2018-12-03 03:05董立勃
回族文学 2018年4期
关键词:生态园女儿

董立勃

这天早上,孙庆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

这很正常。就算孙庆是一个农民,一样会有许多人给他打电话。

孙庆有一个果园,有一个家禽饲养场。果园里的果树,不用化肥和农药。饲养场家禽们的粪便,让这些果树枝繁叶茂,结出的果子汁多香甜。果园同时也是上万只鸡鸭鹅的家园。生长出的嫩草和草丛里的虫子,让这些家禽生出的蛋,还有自身的肉质,都会有种天然的鲜美。

吃了孙庆果园里的果子和家禽肉蛋后的人,都会还想再吃。还会给亲朋好友说,想吃得放心,吃着舒心,去青河镇找一个叫孙庆的。于是,就常有陌生人把电话打了过来,让给准备好水果,还有蛋与家禽,他们开车来购买。

打电话的人叫朱海四。和孙庆没有过来往。他打电话来,没有让他准备这些东西,只是给他说,想和他谈一件事。

有点意外,可也没有太意外。不买他的东西,不等于没有别的事找他。不管怎么说,他算是小镇上有点名气的农民企业家了。每年光是找他来推销化肥农药和饲料的就不知会有多少。只是这些人一般都会在电话里说明来意,听他一点兴趣都没有,知道想赚他这个钱是不可能的,也就不再说见面的话了。做生意的人不会在赚不上钱的事上多浪费时间。

朱海四只是说找他有事,没有说什么事。孙庆问他,他说还是见面再谈吧。孙庆问他什么时候来,他说明天去生态园谈。

孙庆的果园和饲养场位于一条荒土沟里,没有占用农业耕地,享受了不少国家政府的优惠政策。最初创业确实很困难,只有投入没有收入。用了五年时间才走出了低谷。看着荒土沟变成了一条金银谷,他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绿惠生态园。

没说什么事,也没有多想会有什么事找他。用不着想那么多,到时候就知道了。再说了,找他能有什么事呢。一不是官,没有什么权力,二不是大老板,只是个小小的农民企业家。就有一点土特产,也不是谁都会稀罕。

放下了电话,老婆爱香喊他吃饭。不喊他的名字,喊他亲爱的。也是只有他们两个人时才会这么喊,有别的人在,想喊,不好意思喊。

孙庆七十年代初出生,爱香七十年代末出生。他们还是孩子时,经常听到的是邓丽君和港台明星的歌。他们遇上的问题,不是没有书读,没有学上。他们的苦恼是书太多了,读不完,考学的人太多了,进入不了升学的录取榜。

青河镇偏远。那些落难的知识分子和下乡的知青,在拨乱反正后,全都跑回了大城市。师资的一度青黄不接,让孙庆这些小镇的孩子们遇上了。上课不能不说没有认真听讲,高考时也一样没日沒夜死记硬背。结果能考上大学的屈指可数。所以,有了孩子又有了一点钱的孙庆,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女儿送到了地区的重点学校。在留够孩子所有的学费以后,孙庆才开始拆除了旧房子,按照城镇化建设的要求,盖起了漂亮的二层小楼。

从二楼下到了一楼的餐厅里,走到餐桌前坐了下来。餐桌上摆放着他喜欢吃的油条和豆浆,还有煎鸡蛋。爱香端一杯热茶,走过来,放到他跟前。也坐下来,和他一块吃起早餐。

爱香和他说起了女儿。孙庆要在生态园里忙,空闲的时间没有那么多。自从生态园的生产经营变好了以后,孙庆招聘了近三十名员工,从果树管理到家禽喂养,再到产品销售,每个环节都能有效地运转。跟着孙庆风里来雨里去,吃了不知多少苦的爱香,也就不用再去生态园忙碌了,可以把心思全用在家里,用在丈夫和孩子身上了。平常与女儿的联络沟通主要由爱香去做了。女儿和妈妈都是女性,有些话,对父亲不好说,对妈妈可以随便说。自从有了微信后,就更方便了。爱香几乎每天都要和女儿视频。有时孙庆正好在旁边,也会和女儿说上几句话。

吃饭的时候,爱香对孙庆说,听女儿说,最近有一个男同学老是找她聊天。孙庆一听,马上就警觉了起来,对爱香说,可不能让她谈对象。对她来说,除了好好学习外,不能再多想别的什么。爱香说,女儿也二十一了,上大三了,遇到合适的,也可以谈了。孙庆说,你千万别纵容她。上了本科,还要读研究生,还要读博士,一谈上对象,心就乱了,肯定就读不好书了。你得把这个道理说给她听。爱香很听孙庆的话,说,行行,我给她说。

吃过早饭,开车去了生态园。生态园离镇中心有十几公里路。这个距离要是没有车,会觉得非常远。小时候跟着父亲打柴火来过几次,每次都是早早出门,天黑透了才能回到家。荒土沟常年有雪水和雨水积存,比别的地方湿润,生长出了大片茂密的野草灌木。打柴火时也会捎带着捕捉野鸡和野兔。野味鲜美让孙庆对这个荒土沟一直念念不忘。这也是孙庆之所以后来选择了荒土沟去创业的一个重要原因。

车子开到了生态园门口,看守大门的员工认出了是他的车,打开了门让他开进去。他没有进,把车子停在了一边。生态园种植了当地的各种果树,根据品种不同进行了分布设计,使得这些果树无论是在开花时,还是在结果时,都构成了一道可以观赏的风景。有不少人来这里什么都不买,只是为了看看这里的风景。生态园规定了除工作车辆外,其他游玩的车不能入内。自定下了这条规矩后,孙庆自己带头遵守。来生态园不管干什么,从来不把车子开进去,只停在大门口。

大门旁边一排红砖平房,是管理生态园的办公室。其中有一间是孙庆的办公室。孙庆一进办公室,三个负责人就来到了他的办公室。管财务的拿出了各种票据,让他审核签字。另外分别管理果园和饲养场的副手,向他汇报请示相关的工作。

管饲养的经理对他说,昨天来了个推销家禽饲料的。一听这个事,孙庆不让他说了,这个事咱们早就定下了规矩,你照办就行了,不用再跟我说了。经理说,这个事有点特殊。孙庆问,有什么特殊的?经理拿出一个纸条递给了孙庆。孙庆一看,条子是新上任的曾镇长写的,要求生态园接受这批什么牌子的饲料。这可是个孙庆没有遇到的新情况,老镇长在任时,从来没有写过条子让他买什么。问题是他的饲养场从来不用工厂加工出来的饲料,这不是给不给镇长面子的事,而是关系到产品的质量问题,关系到生态园的诚信问题。他的生态园靠的就是大家对产品的信任,才有了今天的好局面,砸牌子的事绝不能干。孙庆把条子扔到了一边,对经理说,镇长不会写这样的条子,这年头骗子多,不用理会。

自1997年生态园步入正轨后,可以说生态园经营状况一直不错,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严重的挫折。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有本事,硬是靠勤劳富了起来。而他自己却总是说,是党的政策好,是我的运气好。

一说到政策,一说到运气。孙庆不能不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老镇长。

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跑到了南方去打工。混了五年,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可没有挣上钱。弄明白了,一个打工者,饿不着,也冷不着,活着还行。只是要活得很好,活得体面,活得能让自己的一些想法变成现实,会很难。大都市,机会多,可人也多。小镇上,机会少,竞争的也少。既然在大都市里干了五年,也没有让命运改变,为什么不回家乡再干上五年试试呢?

农村的孩子长大了,考不上大学,就往城里跑。许多村子跑得只剩老人和孩子了。像孙庆这样跑出去几年又跑回来的,在青河镇没有几个,镇政府很重视。有关部门把这些青年请到政府。老镇长与他们见了面,问他们想干什么,需要什么支持。還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了他们。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打电话找他。

承包荒土沟,打造绿惠生态园,从最初的构想,到画出蓝图,再到变成现实,可以说,每往前走一步,都有老镇长的鼓励。这种鼓励不只是口头上的,老镇长是要政策给政策,要贷款给贷款。绿惠生态园有了利润后,孙庆马上买了一条烟提了两瓶子酒去感谢老镇长,结果遭到了老镇长一顿臭骂,骂得孙庆摸不着头脑。去南方打工长的见识里,其中有一条就是无官不贪。以为是嫌送得少了,再一次去就拿了三万块钱的现金。老镇长告诉孙庆,我五十多岁了,还有几年就退休了,我可不想晚节不保。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也行,那就给我送一篮子生态园的土鸡蛋,让我尝尝它们有多么好吃吧。

老镇长现在已经退休了,在镇长的位子上一直干到了退休。都说他这个官当得窝囊,他手下曾经的科员,早就是县委常委了。而他退休时享受的只是科级待遇。 大家都说他是太清廉了。官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腐败,因为你不腐败,就收不到钱。没有钱给你的上级送,提拔就会没有你的份。老镇长这样的干部确实很少,真的是个清官是个好官。如果不是遇到了老镇长这样的干部,孙庆的绿惠生态园不可能发展得这么快,这么好,甚至有可能根本就建不起来。事在人为,这个人,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绿惠生态园能有今天,正是靠了老镇长和许多人的帮助。

孙庆让手下员工准备了一箱子生态园的水果和鸡蛋。老镇长年前退的休,一直想着去看他,老是忙来忙去,没有去成。再不能拖了,不能让老镇长以为他退下来了,用不上了,就看看他都不愿意去了。以前只是过年前给老镇长送一篮子鸡蛋,以后不用再担心别人说闲话了,可以经常给他去送了。除了鸡蛋,还有水果,还有那些家禽要经常送才行。听说他这个科级干部,退休金才三千多块钱。实在是太少了。别的当官的,退休前早就弄得盆满钵满,可怜了老镇长这样的清官,只能是依然清贫了。可以说,是老镇长让孙庆改变了对官员的看法。老镇长这样的官员,就像金子一样稀少而宝贵。

开着车来到了小镇上。路过镇政府时,看到了大门前的路边新竖起了一个标语牌,上面写着“为了国家,再生一个”。看到这个牌子,孙庆苦笑了一下。生了女儿后,真是想再生一个。可那会儿计划生育的政策太严厉,计生人员比警察还厉害,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趁着有一天他不在家,来了人,把爱香拉到了镇卫生院,硬是给做了结扎手术,让他从此断了再生一个的念想。

离老镇长的家不远处,看见了老镇长在院子里的菜地忙碌。

孙庆把车子停下来,提着东西走了过去。

看到孙庆来了,老镇长有些意外。不过,他的样子,马上就变得惊喜起来。显然他是一直盼着孙庆来看他的。

院子里摆了个茶几。老镇长喊老伴倒茶。

老伴端着茶壶走出来,老镇长说,你看,我说嘛,别的人不来看我,孙庆一定会来的。我早就看出来了,他和别的人不一样。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孙庆有些不好意思,说,早想来的,一直忙,来晚了,老镇长,你别生气呀。

老镇长说,没有生气呀。退了休以后,才知道退了休有多好。什么叫无官一身轻,什么叫自由自在,真的是体会到了。

孙庆说,许多官员退休后,都有一段不适应。尤其是那些得了不义之财的,会睡不踏实的。

老镇长说,倒也是的,一个当年一块儿在党校进修过的朋友,当上了厅官,一块儿退休下来的。和他通电话,发现他很郁闷。结果,没过多久就出事了。东窗事发,被双规了。钱可以买来物质享受,可买不来内心的安宁。过日子,要过得好,不但身体要没病,心里更要没有病才行。

孙庆说,像老镇长这样真正为人民服务的干部,大家会永远敬重的。老镇长说,不过,不少人变脸变得真快。在位时,那些找我办事的,见了我点头哈腰的,说得比唱得都好听的家伙,这会儿,在街上遇见了,躲着我走。知道我没有用了,就不再理我了。这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的。

孙庆说,这种人是少数人。老镇长要是不嫌我打扰的话,以后我每个月都来看望你,向你汇报工作。

老镇长说,不用了,你的那个生态园能发展成这个样子,也不容易,要用心经营好。过年时来看看我就行了,平常你就忙你的吧,有这份心就行了。也不要拿这些土特产了,现在市场上什么都能买得到。退休金虽然不多,可吃穿是不用发愁的。

孙庆说,这可不一样,我拿的这些东西,都是真正绿色有机的。

老镇长说,要坚持下去,不要为了钱,就不择手段。在这个社会做事,不管干什么,都要有良知才行啊。

孙庆说,老镇长你放心,只要我活着,绿惠生态园就会守住底线。

说到这,想起了曾镇长写条子的事,就给老镇长说了。他说是不是有人假冒新镇长的名写的这个条子。老镇长想了想,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我在任时,就有人干过这个事。还让派出所抓起来关了几天。曾镇长我见过,是个年轻干部,上过大学,素质比较高,应该不会干这样的事。

听到老镇长这么说,就放心了。新镇长上任有半年多了,还没有去过他的办公室。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没有事情需要他解决。人家是国家干部,每天不知有多少政治经济方面的大事要操心。他一个农民确实不该随便去打扰。倒是有两次,曾镇长陪着县里的什么领导去他的生态园参观过,镇办公室打电话让他接待。问怎么接待,说让他给县里来的领导准备几份土特产。

自己能有今天,全靠了政府。只要是政府安排的事,只要力所能及,孙庆从来不打折扣。曾镇长陪县领导来,他们照了面。曾镇长注意力主要是放在了县领导身上。和他没有多说什么。他倒是留给了孙庆很深的印象。年轻又有知识,口才不错,说起话一套一套的。

聊得投机,时间就过得快。一看表,不早了。孙庆站起来告辞。本来想给老镇长说说朱海四给他打电话这个事。又一想,只是打个电话要见个面的事,不值得说。没有给老镇长说,回到家也没有给爱香说。只是打电话问了一个老同学。老同学说朱海四是个80后,没有什么来往,也是听别人说过,说这个家伙开了个公司,好像什么生意都做,挣了不少钱。

按约定的时间,一辆黑色的卧车开到了生态园,停在了孙庆办公室的门口。朱海四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跟着一个女的一个男的。男的长得高大健壮,像是他的保镖。女的长得苗条漂亮,可能是秘书兼情人。

跟着的人走到门口,停了下来。只有朱海四一个人走进了孙庆的办公室。朱海四看上去,长相上没有什么突出的特点。要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他,不会留下什么印象。加上不是一个年龄段的。孙庆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也就没有什么奇怪了。

孙庆不了解朱海四,不等于朱海四不了解孙庆。他来找孙庆办事,是有备而来的。这些年,他返乡创业,把一个荒土沟建成了美丽的生态园,成了当地媒体经常要来采访的人。那些记者们可真厉害,有时他只是说了几句简单又平常的话,到了报纸上,就变成了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同学朋友看了报纸,当面夸他有水平。他说那些话不是他说的,是记者自己乱加上去的。他越是这样说,大家越是不相信。说这怎么可能,报纸可是政府的喉舌,从来都不会干弄虚作假的事。

这个朱海四也一定是看了报纸,知道了孙庆。他是个生意人,又是个什么钱都挣的人。孙庆的生态园不能不说是个财源,所以他主动来找孙庆,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想到了朱海四来找他,会和生态园有关,和钱的事有关,但到底是什么事,他实在想不出来。

也用不着想了,现在朱海四就站在面前,有什么事他肯定会马上说出来。

果然朱海四先把孙庆不着边际地吹捧了一阵以后,说出了他的来意。朱海四说他想和孙庆合作干些事情。

孙庆问,合作干什么事情?

朱海四说,你生态园的农副产品,可以交给我来销售,我的门路广,保证可以畅销。

孙庆说,用不着,生态园规模小,光是老客户都有点供应不上,不想再扩大经营

朱海四又说,我想入股。

孙庆问,入什么股?

朱海四说,干股。由我来负责生态园的安全保卫,保证不会有人来破坏捣乱。每个月从利润里分成三分之一。

孙庆说,太平盛世,没有那么多坏人。到生态园来的人,都是貴客,我们不需要专职的保卫人员。再说了,还有警察,真有什么事,警察会出面来解决的。

听孙庆这么说,朱海四倒不生气,笑了笑说,看来我的这些提议你都不肯接受了。

孙庆说,你想帮助我,我很感谢你。心意我领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劳你大驾。

以为这个事说不成,朱海四就会起身走人了。没想到朱海四接下来又说,还有个事,想请你帮个忙。最近做生意,资金有些紧张,你看你能不能借三十万给我周转一下,两个月以后就会还你。

孙庆没有马上回答,看着朱海四。如果说前两个提议已经让他有些意外了,那么这个借钱的要求,可以说是把他惊着了。

一个从没有什么来往,一点儿不了解的人突然提出要借三十万,这和明夺暗抢有什么区别。别说是一下子拿出三十万他做不到,就算能做到,这个事也不可能答应啊。看来朱海四真有点来者不善呀。

孙庆说,实在不好意思,生态园利润收入有限,每天光是人员工资都有上万元的支出。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我想,如果你真的需要这么多钱,可以去向银行贷款。

朱海四说,看来孙老板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了。不过,我想你还是对我不了解,对我的提议,你可以再考虑考虑,我随时等你的电话,我想我们的合作,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吃亏的事。

孙庆说,很高兴能认识朱总。我想朱总如果不嫌弃的话,生态园里的水果还有禽蛋,可以带些回去品尝一下,也算是我对朱总一番好意的感谢。

朱海四说,尽管资金周转紧张,但那些东西还是有钱买的。绿惠生态园的农副产品,我一直在享用。它们确实品质优良,这也是我想与你合作的主要原因。

孙庆说,欢迎朱总常来指导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朱海四说,既然认识了,我想我们的交往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送走了朱海四,孙庆以为这件事也就结束了。改革开放,与过去一个最大的不同,就是每个人都获得了选择的自由。可以去做想做事的。不想做的事,也可以不去做,不会有人逼着你去做。听父母亲说过,有一段时间,大家必须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谁要是试图和别人不一样,那等着他的就可能是最严厉的惩罚。甚至有的人就是因为坚持自己对某件事的看法,最后把命都丢掉了。孙庆经常为自己能生在这样美好的时代而庆幸。

与朱海四见面,确实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可也不至于让孙庆十分恼火。人家会怎么想,他没有办法。可自己会怎么做,可以自己说了算。他早已经不是那个毛头小伙子了。作为一个已经四十五岁的男人,不会再有什么事让他惊慌失措。从容淡定面对一切,是他目前的生活态度。

晚上和爱香躺在床上,想到了这件事,没有说。整天在外边忙,把家交给了爱香打理。好不容易有了在一起的时间,要说也只能说些让人高兴的事。每天晚上必说的一个话题就是女儿。爱香总是会把与女儿在微信上聊的内容,及时传达给孙庆。

也是说到了孩子,让孙庆想到了白天在镇政府门前路边看到的标语牌。孙庆就给爱香说了标语牌上的内容。爱香听了以后也笑了起来。说怎么政府也这么爱开玩笑,为什么不早早放开二胎。孙庆说,这事不能怪政府,只能怨咱们运气不好,没有赶上新政策。爱香对孙庆说,要不,咱俩离婚,你再找一个,生一个儿子。孙庆知道爱香这是在逗他。就算爱香说的是真心话,孙庆也不能这么干。对他来说,爱香没有别的女人可以比得上。在南方打工时,他看上过一个女孩,可人家嫌他没钱,不愿意和他好。开发荒土沟时,雇了一些工人,爱香是其中一个。两年之后,第一批跟着他干的人都走了,只有爱香没有走。孙庆问她为什么没有走。爱香说,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这个事干成。能不能干成,孙庆也不知道,只是拉开的弓,射出的箭,他无法再回头。他想好了,如果这件事干失败了,这一辈子就不折腾了,接过父母亲手中的农具,把他们干了一辈子的农活继续往下干。那一阵子,荒土沟里经常只有他和爱香两个人。有一天,爱香对孙庆说,家里人给她介绍了对象,要让她去见面。孙庆说,你是不是想离开我了。爱香说,我要是想离开你,早就离开了。孙庆说,我要是干不成了,你会不会还跟着我。爱香说,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也就说,爱香是在孙庆最困难时,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他们一同吃过苦,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让她享福。

想到这些,他不想再说什么,只是把爱香搂在了怀里,让爱香感受到他对她强烈的爱。过后,他问爱香幸福吗,爱香温柔地朝他点点头。

是啊,说到了幸福,孙庆以及他的家人,目前确实找不出一点儿不幸福的理由。

饲养场主管急匆匆找到孙庆,告诉他有几十只鸡突然死了。孙庆马上想到了是瘟疫,立刻请来了检疫站的兽医。兽医来到生态园,把死鸡肚子划开,找到了几颗麦粒。兽医说,不是瘟疫,是吃了毒杀老鼠的麦粒。

有人把老鼠药带进了生态园,悄悄地撒进了家禽活动的草地上。这是故意破坏,孙庆去派出所报了案。警察来了,了解情况后,对孙庆说,生态园可以自由出入,又没有安装视频监控,要找出投毒的人有些难。

确定了那些鸡是死于老鼠药后,孙庆马上就想到了朱海四。那么多年没有发生的事,为什么拒绝了朱海四后,马上就发生了。孙庆把这个情况给警察说了。警察却告诉孙庆,这个话可不能乱说,得有真凭实据才行。

这个案子还没有破,两天后又发生了一起。生态园一辆新买的丰田皮卡车,夜里停在了大门口的路边,突然着起了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堆废铁。孙庆又想到了朱海四,再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车子也会自燃,是不是有人故意纵火,你说了不算,得技术部门来鉴定。

这两件事给孙庆带来的直接经济损失到了二十多万,而生态园一年的纯利润也不过五六十万。这让孙庆的心情从未有过地糟糕起来。更让他担心的是,接下来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不是不知道这些事是谁干的。而是明明知道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法治社会,要让坏人受到惩罚,没有证据,警察也无可奈何。也许这些年他的创业奋斗实在是太顺利了,老天爷故意弄出些意外,让他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轻易就能成功。

决定给朱海四打个电话。接到孙庆的电话,朱海四非常高兴,以为事实教训了孙庆,让他明白了该怎么做。没想到孙庆在电话里并没有低三下四向他表示服软,愿意接受他提出的三项建议中的任何一项。

孙庆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而是他不愿意向一个贼一个强盗屈服。也许顺从了朱海四,可以躲过那些可怕的麻烦。只是一时平安无事了,却会天天活在屈辱里。坏人真的坏起来,是没有限度的。贪得无厌的本性会让他们得寸进尺,直到把你逼上死路。朱海四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当他明白了不管他怎么做都不可能会得到时,他肯定就会放弃了,不再去犯铤而走险的错误了。

拿起电话时,还想着尽量心平气和地与朱海四说话。可说着说着,孙庆就控制不住了。内心的愤怒瞬间爆发出来,大骂朱海四实在太卑鄙无耻,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实在不配做个男人。

也许是太出乎朱海四意料了,在青河镇混了这些年,凭着他的心黑手辣,还从来没有输过。孙庆的态度让他顿时陷入惊愕中,竟没有能马上找到合适的词语来应对。

朱海四的语塞,让孙庆以为他肯定是自知理亏,不敢再多言。放下电话后,多日的郁闷一扫而光,代之的是发泄过后的痛快。只是他由于缺少和坏人打交道的经验,低估了朱海四做事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被臭罵的朱海四,在放下电话后,把桌子上的一只茶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处飞溅的玻璃碎渣,把他的情人秘书吓得脸色发白。紧接着,他大叫了一声,一定要让这个臭小子付出代价。

这个电话过后,生态园再也没有出过什么事,这让孙庆以为再不会有事了。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从生态园开车回家,走在半路上,看到路中间摆放着一个大石头,没有多想就下了车,去移开石头。石头有点大,重得让他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刚把石头移到路边,还没有直起身来,头上就挨了一闷棍。身体强壮的孙庆并没有马上倒下,他站起来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看到了三个家伙,只是天太黑,看不清脸,认不出是谁。想到了劫财,他问了一句,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我口袋里有两千块钱,你们想要,就拿去。一个家伙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拿走了钱。只是拿到了钱,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仍然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最后还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

孙庆躺到了医院里。流了不少血,可没有扎到要害处,不会有生命危险。给派出所报了案。立了案,警察让孙庆提供线索,孙庆再次说到了朱海四。问孙庆当时是不是看到了他。孙庆说,现场没有看到他,可肯定是他在背后指使的。警察说,这种事,不能乱怀疑。

知道孙庆受伤住院了。老镇长来看他。孙庆就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以及和朱海四交往的过程全都告诉了他。老镇长听了以后,说,这个家伙,我知道他,我当镇长时,刚开始想用钱用女色让我帮他做事,看我不理,就放出狠话。被我收拾了几回。后来看我软硬不吃,才老实了下来。没有想到这会儿又放肆了起来。你是对的,对这种人,不能只是一味地退缩忍让。让他们得了势,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曾镇长刚来,肯定对他的情况还不了解,我得给他说说。

就在病房里,老镇长给接替他的曾镇长打了电话。听不到曾镇长在电话里说了什么。从老镇长说话的口气里,可以听得出来似乎老镇长这个电话打得有些不太合适。放下电话后,老镇长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了。对孙庆说,他怎么能这么说呢,这明明是黑恶势力在搞破坏,他却说是企业家之间的利益冲突。还说作为领导干部不宜介入,更不宜替谁说话,免得沾上收了什么好处的嫌疑。话里的意思,似乎我帮你,是收了你的贿赂。真是岂有此理。

再给派出所的所长打电话,所长在电话里对老镇长还算客气,可话里话外都透着一种意思,你老人家已经退休了,有些事不该再管了。问到孙庆被伤害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破时,他竟然说,破案的过程是保密的,不能随便透露。放下电话,老镇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看来,退休了,就真的要休息了,有些事再想管,人家不但不听,还会不高兴。伤好了以后,你还是去找找曾镇长,亲自给他汇报一下。都希望被尊重,领导更是这样。

十天后,孙庆伤好了点。凶手没抓到,去派出所问了两次,都说正在调查。给孙庆说,不要老来问。等有了结果,会告诉他。

没有结果,对孙庆来说,这个事就没有完。还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主动找了朱海四。所有的事,肯定是他干的。只是没有证据,拿他没办法。 有些话,不当面给他说,他真以为可以对孙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看到孙庆来了。朱海四有些高兴。以为他接受了教训,改变了想法。聊了几句,才明白孙庆不是来服软的,只是来告诉他,不管他用什么手段,也不会答应他提出来的条件。听孙庆这么说,朱海四有些意外,看着他,像看一个怪人。这么些年,他干了许多事,还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破财免灾,多么简单的道理,这个孙庆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

意外是意外,可因此就叫朱海四认输,那也是不可能的。不管干什么事,成功的秘诀没有别的,那就是坚持不放弃,直到最后用尽所有手段。

知道像朱海四这样的人,心不黑手不辣混不成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已经把刀子插到了肚子里,还能再干出什么来呢。那刀子所以没有插进要害部位,说明朱海四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想要他的钱。一旦明白了怎么都达不到目的了,朱海四就不会再在他身上瞎耽误时间了。这也是孙庆直接找上了门与朱海四摊牌的原因。

完全弄明白了孙庆的意思后,朱海四没有恼羞成怒,说话的声调也没有发生变化。他夸奖了孙庆,说孙庆这样的男子汉实在是不多见了,让他打心眼里佩服。只是接着他说的一句话让孙庆有些不安了。朱海四说,你的妻子和女儿,一定会为自己有这样一个丈夫和一个父亲而快乐幸福。

没有想到朱海四会提到妻子和女儿,这让他的心不由得紧缩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朱海四,听他继续往下讲。朱海四接下来说出了女儿的名字年纪还有正在读书的学校,包括哪个系哪个专业全说得一点不差,甚至还说出了女儿爱吃火锅的特点。

小镇上许多人知道他的女儿在京城读书,再详细的情况就没有几个人知道了。看来朱海四为了能制服孙庆,对他的情况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孙庆问朱海四怎么会知道他女儿的情况。朱海四笑了,说,我是羡慕你呀,有这么一个漂亮出息的女儿,人生不知会有多快活。不过,听说大城市乱得很,坏人多,得让女儿小心点。

孙庆问,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朱海四说,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还想和你这样的英杰能合作干事。

回到家,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爱香看他翻来覆去,问他为什么睡不着。

发生在他与朱海四之间的事,没有给爱香说过。被扎了一刀,给爱香说遇到了打劫的。是偶然,让爱香不要为他担心。

没告诉爱香为啥没睡着,问女儿的情况。只有一说起女儿,不管有多烦恼,两个人都会马上高兴起来。

孙庆对爱香说,让她再和女儿视频时,告诉女儿,大城市里情况复杂,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来往。

爱香让孙庆对这一点放心。说女儿向她保证了,不考上研究生是不会谈对象的。

孙庆说,我不是担心他谈男朋友,我是怕她遇到坏人。

爱香说,现在的社会秩序多好啊,到处都是警察,你尽是瞎担心。

家禽被毒,车子被烧,半道被劫,肚子被扎,而案子一直没有破,那天见过朱海四后,话里话外听得出来,孙庆只要不答应他的要求,這个事不会有完。尤其朱海四说到了他女儿时的表情,看起来随意平静,可听起来还是让孙庆有些不寒而栗。

想来想去,想到了曾镇长。在青河镇,谁再厉害也不可能比镇长厉害。只要曾镇长说句话,案子肯定会马上破掉,朱海四也不敢再对他怎么样了。孙庆能把一条荒土沟变成了生态园,变成了聚宝盆,只有他自己知道,没有镇长的支持,是不可能的。

见到曾镇长很容易。见到了以后,才发现想办成自己的事,有点不太容易。曾镇长明显对孙庆不冷不热。看来他写的那个条子没有起到作用,确实让曾镇长不太高兴了。孙庆打算给曾镇长解释一下,刚说几句话,曾镇长马上摆手不让他说了。

孙庆不说条子的事了,就说起了最近遇到了几件事。曾镇长听了以后,对孙庆说,你和朱海四之间的事,是你们企业之间的事,我们政府不宜出面干涉。你说的这几件事,是违法犯罪,你说你已经报案,这就对了,你要相信法律会给你主持公道的。

孙庆说,希望曾镇长能过问一下,尽快破案,找出犯罪分子和幕后操纵者。

曾镇长说,司法独立,我们当干部的是不能随便干涉的,这是常识,你应该知道。

孙庆说,我知道,你工作很忙,不该让你操这些心。我确实是没有办法了,才来找你的。让你辛苦,真是不好意思。我想,镇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尽管给我吩咐,我保证让镇长满意。

曾镇长说,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为人民服务是我们的工作宗旨,多辛苦都是应该的。我可是从来没有想得到什么回报。你是不是以前对待老镇长,也是这样的。

孙庆说,没有,从来没有。老镇长帮我办了不知多少事,从来没有要过什么回报。

曾镇长说,这就对了,我也是和老镇长一样,不会要什么回报的。你走吧,我要马上主持召开一个会议,落实中央新颁布的关于扶贫工作的新政策。

孙庆走出了镇长办公室,在过道上,遇到了刚上楼梯的朱海四。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朱海四脱口问出,曾镇长在吗?孙庆也没有多想,马上回答说,在。朱海四接着又问,怎么样,合作的事考虑好了吧。孙庆说,我早给你说过,我只想自己干,不想和别人合作。朱海四说,你可以不和别人合作,但不该不和我合作。孙庆说,我给你说过,我不想做的事,怎么都不会去做的。朱海四说,行,我不急,别把话说死,我很有耐心,我相信你会改變主意的。

朱海四朝镇长办公室走去。孙庆下了楼,走到了院子里,坐到了车上。没有发动车子离开,坐在车里想了一会,就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等了大约有半个多小时,看到曾镇长和朱海四一起走出了大门。这还不算,曾镇长有自己的车,可他没有坐自己的车去开会,而是坐进了朱海四的车。

远远跟上了朱海四的车,一直跟着到了派出所门口。两个人没有下车,只见所长走了出来,坐进了车子里。车子再次开动,沿着小镇的一条主干道行驶着。

本来想跟着在后边看看他们去了什么地方。后来一想,这么做的意义不大。仅仅眼前看到的这些,就已经让他完全明白了为什么朱海四敢这么对待他,为什么一连串的案子一直破不掉。

车子停在了路边,他趴在方向盘上,整个人像霜打了一样,耷拉的脑袋过了许久才抬了起来。思来想去,还是开着车去了老镇长家。老镇长虽然退休了,可在他心里,还是无可替代的主心骨。

老镇长听了孙庆说的情况,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孙庆问他自己该怎么办。老镇长说,我参加革命工作这么多年,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一下子还真找不到什么帮你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孙庆说,我写信告他们。

老镇长说,告他们得有证据,光是怀疑不行。

孙庆说,明摆着的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镇长说,给新镇长交接工作时,给他提过醒,对朱海四要小心。看来,我的话,他确实是没有当回事。

孙庆说,要不朱海四不会这么猖狂。

老镇长说,我会向上级组织反映这个情况的。

回到家,妻子爱香给孙庆说了一件事。说女儿刚在微信里告诉她,说她在大街上走,遇到了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喊出了她的名字,朝她怪笑。可看那男人的样子,从来没有见过。女儿说,我不认识你。那男人却说,现在认识也不晚。女儿不理他,往学校走,那个男人一直跟着她走到了校园大门口。女儿说她真的有些害怕,想不明白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爱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一点儿也不奇怪。孙庆知道是怎么回事,可不能给爱香讲。他是个男人,不能给爱人和女儿带来惊慌。他必须自己来解决好这件事,决不能让可爱的女儿受到任何伤害。

孙庆亲自给女儿拨通了电话。告诉女儿不要把这个事当个事。让女儿安心学习,不要被这个事干扰。平常上街不要一个人去,喊上同学做伴一块去。

第二天,孙庆给朱海四打了个电话。告诉朱海四,他可以答应他提出的条件,借三十万给他。

朱海四说,很高兴你能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只不过现在情况有点变化,我目前需要的一笔资金,不是三十万,而是六十万。

孙庆说,这么多钱,我可真的是拿不出。

朱海四说,你有什么实力,我知道,你现在开的那辆车,就有六十多万。这些钱对你来说,不算个啥。

孙庆想了一会儿说,生态园要维持正常运转,每天都要投入,经常也是流动资金不足。

朱海四说,你用什么办法弄到这些钱,我不管,反正必须借给我这么多才行。

孙庆说,这样行不行,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把钱筹齐了,给你送过去。

朱海四说,好吧,我就等你一个月,你可要说话算数。

孙庆说,我一定会亲自给你送去。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朱海四说,你说吧。

孙庆说,这一个月里,不能再找我和家人的麻烦。

朱海四说,这你就放心了,保证不会再发生让你不愉快的事了。

一个月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

早上起来,孙庆给朱海四打了个电话。

朱海四说,你来吧,我在。东西都带上了吗?

孙庆说,我马上到。六十万,一分不少。

孙庆走进车房,掀开后备厢,看着一个黑色的手提袋。看了一会,又把后备厢关上了。

把车从车房里开出来,看到爱香在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他把车停下,走到爱香跟前,对爱香说,我走了。

爱香说,晚上回来,想吃点啥。

孙庆说,你做啥,都好吃。

爱香说,女儿和我微信视频了,说再也没有遇到陌生人跟着她了。

孙庆说,永远都不会有了。

孙庆抱着爱香,在她脸上亲一下。

爱香说,老夫老妻,不怕别人笑话。

孙庆说,我亲我老婆,别人管不着

孙庆转身上车,坐到车上后,向爱香招了一下手。

爱香朝他笑了笑。

孙庆也朝爱香笑了笑。

车子开到了小镇主街的一座写字楼前,停了下来。孙庆从车上走下来,打开了后备厢,取出了黑色的提包。

朱海四的办公室在三楼,占了一层。没有电梯,要走着上去。走到门口时,看到了朱海四从里边走出来。孙庆愣了一下,说好的,他在办公室等,怎么跑到门口了。不会是等不及了吧。

正想着,朱海四看到了他。目光变得恶狠狠的。这让孙庆纳闷起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要问朱海四为什么不在办公室等着。却发现他两边有两个年轻男子,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架住了。准确说是在扯着他往外走。他明显有些不太情愿,说,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可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

他们从他身边走过去,走到了门口的一辆车前,先把他推入到车中,两个小伙子分别从两边上车。把他夹在了中间。孙庆看到了车身上喷涂着公安警察的字样。

车子开走了,孙庆还在站在那里看。旁边一个年纪大的男人认出了他,对他说,不光是抓了他,还把镇长也抓了。

孙庆问,为什么抓他们?

中年男人说,这年头,会有什么事,不用脑子也想得出来。

去见老镇长,问他,是不是他写了信,有关部门才来把他们抓起来的。

老镇长说,正在写,还没有写好呢。

孙庆说,看来,抓他们和我的事没有关系?

老镇长说,我问了在政府工作的朋友,说现在不但反贪,还要扫黑除恶。曾镇长在别的单位工作时,就收了许多老板的钱。是查别人时,老板把他也说了出来。而他一到青河镇,就被朱海四用金钱收买了。朱海四这些年横行乡里,干了不少坏事,把他收拾掉了,不知会让多少老百姓高兴得合不拢嘴。

孙庆说,大概最高兴的人就是我了。

回家的路上,经过一条大河,孙庆把车子停了下来。

他打开了后备厢,把黑色的提包拿了出来,扔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除了孙庆,没有人会知道黑色提包里装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里边的东西不是钱。

回到家,对爱香说,晚上多炒两个菜,我想喝两杯。

爱香说,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个样子。

孙庆说,天不阴了,阳光灿烂,心情好。

吃晚饭时,和女儿用微信视频了。女儿觉得奇怪,说爸爸一直忙得很,没有时间和她视频,今天怎么有空了。

孙庆说,爸爸因为太高兴了,想让你也跟着爸爸一块高兴。

女儿问孙庆,是什么事让爸爸这么高兴呀?

孙庆想了想说,因为没有麻烦了,从此以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吃过饭,喝了一点酒的孙庆走出了门外。好的天气一直从白天延续到了黑夜。空中月明星亮,像是一起点燃了无数盏灯,看起来十分美丽。孙庆朝着夜空看了许久,他头一次发现,夜色也很美。

2018年4月改定于昌吉海棠1号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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