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七贤与“竹林之游”所体现的中国园林文化

2019-01-06 11:05汪慧心徐岩岩
现代园艺 2019年3期
关键词:竹林七贤魏晋竹林

汪慧心,徐岩岩

(天津城建大学建筑学院,天津西青 300000)

竹林七贤处于魏晋南北朝时期,在这一时期社会思潮由对礼教的信仰逐渐变为对人生自由的追求,也是我国美学思想过渡和转变的一个时期,这一美学思想确立了魏晋时期的园林风格,使魏晋南北朝成为中国古典园林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转折期。竹林七贤是这一时期文人士大夫的代表人物,他们的生平和交往所体现出的精神内涵为后人所称赞为“魏晋风骨”,他们不仅是当时文人们效仿推崇的对象,也成了后世涉及魏晋文化时常谈及的文化符号。前人对竹林七贤的研究常限于历史政治方面,少有从园林的角度进行分析。中国古典园林是自然元素与精神文化相结合的综合体,它的发展吸收了历史上不同朝代的社会风气和文化审美。鉴于园林艺术的包容性和综合性,分析竹林七贤与“竹林之游”所体现出的中国古典园林文化能揭示出中国古典园林的特色与精神内涵,构建中国古典园林的文化图景。

1 竹林七贤的时代背景

魏晋南北朝是竹林七贤生活时代的大背景(公元220~589年),是中国历史上极有特色的一个时期,政治混乱,军阀割占,先后有数个王朝的建立和没落,总体是一个动荡不安没有一个稳定统一朝代的时期。竹林七贤主要处在魏晋南北朝这一大历史时代中的魏国晚期,属于魏晋南北朝的开端。

公元220年曹丕建立魏国,之后的数年间司马懿立下许多战功,成为魏国的权臣。曹丕在世时司马懿韬光养晦,地位日益提高,最终在曹芳执政期间(公元249年)发动高平陵事件,将魏国的实权揽入自己手中,篡位野心昭然若揭。竹林七贤思想和活动最为活跃的时期便是曹芳执政的15年。时值曹魏政权将要覆灭,司马氏权力日渐壮大,政治斗争异常险恶激烈,朝堂上稍不注意就会惹来杀身之祸。竹林七贤作为当时有名的文人贤士,都对当时复杂的政治环境感到无力和厌倦,于是选择寄情山水,与知己好友在园林山水之中寄托内心的情绪。他们的生活轶事和思想精神为东晋人士所记录整理,对魏晋南北朝及后世的社会和文化观念及造园等均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2 竹林七贤与“竹林之游”

竹林七贤指的是嵇康、阮籍、山涛、向秀、阮咸、王戎及刘伶7位名士,先有七贤之称,因他们常在当时的山阳县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谓七贤,后与地名竹林合称。史书中最早对竹林七贤的记载出自东晋史学家孙盛所写的《魏氏春秋》:“康寓居河内之山阳县,与之游者,未尝见其喜愠之色。与陈留阮籍、河内山涛、河南向秀、籍兄子咸、琅邪王戎、沛人刘伶相与友善,游于竹林,号为七贤。”

“竹林之游”的传统说法是指7位贤士聚于竹林之中清谈饮酒,游览于山水之中。后经史学家考证竹林之游不能简单地等同于竹林七贤的聚会,竹林之游持续了15年左右,这种清谈饮酒的活动有很多次,没有固定的参与者和严密的组织规定,竹林七贤参加的只是其中的一次或几次。因此,笔者认为“竹林之游”可以理解为在曹魏即将为司马氏所取代期间以竹林七贤为代表的文人士大夫在嵇康的宅园和山墅等地组织进行的文人聚会,清谈饮酒、吟诗作赋、谈道论艺,寄情山水,放浪形骸,以这一行为消极抵抗司马政权。

3 竹林七贤与“竹林之游”所塑造出的中国古典园林文化意向

3.1 “竹林之游”的隐士思想对古典园林环境氛围塑造的影响

自古以来,饱读诗书的知识分子一般都会有建功立业报效家国的仕途梦,但竹林七贤所处的魏晋时期正值曹魏政权日渐式微,司马氏欲掌权篡位之际,他们不愿出仕,选择逃避来消极抵抗政治的残酷。阮籍曾在诗中写到:“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可以看出他作为知识分子,身处乱世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虽然竹林七贤中几人的政治立场不尽相同,但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他们都更愿意选择隐逸遁世,寄情山水,把对现实的痛苦和愤懑转为对自然的欣赏,通过游赏园林在自然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居所。

庄园经济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主要的经济形式,地主阶级或者文人士大夫有自己的田园产业,这为他们的造园活动提供了物质基础。嵇康是门阀世家子弟,长乐亭主之婿,官至中散大夫[1],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因此在山阳有自己的园宅,在郊外也有山居别业。据史学家考证,“竹林之游”主要是位于嵇康山阳的园宅和郊外的嵇山别墅2处地方。关于嵇康山阳县的园宅史书中有记载:“家有盛柳树,乃激水圜之,夏天甚清凉,恒居其下傲戏。”[2]“山阳县城东北二十里,魏中散大夫嵇康园宅,今悉为田墟。而父老犹谓嵇公竹林地,以时有遗竹也。”[3]可以看出他的园宅除了建筑之外有园林的设计,广植柳树和竹子等植物,更是以竹为代表形成了竹林的景致;有水景的建造,欲还原一个与自然相仿的美好环境。

除了在自己经常居住的园宅,竹林七贤也相会与山中别业。嵇康曾在诗中写到:“昔蒙父兄祚,少得离负荷。因疏遂成懒,寝迹北山阿”;“亮无佐世才,时俗所不量。归我北山阿,逍遥以相佯”。据史学家考证,他提到的“北山阿”位于天门山百家岩的嵇山附近。嵇康结合优美的自然风光,运用自然山体兴建山墅,为自己和友人开辟了一片“天人合一”的美好居所和精神的栖息地。

从“竹林之游”的2处地址可以看出,当时不止是皇家大兴土木建造园林,由于竹林七贤这样的隐居思想出现,使得可以为文人贤士提供隐逸条件的私家园林也渐现规模。当时的私家园林选址主要有二:一是城市中庄园主自己的宅院;二是远离城郭的自然山体。文人贤士或通过栽植树木叠山理水在城市宅园中还原自然风光,或在大自然中利用自然山体,修建自己的山居别墅。

竹林七贤之后,寄情山水的隐士思想影响了众多文人贤士,谢灵运、潘岳、陶渊明、白居易等皆是竹林七贤的追随者。在这种影响之下,中国文人形成了一种仕途不顺还可归隐山居的文化氛围。因此后世有许多私家园林皆是因为园主人的归隐而修筑,园林的地域环境也多是城中园宅或者山郊野外。如魏晋南北朝时期,谢安山居、谢玄山居、孙绰园都位于会稽山,谢灵运始宁别业位于会稽始宁县。隋唐时期白居易的庐山草堂、王维的辋川别业是位于山野中。始建于明朝的拙政园也是因为御史王献臣官场失意后,取晋潘岳《闲居赋》中的“此亦拙者之为政也”之意而修建。竹林七贤代表的魏晋隐士思想对后世造园活动的影响可见一斑。

3.2 “竹林之游”对中国园林功能的影响

时值乱世,若遇上好天气贤士们便相邀在一起聚会清谈,饮酒赋诗,放浪形骸,纵情于山水之中。容纳他们种种活动的山林园宅为他们提供了行动的场所和自由,在这一时期园林从最初具有一定农业生产功能的圃和囿逐渐转变为一个为文人贤士提供休憩思考的精神居所。嵇康在《琴赋》中写道:“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史书中也有对贤士们出游的记载:“率尔相携,观原野,极游浪之势,不计远近,或经日乃归。”[4]位于嵇山的别业附近也有许多当年文人贤士们活动所留下的历史遗迹,如刘伶醒酒台、孙登长啸台、阮氏竹林、嵇康锻灶、淬剑池等。可以看出贤士们放荡不羁,不被礼教所束缚,饮酒、清谈、欣赏音乐、作诗,甚至锻铁淬剑,通过一切放诞又不失风雅的活动来寄托自己的精神世界。

竹林七贤因志趣相投而携手相游,开启了不带有政治目的的文人集会的先河,他们之后的许多文人雅集都是受到了他们的影响和启发。以“金谷会”为例,《晋书.刘琨传》中记载:“时征虏将军石崇河南金涧谷中有别庐,冠绝时辈,引致宾客,日以赋诗。”是说西晋的官员石崇邀请文人宾客一起在自己的金谷园中集会,吟诗作赋,追求风雅。石崇建造金谷园的目的是“乐放逸,笃好林薮,遂肥遁”,可以看出竹林七贤所代表的隐逸放达思想对他修建园林初衷的影响。在东晋,著名的“兰亭会”也是对竹林七贤这种魏晋风流的效仿。他们流觞曲水,追求闲逸雅趣,不仅为后世留下了《兰亭序》,也将流觞曲水这一文化活动流传了下来,且后世的园林将“流觞曲水”这一活动物化,出现了许多与流觞曲水相关的园林景色。如唐代平泉山庄的曲水亭、圆明园中的坐石临流、故宫宁寿宫花园禊赏亭内的“曲水流觞”、恭王府花园中的流觞亭。

这些受到竹林七贤影响的文人集会,使当时的士人们建造园林的目的与先秦和两汉相比有了改变,更注重的是遁隐和寄托心灵,园林的功能上因此而也有了容纳宾客,共赏美景的娱情功能。至此,园林的功能有了重大转变,审美娱情和游赏逐渐成了园林的重要功能,园林也成为了一种观赏艺术。这一功能上的转变为之后中国古典园林的发展留下了更加广阔的发挥空间,也升华了中国古典园林精神内涵。

3.3 竹林七贤对园林竹文化的影响

竹向来是中国文人墨客常赞颂的对象,早已被赋予了象征意义和人格形象。笔者认为竹林七贤所代表的魏晋风流对竹的精神形成和人格化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从而也使竹子成为了中国古典园林中必不可少的造景元素。

从先秦两汉时期开始,皇家园林中已经有了竹的栽种,但当时人们对竹的审美还处于低级阶段,尚未上升到文化欣赏的阶段。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竹子的文化意向开始萌发,它最有力的诠释之一便是竹林七贤。他们淡泊名利,隐逸山水,相会于竹林之中。“竹林七贤”这几个历史人物主要生活于魏国晚期,是由东晋的后人加以总结,最后冠以这个名号,可见后人将他们与竹联系在了一起,并赋予了竹子淡泊名利,宁静致远的精神内涵。王维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中的“弹琴”和“长啸”便是分别代指嵇康和阮籍。可见在后世文人心中竹林七贤是竹最好的代言人,这也是七贤影响了竹文化的作证之一。

当时不止是嵇康自己的园宅中有竹,受到竹林七贤影响的谢灵运在他的谢家庄园中也是大量运用了竹子,形成了非常有特色的竹林美景。谢灵运在《山居赋》中写道:“田野或升或降当三里许。沿途所径见也,则乔木茂竹……路初入,行于竹径,半路阔以竹……绿崖下者密竹蒙径,从北直南悉是竹园,东西百丈,南北百五十五丈,北倚奇峰,南眺远岭。四山周回,溪涧交过,水石竹林之美,备尽之矣。”

竹林七贤赋予了竹子丰富的文化内涵,使竹子为文人名士所追捧,不仅为它赋诗作画,更是把它搬进了自己的宅园,装饰园林空间。在后世的园林中留存着很多与竹相关的景色,如始建于宋朝的网师园中的“竹外一枝轩”,沧浪亭的“翠玲珑”,始建于明朝的拙政园中的“海棠春坞”,建于清朝的个园更是以遍植翠竹而闻名。竹丰富了中国古典园林的造景要素,也提升了中国古典园林的精神价值。

3.4 竹林七贤所代表的精神对园林审美的影响

竹林七贤所代表的精神内涵影响了园林的审美。在魏晋南北朝,以老庄思想为代表的玄学和西域传来的佛教都逐渐发展起来。面对政治动荡、民不聊生的残酷现实人们往往倾向于在虚无美好中找到精神寄托,于是这一时期玄学成了竹林七贤等知识分子们的精神核心。嵇康曾大言道:“越名教而任自然。”阮籍曾“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5]信马由缰,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方便大哭一场返回,这一在世人看来荒诞的行为却反映出了阮籍的豪放不羁,心思敏感纯粹又不拘于礼教。儒教不再同两汉时期一样一家独大,思想自由也带来了审美方面的转变。竹林七贤这种自然不造作的行为方式和精神文化对园林的审美取向便是自然清纯,“初发芙蓉”大于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这一自然清新的审美取向有别于先秦和两汉,在这种审美的影响之下使私家园林的建造不再是一味地模仿皇家园林的气派和豪华,而是追求士人心中纯洁美好的自然。秦汉时期的皇家园林大多是绵延都城数百里的大型景区,“竹林”时期之后,西晋的潘岳园是“爰定我居,筑室穿池。长杨映沼,芳枳树篱。游鳞瀺灂,菡萏敷披。竹木蓊郁,灵果参差。”[6]东晋的谢玄山居“右溪长江,左傍连山。平陵修通,澄湖远镜。”[7]私家士人园林对自然的模仿从魏晋当时便可见一斑,到了隋唐仍是延续了这种自然山水园的营造方式,唐宋明清造园手法日趋成熟,更是追求“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自然美学,这其中的例子已是不胜枚举。可见竹林七贤所代表的魏晋玄学深深影响了中国自然山水园林,使自然山水成为了中国园林发展的一条主线,不论是后世的造园著作或是文人贤士自己实际修筑的园林都秉承这一审美思想。

4 结语

竹林七贤作为魏晋南北朝时期重要的历史人物,通过追求自由看轻礼教的行为,超然逍遥隐逸自然的态度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是后世文人贤士们追捧崇拜的文化偶像。他们的哲学思辨、处世态度文学作品都是丰厚的文化遗产,是魏晋风度的典范。本文立足于园林的兼容性和时代特性对园林艺术发展的影响,通过研究他们交友集会的地点和他们所代表的魏晋风度的人文内涵解析中国园林文化,举出受到竹林七贤精神影响的园林实例,揭示出了以下内容——因“竹林之游”和竹林七贤隐士文化的影响,使私家园林造园地点以私家宅园和山野别墅为主;在竹林七贤的交友清谈影响下,园林的功能性有了改变,取消了生产功能,转化为文人贤士的精神居所;竹林七贤将园林竹文化推上了一个高峰;竹林七贤的精神使中国园林的审美转为清新脱俗的自然山水审美,是中国园林不断延续发展依附的主线。园林的选址、功能、精神内涵和审美倾向在竹林七贤的影响下均有重大改变。希望通过联系历史人物的经历和园林之间的关系构建出中国古典园林的基本风貌,反映出中国园林深厚浓重的历史底蕴和重要的社会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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