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滨“浮”磬

2019-01-14 22:55吴雨洁byWuYujie
宝藏 2019年7期
关键词:泗水灵璧尚书

文/吴雨洁 by Wu Yujie

玩灵璧石的朋友大概都听过“泗滨浮磬”的说法,它出自《尚书•禹贡》,讲的是作为特产进贡的、音色优美的灵璧磬石。

《尚书》的语言很有特色:它高度精炼,每一个字皆有讲究。

所以令人困惑的问题来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浮”这个奇怪的字,来形容磬石呢?是说它轻飘飘的能浮在水上吗?

这个问题不止今人困惑,古人也倍感迷茫。我搜集了一下,这两千年来,大约产生了以下5类解读:

说法一:磬石轻若羽毛

大意:

能浮在水上的石头,才是好石头。用它制成的磬,声音格外清越悠长。

解释:

这种看似离奇的说法,其实流传很广。

古人认为磬石有多轻呢?南朝的志怪小说《拾遗记》的答案是:“石浮于水,一如萍藻之轻”,又说“轻若鸿毛”。而且只有这样轻盈的石头,才能有好音色:“以羽毛拂之,则声振百里”。

这种很有神话的说法,在学者中也不乏信徒。

北宋的林之奇,是当时有名的大学者。他也认为:“磬之为器,必取其石之最轻者。然后其声清越以长。但以轻故,谓之浮”(引自宋•傅寅《禹贡说断》)。

说法二:“浮”字,与五行中的“水”有关

大意:

古人认为,五音与五行相通。灵璧石产于泗水之滨,得水之精,故曰浮磬。

解释:

这也是一种常见的说法。

如明•李之藻的《頖宫礼乐疏》说:“取其土少而水多,其声和润。”又如顾炎武的《日知录》:“石生于土,而得夫水火之气,火石多,水石少,泗滨磬石得水之精者也,故浮。用天地之精以制器,是以五行备而八音谐矣。”

说法三:石头露于水面之上

大意:

这个“浮”字,是指石头“显露出水面”。

解释:

这大概是“泗滨浮磬”最经典的解释。历代“官方”的《尚书》解读,多沿用此种说法。

“尚书首席学者”汉代大儒孔安国就说:泗水滨崖也。水中见石,可以为磬也,又说:泗水涯水中见石,可以为磬。

“科举考试必读书目”《尚书正义》也说:“泗水傍山而过,石为泗水之涯,水中见石,若水上浮然。此石可以为磬,故谓之浮磬。”

但这个说法有个巨大的疑点:为什么后世的人,并没能在泗水上找到磬石的踪迹呢?

一种可能,是石头采光了。

一种可能,是产石的地方搞错了——先秦的泗滨,不是后来的泗滨。刚好地理经典《水经注》里说过:“泗水自彭城又东南,过吕县南,水上有石梁焉。”吕县水上有巨石如梁。这短短几个字引起了后人的诸多遐想。

如《太康地记》就认为磬石产在吕梁水中(“磬石盖实出吕梁水中,历年已久,水上之石采取殆尽余。皆没水中”)。

又如唐《括地志》、宋《太平寰宇记》认为大禹的时代正在发大水,浩浩汤汤怀山襄陵,四野皆被淹没,所以就混在一起说成泗滨浮磬。

说法四:无根之石

大意:

磬石在土中单独成块,所以说“浮”。

解释:

如《禹贡锥指》引宋末元初的大儒金履祥的说法:“浮磬……盖石根不着岩崖而特生,故谓之浮”。

可以想象一下,石之浮于山,犹如鱼之游于水,这就是浮的意义了。

说法五:浮于土层(石层)表面

大意:

有点像今天说的“头皮石”的意思。

解释:

明朝宗室朱载堉写的《乐律全书》:“磬非可浮物,而谓之浮者。犹俗语所谓:浮头一层也”。

这个说法听起来很科学,有点像我们现在说的“头皮石”的意思。玩灵璧石的都知道,早年出的那一批头皮石,皮壳油润、质地精粹,其质量远非深埋地底的那些灵璧石能比。

这个说法也似乎能得到现代音乐学的支持。《中国音乐》1996年第3期上曾发表过一篇小文章《释“浮”》,作者杨浚滋写道:“受振动而发音的物体,音响效果是由多种因素决定的。其中跟物体的比重、质量、密度、声速、弹性模量等等都有直接关系……1978年在古泅水流域滕州市出土的十三枚东周编罄,音响效果令人折服。它的密度为2.6059/em3,它的声速为261.4oom/s,它的弹性模量为18950kgc/mZ,也就是说比重比较大,比一般的石头重。……‘浮’字有多种含义,其中之一作表面讲。如浮皮、浮土,指表层的皮,表面的土‘泗滨浮磬’中的‘浮’字,应该作为这种解释,即指山涯表面的石头,裸露在山涯表层的石头。只有以表层的石头和埋在深处的石头作对比,才会恍然大悟,发现表层的石头特别好。虽然都是同一的响石,声音优者当属‘浮石’。因而便对“浮”字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此一字值千金”。

结尾:我的质疑

最后这种说法,虽然听起来最合理。但我也不敢100%的确信。

第一个疑点是:现在考证出来的、有宋代开采痕迹的磬石山是岩层状的,磬石并不是单独成块的巧石。而且处于岩层表面的磬石原料,因风吹日晒,往往更疏松散碎,不太可能是好磬的材料。

第二个疑点是:因为《尚书》用字太精炼了。它既然说是“泗滨浮磬”(而不是“浮石”),那么意味着,它应是制成“磬”,作为成品上贡的。

因此“浮”字,更可能是在描述磬的特色,而不是原石的生长状态。不过如果你要用《尚书》的“夔曰予击石拊石”来反驳我,认为石即磬,那我一时倒也没想好该如何应答。

言归正传,上述所有猜想,究其原因,都是因为古人信赖《尚书》的精准才产生的。

只是古人长于训诂,却并非长于考古和地理考察,而后两者正是今人进步之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作为古籍世代流传的《尚书》,并不是它真正的原貌。或许,借助考古发现与地理考察,我们能够给泗滨“浮”磬作个更合理的回答。

以上是我的一些读书小感。姑妄言之,博君一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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