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渎望海

2019-01-14 02:55张凌云
湖海·文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盐场海盐盐城

张凌云

在中国,名字带盐的地级以上城市只有一座,盐城。或者说,对于整个中国盐文化,盐城是最佳的一幅缩影。

我的老家离盐城不远。对这座相距不到100公里的城市,向来却未见有多亲近,相反,有些近而远之,甚或近乎排斥,在我的印象里,盐,代表着苦咸,盐城,不过是一方地瘠民贫的土地罢了,小时候,听到有口音带侉的外乡人,大多以为是盐城人,有时候还会滋生某种莫名的优越感,不比我们鱼米之乡,盐城除了生计艰难,经常要离家讨生活外,大概只有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和盐碱滩了。

回头看来,那只是年少无知而已。现在,我要向这位曾被轻视的邻居致以深深的敬意。

自连云港以南,偌大的黄海之滨,竟没有一个真正的沿海城市,这是每个看过地图的人留下的遗憾。但是,倘若将时光上溯,却会发现,两千多年前海边就曾有一个响彻四方的名字,盐渎。

盐渎就是今天的盐城。汉武帝于公元前119年设置盐渎县,东晋时(411年)改名盐城县,从此这里一直是治邑所在,并于1983年升为地级市。于这个意义上说,盐城绝非自古是蛮荒之地,也并非因“苏北延安”的红色背景而声名鹊起,而是一座有历史、有内涵的古老城池。

盐城因盐命名,自然命运起伏离不开盐。比武帝设盐渎县更早,这里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与景帝时七国之乱的主角刘濞有关。《史记·吴王濞列传》记载:“乃益骄溢,即山铸钱,煮海水为盐,诱天下亡人,谋作乱”。依靠海盐,刘濞积累了大量财富,也有了反叛的资本,长达四年的七国之乱由此发端,也许他的作乱使朝廷认识到专管盐业的重要性,盐渎县应运而生。

其实黄海之滨这片广袤的土地,早就是适合煮盐制盐的土壤。同样是《史记》,《货殖列传》云:“东楚有海盐之饶”,这个“东楚”就是今天的盐城一带。盐城制盐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春秋时期,早在吴王阖闾时代,江苏沿海就开始煮盐,或者更早,只要有人类居住,这片昔日紧邻大海的土地就有煮盐的历史。

如果我们将眼光放远,会发现这不是臆想,而是必然的论断。中国古代制盐有三大来源,池盐,井盐,海盐。池盐多见于华北西北,以山西运城的盐池著称,井盐多见西南,四川自贡的井盐闻名于世,海盐分布较广,自辽东至岭南皆有出产,而其中,又以盐城为中心的淮盐(淮河南北出产的盐,两淮即淮南淮北)冠绝天下。无论池盐井盐,既深处内陆,古人开采技法又简陋,产量有限,因此只能供应邻近地区,只有海水取之不竭,用之无虑,海盐也就当仁不让成为食盐的主流。

虽然,山东半岛的煮盐史要更早,春秋时期的齐国富甲一方即是明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淮盐的优势日显突出。这里是中国地势最为平坦辽阔的滨海地带,以泥质土壤为主,地理居中,气候适宜,加之人烟稀少,最适合朝廷进行大规模的盐业开发,特别是大运河开凿后,能够通河达江输往全国,所以,西汉以降,绵绵两千年间,淮盐一直在中国盐业史上占据着最为显赫的地位。正所谓“煮海之利,重于东南,而以两淮为最”、“两淮盐赋甲天下”。淮盐不仅为国家提供了丰富的财源,而且彻底告别了“淡食”时代,滋养了整个中华民族。

与淮盐的辉煌相比,我更感兴趣的是盐城在整个淮盐体系中的地位。

毫无疑问,盐城是产盐的中心,但长期以来孤悬海边,北距淮河尚有一段距离,南与长江更是隔得老远,无论北上南下,都没有直达河道,这在古代陆路交通不便的情况下,无异于划地为牢,而黄海边多滩涂沙洲,盐城本身无法作为海运的集散地,那么,如此巨量的食盐,是如何运输到全国各地的呢?

答案还在于水道。邗沟始凿于春秋,沟通长江淮河,是大运河的前身。相传吴濞曾开邗沟支道通向海边各个盐场,但方向未明,难以考证。较为可信的是古盐河的开凿。该运盐河从广陵茱萸湾开始,向东经海陵,最终抵达今如皋北部,此段地势西高东低,引长江水或邗沟水自然贯通不成问题,但盐城至如皋尚有相当距离,时两地均在海滨,是直接海船运输还是内陆支河驳运,不得而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条线路图逐渐清晰起来。唐大历年间,黜陟使李承沿海滨筑一条长约140公里的堤堰,史称常丰堰,堰内取土后挖成的河流,由北向南串接盐城境内各大盐场,这就是最早的串场河。至北宋,因常丰堰年久失修,范仲淹主持重修了著名的范公堤,在其基础上,历代多有延拓加固,最后演变成一条北至阜宁,南到启东,长达近300公里的拦海大坝,而大坝内,串场河也多加拓宽,成为串连盐城10多个盐场,并连接古盐河一路向西的黄金水道,直达大运河畔的重镇扬州。

沿古盐河一线,多座城市由此繁荣。扬州自不必说,唐时的“一扬二益”说法,肯定离不开盐业的支撑,至清代,更是因盐业而富甲天下,扬州留下的著名景点,如个园、何园等皆是盐商的私家花园,据估计极盛时盐商花园达200多处。再如海陵,本是与盐城资历相当的县城,也因盐业的持续勃兴几度升为州府,而盐务的重要性,似乎更凌驾于盐城之上。

南梁時,海陵县升格为海陵郡,唐武德年间设吴州,旋废,南唐置泰州,从此泰州广为人知。回到盐务上,唐代全国设10个盐监管盐,其中两淮有海陵、盐城二监。海陵监为全国第一大监,年产盐60万石。盐城监次之,年产盐45万石。盐监是管理盐务的专业机构,海陵县产盐少,海陵监地位却反在盐城监之上,再如盐仓,有名的有如皋仓,西溪仓等,盐城周围的知之甚少(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北宋大中祥符二年,盐城监废为仓),更不消说两淮都转盐运使司、两淮盐务总栈这些只会设在扬州一带的大衙门大机构。

如此看来,盐城很大程度上只充当了一个“奶牛”甚至苦力角色,风光地位与它无关,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风吹浪打,有的只是默默无闻的辛劳付出,就像热力递减,关于盐文化的所有荣耀精彩和风流故事以扬州为中心,向东至泰州、东台、如皋依次递减,而到了盐城已消失迨尽,只留下无数熬盐制盐的苦涩艰辛。

翻开一部中国盐业史,大部分时间内,古人制作海盐以煮盐为主,晒盐只是近代以来的事。而煮盐决不像我们想象的轻松浪漫,就像张生煮海一样,只要舀上一大锅海水,在沙滩上使劲煮呀煮,就能把盐煮出来,而且能煮得日月无光,龙王讨饶。那样做是有盐,但所得相当有限,真正的煮盐,比这要复杂得多,辛苦得多。

这从繁体的“鹽”比简体的盐要繁复许多可见一斑。《说文解字》这样解释盐:“卤也,天生曰卤,人生曰盐。从卤,监声。”煮盐的关键正在于卤。古人制卤的方法主要有两种,刮土淋卤和晒灰淋卤。

所谓刮土淋卤,目的在于“刮壤聚土,漏窍沥卤”。简单地说,是指刮取海边咸土,再用海水浇灌其上,得到卤水。通常是将经风吹日晒的咸土堆成堆,置于席上,席子四周用土围挡成坝,然后海水倒入其中,席下有竹筒将渗漏的水引到旁边挖掘的池井里,这就是盐卤。

晒灰淋卤相对先进些,逐渐代替了刮土淋卤。将草木烧成灰后,掘一大坑存放草灰,然后浇灌海水浸泡,待到日暖天晴,取出拿到地上摊晒,等灰上出现白光,接着同样浇注海水,滤渗卤水,过程大致相当。

无论刮土淋卤和晒灰淋卤,获得的卤水都要剪烧才能成盐。这时就离不开一种沿用上千年的工具,盘铁。

盘铁自汉代就有,又称“牢盆”。一副盘铁分四角,每角又分数块,分户保管,使用时固定拼成一盘,盘铁体量巨大,合计有一两万斤重,一块就有上百斤,我在博物馆见过盘铁实物,那家伙一寸多厚,形状不太规则,身上长满铁绣,看上去既沧桑又沉重。说白了,盘铁就是一口巨大的铁锅,之所以做得这样大,既能容纳更多卤水,更重要的是彼此牵制,严防盐民私煎,私贩。

有了盘铁,接下来需要燃料,还需要相对密封的环境。“以卤池为本,以草荡为资,以铁盘为器,以灶房为所,有一未备,煎盐有妨。”煮盐需要大量柴草,盐城处于滩涂地带,有茂密的芦苇荒草可供资用,这是它的优越条件。最后,将盐民们聚在灶房里,大火剪烧,日夜不息。

关于盐民的艰苦,很难用几句话可以概括。古代盐民,又称灶民、灶户、盐丁,社会地位极低。有的是流亡的灾民,有的是流放的罪犯,有的是被政府奴役的对象,即使他们的后代,也终生不得翻身。洪武赶散时,朱元璋从苏南迁移4万多居民来到两淮地区从事煎盐劳役。宋、元、明、清几代,都用特殊的户籍管理盐民,并且不能改变,盐民在行动上也受限制,若出灶区需经官方批准,且不能持器械或三五人结伴同行,类似奴隶生活。这种近乎残酷的管理激起过民变,如元末农民起义的首领张士诚就出身盐民。

虽然,到宋代时,煮盐的技术已相对成熟,碎场、晒灰、淋卤、试莲、煎盐、采花的工序也相对科学,但日复一日终年煮海的辛劳,还是我们难以想象的。无论寒冬腊月,潮打风吹,要犁地翻耘,刈草烧灰,尤其是炎炎长夏,钻在灶房里剪煮卤水的酷烈,非常人能够忍受。因盘铁厚大难烧,因此每举火一次,通常需要连续生产半月左右,在这半个月里,盐民们举家上阵,轮流操作,辛苦一夜,所得不過几百公斤,即使明代后期实行改革,改粗笨的盘铁为铁锅,煮盐的效率提升了,但劳动强度并没有减小,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试想一下这样的场景,六七十度的灶房内,红炉火光冲天,几口大锅成阶梯排列,一锅卤水烧滚了,被迅速传递到下一口,盐工们几乎赤身裸体,他们挥汗如雨而浑然不觉,等到往滚开的锅里投入盐母,等到那弥漫的蒸汽里白色的海盐终于出炉,竟不知脸上是笑容还是泪水。

因此,两千年来盐民的历史,就是一部苦难史、血泪史,他们世世代代“海陆取卤,日晒火煎,煮海熬波,卤水成盐”的结果,换来的是蓬头垢面,食不充饥,换来的是官差的虎狼相逼和盐商的一掷千金,那些诗人笔下“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白雪”的盛赞,就和“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样的讽刺,那晶莹透亮的白盐,在变成达官贵人们手里沉甸甸的白银同时,身后,留下无数盐民的累累白骨。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盐民的苦难会有终结的一天。盐城,也在潮来潮往中从高潮慢慢跌落,直至变得风平浪静。

从明代开始,黄河夺淮入海流量大大增加,范公堤以东的泥沙淤积开始加快,至万历年间,盐城离海直线距离已有约20公里,不再是海滨城市,直到1855年黄河改道向北,盐城离海岸线已有50多公里,从而彻底与大海绝缘。

随着海岸线的持续向东,盐城境内的盐场也走向衰退,范公堤西盐场相继废置,盐灶东移至堤东近海荡地,且产量迅速减少。以东台为例,富安、安丰等五场乾隆四十一年(1776年)产量达到最高峰225.8万担,嘉庆七年(1802年)亦有225.6万担,而道光六年(1826年)已降为69.84万担。由于成陆速度越来越快,许多盐场不是撤并,就是干脆废灶兴垦,种植棉花等作物,并发展养殖业、捕捞业,在著名实业家张謇等人的积极推动下,整个淮盐辉煌史走向终结,曾经广袤的盐区迎来了新的发展曙光。

时至今日,江苏沿海依然在产盐,盐城依然有盐场,但生产的效率远非昔日可比。现代化的晒盐加工替代了传统的煮海为盐,光一个灌东盐场年产盐就达五六十万吨,是过去的数十倍。不过规模虽大,盐业在整个国民经济的比重已不足3%,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盐城,是一个和共和国其他地方一样,飞速发展的现代都市。

那么,盐城还能给我们留下什么呢?

这正是我为之探寻的问题。虽然,盐城依然有江苏最长的海岸线,乃至全国最大的滩涂面积,有濒海的丹顶鹤、麋鹿等自然保护区,但毕竟市区已经远离海洋了,站在这里,哪怕站在曾经的范公堤上,也无法登高望远,凭海临风,感受大海的澎湃激情和壮丽辽阔,一句话,那个孤独地立在海边,向大海展示着汉唐气象的骄傲代表退隐江湖,而曾经的江湖,现在已消散得没有一丝涟漪。

能够寄托怀古幽情的似乎只有中国海盐博物馆。这是全国唯一经国务院批准的全面反映古代海盐文化的专题博物馆,取址也极富意味,就坐落在串场河与范公堤之间。博物馆不高而外观奇特,顶上斜矗着几个巨大的带网格线的方块,远远望去略呈灰色,不知是否象征着那凝聚着太多艰难的煮盐结晶。

我去的时候是春节假期,人并不多。或许盐城不是旅游城市,偌大的展厅里稀稀落落。应该说,博物馆内容很丰富,除了翔实的图文资料,还有各种立体模型和实物工具,有的还进行了声光电演示,倘是耐得下性子,对海盐历史文化有浓厚兴趣,完全可以补上生动一课。

而我感到意犹未尽。诚然,博物馆已经做得够好,周围还有连成一片的中国海盐历史文化风貌区,虽是仿古街坊,多少能体验一下当年酒肆商旅因盐而市的繁荣,但这还不够。如果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博物馆只能提供定格的历史,曲终的安宁,而我需要的,却是那些一直呼呼作响的,咆哮的,夹带盐民呜咽声的海风和浪涛。

这里当然听不见。要听到当年的声音,就必须去看真正的海。我决定向海边盐场进发。

但我还是失望了。离盐城最近的是射阳盐场,向东北方向也要50多公里,至于规模更大的灌东盐场,则在160公里开外。出于时间考虑,打算去看射阳盐场。去之前担心盐场不让参观,特地打过电话。未料回答和不开放差不多。原因一是正逢假期,工人还未全部上班,二是冬天本来是盐场的淡季,即使开放,也看不到多少东西,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持续发展,用地矛盾日显突出,不少沿海盐场用于其他开发,地盘萎缩得厉害,很难再现原来的气势了。

尽管盐场方面委婉劝阻,但不甘心,还是决定驱车前往。到了盐场附近,果然安静得很,不像工作的模样。向门卫说明来意后,对方迟疑了片刻,答应让我们进去看看,但时间不能太久。

我终于站在了盐场的土地上。就像电视里见到的那样,一块块盐田整齐排列,连延远方。遗憾的是天气不太好,没有蓝天白云的映照,盐田看上去没有那么晶莹,虽然有的附有标识,还是看不太出它们之间的区别,比如含卤量的不同,颜色的差异,哪些是不同阶段的蒸发池,哪些又是结晶区。远远地看去,竟有些像家乡的水田,或是一块块巨大的玻璃,只不过,不管是水田还是玻璃,都无法做到这么宽广,并且反射不同色彩的光。

因为风大,又没有工人作业,看门人催着我们快走。出了盐场,犹觉不尽兴,忽然想起要打一个朋友电话,但是电话不通。于是决定,再向海滨深处走走。

这里是路的尽头。再前面是大片的芦苇和荒草,有一人多高,海岸线就藏在它们里面,我看不见。但能听见海的声音。海风从远处传来,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吹得身边的萋草枯叶簌簌作响。这是我能够到达的被称为盐城海滨的极点,我在这里望海,不,准确的是说是听海,闻海。

迷濛的天空下,无边的荒草在眼里消失了,我仿佛看见了昔日的盐民结庐而居,大大小小的草舍工棚占据了这片广袤的滩涂,他们日出而作,日夜操劳,脸庞被海风吹得黧黑,佝偻的身形有的收割茂密的芦草,有的耙耕海边的场地,有的烧烤火红的灶膛,有的推着沉重的盐车,场面不可谓不热闹,生产加工也井然有序,可一边是衣衫褴褛、胼手胝足的盐民,一边是趾高气扬、肥头大耳的官差,对比极为强烈。这样的场景在大海之滨反复上演,起伏着两千年的人间潮汐,海浪也一浪高过一浪的向上翻涌,回馈世人以晶莹的白盐,直到有一天,巨大的浪头冲上海滩,将所有的一切吞噬。

沉思良久,天色更加阴沉,咸涩的风中似乎裹挟着雨点。我决定回头,找个地方吃饭。刚刚坐定,手机响起,一看,是刚才没打通电话的朋友回话了。

那位朋友正是盐场人,从小在灌东盐场长大。刚才因觉得参观时不甚明白,所以想到打电话问他。朋友告诉我,由于淮安等地发现了大盐矿,而盐矿综合成本低,特别是占地面积小,所以逐渐取代了海盐的地位。原来的盐场的确很大,像灌东盐场,从海边往西将近二十公里,南北也有七八公里,方圆就有一百多平方公里,因为太大,盐场下面分工区,工区下面又分小组,每个小组负责从引潮纳池到成品出盐的全过程,全年能产盐五六千吨,而小组不过十七八个人。不过,前面晒盐的工序主要靠自然蒸发,时间也得个把月以上,只有起盐搬运时才运用到现代化的机械设备,你看到的图片里那些长长的吊臂,通常那时才能发揮作用。盐场平时也是挺安静的,只有到收获的时节,你来才正是时候,可以看到一派热闹的场面。

听朋友这么说,我似乎看到了吊机林立,车来车往的场面。工人们用耙具把盐推到池边,机械臂伸出铲斗,很快在场外堆出一个个巨大的盐山,接着,那些原盐被运出盐场,经过再加工,走进千家万户的厨房。

有了这样的解释和想象,多少弥补了现场留下的遗憾。吃完饭后,准备返程。

回程走的是沈海高速。这是一条与204国道,即原范公堤大抵平行的公路,相距不到10公里,只是向东更远些,离海相对更近些。汽车疾驰在高速公路上,两边是连绵不断的原野、村镇,虽说是冬天,但冬小麦透着绿色,路边的树木叶子也没有全部凋零,不时有常绿树种在眼前掠过,各种各样的桥梁、匝道、涵洞、铁轨与高速公路相互交错,构成了现代化的立体交通图,赐予这片土地以前所未有的加速度,涌动着强劲的生机活力。

而这些与我离开的那座城市没有必然关联。坐在副驾的我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看着那些迅速掠过的路牌标识,并看着手机导航里经过的地方,默念着它们的名字。

我发现叫堰、团、灶的名字很多,特别是灶,如东灶,南灶,四灶等,都是公路下面的村庄,直到看到一个叫南沈灶的名字在前方反复出现时,终于明白,那个曾经的盐渎并没有真正消失,它在这条漫长的海岸线上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

所谓堰、团、灶,包括垛、冈、场、仓、墩、圩、滩等等,都是淮盐兴盛时代留下的地名。其中场、仓、团、灶是盐民组织,而堰、垛、圩、滩等是依地势取名。时至今日,当年的一些大盐场,如东台场、安丰场、小海场等都演化为繁荣的市镇,场字也去掉了,只留下前面两个字,仓字亦然,团是较小的组织,一副盘铁团煎共煮得有十多户人家,因此带团的地名较为常见,最普遍的就是灶了,到后来,几户人家,甚至一户人家都可举灶煮盐,他们的后代由此繁衍生息,所聚居的地方就称为灶,为示区别,以姓冠之,再加区分,又冠以一二三四、东西南北等等。

即使经过漫漫时光的演变,许多地名进行了裁撤更改,但她们的根还在,她们的魂还在,有人说,人就是大地上的盐花,那么,作为承载我们的母体,那些村庄都是古老的盐渎母亲留下的后代,洁白晶莹,星星点点闪烁在整个黄海之滨,某种意义上,她们就是我们的故乡,她们永远静静地听着海的声音,并给我们讲着海的故事。

我一直向南,直到某个出口停下,而这里,过去正是一片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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