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卡”主任

张波

殷 勤在机关办公室主任位置上，屁股没挪  过窝，一坐就是二十年，头发都坐白了。身边处长、局长，走马灯似的换来换去，就他殷勤，跟一根铆钉似的，钉下去，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殷勤有时候自己在办公室发呆：是不是爹妈把自己名字起坏了？生来就只会献殷勤，只适合办公室主任这么一个眼观六路、勤勤恳恳的职务？

思来想去，前后捋一捋，从他身边经过的老领导貌似对他殷主任都不错，不论是调离、升迁还是退了休的，都会把他从头到脚夸个遍。可是自己怎么就没有进步，哪怕换个岗位、职务什么的。

每一任领导几乎都夸殷主任工作、待人“勤勉”，荣辱、处事不惊，办事滴水不漏。可就怎么这么“不漏”了，缘何就不让他与时俱进、再上台阶呢？

殷主任一想到这些就怏怏不乐、忧心忡忡。就是屁股下这张凳子，也有几个后生们在眼巴巴地紧盯着，巴望着他早点挪窝，让他们有机会坐上去。

殷主任扪心自问：到底哪一方面让领导觉着自己只合适坐这个位置，或者说，哪一方面他做得“滴水不漏”了？

有那么一天，他突然想到了一位退了休的老局长，在一次老干部座谈会上对他说过：“老主任就是老主任，你看这席卡摆放的，井然有序，泾渭分明，滴水不漏的……”

原来，他殷勤在老领导心目中是这么一个“滴水不漏”啊！

转念一想，殷主任又有几分得意，可不是嘛，自己手上，还从没有一例“席卡”失误的事件发生。他太明白“席卡”是怎么回事，意味着什么，又决定着什么了。

他亲眼见过，有太多领导和嘉宾，太在意自己“席卡”前后、左右、上下的位置了，那完全是一种中国官场现象和交际场中最彰显卑微、高低、荣辱、礼遇和官级、尊严的风向标。

关于“席卡”，殷主任还真花了不少心思缜密地研究过它。殷主任学理科出身，又读过哲学。他能精准地判断出每一个级别之间、同样级别不同位置之间，甚至这次会议和这场活动，级别在“席卡”中的轻重，“席卡”在主席台上的排序，这里的一切玄机、一切奥妙，他殷勤都在心底反反复复掂量拿捏过。从没有过什么大的闪失。这一点，也是值得殷主任自鸣得意的地方。

即便在现场有过一些较大的变故，比如，原先确定的主要领导不能到场，他会眼疾手快地将同级别的领导迅速调整，其他领导、嘉宾以此类推，丝毫不露破绽。殷主任的临场处置能力那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

殷勤知道，很多办公室主任，正是在这看似不起眼、也提不上嘴的“席卡”問题上失了手，栽了跟头，只有他从来没有。难道这就是他止步不前的理由吗？

殷勤跟“席卡”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按他的话说，一看到“席卡”就想吐。就像陪领导吃饭之前要“掼蛋”一样，太笨不行，太聪明也不行，偷奸耍滑更要你的命。牌桌上，不仅要让你“本家”满意，还要让你“对家”看好，这太不容易了。一局牌“掼”下来，看似无意，其实，个中门道、寓意，殷主任心知肚明，只是大智若愚罢了。

习惯成自然，殷主任每逢家庭聚会，都会在那张大圆桌上，摆上“席卡”，那是既讲究职务等级又讲究辈分等级的活。家人、朋友当然都对殷勤佩服得五体投地。

某年开始，上面来了规定，机关各类大小会议，桌上不得摆放席卡，不得上瓜子果盘，只有清茶一杯。

规定下来，殷主任心头一阵欢喜，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狠狠地挥舞了一记拳头。可转念一想，自己居然连这么一点可怜的专长都没有用武之地了，心里又不免生出一丝忧虑。

后来的一次，说起来算是比较重要的会议，殷主任终于晚节不保了。

那日，会后的一场宴会聚餐，没有“席卡”的主桌上，退下来的老局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堂而皇之坐在了主位上，弄得在任局长和一桌人好不尴尬。殷主任明知那位向来任性又脾气大的老局长不好伺候，又不好上前调整，结果，又碰上一个斤斤计较的现任局长，还没喝开，现任就借故有二场要赶，拂袖而去。

没过多久，殷主任被调到总务处当处长去了。他的副手，也是得到他“席卡”真传的徒弟，自然上位，顶替了他。

总务处比任何岗位都清闲许多，局里下属基层单位多少有些怜悯殷主任，常常会邀请他去给办公室行政人员做做讲座，讲座的内容多半是关乎“席卡”摆放之类的经验之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