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虎铜案造型本体语言特色与视觉审美

2019-01-29 09:19
玉溪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挖空造型艺术小牛

(1.玉溪师范学院 湄公河次区域民族民间文化传习馆;2.玉溪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云南 玉溪 653100)

牛虎铜案是1972年云南省江川县(现玉溪市江川区)李家山古墓群出土的大批青铜器中的代表器物。学界普遍将其认定为宗教祭祀用的器皿,并从历史、考古等方面进行过大量研究,加深了人们对牛虎铜案文化内涵的了解,但对牛虎铜案所蕴含的造型艺术美的研究,尚有拓展的空间。本文围绕牛虎铜案形体构成,运用造型艺术本体语言及方法,解读牛虎铜案的视觉审美及其造型原理。

一、牛虎铜案造型艺术本体语言及方法形成的造型审美

造型艺术视觉本体语言的核心问题是透过视觉感官的直接判断,从造型原本反应来分析形象“感觉”的本质,找到“感觉”产生的原因,从而指导人们对形象的塑造、创作、创造和感受、解读、欣赏,最终实现创作和欣赏水平的实质性提升。造型艺术的视觉本体语言是以点、线、面、体等可视化形象组成的视觉元素,通过视觉元素的强烈变化使得作品达到丰富多彩的视觉效果,其丰富(耐看)的源泉来自于多层次的视觉语言表达。具体是通过点、线、面、体的大—小、疏—密、虚—实、方—园、曲—直、动—静、快—慢和点—线—面、机理、节奏、张力、空间、内容等视觉要素的对比关系及多样变化来形成丰富的视觉感受,进而通过重心、平衡、构成等规律方法达到对立统一的视觉满足。因此,深入解读牛虎铜案丰富统一的视觉奥秘是发现其造型美的关键。

所谓造型,顾名思义就是塑造形体,是组成形状的过程,是点、线、面等纯粹视觉元素组合后的结果,其中包括单体形状和一定视觉范围内多体形状的组成,可分为自然组成和人为组成。人为组成又分为自然感性组成、分析理性组成和感性与理性共同运用的组成。从造型艺术(形状)的角度对牛虎铜案造型进行观察和审视,作品基本参数为高43 cm、长76 cm、宽36 cm,由青铜铸成,牛虎铜案属于具备长、宽、高三维要素特征的立体雕塑。在现代设计中属于环境艺术设计类陈设中的摆件(与挂件等并列),在民间传统工艺“金、木、土、石、布”分类中属于金属工艺类。

(一)牛虎铜案的造型美

牛虎铜案的造型(形状)由一大一小两头牛和一只虎3个动物巧妙组合而成,以大牛为主体,四脚为支撑。大牛颈肌丰硕,牛头与牛角前伸,牛背几乎与地面平行,类似托盘的椭圆形平面。大牛腹部正中几乎被全部“挖空”,呈四方体,“挖空”处摆放着一条站立的与大牛方向垂直的小牛;小牛首尾凸出大牛腹外,其长度略长于大牛腹部的宽度;大牛尾部上端爬着一只猛虎,老虎头向上,腿蹬大牛后腿上,尾巴向下向内倾斜,前爪抓住牛尾,虎嘴咬住牛尾根部并向与大牛头相反方向用力,与地面形成一定的角度,虎身长为大牛高度的2/3,虎身有细致的纹理;小牛神态安详,大牛表情平静。

疏—密与节奏 牛虎铜案可分为三个部分:一是大牛的五官、牛角及丰富的轮廓线所共同组成的线条细密的牛头与夸张粗壮的颈部因面积大而形成的疏的对比;二是小牛及四边形组成的细密轮廓线与大牛顶部的椭圆平面的疏的对比;三是小体积的老虎及身上的花纹是整个作品中最密的部分。从头到尾,头、颈、腹、背、尾依次形成密、疏、密、疏、密的对比关系和节奏感。其中头、腹、尾的密有所不同,头是外轮廓密线、腹是小牛及其外轮廓与“挖空”四方体轮廓线的密、尾的密主要是身上明显的纹路及小体积的外轮廓线。颈部的疏与背部的疏分别呈圆柱体和椭圆平面,形成既统一又区别的丰富关系。

方—圆、虚—实、曲—直 视觉元素中的方与圆指的是从线到面,从角度到孤度,从线的长短到体积的大小,其中每一个对比元素都可以发挥出丰富的视觉效果。同时,方体与圆体之间又自然形成圆虚与方实的对比关系。具体到牛虎铜案上的表现,一是椭圆平面与圆柱体对比,大牛背改为托盘功能的椭圆平面,形成顶视的椭圆和平行侧视的水平直线构成的几何形。作品恰到好处地形成椭圆平面与3个动物身体形成的圆柱体平面的对比。二是曲线与直线对比,牛背水平直线与动物边形曲线形成线条的曲直对比。大牛“挖空”四方体边线与牛腿外形、虎身上的纹路形成曲与直的线条对比。三是方圆体积对比,虎身体、小牛身体及大牛颈是明显的圆柱体形,大牛“挖空”放小牛的腹部为四方体,自然在体积上形成四方体与圆柱体间方与圆体积对比。四是物象虚与实对比,具象写实的牛、虎与主观的椭圆平面和挖空的四方体之间形成客观的“象”,即写实与主观的“不像”形成抽象形状结构虚实对比。仔细划分,还有线条长短、体积大小等不同类型的对比关系,因为无穷变化形成视觉上的丰富感,使得作品看上去耐人寻味。上述视觉所形成的对比,为作品的视觉丰富性奠定了必不可少的“美感”基础。

图1 牛虎铜案的张力美

(二)牛虎铜案的张力美

视觉是观察后的感受,是通过眼睛这一人的主体器官观察纯粹的点、线、面之后形成的信号反映,看后形成视觉感受,统称视觉。从造型艺术的角度来看,牛虎铜案首先给人强烈的视觉感受是既端庄、大方、稳重,又生动、灵巧、丰富,这样的感觉来自于造型原理的多个层面。

从灵动的角度看,会发现视觉张力的效果(参见图1)。从牛虎铜案上我们明显感到一种向外的力量,这个力来自于整体雕塑的上半部分,具体是大牛的头和虎之间的反作用力,大牛的头和角向牛头正前方的力与老虎在大牛尾部咬住牛尾向牛头相反方向的力,形成两个反方向力量的对立统一体,达到视觉张力的完美和平衡,使得造型具有强烈的视觉冲突感,产生剧烈变化感而使造型更丰富。张力另外一个含义来自于动态场景与稳定功能的互补,动态暴力内容与塑造功能对实现器物稳定有着密切关系。牛虎铜案动物搏斗的场景与现实应用中“案”的摆放物品稳定功能形成巨大的动—静反差,成就了张力美的丰富性。

(三)牛虎铜案的设计美

现代设计艺术是应用的艺术,或者说是艺术的应用。牛虎铜案虽是一件古代器皿,但用现代艺术设计的美学标准来衡量,依然能够看到其中的美。牛虎铜案在设计时除托盘的实用功能外,更多是要体现使用者的情感、追求、地位、爱好等社会因素,并充分展现设计者的艺术才能。与简单的托盘相比,这一作品具有极大的艺术化、思想化、情感化特点,是设计艺术经过深度艺术化的典型代表。反过来,牛虎铜案通过对3个动物的艺术设计,营造出社会、情感、地位、造型等多方面的文化效果。

李家山出土的青铜器,首要功能都是实用,即服务于社会生活需要,没有实用功能的作品非常罕见。当时并不存在艺术这个概念,更不知道所谓的造型原理。牛虎铜案却恰恰在关键的正上方体现了一反写实常理,将实际生活中向上拱出不能摆放物品的牛背,制作成平整并微微下凹的托盘似平面,这一改变使器物的实用性自然呈现。当然这一创造性设计使牛的形象出现异化,即作品已经脱离纯粹写实的束缚,向现代艺术设计美的方向延展,也暗合作品创作元素一切都从爱好、追求、功能和经验而来的规律。

牛虎铜案的“不像”是为满足应用功能需要而勉强为之,还是既考虑到实用性又兼顾艺术效果的有意行为?这至今仍为不解之谜,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因为实用也许在当时是压倒宗教、地位标识等功能的“大用”,与牺牲挖空腹部的失真相比较,就不难理解这一反现实设计存在的合理性。如此看来,这样的处理不仅丝毫没影响作品的完美,而且还因“牺牲”牛背的真实来成全现实的应用,从奉献的精神情感上足以感动人内心而变得更加可爱。这是情感美的真实体现,是超越表象的更有意义的真实。

(四)牛虎铜案的力学美

上述提到“挖空”的四方体除了对该作品视觉丰富起到作用外,还有一层更重要的意义,就是四方体强化了作品视觉审美效果的稳定感。在造型艺术变化统一的创造原则中,统一是让作品高度变化之后回到和谐的关键,而视觉重心的稳定是视觉统一的重要因素。特别是以摆放物品为目的的雕塑作品,稳定成为最重要的造型元素。

图2 自由落体视觉审美效果

牛虎铜案视觉重心稳定因素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自然处于雕塑上方一端向外用力的大牛头、牛脊背的平整案面及牛尾处于雕塑上方并向牛头相反方向用力的老虎三个内容,雕塑重心整体上形成有强烈重力感的效果,这种感觉与“挖空”的四方体密切相关,这一设计自然形成“上重下轻”的现实和视觉感,使作品充分具备“自由落体视觉预备空间”[注]因为万有引力的自由落体现实习惯造成的视觉心理反映和视觉完美暗示。的审美效果(参见图2)。二是垂直于大牛的小牛,与大牛形成的平面组合成“十”字形,从而稳定了雕塑的整体重心。三是“挖空”的四方体,这是该作品的神来之笔。因为处于整体造型中心下方的位置,一方面增添了下轻的视觉满足感;另一方面关键是四方体的超稳定性,使得这一动感十足的整体,不仅仅满足客观内容需要的高贵大气、神奇圣洁和承载物品等实用功能,更重要的是从造型视觉上将丰富变化的主体,通过眼睛牢固地稳定在观者的心里,从而产生强烈的美感效果。

二、牛虎铜案中与造型相关的内容美

内容美是视觉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一件作品的价值判断起到重要的影响和作用,其中包含自然、族群、思想、个性等一切与人有关的元素,既有审美主体、客体与美的形成的问题,也有不同历史流派认知差异的问题。

(一)搏斗场景中老虎“小与咬”完美融合

牛虎铜案造型内容、整体构成巧夺天工,搏斗场景与作品中老虎的“小与咬”完美融合。先看老虎体型之“小”及其所处的位置。尽管反方向用力的设计造就了视觉张力和疏密关系,老虎在其中起到重要的视觉作用,但从常理来看,老虎与大牛的体积比例似乎不太合乎常理,不但让人感觉不到虎凶猛的野性,而且神态上还有些许与牛嬉戏、甚至是讨好的嫌疑。学者们可能会从各自研究领域出发,对此有多样的分析和判断,但仅仅从造型艺术层面来看,搏斗场景中的虎,缺乏攻击性的比例令人费解。

如果上述解读稍显勉强,那么下面的事实却是无可争辩的。通常对该作品的造型描述是“大牛下方有个小牛,后面的尾巴部分有个咬着大牛尾巴的老虎”。但是,如果按照这样的描述来塑造出图形的话,就会有很多的可能性出现,最大可能是大牛腹部下面站着小牛,或者说大牛在呵护小牛,甚至是孕育小牛等。作为以写实为主的雕塑艺术创作来说,最多只是在大牛腹部的皮层下面雕塑出隐隐约约的小牛以示大牛怀孕。那么是什么理由支撑作者以如此大胆残忍的“挖空”方式来表达这种蕴意呢?

大量江川李家山出土的青铜器上,搏斗和吞噬的场景是最为突出的主题。无论是动物与动物,还是动物与人都明显表现出强烈的暴力场景,其中扣饰作品最为突出。因此在观察牛虎铜案时,大部分人就会自然而然将其与暴力联系起来,让人立马想到是老虎在攻击并咬住大牛。但当我们进一步仔细观察和分析作品时,不难发现并产生这样的疑问:猛虎为什么那么小?大牛似乎没有表现出被咬时的痛苦和拼命挣扎,小牛也没有因此惊惶失措,反而是一副安详端庄的神情和傲然屹立的姿态。老虎从体积上与大牛相比较,简直就是一只可以藐视的小东西,从神情上看,老虎也没有凶猛的姿态和表情,看上去反而倒像是一只与牛为友,正在大牛尾后上爬,嬉戏玩耍、调皮捣蛋的小可爱。

图3 老虎“小与咬”完美视觉平衡

再看虎的“咬”,若是小老虎在攻击大牛,可以有无数角度和方向,可以咬住牛的其他任何部位,作品却正好将虎放在牛尾上部,这个位置哪怕是将牛尾咬断,也起不到攻击效果,更不用说因为体积悬殊而缺乏攻击性了。如果是进攻的“咬”,老虎会拼命往前或者是往后用力,其嘴巴、眼睛的形状和姿态应该与看到的大不相同才更真实。然而,当我们以视觉平衡的眼光来看这一特殊姿态和表情的时候,却是恰到好处。老虎的力若是过分往前,就会与牛头的方向一致而导致整体造型向牛头方向倾倒的视觉感,若是过分往后也会影响视觉张力和重心的平衡而妨碍整体效果的视觉审美(参见图3)。

从虎的神态来看,若是与想象的激烈搏斗一致而面目狰狞的话,那将与两头牛的神态形成极大反差而显得互不相干,形成场景、姿势和神态矛盾而影响视觉审美。

继续看老虎的“小”。除了上述提到虎“小”与情景矛盾的解读之外,再进一步对比发现,老虎身体的圆柱体明显没有大牛颈部的粗壮,又进一步证明在整个雕塑中虎的弱小。然而,为什么这一切的描述都丝毫没有影响我们对这件作品“好看”的印象呢?仔细观察这件作品,其写实部分分别是牛头、前腿、颈部、后腿和虎,而牛的背部及腹部是抽象的几何形体。那么,取代牛的臀部和尾巴的就是这只看起来不合情理的小老虎,其大小和位置正好起到覆盖并代替牛臀、尾作用,才使得作品具有整体感而完美,这是虎造型中恰到好处的“小”在作品整体感中起到的造型作用。因为若是虎的体积过大则向虎一边倾斜,过小则向牛头一边倾斜,而两种倾斜都将导致作品重心失衡。也许从历史和考古等角度会有各种各样的分析,但从造型的角度来看,尽管情节、体积、位置都与现实矛盾,这却又是恰到好处的绝妙安排。

超越视觉的内容是造型艺术作品不可缺少的元素。该作品下方正中垂直方向的小牛情绪稳定,神态安详,大牛也没有搏斗状态时的激烈表情而显得平静,甚至老虎也没有剧烈搏斗时的凶猛和恐怖。这一切与场景描述的动物之间的斗争似乎不太和谐,使作品在表现内容与表情神态之间形成反差和冲突。大牛一方面被老虎前抓后蹬并咬住尾巴,在受到老虎攻击时其神情姿态却又表现出镇定和呵护小牛的安详。特别是小牛的悠然自得,在作品内容描述与神情呈现中形成进一步的反差,增强了作品的可读性。

当我们重新回到现实,以写实方法来推理并完善这件作品时,会发现很多令人费解之处,再从视觉语言的角度解读时不禁为其大胆创新而拍案叫绝。从老虎的“小与咬”可以看出,塑造形体过程中物体的大小和行为是由造型目的来决定的。不仅如此,重心、功能等影响视觉丰富与统一的因素,都可以在造型中服从视觉规律的整体需要。因此,该作品的表现形式从极端写实到极致抽象,不仅丝毫没有影响其造型艺术的伟大与永恒,相反起到了关键作用,这充分说明整体造型观在造型艺术创作中具有重要意义。

(二)母爱情结与悲壮情怀的强烈对比

图4 大牛的母爱与悲壮情怀

牛虎铜案蕴含丰富情感,母爱情结与悲壮情怀形成强烈对比。大量关于牛虎铜案的分析和描述,提及较多的是赞扬大牛的英雄母亲形象——大牛在面对攻击的老虎时还泰然自若,以牺牲自我的悲壮之举来保护小牛,这种母爱之情是值得人类社会弘扬的正能量,是人们根据教育需要而赋予该作品的“内涵”精神。只是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和同期大量描写残酷搏斗内容的作品来看,牛虎铜案的温情描写与其存在极大反差。而且如果仅仅描写保护的母爱之情,至少两头牛的神态和表情不会是看到的这样若无其事、互不相关,一个受到攻击并有保护小牛责任的母牛本该惊恐万状,但作品没有呈现出母牛在自然状态中受到攻击时惊恐、挣扎,或许可以将其视为大牛强忍疼痛的坚强、面对残暴时的气势和母爱精神的自豪。这样来看,大牛所表现出来的就不仅仅是温柔的母爱,而是超越母爱的悲壮情怀,是邪不压正的傲然正气,是面对攻击甚至是死亡时的大义凛然,是傲视一切的泰然自若(参加图4)。

作品在视觉张力等大量丰富造型元素干扰下,还具备强烈的稳定感,不仅仅是以上解读的多种视觉元素的稳定性在起作用,还有内容强大的稳定意义在左右着审美。反过来说,视觉元素的造型方法中多种元素强调稳定,不仅仅为了视觉平衡,而是为了更加有效地突出主题,这是该作品表现内容对于视觉审美影响的典型案例。

对于牛虎铜案温情角度的解读,使我们从人性化的母爱层面引发对悲壮情结的思考,进一步体会到造型的完美性。如果说母爱是母子之间的个体关系,悲壮就不是母子关系那么简单了,至少也是给予同类的榜样和鼓励,是给予对手的震慑和藐视姿态。

(三)稳定的造型象征权力稳固

牛虎铜案稳定的造型,具有暗示权力稳固的象征意义。该作品的重点不仅是温情的母爱题材,也不仅是凶残的搏斗场景。回到作品制作的现实状态中思考,从功能的角度检视牛虎铜案的作用,表面看这只是普通生活中一个乘放物品的盘子,但其功用如果仅仅是这样的生活功能,也许如同木头、石片的材料就能够代替;如果是为提升生活品质,也就是加一些盘子的支撑和装饰来体现美感即可;如果再上升一个层次,认为是宗教用具,最多也只会加上民间常运用的“辟邪祈福”的自然功能,如同大理鹤庆瓦猫等大量的民间工艺一样,以此寄托人们对于自然的期盼。要是按这样的理解塑造形体时,最多也只会在满足摆放物品功能的基础上以凶恶的动物形象来呈现“辟邪祈福”等功能,那么具体到该作品中的3个动物,就应该是面目凶猛的辟邪神态。但在牛虎铜案中,我们却没有看见这样的境况,既没有与大自然抗争的“凶神恶煞”,也没有寄托人们“辟邪祈福”的美好愿望,我们却看到作品的神圣庄严和不可侵犯。如果说瓦猫是造型艺术的上品,远远超越现实社会中艺术家的创作,那么牛虎铜案则是造型艺术中的神品。

一件艺术品的形成,无外乎自然形成和人为形成,自然形成包括无“艺术”意识状态下的自然人为和自然界所为的非人为形成;人为形成又分为自然人为和目标人为,目标人为还分为技法目的、内容目的和技法与内容兼容目的,牛虎铜案显然是目标人为创造。上文的解读基本可以明确该作品的主导意图不是简单应用功能、装饰意图、搏斗场景、母爱情怀和辟邪意义。再结合当时的社会状况以及青铜器制作的难度看,这样一件特殊的作品是不可能简单地由“艺术家”完成。因此,可以理解为牛虎铜案创作是作者要达到其代表的“有条件”委托人的目的,确切地说是当权者的现实描写、情感表达、理想意志的视觉外化。到此得出结论,牛虎铜案的创作最大可能是权力群体(委托人)的意志、地位的象征,寄托着权力傲视、征服、不可阻挡的理想、信念、信心、勇气、霸气和维护权力长期稳定的统治野心。

三、牛虎铜案造型艺术的视觉本体特色

(一)神来之笔:大牛腹部的“神挖”

图5 大牛腹部的“神挖”

牛虎铜案最神奇之处在于异想天开地将大牛的肚子用四方体“挖空”,并在垂直方向放上小牛。上文提及,这一“神挖”营造出“自由落体视觉预备空间”的审美效果。四方体的超稳定性、多层情感和功能等元素巧妙融为一体,疏—密、方—圆等视觉效果产生的巨大视觉语言对比,为该作品的视觉美塑造起到决定性作用(参见图5)。

从情感的角度看,大牛护犊是情理之中的主题,可万万没想到的是,牛虎铜案采用了将大牛腹部“挖空”的表现方式,壮牛腹部被活生生的“挖空”并在垂直方向放上一个明显不是孕育中的小牛,就等于是大牛为了保护小牛而挖空了自己的肚子。这一手法在现代表现主义变形夸张、解构重组的应用中不足为奇,可作品却是以标准的写实主义手法为主的造型,而且发生在远古的战国时期,这就难能可贵了。如果没有这样独特大胆的创新智慧,我们看到的就不是如此巧妙精美的作品,顶多也就是简单拼凑的工艺品罢了。从造型的角度分析,“挖空”之举堪称造型艺术的绝妙典范,是古人艺术创造的神来之笔。

(二)无艺之境:通往现实与精神的桥梁

在上文中,我们从造型结构的角度解读了牛虎铜案特殊的塑造方法,这很容易让人想起齐白石“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绘画名言。具体到牛虎铜案这件作品,人们所熟知的是具体真实的牛虎形象,构成一目了然的“似”的视觉效果。其实还应该关注作品“不似”的部分——“挖空”的大牛腹部、渺小而不凶悍显得不合情理的“小老虎”、平面反弓形的牛背三个部分,构成该作品中重要的“虚”的审美框架。

标志该作品“似与不似之间”的另一重要元素是大牛前腿之后以及后半身部分的构成。当我们远观该作品(特别是首次观看)的时候,最先的印象是一头大牛,只是大牛的腹部两边及大牛后面的上端比真实的形象突出一些,当近距离观察时会发现,作品的主体部分是大牛,但作品中还有小牛和小老虎。当我们延续这样的眼光以“一头牛”(忽视小牛、小老虎)的整体概念来观察作品时,小牛仅仅是大牛腹部的一部分,小老虎是大牛臀部或尾部的一部分。此时的小牛与小老虎在大牛的整体中就“小”得恰到好处。一方面构成局部“写实”的两个动物因为小而变得“不实”,另一方面又在作品的整体构成中形成合理的“实”的造型。如果以大牛前腿为界,将虎牛铜案分为前后两部分,那么前半部分是写实方法的造型,后半部分是虚实相间的造型。

集中观察大牛身体后半部分时会发现,大牛前腿以后的部分分别由小老虎、小牛、平面托盘、“挖空”来放小牛的四方体、大牛后腿共同组成。从大小比例和写实方法两方面看,唯一的不真实是用写实方法来表现的后腿,用于支撑大牛的整个身体的后半部分。这部分从局部看由“实”的小牛——“虚”的方体、“实”的小虎——“虚”的圆盘构成,符合实用的“情”和造型构成的“理”之间更大的“似”与“不似”设计原则。

为什么作品后半部分会有那么大的改变?如果不改变而是纯粹(全部)以写实的方法呈现,造型又将如何?写实的牛的上弓形的尖顶牛脊梁是不可能满足物品摆放功能的,这一功能的消失将直接影响到该作品的存在价值。如果虎的形状与现实中的猛虎一样巨大,或者咬住大牛的其他关键部位,那么整体构成将难于达到视觉平衡而影响造型完整美。如果没有“挖空”腹部,小牛就只能放在大牛肚皮之下,整体构成的完美性就荡然无存,关键还在于这种简单拼凑的设计方法不但无法满足现实和精神的诉求,而且会平庸到无人不能的地步,自然就没有任何艺术价值可言,这就是“艺术妙在似与不似之间,不似欺世,似则媚俗”的真实写照。

因此,牛虎铜案以“看得懂”的“似”来连接现实,让人自然而然地知道有牛有虎有情景,还能摆放物品,又以极大的审美功能和完美的构成技术,来超越作品中仅仅靠写实而难于达到的现实应用功能、权力意志象征和强烈祈福避难情感,将真实、理性、意志、情感等因素运用写实、抽象、夸张等方法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从而塑造“永恒”,让我们从中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又深受启发。

牛虎铜案的美可谓精美绝伦,但是从当时的创作条件和情景看,无论是技法还是思想都不可能有所谓的“美学原理”“造型方法”等学术理论支撑。纯粹从造型角度看,这种全然不知造型原理却又能够尽善尽美地呈现造型美的方法和结果,达到了“无招胜有招”“无法胜有法”的艺术创作境界。

我们熟知王羲之在酒态下一气呵成“兰亭序”,之后再也无法复制该作品的文化艺术典故。尽管后人对其有标准(第一)行书、“帝王书法”甚至涂改痕迹等评论,但“兰亭序”是公认的书法学习标杆则毋庸置疑。酒后创作绝品的典故意味着一件作品的优秀不仅仅靠熟练的方法,还有包含根本没时间考虑技法状态下的激情投入,甚至是完全感性的产物。这也反映出艺术创作中感性与理性之间的微妙关系。从“兰亭序”创作的典故可知,艺术创作的最佳状态是技法和精神完美集合的产物,这与“艺术创作妙在似与不似之间”(齐白石)、“难得糊涂”(郑板桥)等造型艺术大家的至理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处。此处提及该问题,是试图以内容和情感对艺术创作结果影响的角度,来帮助我们理解牛虎铜案造型艺术的神奇之处。

牛虎铜案在造型原理、精神因素等方面恰到好处的呈现,是高超“法度”的惊人创造,是在自然熟练方法的状态下,充分考虑到内容要求的实用性和精神性基础上,在一种崇高而神圣的精神境界下完成的。这是忘我的创造,是灵魂的召唤,是“无法”的运用,是“无艺”的升华,是“天人合一”的“根与魂精神交融”的伟大文化。

(三)新意象表现主义方法:写实与抽象共同组成的表现主义造型

图6 三维立体效果的牛虎铜案

造型艺术的表现方法从内容、维度、形式、材料、工具、思路、目的、主题及形象等多方面都有不同分类,此处从“外形结构”的角度对牛虎铜案进行解读。从牛虎铜案的最初观看印象及作品描绘内容来看,该作品无论是形象还是场景都属于采用三维立体雕塑方法完成,是以客观现实形象描绘为主的写实主义作品(参见图6)。但是,在牛虎铜案中,我们清楚地看见被“挖空”的大牛腹部,看到本来是往上成弓形的牛背变成微微下弓的椭圆平面,这两个“不像”的部分几乎占整个作品体积的1/4,而且是处于决定作品重心关键的视觉中心,这表明在作品构成中,几何形的融入、抽象因素的参与起到关键作用。因此,将该作品的造型方法归类为“貌似”的写实主义风格是不客观的,这不仅反映在形态结构的构成方法中,还从上述情景、神态、表情与场景的矛盾内容里得到充分印证。

说到写实主义艺术表现方法,有必要对其进行简单描述。造型艺术有多种分类方法,比如从维度上分为二维绘画、三维雕塑、四维动画,从材料分为水粉、水彩、油画、版画、中国画等。写实主义是针对造型结构与现实状况比较的真实度来分类的,与表现主义和抽象艺术共同构成造型艺术分类方法之一。单从字面理解,写实主义艺术表现方法对客观和想象中的形象、场景作尽可能(与相机等数字机械比较)真实的描写,与全然没有真实形象的抽象艺术和含有部分可辨识形象的表现主义艺术有明显区分。通常所说的“像”是特指现实生活中包括“万物有灵”概念下“活”物的“像”。

图7 抽象几何形体的视觉审美效应

牛虎铜案中呈现出来的写实造型决定了该作品“像”的因素的同时,从另外两个方面自然注入“不像”的几何形状。一方面,作品中动物神态表情和大小比例与作品写实内容大相径庭;另一方面,纯粹抽象几何形因素的重要造型作用和意义,造成该作品写实与抽象并存的艺术效果,这表明该作品的造型方法属于表现主义范畴(参见图7)。

然而,从造型艺术史的角度看,通常的表现主义方法,是整体将所要表现的内容进行解构甚至是肢解后,按作者的艺术主张和方法进行统一组合,以一种全新的理解和构成方式呈现出来,从而充分地表达作者观点,这种方法在马蒂斯和毕加索作品中最为多见。

需要强调的是,上述表现主义方法的统一性,所指的是同一风格特别是同一件作品的夸张、变形、组合风格和手法的统一。可是牛虎铜案这件作品虽然有大牛后腿的肢解和抽象几何形元素加入,但也有逼真的现实形状,这就形成一种特殊的造型构成形态:严格写实与纯粹抽象巧妙组合的新表现主义艺术形式——写实与抽象并存的表现主义。

尽管古今中外的造型艺术有各种丰富多彩的表现形式,也有数不尽的表现主义优秀作品,但牛虎铜案创作者应用这样大胆的方法将一个作品统一得如此完美,还十分罕见。我们完全有理由肯定,几何形抽象元素的自然融入,使得作品从丰富对比、视觉重心、运用功能、精神诉求等方面远远超越完全写实方法的描写,这样的创作只有全然进入精神世界而忘记自我、在不知何为艺术的情形之下才能出现。如果纯粹以造型艺术的方式进行创作,那么之前所具备的理论和方法以及形成的理性习惯是难以将两者完美结合起来的。这样大胆的创新在艺术创作领域几乎无法产生,但却大量出现在古老的历史岩画和原始的居民的作品中,比如云南的瓦猫、山东的剪纸、非洲的木雕等。

牛虎铜案所呈现的是严谨写实与疯狂抽象的完美结合,是艺术创作、实际应用、人文追求恰到好处的融合。可以认为这是创造者视觉审美的天然创造力所致,牛虎铜案精彩的造型方法将在艺术创作的思想方法和文化产业的创意创新中散发出极大的精神价值和社会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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