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周的诗

2019-02-16 14:49刘振周
诗歌月刊 2019年12期

刘振周

濒危之地

如此靠近的马眼

比想象更大、更深邃

就像水井——润湿的青苔长出乌黑、长长的睫毛

我看见了善良和温顺,以及它那辽阔的忧愁。

它必定经过漫长的乡间小路

再来到菜市场灰蒙蒙的早晨

脏兮兮的,蹄子差点被泥巴覆盖

尽管不断抖动它那仍算灵巧的脚踝

身上的污渍仍然是无法摆脱的厄运

——苍蝇在它的头顶盘旋。

它的主人,一个聪明而精于打算的老头

坐在稻草铺垫的车板吃糕点,胸口挂了个水壶

一只墨绿的羊拴在车尾,咩咩叫——

这清脆的哀乐——突然搅动我的神经——

总有一双双眼睛在提醒前面熙熙攘攘的世界

我却在拒绝和退避——

一块草原又七个海的遥望,枷锁与压迫

都可以从马眼的深渊满溢而出

此时,我看见它掉下的泪。

乌桕

矮矮灌木丛,乱糟糟,

神秘隐藏其中。

我极力辨认,甚至请问路人,

在于印证想象的细节——

枝叶层层叠叠,之间的视距

是皮肤过敏,野花是母亲的脚趾长出的疹子。

她说,好在贵人的出现,

送来的偏方竟然是草药的乌桕。

她向我描述精确到叶子的形状、气味,

然后,吩咐我必须寻获。

是的,我乐意接受这差事。

在于我将理解的植物学、诗学、医学

都装入这次寻药的短程旅途。

这让我兴奋不已,期待,充满幻想。

在于多重性逻辑的结构。

在于仿佛就能触及虹的诞生。

此刻,乌桕——并非一般意义上的树

从早春啊长出的嫩芽和盘踞树瘤的蜥蜴

都因我砍伐的力度所惊吓

然后,仓皇逃离——

浓烈的苦涩味却让我获得了来自生活的哲学。

打锣墓的海

绕过连头岭,穿过上个世纪中叶弃置的房屋,

扑面而来的模糊标语,和气息,

依然在等待后来者的勘察。

除了遮挡天空的灌木,退潮的痕迹

依然在历史的墙壁游荡。

是的,我能接受在见闻的愉悦之上

所遭遇的灰飛烟灭,如哲学的局限。

但忐忑不安。

只能跟随预感渐渐进入隐蔽、灰暗的树洞。

但能听见海潮,

和风闯入树林的撕扯。

好吧,我的沉郁——裂开口子的饥渴,渴望,

并非树冠丝丝闪烁的光明,

幸运的是,当我又看见海,

当西风掠过白雾笼罩的博贺港,

抵达这里只会是狂乱的白浪,嗡嗡作响。

我想,谁也不能代替我的出游,

包括撬开的蚝蜊暴晒的残骸——壳——

遍地都是粉碎的警惕,

谁会在意是谁盗走生命孕育的珍珠呢?!

然而,我又是如此欣喜,

继续沉溺海洋,继续沉溺刹那的浪尖惊现。

空中美术馆

离开稀薄、离开地铁站之后——

目的地越来越清晰,芒果树上的蝉叫

偷偷为你绘制一幅印象派地图

只需沿着路标、塔尖,就能靠近蔚蓝

你要去那里——小洲村、河畔的荔枝园以及友谊的邀请。

曾想象国道的起点——哦,厌恶的傲慢之地

也是省部心脏,我认同这种情绪和地缘机制。

每当抬头,就可以观望东方和东方的星辰

至少,可以称之为大于零的梦之巢。

因选择的路线都缺乏船,绝对多余的河道

不过是血管硬化的摆设,并成为马塞尔·杜尚手中的画笔。

诗歌能吟唱的,他也能向你呈现完整的空中楼阁。

当精神的诞生不能在艳丽的广告牌获得应有的尊重

鬼才信任这座城市出售的雪山之水。

今天,我只是冲着我的审美与信仰而来——

途经摆设的艺术橱窗,暗巷,大榕树,溪流

为了满足眼球——看似就是暴涨的才艺——

桥下水流暗涌,应该感到满足,似乎也存在一些遗憾

是的,我永远也写不了纯粹的咏物诗。

这与理想——现实的生活有关,多年来

当我抛弃吟唱诗人的音乐,只倾听自然

也意味着冲突的升级——方向与逻辑的不可逆转,

只能眼巴巴的信任带我抵达美术馆的出租车

我怜悯自己,即使抵达的是一座遗弃的果园。

田野调查

——你就是树的另一个侧影。

不,你是我幻觉的真实,美丽,诱惑,张开的蒲公英。

你是小卖部家族的精灵,和月光落下的艾草。

你是寨子的女儿,在黑暗之中闪烁的微光。

我只是从你手中接过冰棍和勇气的诗人——

而象征学丰富的素材,美,虽然是最终目的

通过十年时间沉淀一个形象,似乎又是徒劳的。

蛾子焦虑、煽动性的寻址,光源

来自稻田尽头的火车头,铁轨在脚下无限延伸——

当我已经居住在高原,它那喷射的黑烟与动力

深入田野的骨骼,再在神经线上匍匐而行——

嘿,我又看见了你——幸存者,你的眼神依然纯洁动人

我相信,这只是被短暂的美蒙蔽。

——美好的事物何其短暂!

我愿以生命、主观判别的一切

尽量从视野提炼纯粹之物,包括向日葵追日的执着

过多的理性与脂肪只可能成为对自然的曲解

什么是最柔软的?什么又低于岩石?

一个以上的屈原站在我的窗前,他们指向夜晚的雨水

——嘿,死人,我可憐的烛泪又跟随溪水潺潺流淌

你却永远消失于属于我的田野——

就像停不下来的蒸发的雾,一粒不剩;

当我重返——沿着松软的植被,越过山岭和蓝羊茅。

我看见的树

当指尖触摸树叶,

抚摸叶子的纹理、颜色、叶脉,甚至含水量

——我知道,我站立的地下存在一口纵向的泉眼。

在明亮的山坡,还可能被叶子的毛刺电击,

或者,现在的我因隐藏某些事物包括

一些诗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灵感、思想的萌发。

如果以理解的、所写下的不是诗,可能是自画像

那么,只会出现我蓬蓬的头发与树枝

但不全是凌乱的。

是的,你可以这样理解——

要么是我的感受力,橙与橘子树?

相似与分辨,并非一个表达的问题。

语言之穹

对于风景——

至少存在两种理解:想象力与现场

如果你在夏天抵达博贺港

也许会被透彻的晴朗和蔚蓝所震撼

当然,你已经在这里至少度过一个冬天

才可能对事物拥有如此深刻的对比度,甚至

拥有伽马线般的慧眼——不仅仅表里不一、

深浅的云层所包含的信息和所困惑的。

这里的四季与内陆确实存在天渊之别

不可能从少得可怜的温差得到印证

更不可能以西伯利亚的冬季

侥幸得到“一个完美的参照”,那么,

我的皮肤从生物学与地缘政治关系来说

只可能永远属于这片土地

也可以从暴晒的贝壳扩张至西部高原——

再就是从地球逃逸的水汽——

这一切,都得归功于诗学的包容性

和想象力的魔术——语言能及之处。

欣慰的是,在我短暂的诗学

所应用的修辞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

如目睹旷野之辽阔,沟壑之深渊

风景如荒诞,荒诞如风景不断刷新我的视野

尽是没完没了的丢了脑袋的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