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莎剧《亨利五世》中搞笑的戏剧冲突

2019-02-21 11:07傅光明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9年3期
关键词:五世尼姆斯托

傅光明

(中国现代文学馆,北京 100029)

在《亨利五世》一剧中,亨利五世的英雄史诗由他的长篇独白构成,那每一大段独白都堪称极富感染力的演说。例如,第三幕第一场,英军士兵将攻城云梯架上哈弗勒尔城墙,亨利五世把总攻击令变成一篇鼓舞士气的战时演说。整场戏只由一篇演说构成。对此,英国当代莎学家、“皇莎版”《莎士比亚全集》的编者乔纳森•贝特,在其为《亨利五世》所写的导言中分析说:“哈里鼓舞士气的演说显示出一种敏锐的政治智慧在起作用。比如,‘再冲一次那个突破口,亲爱的朋友们,再冲一次。’被精心调整为三部分。开头的‘亲爱的朋友们’,是国王的至亲密友,他们率先垂范。随后,注意力转向贵族和绅士——‘最高贵的英国人!’他们的作用是‘给那些出身低微之人做个榜样,教他们如何打仗!’然后是‘自耕农’(‘自由民’),最后是‘低贱之辈’。只要他们冲进哈弗勒尔城墙的突破口,‘没一双眼睛不闪烁高贵。’这番演说颁布了贯穿全军的指挥命令,树立起军官阶层冲锋陷阵的教科书形象。甚至下级旗官巴道夫也一时受到鼓舞。不过,尼姆、皮斯托和福斯塔夫的侍童无动于衷。他们待在掩体里,被忠诚的弗艾伦上尉一顿打着赶向突破口。在此,对国王言辞的力量要打个问号。”①Jonathan Bate、Eric Rasmussen编:《莎士比亚全集》“导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本文作者根据英文原文自译,以下凡此文献引文皆同。

然而,贝特认为,剧中对亨利五世这种智慧表现得“最透辟之处”在于决战前夜乔装打扮的哈里•勒鲁瓦②“勒鲁瓦”原为法文,“国王”之意。与迈克尔•威廉姆斯之间的争论:

但假如这理由不光彩,那国王自己的欠债就厉害了,这次战役中所有被砍掉的胳膊腿儿和脑袋,将在末日审判那一天,合起伙儿来,高喊“我们死在这么一个地方”;——有的赌咒,有的哭着喊军医,有的抛下了可怜的老婆,有的欠了一屁股债,有的甩下了年幼的子女。战场上恐怕没几个死得有人样儿,当流血成为主题,还能指望以基督徒的仁慈精神打理一切吗?①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此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迈克尔决战前夜这番话刺中了哈里的良知,导致他以独白的方式慨叹领导之责任,并祈祷上帝别在此时因父亲篡位之错惩罚他。打完仗,国王先以他典型的两面手段顺利地让威廉姆斯陷入尴尬,然后再犒赏他。但他始终没找到这个问题的完整答案:每个臣民的责任皆归于国王,但每个臣民的灵魂属于自己,可事实仍然是,一个人要草拟自己的灵魂账单,与上帝言归于好,从这个意义上说,血腥的战场并非‘得好死’之地。”②Jonathan Bate、Eric Rasmussen编:《莎士比亚全集》“导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

接着,贝特意味深长地比较了《亨利四世》和《亨利五世》两剧开场之不同:“《亨利四世》(上篇)以苏格兰(道格拉斯)和威尔士(欧文•格兰道尔)反叛开场,《亨利五世》则以整个英伦三岛联合征战法国启幕。亨利国王的联军由英格兰(高尔)、威尔士(弗艾伦)、苏格兰(杰米)和爱尔兰(麦克莫里斯)四方组成。但我们不能肯定地说,该剧赞美了四国合兵对法作战,因为在亨利王率军征战法国期间,军队内部并非不紧张。尤其是,爱尔兰人麦克莫里斯是个怪人,与待人和善的弗艾伦都不能和睦相处:

弗艾伦 麦克莫里斯上尉,我觉得,您注意,若蒙您允准,这儿没多少您贵国的人,——

麦克莫里斯 我贵国?我贵国又当如何?恶棍、杂种、流氓、无赖。我贵国招惹谁了?谁议论我贵国?③同①。

“第五幕开场诗,赞美了埃塞克斯伯爵(Earl of Essex),因为,当1599年观众在伦敦看这出戏时,伯爵正用‘剑尖儿’挑着爱尔兰人的脑袋。可在第三幕戏文里,莎士比亚为爱尔兰吐露了心声。倒不如说,他在质疑,——因为威尔士人弗艾伦出于对蒙茅斯的哈里(以前的威尔士亲王、眼下的英格兰国王)之忠诚,为英格兰代言。——质疑英格兰是否有权利为爱尔兰代言。什么样的英格兰人,或英化的威尔士人,胆敢谈论麦克莫里斯的国家?当英国人把爱尔兰人同恶棍、杂种、流氓和无赖画等号时,爱尔兰能是何种民族?这就是伊丽莎白时代英格兰民族诗人埃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的论调成为主流的原因所在。斯宾塞在其1590年代中叶的对话录《论爱尔兰目前之状况》(A View of Present State of Ireland,1596)里,就以这样的论调分析爱尔兰人。但就连斯宾塞本人,也有不同的声音。《论爱尔兰目前之状况》以对话形式写成,此书对住在爱尔兰的‘老英格兰’移民的批评,远比对爱尔兰人本身的批评更尖锐,与此同时,斯宾塞在其《仙后》(The Faerie Queene)中写了一个类似爱尔兰的野蛮国度,其中的最高贵之人居然是个野蛮人。”④同②。

莎士比亚有意通过英军中的爱尔兰上尉麦克莫里斯之口,对斯宾塞的“主流论调”作出回应吗?不得而知。

或许,这仅仅是莎士比亚的戏剧技巧,或曰手段,作为一名天才编剧,他对如何掌握剧情发展节奏,在赞美国王的史诗中不断插入喜剧甚至闹剧的搞笑轻车熟路。他深知,只有这样,才能把观众牢牢吸引在剧场里。伊丽莎白时代去剧场看戏的观众,对阅读戏文几无兴趣。

下面,笔者把《亨利五世》剧中“史诗”“搞笑”如何轮番上演作较为详细的梳理。

第一幕两场都算正戏,由坎特伯雷大主教向亨利五世详述《萨利克法典》,拉开英格兰对法开战的大幕。

第二幕第一场,便是尼姆、皮斯托、桂克丽和福斯塔夫的侍童联袂主演的搞笑剧。第二场转入正戏,亨利五世在南安普顿议事厅宣布处决叛臣。第三场,皮斯托、尼姆、桂克丽、巴道夫和侍童在东市街一酒店前,再次上演闹剧。第四场,法国王宫的戏亦庄亦谐。

第三幕第一场,亨利五世攻打哈弗勒尔,这场正戏很短,只是亨利五世的独角戏,高喊“上帝保佑哈里、英格兰与圣乔治!”①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此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激励英军攻城。第二场,闹戏很长,分几个轮次搞笑:第一轮,是尼姆、巴道夫、皮斯托和侍童;第二轮,是高尔与弗艾伦;第三轮,是四名联军上尉,英格兰的高尔、威尔士的弗艾伦、苏格兰的杰米和爱尔兰的麦克莫里斯(杰米和麦克莫里斯英语说得磕磕绊绊,本身就是搞笑)。第三场,依然很短,哈弗勒尔城下,在亨利五世慷慨陈词,发了一大通“伸出血腥的手肆意屠戮”②同①。的威胁之后,守城的法军总督宣布投降。第四场,鲁昂的法国王宫,凯瑟琳公主让英文不灵光的侍女爱丽丝教她说英语,属于温馨谐趣的搞笑。第五场,鲁昂,法国国王、王太子、大元帅、波旁公爵等齐聚王宫,国王下令备战迎敌,誓言把亨利五世“抓他俘虏,关进囚车,押送鲁昂”③同①。。这是莎士比亚为法方设计的“正戏”,但他表明的正戏只在让现场观众领受大元帅说“这才符合君王的伟大。遗憾的是,他人数很少,行军中,士兵们又病又饿,我敢说,等他一见我们的军队,勇气就会吓得掉在粪坑里,只求拿赎金换取荣誉”④同①。时的喜剧效果,拿大元帅当笑料而已。第六场,英军营地,分两个半场,上半场依然是闹戏:皮斯托找弗艾伦出面向埃克塞特公爵求情,因巴道夫抢劫教堂被判绞刑,遭弗艾伦拒绝;下半场,才又轮到亨利五世的正戏,面对前来劝交赎金的法国使臣蒙乔,英格兰国王铁骨铮铮地表示:“我军必以你们的鲜血染红你们黄褐色的土地。”⑤同①。第七场,阿金库尔附近法军营地,一整场是由大元帅、王太子、奥尔良公爵、朗布尔公爵联手合演的闹戏,除了国王,剧中人物表里的法方贵族全部亮相。

第四幕第一场,阿金库尔附近英军营地,属逗趣的正戏,亨利国王乔装巡营,先与皮斯托闲聊,后与三个普通士兵约翰•贝茨、亚历山大•考特、迈克尔•威廉姆斯恳谈,为鼓舞士气,激励士兵为国王而战,还与威廉姆斯互换手套,誓约打赌;第二场,法军营帐,王太子、大元帅等急等天亮,盼与英军立即决战,但这一场莎士比亚让他俩的对白都透露出对英军的不屑,以此凸显骄兵必败的屈辱;第三场英军营地,十足史诗式赞美亨利五世的正戏,威斯特摩兰等几位将军深感敌众我寡,但亨利国王两大段掷地有声的独白,瞬间把伟大的国王战士的英雄形象树立起来;第四场,又是纯搞笑的一场戏,皮斯托俘虏一名法军士兵,趁机勒索钱财,侍童发誓“要是这个胆敢偷什么东西,也得吊死”⑥同①。;第五场是全剧最短的一场戏,法军“全线崩溃”,四散奔逃;第六场也很短,由埃克塞特公爵向亨利五世通禀,约克公爵和萨福克伯爵英勇杀敌,喋血疆场,死得无比壮烈;第七场,分上、中、下三个半场,上半场由弗艾伦和高尔打趣,弗艾伦把亨利五世与亚历山大大帝相提并论,中半场稍短,由蒙乔前来求情:“伟大的国王,请准许我们,平安地查看战场,处理阵亡者的尸体!”⑦同①。下半场稍长,国王打算亲自导演一出“闹剧”,让弗艾伦替国王把威廉姆斯的手套戴帽子上,以便引威廉姆斯前来挑战;第八场,国王营帐前,分上、下半场,上半场是国王导演的“手套闹剧”:威廉姆斯见自己的手套戴在弗艾伦帽子上,果然“应约”①威廉姆斯与国王互换手套打赌时,一因天黑,二因国王身披欧平汉爵士的斗篷,威廉姆斯不知在跟国王打赌,这本身就是喜剧。挑战,两人动手打起来,国王讲明实情之后,不仅丝毫未怪威廉姆斯“侮辱了本王”②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此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还命人把手套装满金币犒赏威廉姆斯。

第五幕同第一幕一样,只有两场:第一场,英军营地,弗艾伦、高尔、皮斯托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趣搞笑:皮斯托出口伤人,拿威尔士人的纪念物韭菜侮辱弗艾伦,弗艾伦大怒,一边用棍子打皮斯托,一边逼他吃下一把韭菜。纯粹一场闹戏。第二场,巴黎法国王宫,这场戏很长,当属全剧高潮之一。亨利国王此番二度赴法,只为迫使法国签署和平条约。双方谈判期间,亨利王爱上法国公主凯瑟琳。此当属正戏,但亨利王只是粗通法语,而凯瑟琳几乎不会说英语。因两种语言引起的搞笑戏份儿占到整场戏的三分之二。最后,求爱成功,法王查理六世同意签约。至此,亨利五世大获全胜!

整部《亨利五世》,史诗的正戏不算多,搞笑的闹戏真不少。莎士比亚如此费心,确如梁实秋在其《亨利五世》译序中所言:“这出戏有史诗的意味。莎士比亚自己亦可能意识到他要处理的乃是一连串的会议,行军,围城,谈判,议和,中心人物只有一个亨利五世,故事没有曲折穿插,但又需要伟大的场面,所以每幕之前加了‘剧情说明人’,其任务除了报告两幕之间发生的事,还用口述的方法描绘了舞台上不易表演的动作。这戏以战争为主题,但是舞台上并无打斗出现,就连两个人挥剑对打的场面也没有。我们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戏剧化的处理。”[1]

莎士比亚剧中穿插的搞笑戏到底有多闹腾?这里举三个例子,通过笔者的新译及随文所加注释一看便知:

第一个例子,第二幕第一场,伦敦东市街,巴道夫要撮合尼姆和皮斯托讲和,因老板娘曾是尼姆的相好,后来却嫁给了皮斯托。尼姆恨情敌抢走所爱,不再搭理他。巴道夫和尼姆正说着话,皮斯托、桂克丽夫妇来了:

巴道夫 旗官皮斯托和他老婆来了。好下士,先在这儿忍一下。——怎么样,皮斯托老板③(店)老板(innkeeper),巴道夫暗指皮斯托是“拉皮条”的客栈老板。?

皮斯托 贱杂种,你喊我老板?现在,我以这只手起誓,我瞧不起这称呼;我的内尔④“内尔”,皮斯托对妻子桂克丽的昵称。也不招房客了。

桂克丽 以我的信仰起誓,不再招了;因为我们没法子,把一打或十四个靠针线活儿本分过日子的良家妇女留下过夜,不叫人马上认为我们开了一家妓院。(尼姆和皮斯托拔剑。)啊,天哪,圣母作证,他⑤“他”,指皮斯托。此处带有性暗示,桂克丽希望丈夫面对尼姆的挑衅,要把“家伙”(阴茎)硬起来。若这会儿还不拔家伙!我们就会看到有人蓄意通奸、谋杀⑥桂克丽意指:假若丈夫不拔剑保护自己,尼姆就会对她先奸后杀。。

巴道夫 好中尉⑦皮斯托是旗官。此处称呼有误。或许,旗官的军衔相当于中尉。,——好下士,——别在这儿惹事。

尼姆 呸!

皮斯托 呸你,冰岛狗①“冰岛狗”(Iceland dog),一种冰岛哈巴狗(lap dog),毛长而粗糙。此处或含性意味,皮斯托暗指尼姆像哈巴狗一样,喜欢钻女人裤裆(laps)。!你这竖耳朵的冰岛狗!

桂克丽 好尼姆下士,有勇气②直译为:展示了你的荣誉。,把剑收好。(二人收剑入鞘。)

尼姆 你愿跟我一起走吗?我想和你单独在一起③尼姆所说“单独在一起”(solus),用的是拉丁文,与英文“alone”(单独)等同。但皮斯托不怎么识字,误以为尼姆向他挑衅,要跟他“单挑”。。

皮斯托 “单挑?”狗东西!啊,卑贱的毒蛇!在你最叫人吃惊的脸上“单挑”;在你牙齿、在你喉咙里“单挑”;在你可恨的肺里,对了,在你胃里,上帝作证,更糟的,还要在你的臭嘴里,“单挑”!我要把“单挑”扔回你内脏;因为我会打火儿,皮斯托的家伙竖起来了,火光一闪就发射④此处有强烈性暗示意味,“打火儿”暗指性行为,“家伙竖起来了”暗指阴茎勃起,而“皮斯托”(Pistol)名字的字义就是“火枪”(pistol),故有“打火儿”“发射”(射精)之说。。

尼姆 我不是巴巴逊⑤“巴巴逊”(Barbason),魔鬼的名字。:你甭想叫我的魂儿⑥直译为:“你不能用符咒镇住我。”或:“你不能念咒召唤我。”。我真想由着性子好好打你一顿。如果你对我说脏话,皮斯托,我就拿长剑当通条⑦“长剑”(rapier),一种轻巧细长、适于击剑和随身佩戴的剑。通条,指清理枪膛的工具。因“皮斯托”在上句自比火枪,尼姆在此反唇相讥,表示要以剑为通条,把皮斯托“这把枪”清理干净。,公正地把你清干净。你若往外挪一步,我就把你的肠子,正当地戳破⑧“戳破”,或具性意味。那么一点儿:这事儿得由着性子干。

皮斯托 啊,卑鄙的牛皮匠,该诅咒下地狱的狂徒!坟墓裂开口⑨参见《旧约•以赛亚书》5:14:“阴间正张开大口要吞吃他们,把在耶路撒冷作乐的显要和狂欢的人们一齐吞灭。”,宠爱你的死神临近了:拔剑吧!(二人再次拔剑。)

巴道夫(拔剑)听我说,我只说一句:谁先动手,我一剑刺穿他,刺不到剑柄不收手,我是军人,说话算数。(二人收剑入鞘。)

皮斯托 一句赌咒的狠话,就叫人消了怒气。——(向尼姆。)把你手给我,把你爪子给我;你胆子大极了。

尼姆 不定什么时候,我会堂而皇之地割断你的喉咙:这事儿得由着性子干。

皮斯托 “割断喉咙!”⑩原文为法文“Couple a gorge!”,皮斯托没什么文化,此处法文说错了,应为“Couper la gorge!”,即英文“Cut the throat!”。单凭这句话,我再向你挑战。啊,克里特猎狗⑪“克里特猎狗”(hound of Crete),克里特盛产猎狗,长毛,善斗。,想抢我媳妇儿?没门儿;去医院,从治可耻性病的蒸汽浴⑫当时人们认为,蒸汽浴可以治疗性病。盆里,拽出一个克瑞西达⑬“克瑞西达”(Cressida),在古典传说中,是特洛伊国王之子特洛伊罗斯(Troilus)的不忠情人;在苏格兰诗人罗伯特•亨利森(Robert Henryson, 1460—1500)的叙事诗《克瑞西达的遗嘱》(The Testament of Cressid)中,患有麻风病。似的患麻风病的贪婪婊子⑭kite原指一种食肉猛禽,代指贪婪之人,此处指有贪欲的妓女。,娶她,她名叫道尔•蒂尔西特⑮“道尔”(Doll),妓女常用名;“蒂尔西特”(Tearsheet),有性行为之意。:我把从前的桂克丽⑯女性婚后随夫姓,故皮斯托在此提到已跟他结婚、随了他的姓的妻子时,为“从前的桂克丽”。娶到手,我得守住喽,哪个女人都比不上她;——“简短截说”①皮斯托故意拽文,此处说的是拉丁文“pauca”(简短截说)。,这就够了。去吧。②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此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剧情至此,莎士比亚还嫌给舞台添乱不够,又安排福斯塔夫的侍童上场,告知福斯塔夫“病得很厉害”。在《亨利四世》中与福斯塔夫有过旧情的桂克丽赶紧去看,一会儿又回来,跟吵闹的男人们说:“你们若是女人生的,快去看一眼约翰爵士。啊,可怜的人!他得了‘日发热’‘间日热’的疟疾③疟疾发热,病理上有“日发热”(每天发热,即“日发虐”)和“间日热”(隔一或两天发热,即“间日虐”)之分,桂克丽不懂医学,把两种发病合在一起。,烧得浑身发抖,瞧着太可怜了。好人们哪,去看看他吧。”④同②。

在乔纳森•贝特眼里,“正是从这些散文写的场景透出的情感最吸引人:老板娘桂克丽对福斯塔夫之死滑稽而动人的讲述;女人们与奔赴战场的丈夫们话别的温情瞬间;对弗艾伦的形象刻画(以饱蘸深情之笔描绘他的忠诚和军人素养,但同时也对他在战争历史和理论上的迂腐做了调侃);还有,决战前夜,普通士兵与乔装的国王辩论,表现出畏惧、常识和血气方刚相融合,真实可信。”⑤Jonathan Bate,Eric Rasmussen编:《莎士比亚全集》“导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

第二个例子,第二幕第三场,东市街一酒店前,皮斯托、桂克丽、尼姆、巴道夫和福斯塔夫的侍童悉数登场,联手演了一整场闹戏:

桂克丽 求你了,亲爱的宝贝丈夫,让我陪你去斯坦斯⑥“斯坦斯”(Staines),通往南安普顿一城镇,位于伦敦以西17英里。吧。

皮斯托 不;因为我这颗强壮的心够悲伤的了;——巴道夫,开心点儿。——尼姆,打起精神;——孩子们,鼓足勇气。——因为福斯塔夫一死,我们还得赚钱呐。

巴道夫 甭管他在哪儿,天堂还是地狱,我愿与他相伴。

桂克丽 不,当然,他不在地狱,他在亚瑟怀里,假如真曾有人投在亚瑟怀里⑦“亚瑟的怀抱”(Arthur’s bosom)为“亚伯拉罕的怀抱”(Abraham’s bosom)之误用。故此,莎士比亚研究者有两种解释:1.“亚伯拉罕的怀抱”即天堂之代称;2.指“亚瑟王的怀抱”,即在桂克丽脑子里,福斯塔夫骑士死后,投在亚瑟王的怀抱,加入了其他圆桌骑士的行列。此处是对《圣经》的化用,参见《新约•路加福音》16:22:“后来那讨饭的(拉撒路)死了,被天使带到亚伯拉罕的怀里。”。没人死得比他更好了,像一个还没出满月的婴儿;刚好在十二点和一点之间咽气,正是落潮的时候⑧亚里士多德之后西方的迷信说法,认为病危之人将在落潮时死去。:我眼见他摸索被单,玩儿那些花⑨用于保持病房空气清新的花。,冲着手指尖微笑,就知道只有那一条道儿了;因为他鼻子尖得像一支鹅毛笔⑩鹅毛笔,以此代指临死之前的福斯塔夫的鼻子又白、又冷、又尖。,嘴里念叨着绿色原野⑪这句话按“第一对开本”译,则为:他鼻子尖得像绿色赌桌上的一支鹅毛笔(“for his nose was as sharp as a pen on a table of green fields”)。1726年,莎士比亚戏剧家、编辑家西奥博尔德(Lewis Theobald,1688—1744)将其改为:“for his nose was as sharp as a pen, and a’ babbled of green fields.”此处或化用《圣经》,参见《旧约•诗篇》23:2:“他(耶和华)使我躺在青草地上,领我到静谧的水边。”(He makes me lie down in green pastures; he leads me beside still waters.)。“约翰爵士,这会儿怎么样啊?”我问他,“怎么样,爷们儿,打起精神来。”于是,他叫起来,“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连叫三四遍。这时,为宽慰他,我叫他别想上帝,不该动这念头儿。于是,他叫我在他脚上多盖几条毯子。我把手伸进被子,一摸,两只脚像石头一样凉。然后,摸他膝盖,再顺着往上,再往上,整个身子都冷得像块石头。

尼姆 听说他还叫骂萨克酒①“萨克酒”(sack),一种西班牙白葡萄酒。。

桂克丽 唉,骂了。

巴道夫 还骂女人。

桂克丽 不,那倒没有。

侍童 是的,他骂了;说女人是魔鬼的化身。

桂克丽 他根本受不了康乃馨②化身(incarnation)和康乃馨(carnation)两词发音相近,桂克丽听错弄混了。;从没喜欢过那颜色。

侍童 有一次他说,魔鬼会因为他玩女人把他抓走。

桂克丽 聊起女人,的确,他说过这类话,可他那时候得了风湿病③桂克丽没什么文化,原本想说福斯塔夫当时已“精神失常,胡言乱语”(lunatic),结果口误,说成“得了风湿病”(rheumatic)。,在胡扯巴比伦妓女④在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宗教改革以后,“巴比伦妓女”成为腐烂的罗马天主教会的流行形象。在《圣经》中,这也是新教徒对罗马天主教会的蔑称,参见《新约•启示录》17:5:“她(妓女)额上写着一个隐秘的名号:‘大巴比伦——世上淫妇和一切可憎物之母!’”。

侍童 你不记得吗,他见巴道夫鼻子上粘了一只跳蚤,就说那是在地狱之火中燃烧的一个黑色灵魂⑤福斯塔夫讥讽巴道夫的酒糟鼻子为“地狱之火”。黑色灵魂,代指堕入地狱的罪人的灵魂。。

巴道夫 好啦,如今供着烧这股火儿的燃料没了:那是我孝敬他攒下来的全部财富⑥“供着烧这股火儿的燃料”指福斯塔夫生前给巴道夫喝的、让他鼻子发红的萨克酒。“财富”,巴道夫以此调侃自己的酒糟鼻子。。

尼姆 咱们动身吧?国王要从南安普顿出发了。

皮斯托 走,咱们开路。——我的爱,让我吻你的唇。(吻。)把我值钱的东西盯紧喽;遇事动脑子,机灵着点儿;照俗话说的“付现金,不赊账”⑦这句话按“第一对开本”译,则为:在这个世上,“只认现金,概不赊账”。;谁也别信;因为誓言如稻草,男人的信仰就是薄脆饼;最好的看门狗,便是一抓在手⑧旧时谚语:“吹牛是好狗,抓牢更可靠。”(Brag is a good dog, but Hold-fast is a better.)。因此,我的宝贝儿:得把“一切留神”⑨“一切留神”(Caveto),此为拉丁文。当顾问。去吧,擦干眼泪。——全副武装的伙伴们,让我们杀向法兰西;像大蚂蟥⑩参见《旧约•箴言》30:15:“蚂蟥有两个女儿,名字都叫‘给我!’。”一样,小伙子们,去吸,去吸,拼命吸他们的血!

侍童 听说,吸人血对身体有害。

皮斯托 碰一下她柔弱的嘴,开拔了。

巴道夫(亲吻。)再见,老板娘。

尼姆 我不能亲,这事儿得由着性子干;不过,告辞。

皮斯托 管好家:我命你,别出门⑪“别出门”,皮斯托意在提醒桂克丽要遵妇道、守贞节,别出门给他戴绿帽子。。

桂克丽 再见;告辞。(众人分下。)⑫此段文字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该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显然,这伙儿曾跟福斯塔夫一起鬼混过的酒肉朋友,打算随国王远征法国,像当年福斯塔夫参加什鲁斯伯里之战一样骗取军功。理由嘛,皮斯托毫不避讳,说出心里话:“因为福斯塔夫一死,我们还得赚钱呐。”可是,除了没有写明皮斯托结局如何,莎士比亚让其他几个人都“没得好死”。由此联想一下第四幕第一场,士兵威廉姆斯同乔装巡营的亨利国王辩论,提及若国王对法开战的“理由不光彩,那国王自己的欠债就厉害了,这次战役中所有被砍掉的胳膊腿儿和脑袋,将在末日审判那一天,合起伙儿来,高喊‘我们死在这么一个地方’;……假如这些人都没得好死,那把他们带入死路的国王就干了一件邪恶之事”①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该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或许,莎士比亚如此设计台词,意在让喜欢福斯塔夫及其狐朋狗友的观众得到些许心理安慰。言外之意,即便国王不对他们的灵魂负责,也要对他们的死负责,毕竟最后,是国王一声令下——“违反军令者,格杀勿论。”②同①。——要了巴道夫的命。

对此,乔纳森•贝特分析道:“福斯塔夫已死,但他的精神在他那些跟随征战法国的朋友们身上复活。由《亨利四世》(上下篇)和《亨利五世》构成的三部曲,有一条潜在的评注贯穿始终,削弱了哈尔王子成长为国王勇士兼爱国者的作用:一种令人困惑却富于活力的散体(非韵诗)声音,与表现法律、秩序和军功的优美诗体形成对照。曾服侍过福斯塔夫的侍童,为这个声音作出最简明的归纳。当国王高喊战斗是赢得不朽声明的机会时,作为回应,侍童说:‘真愿我在伦敦的一家啤酒馆儿!我愿拿一切声名换一壶麦芽酒和平安。’这不仅是一个脱离了亚瑟王(King Arthur)怀抱的小号儿福斯塔夫的心境:它是每一个时代的士兵发出的声音。阿金库尔一战,阵亡的英国人不到三十个,国王为这一奇迹感谢上帝。他的死者名单,没把福斯塔夫的代理人包括在内,而正是这几个代理人之死,最令观众伤感:巴道夫和尼姆,被吊死;侍童,看守行李时被杀;桂克丽或道尔因‘法国病’(即性病)死于医院。他们不是为哈里、是为福斯塔夫的英格兰而死;他们不是为威斯敏斯特的王宫或议会、是为东市街的一家酒馆而战。”③Jonathan Bate,Eric Rasmussen编:《莎士比亚全集》“导言”,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8年版。

从乔纳森•贝特以上所说“这不仅是一个脱离了亚瑟王(King Arthur)怀抱的小号儿福斯塔夫的心境”可知,贝特把剧中原文“亚瑟的怀抱”(Arthur’s bosom)理解为“亚瑟王的怀抱”,而不是桂克丽对“亚伯拉罕的怀抱”(Abraham’s bosom)的误用。换言之,贝特认同在桂克丽脑子里,福斯塔夫骑士死后,投在了亚瑟王的怀抱,成为他圆桌骑士中的一员。

第三个例子,第五幕第一场,在法兰西英军营地,弗艾伦逼皮斯托吞吃韭菜那场戏,完全是一场打闹。圣大卫节已过,威尔士人弗艾伦依然把韭菜戴在帽子上,他对高尔说,一定要让皮斯托这个“卑鄙、低劣、下贱、好色、吹牛皮的无赖”“把我的韭菜吃喽”。④同①。圣大卫(Saint Davy)是威尔士的守护圣人,韭菜是威尔士的国家象征,每年三月一日圣大卫节,威尔士人头戴韭菜,纪念圣大卫。皮斯托对这一威尔士民俗的取笑嘲弄,惹怒了弗艾伦:

高尔 咦,他来了,牛气哄哄,像只火鸡⑤“火鸡”(Turkey-cock),转义指妄自尊大之人。。

弗艾伦 管他牛气,还是火鸡,都无所谓。——上帝保佑你,旗官皮斯托。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无赖,上帝保佑你!

皮斯托 哈!你疯了?狗奴才,你想叫我像帕尔开⑥“帕尔开”,即“命运三女神”。“命运三女神”之说,最早源于北欧神话。在北欧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统称“诺伦三女神”(Norns)。在希腊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统称“摩伊拉”(Moirai)。在罗马神话中,“命运三女神”统称“帕尔开”(Parcae)。希腊神话中,小妹克罗托(Clotho)专司纺织生命线;二姐拉克西丝(Lachesis)专司生命线的长度,即决定人的寿命长短;大姐阿特洛波斯(Atropos)专司剪断生命线,即以此结束人的生命。似的把你生命线剪断?滚开,我闻见韭菜味儿就恶心。

弗艾伦 我衷心恳求你,卑鄙下流的无赖,按我的心愿、我的要求、我的恳请,你瞧,把这把韭菜吃下去。理由嘛,你瞧,你不喜欢它,你的癖好、你的口味、你的肠胃,也都跟它犯冲,所以我要你吃了它。

皮斯托 哪怕把卡德瓦拉德①“卡德瓦拉德”(Cadwallader),公元7世纪不列颠最后一位国王,曾英勇抵抗撒克逊人的进攻。传统上,山羊常与威尔士有联系。的所有山羊都给我,我也不吃!

弗艾伦 我给你一山羊,(打皮斯托。)赏个脸,下贱的无赖,吃了吧?

皮斯托 狗奴才,你非死不可。

弗艾伦 对极了,下贱的无赖,死活全凭上帝。这会儿我要叫你活着,给我吃东西。来,添点儿佐料。(打他。)昨天你叫我“野乡绅”,今天我把你变成一个贱乡绅。我请你开吃:你有本事取消韭菜,就得把韭菜吃喽。

高尔 够了,上尉,你都把他吓傻了。

弗艾伦 我说,得叫他吃点儿我的韭菜,不然,就敲他四天脑袋瓜儿。——请你,咬一口;这对你刚受的伤和血里呼啦的脑袋都有好处。

皮斯托 非咬不可?

弗艾伦 是,当然,毫无疑问,不成问题,绝不含糊。

皮斯托 以这韭菜起誓,我要下狠手报仇。我吃,我吃,我发誓——(吃。)

弗艾伦(威胁打他。)请你,吃!给你的韭菜再添点儿佐料?哪儿那么多韭菜叫你拿来发誓。

皮斯托 别动棍子,你看,我在吃。(吃。)

弗艾伦 对你大有好处,下贱的无赖,尽心吃。不,请你,一点儿别扔;这皮儿对你破裂的脑壳有好处。以后再得空见着韭菜,请你,只管嘲笑,完事儿了。

皮斯托 很好。

弗艾伦 对,韭菜很好。——拿着,这儿一格罗特②“格罗特”(groat),一种币值仅四个旧便士的小银币。给你治脑伤。(给一枚硬币。)

皮斯托 给我,一格罗特!

弗艾伦 是,真的,不假,你得拿着,不然,我兜里还有韭菜叫你吃。

皮斯托 拿你的格罗特当我报仇的定钱。

弗艾伦 如果我还欠你什么,就用根子罚你。你干脆当个木材贩子,跟我打交道,只有棍棒。上帝与你同在,保佑你,治好你的脑袋。(下。)③此处引自作者新译《亨利五世》,该书即将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

想想吧,若没有如此搞笑的闹戏,伊丽莎白时代的剧场观众会耐着性子看国王一个人的史诗吗?

美国学者巴雷特•文德尔(Barrett Wendell,1855—1921)在其1894年所著的《威廉•莎士比亚,伊丽莎白时代文学研究》一书中说过一段值得玩味的话:“美国人推崇《亨利五世》乃因其自身的英国血统,使我们对它有一种诚实的虚伪情感。以常人情感而论,大多数人不得不承认,至少作为戏剧,《亨利五世》令人生厌。乏味之余,剧中还有精彩细节……每人都看得出亨利的台词之流畅。更值得注意的是,莎士比亚的文风在坎特伯雷大主教论述《萨利克法典》的那段文字中清晰凸显出来。这段文字以谈论问题的方式讲述了法律和许多历史细节,像伊丽莎白时代一位律师的辩词。……《亨利五世》中有不少值得注意的喜剧场景,那里的喜剧角色都是在伊丽莎白时代被称作‘幽默’的人,是我们今人所说的‘古怪’的喜剧人。剧中还用了具有喜剧意味的方言(这种方法在《温莎的快乐夫人们》中用得最妙),杰米、麦克莫里斯、弗艾伦用的都是方言。他们虽都是传统喜剧角色,却让人感到真实。”①Barrett Wendell:William Shakespeare: a Study in Elizabethan Literature.Kessinger Publishing, LLC,2007。此处引文为本文作者根据原文翻译。

不过,比较起来,还是英国作家兼出版商查尔斯•奈特(Charles Knight,1791—1873)在其《莎士比亚研究》一书中说得更直白:“《亨利五世》给我们的印象是:倘若我们伟大的诗人没涉及这一题材,倘若此前舞台上未曾有过旧戏《亨利五世大获全胜》就好了;《亨利四世》作为一个戏剧整体,若没有《亨利五世》这个后续已经圆满。从莎士比亚这次并不成功的尝试不难发现,他对这一几无戏剧性的题材十分担心,他很可能是为迎合观众才把故事写下去的。另外,他显然设想要靠福斯塔夫来提升本剧的趣味,却不知为何,他又把原来的打算放弃了。旧戏提供的戏剧材料和诗人在史实中搜寻到的东西乏善可陈,差强人意。因此,我们认为,他先构思好了《亨利五世》的样貌,即四开本的样子,匆忙赶出剧本,以满足观众需求,然后再把这一题材打磨成颇具抒情风格的剧作。于是,《亨利五世》成了他整体构思的一个例外,剧中没有命运和意志搏斗之描写,没有堕入罪孽与痛悔的人性之脆弱——没有罪恶,没有固执,没有忏悔;有的是崇高的、无法战胜的国家和个人的英雄主义精神。我们不该忘掉那些浴血疆场的英雄,他们最后的声音就是荣耀昂扬的颂歌。说到家,莎士比亚应把这一素材写成一篇抒情巨制,而非戏剧。”②Charles Knight:Studies of Shakespeare:Forming a Companion Volume to Every Edition of the Text, 1849.此处引文为本文作者根据原文翻译。

简言之,从人物塑造来说,亨利五世是抒情史诗中的英雄,而非戏剧人物。那个《亨利四世》中的哈尔王子,跟这个《亨利五世》中的亨利国王一比,那么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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