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研究述评

2019-02-22 03:12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石印石头记金玉

武 迪

(中央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北京 100081)

学界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著录与研究,早在晚清、民国时期就已展开,但不论从研究人员数量、研究成果数量,还是从研究的整体深度和广度上看,均不能与《红楼梦》抄本、活字本和刻本的研究比肩。目前已有的《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研究:从研究内容上看,以对某一种版本的个案研究或对几种版本的交叉研究为主,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专题式、系统性研究尚未得见;从研究成果发布形式上看,采用期刊论文形式的居多。另外,在一些涉及近代小说与书局的图书序跋和硕、博论文中,也偶有谈及《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相关内容的文字;从研究内容上看,相关研究可大体分为版本著录与研究(包括评语研究)、石印书局与出版、传播与影响等三个方面。下文择要述论之。

一、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著录与研究

目今所见,较早系统搜集、整理《红楼梦》版本和各类资料,并将其以提要方式集结成册的是民国时期吴克岐所辑《忏玉楼丛书提要》。书中收录了两种具有代表性的铅印、石印本《红楼梦》,即《增评补图石头记》和《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以下简称《金玉缘》者均指此书)。吴氏云:

《增评补图石头记》一百二十回,上海广百宋斋,广东徐氏排印本。程伟元序(藤花榭本已录),护花主人批序(芸居楼本已录)。原题悼红轩原本东洞庭护花主人评、蛟川大某山民加评。按护花主人即王雪香,大某山民姓名未详。卷首有绣像六十四幅,正面像反面题咏,又有读法(《金玉缘》本作太平闲人作),护花主人总评、摘误、大某山民总评、明斋主人(姓名未详)总评、或问(即护花人问答)、读花人论赞(有赞无论)、周绿君女士题词、大观园影事十二咏(不知何人所作)、大观园图说、音释(均不知何人所作)。每卷首有图,卷中有眉评。清光绪间广东徐雨之观察(润)创广百宋斋于上海,铸铅字排印书籍。爰取家藏此本付印,以公同好。纸墨精良,校对详审,世颇称之。后书贾仿印改名《大观琐录》,脱误甚多,考《红楼梦》最流行世代,初为程小泉本,继则王雪香评本,逮此本出现,诸本几废矣。山民评无甚精义,惟年月岁时考证綦详,山民殆谱录家也。[1]32

从吴克岐所辑内容可知:其一,他对《增评补图石头记》由广百宋斋铅字排印出版的情况有所了解,对广百宋斋以及仿印本《大观琐录》也有简介。其二,吴氏将此本卷首中所附诸家评论依次提点,加以简述。其三,《增评补图石头记》确如吴克岐所说制作精良、校对详细,与目今所见诸多铅印、石印本《红楼梦》相比,可谓超群,“此本出现,诸本几废”绝非虚言。当然,吴氏受当时主客观条件的影响,在著录过程中也难免出现罅漏。譬如,他对大某山民即姚燮的事实并不知晓,又误将“读花人”三字写作“护花人”等。但他较早从事《红楼梦》资料搜集、整理之功劳是不可忽视的。

吴氏所录的第二种石印本《红楼梦》为《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辑录体例与《增评补图石头记》相同,并提到一条重要信息:“是书为上海某书局石印本,与徐氏排印本同时出版,然风行海内,究不敌徐氏本也。卷首绣像一百二十幅,系临王云阶本,题咏亦仍之。”[1]35按吴氏所言,他并不了解《金玉缘》出版的具体情况,但他依据个人见闻,指出《金玉缘》不若《增评补图石头记》发行之盛,是值得研究者注意的。

吴克岐之后,在著述中辑录《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是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此书是1933年在《日本东京所见中国小说书目》和《大连图书馆所见中国小说书目》的基础上整理而成的,因此并非专为辑录《红楼梦》版本、资料而作。是书只收录了一种《红楼梦》铅印、石印本:

蛟川大某山民加评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存,排印本。清姚燮撰。署“大某山民”。燮字复庄,号梅伯,一号大梅山民,浙江镇海人,道光甲午举人。此书比王评本多“读法”(附补遗订误),“摘误”,“大某山民总评”,“明斋主人总评”,“大观园十二咏”。余同王本。[2]93

按孙楷第所述内容推测,此本当为广百宋斋本《增评补图石头记》。

对《红楼梦》版本和各类资料勤加搜罗的当属一粟。他在《红楼梦书录》的《增订版说明》中指出:“把版本和译本一概纳入《红楼梦》名下(《石头记》《金玉缘》等等异名,绣像、增评等等冠词,均从略,请查此条),只分抄本、刊本、石印本、铅印本和译本五项,不再逐一细列。”[3]1在《红楼梦书录》中,一粟共收录了晚清、民国间的铅印、石印本共计20种(同名而有异者实则更多),并按《增评补图石头记》《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和《增评加批金玉缘图说》三类加以分类。书中每论及一种版本,即将此版本卷首内容(诸家评论、图赞等)、行款、出版书局及年月等信息悉加详述,以供学界研用[3]56-67一粟《红楼梦书录》收集、整理《红楼梦》相关资料甚勤、成果甚丰,且介述、评议精简翔实,成为研究《红楼梦》的一本必备书目。台湾汉苑出版社曾于1976年出版《红楼梦叙录》一书,此书与一粟《红楼梦书录》基本全同,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著录情况亦与一粟《红楼梦书录》完全一致[4]68—82。

在一粟《红楼梦书录》增订之后(20世纪60年代以来),学界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版本的整理、研究仍未引起太大波澜。中国台湾学者王三庆《红楼梦版本研究》(1981年石门图书公司印行)、华人学者赵冈和陈钟毅《红楼梦新探》(1991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朱淡文《红楼梦论源》(1992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刘世德《红楼梦版本探微》(2003年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林冠夫《红楼梦版本论》(2007年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杨传镛《红楼梦版本辨源》(2007年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出版)等专论《红楼梦》版本的研究著作,以及各类《红楼梦》的资料汇编,如1974年西南师范学院编辑《读〈红楼梦〉资料选》,1975年北京师范大学编辑《红楼梦研究资料》,1985年朱一玄编《红楼梦资料汇编》,2001年吕启祥、林东海主编《红楼梦稀见资料汇编》等均未涉及《红楼梦》铅印、石印版本的评介和研究。

但在这一时期中,仍有一些论著涉及《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研究,值得关注。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是魏绍昌、刘梦溪、魏同贤、张斯民等人的研究。

魏绍昌《红楼梦版本小考》,书中有《红楼梦版本简表》一节,其中提到王、姚合评本《增评补图石头记》的详细情况,并罗列了六种同系统的版本;又提到王、姚、张三家合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的具体内容以及五种相同系统的版本;另有列举王希廉、蝶芗仙史合评《金玉缘图说》详情和三种同系统版本[5]60—62。总体来看,此书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基本是存而未述的[6]。

刘梦溪在1982年版《红楼梦新论》中以一章内容探讨了《红楼梦》复杂的书名及演变,其中有一节为《〈金玉缘〉和〈大观琐录〉》[7]194—198。刘梦溪以《红楼梦》书名演变为切入点,在探讨这一问题的过程中牵连出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问题,并指出古越诵芬阁刊本、光绪二十四年石印本、光绪二十六年石印本等均是以广百宋斋本为祖本,均署名为“石头记”。又提出“最早署题《金玉缘》的本子,是光绪十年(1884)上海同文书局石印本”,而“(《红楼梦》)改名《大观琐录》,始于光绪十二年(1886),原因与改名《金玉缘》相同(逃避文网),但这种本子很少流传下来”[7]196。对此,林冠夫也持相同看法[8]118。

魏同贤为《红楼梦(三家评本)》所作前言,是这一时期较为系统探讨《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版本流变的文章。魏同贤在前言中称“石印和铅印并行为标志的各家评批一百二十回本阶段”[9]1是《红楼梦》刊行、传播史上的重要一环,并提出“最早的汇评本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的光绪年间,粤人徐润在上海开设的广百宋斋书局首先推出了《增评补图石头记》”[9]2的观点,并对此本进行了较为细致的介绍。随后他又指出“至光绪十四、五年间,徐润开设的另一家书局——同文书局,又石印了《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9]2,并将《金玉缘》与《增评补图石头记》卷首内容进行了简单比较。随后,魏氏又对《金玉缘》与程甲本之关系行了分析,他认为,“被名为《金玉缘》的《红楼梦》,经过初步核校,大致可以断定它由程甲本过渡而来,可也发现不论在字句上还是某些段落上,都同程甲本存有差异”[9]5,并提出了造成这种文字差异的原因主要是“刊印者的随意改动”[9]5。总体来看,魏同贤对两种具有代表性的《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介绍是基本准确的,但有两点值得研究者注意:第一,魏同贤对同文书局与广百宋斋之间的关系——究竟谁主、谁辅——的认识上存在一些偏差,这需要通过爬梳晚清文献(主要是报载资料)才能理清;第二,魏同贤提出《金玉缘》与程甲本的关系以及两者间的异文,并否定了造成异文的几种可能性,有助于相关研究的继续开展,但《金玉缘》与程甲本之间是否为直接递承的关系,有待后续探究。

1992年上海图书馆编辑《红楼梦文献研究总目》一书,书中收集了晚清时期铅印、石印《红楼梦》十种,民国间铅印、石印本数十种(因非本文问题,未再统计)[10]2—3。此书将1971年至1992年间有关《红楼梦》的各类研究加以统编,其中版本研究占有重要比重,但所收录的431条有关版本(包括脂本、程高本、译本、其他评本、新出版本等在内)的报载研究中,并无一条是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专门研究[10]97—117。

张斯民在1993年绵阳市举办“孙桐生与《红楼梦》学术研讨会”上所作《〈金玉缘〉与卧云山馆本〈绣像石头记红楼梦〉》一文[11]143—147,也具有重要意义。此文通过列举卧云山馆本与《金玉缘》共有文字、错字、评语误置、印版款式等四项,论证《金玉缘》与卧云山馆本《红楼梦》之关系。全文虽不过二三千字,举例也未必周全,但从张氏所举例证来看,《金玉缘》(应特指《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与卧云山馆本之间确实存在较为密切的关系。当然,这种关系是直接递承还是在二家评本基础上间接参考而成的,此文并未涉及,还有待于进一步深掘。

近二十年来,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研究仍旧不温不火。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在20世纪80年代末初版、2010年重新修订《红楼梦大辞典》一书,书中收录了存世的18种《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大体与一粟《红楼梦书录》所录相同[12]418—420。

北京藏书家杜春耕于《红楼梦》版本收藏方面用力甚勤。他曾于2002年和2013年两次发文谈及自藏铅印、石印本收藏情况。他在为影印本《增评补图大观琐录》所作序言,对铅印、石印本版本作了如下五点论述:1.考证光绪十年同文书局《增评补图石头记》为《红楼梦》的第一个石印本,从而纠正了吴克岐在《忏玉楼丛书提要》中的讹误;2.通过版本比对,认定《增评补图大观琐录》与《增评补图石头记》实乃一物;3.估定《金玉缘》首刊在光绪十四、十五年;4.提供了另一种稀见的《红楼梦》石印本《警幻仙记》的相关信息;5.将蝶芗仙史评订本与《增评补图石头记》归为一类,并与《金玉缘》系统的石印本作了简要比对[13]。同时,杜春耕还对自藏《红楼梦》铅印、石印本作了统计:

仅一粟编著的《红楼梦书录》,就记载了二十种这类本子,笔者至二〇〇一年底为止,共收集到不同的石印本三十九种,其中《书录》未载的本子有二十一种,《书录》有而笔者未收集到的则有两种。据此估计,建国前曾经出版过的石印本,其总数应不少于六十种(以上数据均不包括删节本与影印本)。[13]179

2013年,杜春耕又在《曹雪芹研究》同年第1辑上发表了《石印本〈红楼梦〉(自存)综述》一文,系统整理、介绍了他本人收藏的1949年以前出版的33种铅印、石印本的版本情况。其中有14种为一粟《红楼梦书录》未载[14]127—141。在此基础上,杜春耕又简述了《红楼梦》石印本书名的变化以及部分绣像的绘制者。此文虽多是介绍性内容,但作为一粟《红楼梦书录》之后的另一个专录《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汇编,有裨于学林。值得注意的是,杜春耕在两篇文章中统计自藏《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数量不尽相同,但据此亦可知晚清、民国《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出版之盛况。

除上述所列专门辑录、探究《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版本的论著外,尚有一些论文是以《红楼梦》绣像、评点为主要探讨对象,兼及铅印、石印的版本问题。

有关铅印、石印本绣像的研究:孙逊在《〈红楼梦〉绣像、文学和绘画的结缘》一文中曾将清代《红楼梦》的绣像进行了三段式划分,其中提到“三是以光绪年间上海广百宋斋铅印本和同文书局石印本为代表,既有卷首绣像,也有回目画,但印刷质量有所下降”[15]360—364。孙逊将铅印、石印本绣像与程高本绣像、双清仙馆本绣像并列为清代《红楼梦》绣像的三种主要形态,是颇有见地的。陈骁在《清代〈红楼梦〉的图像世界》中更为系统地探讨了晚清铅印、石印本的绣像形态:

总的来说这一时期 《红楼梦》小说插图主要有两个母本系统:其一是王希廉、姚燮合评本《增评补图石头记》,有绣像12—19幅,并回目插图。该本子有刊本(如光绪十八年古越诵芬阁刊本)又有石印本(光绪二十四年、光绪二十六年上海石印本)及铅印本;其二是王、张(新之)、姚合评本《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有绣像120幅,并回目插图。该本有石印本(光绪十年同文书局、光绪十五年沪上、光绪三十四年(1908)求不负斋、光绪三十二年(1906)上海桐荫轩)及铅印本。[16]19

从这段文字可对清代铅印、石印本《红楼梦》的绣像的两个主要系统有初步的了解,进而通过绣像之差异来初步判断《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源流。习斌在《〈红楼梦〉绣像本述略》一文中对有清一代《红楼梦》的各类刊行本绣像进行细致的描述。此文后半部分专述石印本《红楼梦》绣像(包括绣像来源、变化、内容等方面),兼及石印本的主要版本[17]。

有关《红楼梦》评点的研究已颇为丰赡,尤以脂评研究最为深入、全面,而以铅印、石印本为对象来讨论《红楼梦》评点的论著相对较少,因为王希廉评与张新之评语原附于《新镌绣像红楼梦全传》和《绣像石头记红楼梦》存世,而姚燮、蝶芗仙史的评语依托于铅印、石印本得以通行,故而对姚、蝶两家评语的研究,才有可能涉及《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研究领域,其中较有代表性的有郭豫适《红楼梦研究小史稿》[18]、李春祥《红学二百年》[19]、韩进廉《红学史稿》[20]等红学研究史,以及刘继保《红楼梦评点研究》[21]、曹立波《蝶芗仙史的〈红楼梦〉批语考辨》[22]、杜春耕《增评补图大观琐录·序》[13]、苗怀明《姚燮、陈其泰、刘履芬〈红楼梦〉批语关系辨》[23]等论文。郭豫适、李春祥、韩进廉是目前所见较早开展红学史编写的前辈学者,他们对《红楼梦》诸家评语有一定关照,并简要论及评点者生平、评点方式、评点内容、评点思想等,但由于他们将更多的精力置于对《红楼梦》核心问题的探讨和相关文献的整理、爬梳上,因此并没涉及评语与《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关系。李春祥在《红楼梦二百年》一书中着重分析了王希廉、张新之、姚燮、陈其泰、哈斯宝等知名评红家的评点,未涉及蝶芗仙史评本。郭豫适在《红楼梦研究小史稿》中对《红楼梦》的评点研究与李春祥相近,但郭豫适当时已注意到姚燮评语对姜祺《红楼梦诗》的抄录与因袭,将有关姚燮评点的研究向前推进了一步[18]117—122。就研究《红楼梦》评点的论文而言,苗怀明在1998年系统梳理了姚燮、陈其泰、刘履芬等三人的《红楼梦》评点之关系,认为刘履芬的评点有五百余条抄自姚燮,而陈其泰亦有五十余条是承袭于姚氏的,这对研究者深入探讨《红楼梦》评点家的独特个性与评点思想是极有裨益的。曹立波《蝶芗仙史的〈红楼梦〉批语考辨》一文通过列表统计的方式对东观阁本评语、蝶芗仙史评语、姚燮评语、刘履芬评语等诸家评点之间的关系加以梳理,并参考范锴《痴人说梦》所记旧抄本信息,准确说明了蝶芗仙史评语的几种来源[22]。刘继保的《红楼梦评点研究》对1811年至1938年间的十五家《红楼梦》评点进行了逐一分析。在第八章、第九章和第十三章第五节分别对张新之、姚燮和蝶芗仙史的评点进行了细致的研探和剖析,涉及评点者生平、评点形式、内容(对人物形象的分析、对主题和情节的分析等)与评点思想和特色(如姚燮评点的统计学特色)等方面。以上诸位学者对《红楼梦》评点的研究多是针对评点者和评点的内容有感而发,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与评语的复杂关系关照不多。在这一方面作出努力的是杜春耕《增评补图大观琐录·序》。杜春耕在文章中对《增评补图石头记》《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和蝶芗仙史评订本这三种清代铅印、石印本的复杂、错落的诸家评点进行了简明扼要地爬梳,特别是对各版本中分布各异的评点的归属进行了划分。此外,又重申了洪克夷在《姚燮评传》中对姚氏总评源于姜祺《红楼梦诗》所附兰皋批语的事实。

综上所述,可知学界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版本研究,主要是出于版本资料的收集、整理、保存之目的,对单一版本所据底本以及诸版本间的递承关系的细致研究,还稍显不足。前辈学者在论及评点、绣像时,对《红楼梦》版本有所兼顾,但对铅印、石印本的关照和涉足尚不甚多。从《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特殊而复杂的版本——这一角度出发去探讨绣像、评点等相关问题的论著,也并不多见,这些都是值得进一步探究的方向。

二、有关石印书局与《红楼梦》出版的研究

通过查阅这段时期中《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出版信息(以书籍牌记、书中广告为主,参照零散的近代报载资料),可对从事《红楼梦》出版的晚清书局数量和名称有大致的了解。现今已知的《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基本是在沪上出版、发行的,涉及同文书局及其分号广百宋斋、古越诵芬阁、文选书局、上海书局、求志斋、求不负斋(实为群学社)、阜记书局、章福记书局、进步书局(实为文明书局)、舒屋山房(实为扫叶山房)、日本帝国株式会社(应为金港堂株式会社)等中外十余家书局。

关于这些书局的研究,一般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围绕某一书局及书局主的个案研究。如左建《同文书局与石印古籍》[24]一文,简要论述了同文书局的盛衰始末及出版书籍情况;陈琳《同文书局的历史兴衰与石印古籍出版》[25],主要讲述了同文书局从产生、兴盛到没落的整个历史过程,并着重对同文书局出版《古今图书集成》进行了分析;张伟《晚清上海石印业的一次招标竞争》[26],回顾了同文书局与鸿文书局竞争出版《古今图书集成》的历史事件;周利荣《文明书局考》[27],对文明书局的历史进行了梳理并按出版种类对文明书局的历史贡献作出评价,同时提到文明书局在维护版权、使用彩印技术等方面作出的努力。杨娟《上海书局出版古籍目录》[28]、杨丽莹《扫叶山房史研究》[29],也是从个案研究的角度出发,对上海书局和扫叶山房进行较为系统的研究。前者侧重于按时间顺序整理上海书局出版的各类古籍,后者侧重于爬梳有关扫叶山房的历史以及出版情况。诸如此类的研究尚有一些,但这类研究侧重于梳理、整理书局的发展、兴衰,书局主的生平事迹以及出版书籍,对书局与《红楼梦》的铅印、石印出版关注不多。事实上,上述几项研究都未涉及《红楼梦》的具体出版情况。

杜春耕《增评补图大观琐录序》,是为数不多的涉及《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出版细节的一篇论文。文中曾简要谈及最早的《红楼梦》铅印、石印本是同文书局于1884年出版的,并援引徐雨之《徐愚斋自序年谱》中的记载,描述了同文书局的成立和出版《红楼梦》一事的经过[13]。

第二类,对沪上石印书局进行整体关照的研究。吴家驹《清末民初上海石印业概述》一文,对点石斋、同文书局、鸿文书局、文明书局等上海地区较大的书局进行了简要的论述[30]。张仲民《晚清上海书局名录》[31]359—367,系统统计了上海地区的421家大小书局,为相关研究提供了较为完整的资料。但此文仅针对书局而言,对书局出版的古籍并未深论。苏亮《近代书局与小说》[32]是针对近代书局(主要是上海地区)与小说关系研究的一篇力作。书中详细地探讨了申报馆的率先尝试、石印书局的兴起与小说翻印,并着重分析了侠义小说的出版、传播,还探讨了集股经营、译介小说出版等问题。在附录中还详细统计、罗列了晚清时期单行本小说的出版情况,资料丰赡、论述精巧。不过,此文的着力点主要在近代书局与小说的整体性研究上,几乎没有涉及《红楼梦》等小说的铅印、石印出版。

潘建国《物质技术视阈中的文学景观——近代出版与小说研究》一书,收录了他近些年来的相关研究论文,主要围绕着上海地区的印刷业及出版文化,对沪上书局和图书出版加以探讨,涉及清代后期沪上印刷文化的传入与输出,档案记载的1906年上海各个书局、书庄的情况,书局与晚清小说的关系,铅石印技术与明清通俗小说的传播等问题,并对五彩石印、小说图像绘制等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33]。总体来看,此书在论及相关问题时,采用了大批晚清时期的各类铅印、石印小说出版物作为例证,并对铅印、石印技术的整体操作情况予以了详细介绍。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也有少量涉及,如在《西洋照相石印术与中国古典小说图像本的近代复兴》一章中的第二部分“石印精本小说图像的新变化”一节中提到“同文书局本《增评补图石头记》,则以清代王希廉、张新之、姚燮三家评本为底本”[33]119。这一说法,直接点明了《增评补图石头记》评点部分是同文书局集合王、张、姚三家评点而成的事实。当然,有关《增评补图石头记》的底本究竟是王希廉评点的全传本,还是三家评本,是另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第三类,是出版史研究著作。如史梅岑《中国印刷发展史》[34]、张秀民《中国印刷史》[35]、张树栋等合著《简明中华印刷通史》[36]等。这类著作一般以系统梳理中国出版史实为主,关于铅印、石印技术的论述不多,涉及《红楼梦》出版的内容更少,至多作为案例加以分析。但对于研究者了解《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生产的过程和技术应用等细节有所裨益。

总体来看,有关晚清《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更多出版细节,学界尚未有充分的论述。目前所见谈及晚清铅印、石印技术以及沪上书局的论著,多针对印刷技术、书局历史而论,有关书局与《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出版与发行的研究还有较多可供深挖的空间。

三、有关《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传播与影响的研究

关于铅印、石印本小说在晚清时期的传播与影响的研究,学界亦不多见,若就《红楼梦》一书的铅印、石印本而论,则更如片鳞只爪。

潘建国《铅石印刷术与明清通俗小说的近代传播——以上海(1874—1911)为考察中心》一文,“从‘翻印’、‘续书’及‘图像’三个方面,细致论述了铅石印刷文化与明清通俗小说近代传播之间的学术关系,其中既有积极的推动作用,也有消极的负面影响”[37]。他在谈及消极影响时,以《增评补像全图金玉缘》的重印为例,论述了翻印者先后数次改动华阳仙裔序言,并以此作为“一张现成的标签”的做法。应该说,铅印、石印书局为了在当时沪上书业残酷的同行竞争中挣扎求生并牟得利益,不得不在那个版权意识尚不明晰的年代中,采用盗版、翻印等手段,从侧面体现出晚清铅印、石印本《红楼梦》出版、传播的一个盛况。

曹立波《〈增评补图石头记〉的传播盛况述评》一文,是学界少有的针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传播研究的论文。文章以颇具代表性的《增评补图石头记》为对象,从书籍的印刷用纸的批次入手,探讨《增评补图石头记》在短期之内大量印刷的事实,并较为全面地收集了《增评补图石头记》的诸种版本,从这一角度论述《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传播盛况。同时,又对《增评补图石头记》盛行的原因进行了探究[38]。

除了上述论著外,《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传播和影响还可以从晚清时期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禁毁这一方面来加以分析。对此,赵维国《教化与惩戒——中国古代戏曲小说禁毁问题研究》一书的第七章第三节对《红楼梦》在清代的禁毁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其中,谈及同治光绪年间的禁毁便论及了《红楼梦》铅印、石印本,并将光绪年间采用铅印、石印技术出版的常见的《红楼梦》版本加以罗列[39]320—337。另外,王利器《元明清三代禁毁小说戏曲史料》[40]、张天星《晚清报载小说戏曲禁毁史料汇编》[41]等禁毁资料汇编中收录了一批有关《红楼梦》的禁毁资料,其中一些涉及《红楼梦》铅印、石印本的出版、销售、遭禁等情况,可供学人参看。

要言之,当下学界对《红楼梦》铅印、石印本传播与影响的研究还有较大空间可供挖掘。就目前所见的相关论著,涉及铅印、石印小说传播、影响的总体性研究较多,而具化到某一部或一类铅印、石印小说的传播、影响研究的论著则很少。究其原因:一方面,晚清铅印、石印小说虽然出版种类多、发行数量大,但在版本学意义上较之活字本、刻本逊色很多。《红楼梦》的铅印、石印本虽有许多不同于活字本、刻本之处,但从文本、评点等方面看,与活字本、刻本并无明显差异。若从作者研究、成书研究等方面看甚至不如后者,因此铅印、石印本受到学界广泛关注的可能性较低。另一方面,在晚清这个思想变革、社会形态渐趋变化的时代里,大量新式小说成批次的出版,对诸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古典小说形成冲击。古典小说的出版在当时虽亦称可观,但毕竟不若新式小说紧随时代、思想、文化的新潮流,有更多可供学人发掘、探求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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