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张百岁

2019-03-06 12:41张中宽
飞天 2019年1期
关键词:太爷百灵鸟爷爷

张中宽

我的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的爷爷叫张殿墀,不,准确地说,爷爷的名字叫张百岁。太爷爷给起的名字,从小村里人都喊他百岁,张殿墀是爷爷读书后自己改的名字。

爷爷的故事,要从民国初年说起。

民国初年,军阀混战,连年灾荒,民不聊生,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席卷全国。民众们不得不踏上艰难凄凉的逃生之路。农民作为社会的最低层,为了生存不得不舍弃自己的命根子——土地,或闯关东或走西口,以求觅得一处活命的场所。我的太爷、太奶也在这个逃荒的队伍当中,推着辆独轮车,驮着少得可怜的家当,从山东到陕西。

太爷太奶流落陕西地界后,从陕北到陕南一路要饭。后来同乡逃难的人越聚越多,大家在蒲城县落了脚,建村子,开荒地,又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爷爷也就出生在了陕西。

经历了战乱和灾年的太爷太奶深刻认识到当农民的日子不好过,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他们觉着不能再让我爷爷面朝黄土背朝天当庄稼汉了,得上学堂。城里有知识、能认字的人总是本事大,要是儿子将来能做个教书先生,也算是给老张家光宗耀祖了。

就这样,五六岁的爷爷被村里人带着去上了私塾。那时可不像现在课业繁重,顶多教着写个大字,摇头晃脑地读读圣贤书也就罢了。读到解放前夕,爷爷小学毕业了,学校推荐爷爷去报考初中,爷爷拿着介绍信进了教务长的办公室。教务长说:“今年只招200人,而校长手里已经有400多封信了。”不用说凭爷爷那份信是没有资格入校的。

爷爷不甘心,听说离这30里路有个私立学校也在招生,只有十岁的爷爷一个人走着就去了。结果一考就中,太爷太奶都很高兴,虽说要交粮食,也都是心甘情愿。

1947年,胡宗南的部队进攻延安。那时候的爷爷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家里怕爷爷被抓壮丁,让初二就辍学了。1948年,蒲城县解放,爷爷顺利考上了杨虎城办的尧山中学。每次当爷爷跟我说起在尧山中学的点点滴滴,总表现出一种自豪的感觉,这是一个老人追忆的乡愁:背着粗布织的馍布袋、装着一瓶香菜炒辣椒。心中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劲头,生活依旧贫苦,但总算有了盼头!

但此时太爷却不再像过去那样,大力支持爷爷继续学业。在老人看来,尽早毕业,谋份差事,为家里补贴家用,才是正道。因此每当爷爷假期回家,就回归了黄土地,太爷做农活,爷爷就在一边套车、犁地、播种。农民一辈子积攒的经验,就这样传承给下一代。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爷爷掌握了一些农家孩子的“绝活”,这也是我小时候最爱听爷爷讲的情节:捉鸟捕鼠。每当听到这里,我的精神就为之一振。爷爷说,从前田地里的百灵鸟很多,小伙伴们去给牛割草时,都爱捕捉。但是他们用衣服罩、用手扑,都不行。而爷爷就不同,聪明的他总能抓到百灵鸟。原来,百灵鸟为了防止窝被发现,总是在离窝一百来米的地方降落,然后利用草丛的掩护,偷偷潜回窝里。爷爷追踪着这条路线,很容易就找到了鸟窝,掏上只小百灵回家玩。

除了捉百灵鸟,爷爷的另一乐趣就是抓黄鼠。他领着其他孩子用桶装了盐井水,灌进黄鼠窝,再撒把土,然后蹲守在洞口,等黄鼠窜出洞一把抓住。回家后,爷爷把竹子棍一节一节串起来,夹在黄鼠的脖子上,就可以把它当宠物养了。经过训练的黄鼠,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非常有趣。

话归主题。随着麦子黄了又黄,爷爷的高中生活也接近了尾声。当时村里实行土改,合作社也相继成立,家里的生活渐渐好了,太爷意思不让爷爷再读书了。爷爷却坚决不同意,他背着家人借了五块钱、一辆自行车,一个人去了渭南参加高考。

也就是这次高考,差点让爷爷丢了性命。高考结束后,他背着被子,拿着板胡往家走,在距离村子仅有四五百米的路口,竟然遇上了狼!路边都是高粱地,爷爷当时也是年轻气盛,他把背后的被子紧了紧,拿着板胡,与狼对峙半天,狼嘴上挂着粘稠的哈喇子,两只眼睛紧盯他。一分钟,两分钟——爷爷与狼僵持着——20分钟过去了,势单力孤的狼不敢恋战,终于掉头跑了。爷爷直奔村子,汗水湿透了衣背。40年后爷爷在讲这个故事时告诉我:男子汉就该有这样的勇气和胆识,敢与饿狼试比高!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在爷爷身上灵验了。1956年的某个秋日,爷爷和太爷正在田里耕地,邮政局的邮差骑着自行车,老远就喊:“老张头,你娃考上大学啦!”

一封喜报,彻底改变了爷爷的命运,也改变了老张家一个家族的命运。进入大学的爷爷发奋学习,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1964年,公费留学前苏联。再后来完成学业的爷爷,成为一名解放军,退伍后在兰州定居了下来。而他的儿女们,也就是我的伯伯和姑姑们,以及伯伯姑姑们的孩子,也正因为爷爷所奠定的基础,从此生活在相对良好的环境里。曾经颠沛流离的生活和经历,都成了遥远的记忆和爷爷口中的故事。

长大后的我读了鲁迅先生的《闰土》,常常掩卷深思:爷爷的家境,和闰土何其相似。然而,那些书中的“闰土”们因屈服于贫困,变得麻木呆滞,最终堕落于苦难中,令人何其哀气不幸、怒其不争!而我的爷爷张殿墀,却以自己的努力走出了另一个人生版本,那就是膽识创造奇迹,知识改变命运;要相信开启命运枷锁的钥匙,永远握在自己手里!

猹从胯下跑了,还会有另一个猹可以练手;黄鼠病死了,也可以再养一只;而丧失了对生活的希望,那真的就无药可救了。这是爷爷常对子孙们训导的口头禅。

我的爷爷张殿墀,1936年生,1234部队团级干部退休,今年82岁。

责任编辑 阎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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