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组诗)

2019-03-06 12:41商略
飞天 2019年1期
关键词:两鬓常青亭子

商略

自述

几年前,把办公室堆积的书籍

慢慢背回家的时候

已有了离开的准备

要离开近窗的南山

山下的江水,和江上的白鹭

我知道离开后,这一切也看得见

这些年,我像是等着

一个重要时刻

其实,并不存在这样一个时刻

遍野青草,在消磨和等待中被秋风吹黄

河水无意中流向了

辽闊和虚无的归宿

我知道,人生的关键时刻

我都掌握我的手中。而蜡烛一般凝固的生活

无疑也吸引着我

所以,等等,再等等

我只是等着有一只意想不到的手

伸过来,擦亮火柴

半边亭记

转身。向一只失修的亭子

如同转向一个故国

失去了半边亭盖

我们还有半边

冬日藤骨在阳光下

晒出一点力气

它缠绕,被风吹散了

漆水的温和木柱

只剩这些了。半边的亭子

不可能再失去半边

蔓藤的努力,只会让冬天蜷缩更紧

一只受惊的田螺

六角亭的一半

是尖叫着的,消失的三角形

——对失修的亭子来说

没有谁可以庆幸活着

它身上,每一根过去的纤维

都在大海深处清洗着回忆

冬夜步行

穹顶之下

从一个天空走向

另一个天空

香樟树的香气紧缩,细小

天气这么冷

过去更加清晰

让我们觉得

不再有超过我们需求的欲望

在这里

在我的右边是公元二世纪的深深濠沟

枯柳作为修辞

让死水光滑

以便让我们的形式和影子

更快地

滑向道路尽头

读 史

幽明里。这一天从下午滑向傍晚

越过几排红瓦屋顶

绪山的冬木,层层扑面而来

灰烬枯黄,浮于其上

火车长鸣带着失望的人离开

把怀有希望的人放下

无处可去的人睡一觉醒来

把过去的日子再过一遍

县城变化很小啊

我们就在我们的记忆里走来走去

到处都是死去的故人

到处都是无人记得的我们

有人在山巅放走一只纸鹞

它在天上时才有生命

有人在大街,小心地端一个星巴克杯子

有人在山里一躺就是千年

每一天下午,我们都这样

漫不经心地打发。有时觉得自己

就是那些纸上的死人

有时又觉得,自己还活着

季卫桥送客

是五月长蒿照亮了河塘

还是相反?

小径两边

被轮式电锯修剪的灌木

留下少叶的枝条

没有春天

可以从头开始

送走客人,我在桥上

看了会钓鱼

没有鱼被钓上来

我想客人也许已经上车

他可以打个浅盹了

有些鱼在游来的路上

有些鱼已经离开

这世上多的是送往迎来的事

所以我们顺伏于四时

野风吹着长蒿

野风吹着我的头发

我的两鬓都快白了

不可挽回地

如今,我的脾气比过去好一点了

剩下的一点愤怒

留在两鬓

横闯直冲的白发里

是青山何常青还是我们太短暂

不是走近了

几乎看不出是冬天

看过很多枯荣

枯荣依然让人惊心

是青山何常青

还是我们太短暂?

少人的石径因我产生意义

我喜欢地上的松针

而非树上的

铁锈铺陈

暗示着

我们也可以选择

这样一个温和的余生

触及阳台的樟树叶

泛着微光

看着万松直立

想着是什么

曾让我们一次次屈从

禽类鸣叫

啄开山上松果

送来醒觉的雨后气息

石壁上佛像

将覆盖更多苔藓

更严峻的光阴

雨水灌满了寺畔深窟

每次上山我都会

在石窟边站几分钟

就会在心里

升起一个短暂

而又无畏的深渊

与柯平兄夜谈

终有一些杨梅要留在树上

终有一些杨梅

在摘下以后就烂掉了

有些未来不必我们推演

决定权在于神而非人

过了中年,天上仍有着

我们不能理解的星辰

整个上午,我陷在沙发里

努力弄清“分野”这个词

透过多云的天气

在我们头上旋转的是斗牛

和看不见的上层建筑

余生最具体的经验

是腹泻可以冶疗命运

晚年的视力取决于隐居方式

太湖的波光我刚刚见过

不过埋伏的预言出现得早了些

湖里水汽有一只手

抹去了六月的最初几天

这对我们来说似乎并非缺陷

有些星星终难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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