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及其他

2019-04-02 03:16金志伟
阳光 2019年4期
关键词:军帽宣传队强子

金志伟

抢军帽

在我小时候,毛主席像章是人人喜爱的装饰品。我有一个瓷质的像章,上面的画面是毛主席去安源。有一次看电影,姐姐把这枚漂亮的像章别在我胸前。在街上没走多远,便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拽走了。

毛主席像章人人爱,哪个抢到哪个戴。所以人们抢得是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被抢者也只能心甘情愿,觉得被抢是理所当然。

在我上初中时,这句话已被改成“绿军帽人人爱,哪个抢到哪个戴”。抢军帽戴又成为一种时尚。

那时候,很多人都有一种军人情结。漂亮的姑娘找对象首选穿绿军装的军人,特别是穿“四个兜”的。“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随着样板戏的普及推广,这段唱词也红透了大江南北。

我一直想有这样一顶军帽。

一天上午,同桌的晓群头戴一顶军帽来到教室,很神气。我很羡慕,就以借《海岸风雷》小人书给他看一天为交换条件,想让他把军帽借给我戴半天。晓群这人从小就仗义,答应上午放学前把军帽借给我。

放学时,晓群把军帽交到我手上,郑重地对我说:“借给你戴一中午,下午上学时还我。”我把军帽捧在手中,发现帽子里还衬着一张白纸,白纸和帽沿都有一种油油的感觉。我把军帽戴在头上,虽然军帽散发出一种难闻的脑油味,像隔年腊肉的味道,但第一次戴军帽我的感觉还是很好的。

正得意间,突然感到头皮一凉。不好,一个骑自行车的人把我的军帽抢走了。整个中午,我都魂不守舍,不知道下午到校后怎么跟晓群说。那天下午,我早早地来到学校等晓群。好不容易熬到上课时间,我才在教室外面等到了姗姗而来的晓群。晓群看我头上、手中都没有了军帽,再加上我满脸的沮丧,不安地问我:“军帽呢?”我只能如实地说:“被抢了。”“被抢了?帽子是我哥的,他只借给我戴两天,现在被抢了,我哥会把我皮剥了。”晓群脸上有天要塌下来的暗无天日的表情。

那天下午,晓群和我都没上课。我们先在街上闲逛,见有几个人戴着军帽,但都长得人高马大的,我们都没有勇气上去抢。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最后晓群说找他表哥试试。晓群表哥比我们高一年级,曾用一块青砖开了同学脑袋而被学校开除。晓群母亲严禁晓群同这位娘家侄子来往,但这次为了军帽,晓群把母亲的禁令也抛在脑后了。

我们在体育场的后面找到晓群的表哥时,他正和四五个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坐在草地上胡侃海吹,每个人嘴上都叼着一根烟。晓群同他表哥说了军帽被抢的事,其中一个脸上长着许多“青春痘”的少年站起来说:“好大的事,再抢一个就是了。”晓群表哥对我俩说:“这是强子。”我们立即对强子点头致意。强子对晓群表哥说:“两包香烟,不能孬于光明的。今晚体育场放电影,我们合伙帮他们抢一顶回来。”

我赶忙回家偷走了抽屉里那包父亲一直舍不得抽的“飞马”烟,晓群也在家摸了一包“东海”烟。当我们把烟交到强子手中时,强子很老到地把烟放在鼻尖上闻了闻,边撕开烟纸边说:“这烟好,飞马,两毛九,小店买不到。”说完一人散一支,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串从淡蓝到淡灰的烟圈,说:“这烟真不错,军帽包在我身上。”

那天晚上,我没有参加抢军帽的行动。因为晚饭时,父亲发现那包烟不见了,问我,我说不知道。于是父亲就关我禁闭,把我锁在屋子里,连电影也不许我去看。那天晚上体育场放了两部电影,一部是《第八个是铜像》,另一部是《卖花姑娘》。晓群第二天上学时告诉我,那天晚上看电影人不少,但戴着军帽的不多。强子他们在人群里瞅见一个戴军帽的人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影,这个人个子较高,强子一个弹跳从那人头上抢下军帽就扔给同伴,同伴也迅速地丢给另外一个人。这样接力式的传递,是强子他们事先设计好了的。所以等到那个被抢者抓到强子后,强子的手里已没有了军帽。强子因此饱受了一顿老拳,鼻子都被揍开了花。

这事情过去好多年后,我又调回到了母校工作。有一天,晓群打我手机要我帮一个学生到母校借读,他说这个比分数线少了十分的学生是强子的儿子。我一听说是强子的儿子,不假思索的立即答应了。虽然当年借读很困难,但是强子这个忙我一定要帮。

因为,我还欠强子一顶军帽。

宣传队

宣传队的全称是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

在普及样板戏的年代,很多文艺宣传队应运而生。我老家的大队也成立了一个。宣传队里有过去唱草台班子的民间艺人,他们平时是种地的农民,农闲时便组织起来走村串户唱一种带哭腔的“倒七戏”,这种“倒七戏”乡下老头老太太们都喜欢听,特别是些老太太们听《小辞店》《休丁香》能听得泪水涟涟。但宣传队的主力还是下放知青和回乡知青们。

宣传队成立前,大队先在各生产队摸底,然后通知知青们来大队部面试,进宣传队的条件是吹拉弹唱必须要会一样,模样还要出挑。更重要是家庭出身要好,要根正苗紅。用大队李书记的话说,要一巴掌能拍到底。挑选出来的人可算是个顶个的,有个马鞍山知青能在大场基上连翻好几个前空翻和后空翻,年轻人好表现,常常在场基上翻出一片叫好声来。后来,我还发现他每天早上喜欢在干渠埂上打拳。于是,这位知青会拳脚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只有一个人是例外,这姑娘姓伍,是上海下放知青,好像家庭出身是民族资本家。但县剧团来帮忙挑选演员的导演说,所有的人中就数她条件最好,有基础。这样,她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勉强留在了宣传队。

在宣传队留下的人个个都喜笑颜开的,因为再不用顶着烈日干双抢了,还一分不少的照样拿工分。特别是那些从城市来的女学生,再也不用担心秧田里的水蛇和蚂蟥了。

锣鼓一响,脚板就痒。乡村的夜晚是寂寞的,家家户户甚至连煤油灯都舍不得点,这夜就显得特别的漫长。现在大队部里点了一盏汽灯,亮如白昼。大伙儿有事没事都来凑一份热闹,有的人一放下碗就来了。在暗夜里待的时间长了,人也成了趋光的动物。

宣传队排的是现代京剧《沙家浜》。大人们都说演郭建光和阿庆嫂的扮相好,上相。但我更喜欢那个扮演胡传魁的。这人是个大胖子,他的脸上有几粒麻子。他唱那段著名的唱段:“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那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时,脸上那不多的几粒麻子也闪着油光。我和几个小伙伴很快就学会了这几句,大家每每聚在一起时,都要学一学胡司令,挺着肚子,粗着嗓子吼一声“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汽灯虽然很亮,但纱罩很容易烧掉。一天排练正在兴头上,汽灯的纱罩又烧了。大家手忙脚乱地找手电,换纱罩。汽灯亮了,亮得晃眼睛。一晃间,我看见“郭建光”和“阿庆嫂”的手松开了。

一切照旧。排练继续进行。很快,去公社汇演的时间到了。我们大队的《沙家浜》在公社汇演中独占鳌头,获得第一名。春节前还要代表公社到县里去演出。去县里演出前,宣传队出了点儿事,差点儿耽误了去县里的演出。原因是大家发现演郭建光的小成和演阿庆嫂的小伍谈“乱爱”。那年月,男女青年公开地进行自由恋爱的不多,大家都把谈恋爱戏谑成“谈乱爱”。宣传队成立之初,大队也宣布过不能“谈乱爱”的纪律,但有些事是堵不住的。大家对这样的事也大多持一种见怪不怪的态度,睁只眼闭只眼。但就有人心里不舒服,有次元旦聚餐,那位会翻后空翻的马鞍山知青因多喝了几杯山芋干酒,对小成出言不逊。俩人从动口到动手,小成被马鞍山知青连摔了几个“狗啃泥”。

小成是回乡知青,兄弟七八个。大家都觉得小成被摔脸上没面子,于是,兄弟几个一道来找马鞍山知青算账。马鞍山知青得知消息后,也联系了几个知青点的知青准备应战。幸亏大队书记带民兵及时赶到,才制止了一次流血事件。

县里的汇演结束后,马鞍山知青就招工到县化工厂当了一名工人。后来,我到城里上初中时,还见过他几次,他代表化工厂参加县里组织的篮球赛。他弹跳好,三步上篮动作干净漂亮,是篮球场上的明星。再后来,县里的篮球赛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我问家住化工厂的同学,同学说他调回马鞍山了。

小成和小伍后来成了一家子。恢复高考后,小伍考上了华东师范大学,从此,孔雀东南飞。听说再也没有飞回来过。

剃头挑子

从前乡下没有理发店,也没有理发这个词。那时候,人们把理发说成剃头。理发也不像现在这么方便,需等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的时间,剃头挑子来村里时才能剃上一回头。

常来我们申村的剃头匠姓牛,原先我以为是姓“刘”,后来才知道是大牯牛的“牛”。“牛”姓在我们那里比较少见。大人们都叫他老牛,我们一帮孩子就喊他剃头匠。

老牛剃头不收现钱,到年终时一并结账。每户人家给多少钱,全凭良心。实在付不起的,给几个鸡蛋、几斤黄豆也行。

老牛一来村里,总会把剃头挑子停在村口的大皂角树下。那皂角树很粗,须三人合抱。我们一帮孩子对老牛的剃头挑子很好奇,每次都想拉开抽屉看看。剃头挑子一頭是一只火炉,我们兴趣不大。我们感兴趣的是另一头,这一头其实就是一张椅子,由于有些年头了,椅面和靠背都油润有光。后来我才知这就是包浆,是岁月和时光的印记。椅子下面是三层抽屉,像三个百宝箱,分门别类的放着各种理发工具。

老牛剃头,剃得最多的是光头。在乡村,除年轻人喜欢理平头、分头外,小孩子和绝大多数中老年人都喜欢剃光头。剃头时,老牛将剃刀在钢刀布上来回蹭几下,剃刀就更锋利了。老牛一手扶着那脑袋,一手拿着剃刀在那脑袋来来回回走几下,一绺绺头发便被剃下来了。老牛最拿手的绝活是掏耳朵,老牛掏耳朵不说掏,而用一个文绉绉的词:采耳。那些陈年的耳屎被采出来后,老牛用一根细细的鹅毛棒在耳道内轻轻搅动。这时,被搅者的面部表情立即生动起来,有龇牙咧嘴的,有眨眼耸鼻子的,有的人嘴里还发出一种类似呻吟的声音。被采耳后,他们的脸色都好看了一些,嘴里还说着:“舒坦,真舒坦。”

乡下的女人是不理发的,但兰是个例外。

兰是一个安静的女子。她本不属于申村,她来自一个叫上海的大城市。同兰一道来申村的有四五个女孩子,但都陆陆续续的回城了,只有兰还留在申村。兰没能回城的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还是兰的父母一直都在劳教农场里。

兰过去也是不理发的,兰有一根长长的大辫子。可是随着知青点的同学一个个回城后,独自留在申村的兰突然没有了收拾长辫子的心情。兰的辫子原先油光水滑的,村里的妇女们常常忍不住的伸手摸摸,口里不时发出赞叹之声。兰还有一个漂亮的圆镜子。每天早上,她都要在镜子前慢慢梳理这些瀑布般的乌丝。镜中,兰的微笑暗香浮动。兰用的是一种叫作友谊牌的香脂。香脂盒子很好看。有一次我对兰说,你的香脂盒子真好看。兰摸摸我的头说,用完了,盒子给你。过了一段时间,她真的把盒子送给了我。我把积攒了好久的十几枚镍币放在里面,那是我全部的积蓄。我喜欢镍币在盒子里好听的声音。这个香脂盒子是我童年时最重要的玩具,小半年过去了,我一打开盒子盖,盒子里还有一种好闻的味道。

那是兰的香气。

兰一个人留在申村。有一天,兰对坐在皂角树下的老牛说:“把辫子剪了。”老牛瞅了瞅兰身后那根拖到大腿的长辫子,说:“剪了可惜。”“废话少说,留成齐耳朵的。”“真剪?”“真剪。”只有三分钟,兰变了一个人,脸好像都变小了,但还是很好看。

老牛把那根辫子在手中掂了掂,交到兰的手里,说:“送到供销社,至少值十块钱。”

接过辫子的兰转身走了,但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有泪光闪烁。

兰剪短了头发,显得精神了许多。

乡下女人头发长了,相互之间帮忙剪发。只有兰的头发由老牛剪,一个女人的头由一个男人的手摸来摸去,这在上海很正常,但在申村多少有点儿另类。

渐渐的,申村的女人们发现,老牛给兰剪头时,手指跷成了兰花指的样子。老牛的手指比申村所有男人的手指都灵巧、纤细、白皙。这白皙的手指在兰乌黑的发间开成兰花的模样,甚至还有点儿小心翼翼的呵护与怜爱。

其实,申村至少有一半女子都曾在那些辗转反侧的春夜,想象着这兰花指在自己的发间、在身体的其它部位游走着的情景。

在申村,有些事想想是可以的,真要去做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女人们的眼光就是毒。她们甚至还发现老牛看兰的时候,眼里有水水的东西流出来。她们在私下里断言说,老牛要吃嫩草了。但也有反对这说法的,说老牛根本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还有更难听的,说老牛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兰一个上海姑娘,虽不是金枝玉叶,但细皮嫩肉的,申村还真挑不出第二个来,怎么会看上老牛这个老光棍。

好多年后,我在一本诗集里读到扬州诗人曹剑的《上海姑娘》时,眼前浮现的还是兰风扶弱柳、笑靥盛开的模样。

那天,读完《上海姑娘》,我同妻子说起了兰的故事。妻笑我暗恋兰,我说,我当时五岁,暗恋真的只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妻笑了。

兰最终嫁给了老牛。

申村人都说一朵兰花插在了牛屎上,从此,牛屎不再臭,兰花不曾香。老牛听后说,兰花插在了牛屎上才好,肥足,花才能开得好。

申村人始终不明白兰嫁给老牛的原因。但是,申村人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恒心与决心。村里有一好事者,有天在县城里遇见老牛。俩人在大众饭店里一人喝了一瓶高粱大曲后,此人才从老牛口中得知,兰看上的不是老牛,而是恋上了采耳。老牛说,兰在采耳时会全身抽搐颤抖,能达到前所未有的极致享受。老牛又说,像兰这样的,十万个人中才会有一个。老牛还说,他老牛是运气好,让他今生今世遇到了兰,让他在人近中年时摘了鲜花。

其实老牛并不太老。同兰结婚那年,他刚刚三十五。

那位好事者听了老牛的一番话后,不禁恍然大悟,而且心悦诚服。他明白了自己不如老牛,老牛不但有一技在身,还有敢吃嫩草的勇气。这个懦弱的大队会计,暗恋兰也好久了。但他胆小,始终不敢碰“知青”这根高压线。后来,这位大队会计同村里另一个姑娘结婚了。结婚后的会计落下了一个毛病,就是每次办事前要给老婆掏耳朵,不掏就办不了事。他的老婆不胜其烦,每每都要怨一句:“毛病。”

也真算是毛病。

结婚后的老牛不来村里了,接替他给村里人剃头的是孙师傅。孙师傅来村里,不再挑着剃头挑子。他的行头都装在一个黄色的帆布包里,布包里分层放置一些理发工具。孙师傅一进村,还是坐在皂角树下等。剃头用的凳子、脸盆和热水都由村里人自己带来。

再后来,孙师傅的儿子小孙师傅在村里开了一家理发店。理发店里有能转来转去的皮椅子,光脸时,皮椅还能放下来。人躺在上面刮脸刮胡子,惬意。

但申村的老人们还是喜欢聚在皂角树下面议论小孙师傅的手艺,他们觉得小孙不如老孙,更不如老牛。小孙师傅的理发店有电动的理发工具,但已没有采耳这项服务。申村的老人们时常想念老牛,想念被老牛采耳时的那份舒坦。

十年很快就过去了。小孙师傅把理发店盘给了一个温州人。小孙理发店随之更名为温州美容美发店。夜里,店里的灯光是粉红色的,姑娘们穿得很少的在里面对着行人招手。申村也早已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了,县城扩大了,申村变成了一个城中村。

二○一八年一月,我朋友的民俗博物馆在申村落成。开馆那天,我去捧场。博物馆里藏品很多,有八仙桌、罗汉床、红木椅等家具,还有犁、耙、水车等农具,品种很多。其中的一副剃头挑子引起了我的兴趣。朋友对我说:“剃头挑子,现在已少见。尤其这边的椅子是黄花梨的,更为稀罕。”

我打量这黄花梨椅子,觉得眼熟。随手拉开抽屉,抽屉的内面刻着一个“牛”字。

是不是当年老牛的剃头挑子,我不敢确定。

但往事还是被激活,在心头汹涌澎湃。

赤脚医生和救死扶伤

我小时候体质比较弱,最怕去的地方是医院。

那时候乡村缺医少药,一有头疼脑热的毛病,母亲总带我到公社医院去看病。从老家的学校到公社所在地有三里多地,虽然一路上妈妈总不停的鼓励我,但那一路上我的心总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那時候,医院里的墙总是白得有些瘆人。在一片瘆人的白色中,那红色的十字和标语就尤为鲜艳夺目。在大门口的一行标语前,我问妈妈,这墙上写的是什么字。因为在这一行字中,我只认得一个“人”字。妈妈告诉我,这上面写的是毛主席语录: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

公社医院里有个姓赵的老医生同母亲是熟人,每次都是他给我看。记得赵老医生个子很高,也很胖。他每次都要我把舌头伸出来给他看,并让我张开嘴长长地喊一声“啊”。有一次,他让我把体温计含在嘴里,叮嘱我千万别咬碎了,说这里面的水银有毒。有个体温计插在嘴里很不舒服,我紧张得满嘴都是口水也不敢咽,只能任其顺着嘴角往下淌。有时候,赵医生还让我把上衣拉上去,用听诊器在我的前胸后背听,听诊器凉凉的,在前胸后背游走,那种痒痒的感觉好长时间都在。每次来医院前,我总是跟母亲说我不打针的。每次我也总是小声地央求赵医生:“我不打针。”很多时间是不打针的,赵医生把一些药片用小汤匙压成粉末状,分别用小纸片包好,告诉母亲怎么服用。有好几次,赵医生还用纸包上几块宝塔糖,告诉母亲我该打虫了。宝塔糖是种能驱蛔虫的塔形糖锭,在嘴里嚼着吃,很脆,也很甜。

过了两年,大队成立了赤脚医生医疗室。医疗室在学校隔壁,刚开始只有一位年轻的医生,年龄不到二十岁,姓孙。我常常到医疗室去玩,同孙医生混得熟了,孙医生那里有一副军棋,我常到医疗室看他和别人下军棋,有时大家都忙,他找不到对手,就教我和他翻军棋。有一次下完一盘后,我看着装在玻璃瓶里的宝塔糖,想吃。他告诫我,药不可乱吃,是药三分毒。虽然这么说,他还是从一个褐色的瓶里子倒出几粒药片,告诉我这个可以吃。我拿着几粒土黄色的药片,想吃又不敢吃。他拿起一粒放进嘴里嚼了嚼,说:“这是食母生,有点儿甜,吃两片不毒人。”几个月后,那瓶食母生都被我陆续当成小糖块儿嚼进肚子里。

过了一段时间,再也没人愿意陪孙医生下棋了,原因是他作弊。那时的军棋都是木质的,质地很软。孙医生就用指甲在司令和炸弹的后面都划了一个记号,司令是一横的记号,炸弹后面是一竖的记号。记号做得很浅,不注意真的不容易发现。经常陪孙下棋的是大尹、二尹兄弟俩,他们下的是暗棋。大尹兄弟俩一人上阵,另一人就当裁判。但不管他们同孙医生对局时如何小心布阵,只要司令一露面,一定会被炸掉,除非司令永远躲在行营里。有一天,大尹的司令又被炸掉了,大尹很沮丧,拿着已经“牺牲”了的司令,在手中反复摩挲,终于发现后面的异样。于是,他又找到孙医生家的司令,发现后面有同样的一横标志。大尹爆发了,一把掀了军棋:“怪不得老子天天输,是你小子作弊,老子不干了!”说完,火气很大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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