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俊的诗(30首)

2019-04-17 18:52赵俊
野草 2019年2期

赵俊

鳄龟

星期天,教堂的钟声并没有渗入

纸浆废水的流动。制作圣经纸张的人

仍徘徊在阔叶林的边缘,他倚靠在

乔木叶脉的末尾,在鳄龟必经之路

来自密西西比河流域的它,并没有

等到一堂救赎的必修课。只有人才会

悔罪并哭泣。泪水汇聚在水流中央

模仿潮汛。看着教堂漂流到远方

它将被速递到江南。一起迁徙的鳄龟

同样看顾着犯罪的人。这里依然

不允许动物进行忏悔。只有机杼声

制造不同杂音。拆解着神圣的释义

这里纸浆的废水更为浓密,它的胃部

因此被喂养得庞大。当它吞咽弱小生物

就像蒙古骑兵突然闯进农耕部落,这是

一种真正的屠杀,无法被后世翻案

诗的闸门

诗打开了另一道闸门

释放出的自卑,让记忆

这生命的上游消退成盐碱地

那里曾住着哭泣的男孩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

他对着镜子哭泣

为不再长高的个子

而诗兑现了精致的五官

在人群中得以区分。加入光芒

像甜点被派发给厌食症的孩童

他获得了新的启示录。在号角

吹响之前,大异象已经开始显现

沉湎于镜子的少年,不用在

梳妆台上放上圣器。诗句

让他成为狮子、牛犊,成为

脸面像人的人,成为飞鹰

他们都长着六个翅膀

在永恒的词语里被全然救赎

见山庐夜饮

——兼致潘维

在见山庐。怀抱女儿的诗人

在女儿红温润的脸色中苏醒

他的面色,在南唐的夜色中

曾被柳条洗涤。而今通过壁炉

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身份认证

当我们谈到,天气、衣物和

不为人知的庸常。他的眼睑

总是低垂。而当艺术的话题

在空气中飞溅出,一道彩色的瀑布

他突然站了起来,用绵柔语调

捕捉着跳跃在空气中,惰性的字根

那些活跃的词语,都在夜色中隐去

剩下的,笨拙的句子组成难忘的方阵

像他早年的诗句,一直被封存在

少女浆果般的心中。而那杯梅花酒

在窗棂中,映照了春夜琥珀的眼

这将为似水年华施上新的粉黛

湖庐的红豆

捡拾红豆的时候,我想起

顾城的诗句。那被少年手掌

摩挲的分币。已不见踪影

而这相思之物,依然秉承着

使命和重托。被吸收的能量

以鲜红兑现了土地的善意

我要制造一个弧线,单纯为了

某种力量。以此探测爱的触角

是否依然会在心的墙壁不断攀缘

当它们成为玻璃瓶的红色囚徒

关押住的胚芽,将无法焕发出

新的种群,采摘的人将去往何方?

应该让它们散落四方。用臂力

作为潮汐。像海浪运送椰子壳一样

让生的希望遍布岛礁。让树苗成

隐居的小鳄鱼,躲避追杀和飓风

而现在,我将拉长弧线的折叠度

跳向更高处,让收获成为力的惯性

注:顾城诗《弧线》: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少年去捡拾/一枚分币/葡萄藤因幻想/而延伸的触丝/海浪因退缩/而耸起的背脊

梁祝新篇

在徐克版的电影中

劝诫两户人家的和尚

最后用丹田之气吹出蝴蝶

如果他真有这样的魔力

为什么不在山伯的体内

进行同样的示范,让私奔

成为新的可能。而不再让人确信

一个书生只能被情绪病气死

(神奇的中医无法将他拯救)

同样心怀爱意的人要跳进泥沙

化蝶那天的风速。让人确信

家一定在东南沿海。吃惊的台风

拥有摧毁一切的力量

途经此地的英台,已做好

成为人妇的准备。只想在出嫁前

再看看和她分一杯水的同学

风暴造成的泥石流,让她塌陷

而编撰者们早就掌握了美化的利器

他们在万松书院刻画了丑角

为梁祝制造了共同的敌人

当他们的审美趋于一致

人们变得愿意相信,殉情

即將发生。而风暴的到来

是神祇的温柔。要在坟墓的上方

增添鲜艳的颜色,蝴蝶就是

清明时节飘扬的纸。爱情信徒

都成为了他们的后裔。为他们

祭奠,也祭奠自己更多的薄情

送葬者

你可曾加入过送葬者的队伍

在那里清点人生,并拨通

祝福的电话。向阴间的人

说出巫语。收获路人的目光

在你的哭声中,是否也包含着

对自己的哀叹?从灵魂永生的角度

看待葬礼时死者的在场,抑或从

转世学说中,回归到虚无

决定着你今后人生的计划书

而每天你将继续脱下白色的衣服

它们将投入到洗衣机,迎接

下一批死者的家属。像出租婚纱

情绪也将被投入到滚筒中被洗净

不留一丝污垢,好像人生从来

就像你未来之前,那样澄澈

鱼缸启示录

两条鱼在吞噬自己的骨肉

那粘附在水草上的小生命

在幽暗的会议室里,它们

走完生命的历程。没有怨言

也没有用眼睛里怜悯的灯火

去点燃求饶的信号。在水中

消弭的伦理,将它们推入

永恒的黑暗。在希望之门上

吹出自己的符咒。被禁锢的

灵魂,终于俯伏于命运的安排

它们无法知道。在隔壁的阅览室

存放着《猎人笔记》。那是关于

动物母爱的教科书。而纪录片里

刚生下小森蚺后,母蚺就消失在

密林的深处,它在水面的波纹拖曳出

离别的若干个省略号。发黄的报纸

记载着被父亲虐杀的残疾儿童

它被用来遮住夏日狠毒的阳光

以免室内的花盆,会因为失水而死去

在这个季节,花粉将找到敏锐的买家

只要有水源,终将有新的生命被

释放出来。它们会否沉入鱼缸的底部

挽救那下一次的鱼卵。每个物种都会

随环境改写自己对待幼崽的伦理么?

没有一本箴言书,告诉你答案

在被用来讨论的可能性中,只有

符号、照片和视频将记录这一切

为后来者提供蓝本,这些生动的录入

饱含着造物主的善意,引领着你

走出泥沼,如果你已不像人们口中的鱼

那些只拥有七秒钟的记忆的精灵

淘碟时光

公交车的缓慢,让城市跟着一起迟滞

这是快进的年代,很多事物都开始逃离

这是喘息的时刻。在城西数码城的角落

小贩们开始兜售虔诚的表情。你被定格

在纸币和货物之间进行取舍。最后完败于

封面上显示的名字。他们曾闪耀在欧洲

殿堂的顶端。在奖杯中耗尽了一生的运气

跟他们邂逅是否是一种不幸?从此电影

从娱乐进化成艺术。在播放时首先要有

庄严的仪式:类似于觐见皇帝前妃子的

沐浴更衣。艺术片沉闷的长镜头有如

镇静剂。在寝室热闹的嬉戏中找到患者

被快餐食品戕害的第一代,也在蒙太奇

神奇的药效中得以痊愈。孵化出新希望

可那是电影的全部么?无数次在闷片和

闷片的缝隙处,都要用注水的胶片来进行

某种必要的稀释。周星驰无厘头的桥段

让被终极拷问的灵与肉得以休憩。恢复元气

让我们从容地掠过隔壁信息系的腹地。他们

在日本女优被凌辱的影像中耗费着青春、理解力

和性幻想。滋润了一群电影艺术生鄙夷的眼神

贩卖台词,就它们抚养成生活里的宠儿

对着镜子练习表情。跟女孩说要拍出库布里克

愤怒的青年、颓废的士兵,和幽远的太空

最后这些电影大师,都成为被争论和

争宠的对象。有人说要拍出中国顶级纪录片

在三十岁的最好时光,将这一夙愿兑现在地球

用着火的胶片陪葬,在孔子规定而立的前夜

摆渡

它已成一个被误读的词。喂养着

空虚的灵魂,他们没有见过一个

五岁男孩的喜悦:那艄公的竹竿

连接了平原上的两个地理坐标

这来源于一种仪式:在被节日祝福

熏染的日子里,这是平淡生活的添加剂

只有这样才能维系你们基因的纽带

横亘在面前的水系制造了难度

和写作的自我设置难度不同。这也是

自然的魔力——除了玉带般的运河

它成为江南孩童的传说,可恶的监工

是睡前威慑的药剂,尔后溶解在河道

在江南柔腻的晚霞中,被笑容麻醉的夕阳

正吞吐着行踪。炊烟进入了蝉蛹的睡眠

只有你越过水面,才能破除丘陵的禁忌

莫干山麓起伏的褶皱,拱出另一种生活

货车将你和父亲吞下,而巨型轮船将

货车吞下。那时候黄浦江浑浊的水依然

灌溉着“浪奔浪流”的歌词。一群海鸥

扇动着羽翼,在晨曦中俯冲进新鲜的视角

从山乡出走的少年,運送这么多竹纤维

“粘合建筑的伤口,让整个上海都变成嘉年华”

在江上被风吹拂的时候,你当时是否怀有

如此豪迈的呓语?还是处于“元”的蒙昧?

只有魔术般的汽笛,在提醒你靠岸的时刻

泥泞的浦东,沉浸在被整容的兴奋中

去掉自己的粗粝的线路,让人们为你描摹上

艳丽的红唇。毛竹的轰然倒地变成背景音

如此众多的水面往返,让父亲始终游走在

蛮荒、繁华和结合部之间。机械运动让九十年代

充满开拓的可能性。当他安定地在办公室指挥

生命的河流,向他奏出休止符的尾音

在一个快速的年代,你以为不会再拥有

摆渡的时刻。毕竟远洋游轮并不属于

这样的范畴。在甲板上和露丝邂逅并

画出可人的五官,只是进化的旅行模式

从宁波到岱山,一长段的跨海大桥将你

从陆地毫不费劲地运送到岛屿。你沉浸在

电影《有时跳舞》的迷梦中,幻想一起流行病

在脆弱的生态系统蔓延。直到爱情来拯救

而在三江码头,你再次感受到久违的时刻

你将自己装进客车的腹部。成为船体的一部分

而服务员让你走出这虫豸般的躯体,在船上

倾听更幽远的汽笛。台词筑起的建筑物瞬间坍塌

而跨海大桥将拥有更颀长的手掌,将抓住

孤悬在海外的岱山诸岛。有一天人们也许会

架起通往银河的栈道。那时候传说都将崩塌

全地都通过纤维连接,再没有液体的助攻

福鼎:码头风云

破败港口横陈的旧船

像斜阳衔着一只破鞋

它同时叼住了旧日的烟袋

汽油燃烧后,只剩下

白色的蛊惑。怀旧情愫让你

变成一个旧事物的吸毒者

类似的港口入侵你的视线

是在奥利弗·斯通的电影

在西贡码头的小酒吧

战斗的豪情被庸常的日子氧化

锈斑上结满了忧伤的盐渍

抖落在北半球炎热的丛林

现在你需要端正站立的姿势

端坐在码头昏暗的风景里

随时让微笑吃掉矜持的期盼

在相片和相片构成的叙事诗中

你依然将动用沉默的词组

手臂轻盈的甩动是不起眼的副词

只是你不再需要暗房,冲刷出

你此刻的情绪。它们不会再被

曝光过度,忍受褪色的阵痛

当储存的手段变成电子原件

你不再懂得衰老的意义,相对于

人类,风景率先享受了永生的福祉

福鼎海边竹屋

用幽深的意念,搭建回廊

在浮云的转弯处。遇见一杯

福鼎白茶。杯沿里泡沫转动

像一条带鱼吐出最后的愿望

被猎捕的,还有好奇的瞳仁

弥望,将部分海洋收入视线的渔网

脚步将建筑美学用声音破译

他栽种的盆景,一下子分泌了

生长激素。在暗夜中啸聚的露珠

深入到叶脉不同的穴位,它们以

瑜伽般的婀娜,重新塑造美的行宫

在他自己的龙宫,这是新型珊瑚礁

临走时,雨像刺客挑破了脆弱的骨骼

当风的犯罪还未及时到来,漏水已

傳递价值取向。这里并非法外之地

没有人能逃脱自然的审判。即便你

掌握了美的盾牌。飞行的令箭依然会

射穿你的防御,直到攻破人心的城池

莲心屿

像是暗礁对植物许下的承诺

这应许之地,艳丽的果子

在考验在现代软件的识别能力

如何甄别它,在通过手机传递后

成为公共话题,我们的手指

拥有了表决权,来判断它是否

是细叶榕的某一类子嗣。或者它

并不在它们的部落。能确定的是

在盐渍的封地。它耀眼如此

已成为王储玉佩上的饰物

在大部分的时间里,它将褫夺

王室的君威。用颜色将海岛

捆绑成浑圆的球体,成为信众们

可依赖的图腾,在它的肩部系上

许愿的红绳,将自己今生的秘密

托付于它。将海风当成唯一的密码

它所拱卫的寺庙是雅典卫城么?

海洋文明,是它们共同的名字

在东方的言说,有着自己的传奇版本

游离于波塞冬和海伦的领地和游船

此地在册的居民有着志怪小说的潜质

传闻有貂鼠吃了灯油成为了妖怪

当僧侣的诵经声传递在门廊的侧耳

修炼成精的海蟑螂是否要动用魔法?

否则在弹丸之岛,何以会冒出

永不断绝的淡水,泉眼像万能钥匙

着展示所有真相。如果台风动用

自己的霸权,松软的果子会否跨过

大雄宝殿,抵达泉水翻涌的原点?

洗濯的精华,将从内部通道到达

大千世界的每一处细沙。它们会

以新的艳丽,向你打开大异象的阀门

意淫江南

为何你们炮制的江南诗句

都如此相似,像是情场老手

每次都会说的台词。当第一次

读到它们的时候,沐浴更衣

还有一缕烟,缥缈在螺旋纹般

被记忆镌刻的思念里。为何现在

比昙花掉落得更快。颓丧地进入

泥土的枯冢。它萃取了江南

忧伤的质地。小沙弥般地看着

师父圆寂在道场而无能为力

如果不是诗人,他们一定会站在

男权的顶端俯瞰少女们的脸。只要

红晕来临,春色的字样会爬满

被色情的蛛网缠绕的左脑。魔力般地

复活衰老的皮囊。所有的桥梁都变得

爱意朦胧。天生就为异乡人准备

一杯灌入体内的水银。是的他们将

死在温柔乡。用魔法的典籍训练出

长留此地的决心。而无情的风月

早被丢弃在身后,腐烂成庸常的小夜曲

有一类职业叫做皇帝的登徒子。掌握

生杀予夺的权柄。当他们摇晃着头颅

进入寻常的巷陌。折扇上的字眼让他们

恍若照见前世:落魄的秀才被钉在

情义的十字架。富家小姐动用了

眼神、乳香和爱慕。终于将他们送进

国子监幽暗的殿堂。一觉醒来他却成为

一把真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从头顶

俯瞰蝼蚁般的佳人。送出折扇并写上:

来京城找我,我始终是你的黄公子!

莫干山居图:桂花传奇

如果此时有秋雨,将桂花的香味

兑现出更深的善意。那么竹林的映照

将成为茶肆新的桥段。在静谧的午夜

听闻单田芳魂魄的离去,这是可以

预见的悲伤。而一碗未被制成的桂花糕

甜味还在地上逗留:那满地的落英

催生着,无法缤纷的向晚时分

在厨房里还有甜酒酿的香味,在为

丹桂的体香吟唱着幽静的民谣。而金桂

鲜艳的色泽,像是被冷落的嫔妃

独自享受着金粉铺成的波斯脸庞

有时候异国情调,只需要一点颜色的药水

就能轻易地调教。在被模仿的布道中

重复的语言,将沾满雨水结晶的体表

那么多赏花的人,将离开自己的巢穴

蜘蛛将向天空喷射发情的信号,在被宣传的

爱情里。它们拥有季节更深的默许

从大堂书卷的夹层中遁逃的蝴蝶,是否

能够穿越火线,去寻找烽火中的爱人

被世人误解的梦蝶,是否将从庄周的梦中

开辟出新的战线:遥远的诘问!

动物的尸身,比花朵本身更具伤害性么?

我们踩过石头的踝骨,用足弓的弧线

拉伸出小提琴的音质。这是否意味着:

我们掌握了节奏的秘笈,在四季更迭中

死亡作为见证永远在场,哪怕在隐居的

刹那。而生之绚烂却被埋藏得更深直到我们

在树下停住,你成为了美的永恒驻军

灯塔

这是一座有着普通叶绿素的灯塔

它的光合作用,只能滋养渔女

在夜晚来临之前,它宁静的姿态

被带进海岛日志,变成被忽略的插图

但你不得不对它脱下高贵的帽子

以贵族和骑士的方式,来确定

我们之间的盟约。你总要进入

黑夜的腹部。成为海洋巫术的受害者

当它变成光的脐带。将你从深色

诱惑中打捞。这个勤勉的救生员

终身都穿着涂满油漆的泳裤。在海浪

和氧气带来的腐蚀运动中,它从未

为永生写过赞歌。它成为了自己的

安魂曲。每个音符都爬满海蟑螂

以它的苟活方式为蓝本,却衍生不同的

排列方式,成为过客们旅途高贵的献祭

台风启示录

榕树被台风收割,像千百年来

海滨没有修改的剧情。从前的人们

让它们成为炊烟,灰烬中重新烹煮

海里的生灵。用一场抱足祭奠

风暴中被水吞噬的族人。而今整座城市

更像是巨型的挺尸房。尸体被晾晒在

人们的眼皮底下。一直停留数日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仪式。提醒人们

遠古的巫术,是如何萌发了诗句和医术

火葬场将提早逼出深藏在体内的21克

没有过多的停留,提醒我们死亡的要义

这种必要的训练,被快速时代的外衣

所遮蔽。捧回骨灰就像亡灵已经被

泅渡到某地。再没有痕迹被装进漂流瓶

再没有接收的手掌,向着午后的阳光

摊开自己的纹路。这紊乱的命理曾诉说

隐秘和动向。被埋藏的真相被握紧在

拳头的中枢。这一场及时的雨刺向

秩序的金字塔。从塔尖将倒塌的是

自信的图腾。鞭打被雨水冲洗的脸

我们的文明,在菲律宾的水汽中被拷问

天气的锁链,捆绑住在机场的行者

而新闻的纽带,又用树木套住了目光的槽

没有被祝福的人们,成为了原木的陪葬者

通常的时候,棺材源于人类的砍伐而此刻

调转的权力凸显现代意识的入侵:在城市圆形斗兽场

树林无法成为单独的存在。而道路两旁站立的士兵

拱卫着现代皇权的圣殿:海滨之城

海岛理发店

当它们挨个生长

像月光下出游的寄居蟹

你将再一次对为美低下头颅:

美是刻不容缓的,即使罪

已遍布在海岛的每一棵枯草

没有人梳理过美的过犯:

哦,美是最高的伦理

当海风将鬓发的纹理再次打乱

需要用对称来构筑新的城堡

在石头和风的战役中

人总是躲藏在穴居之中

如果要砌出人心的巨石阵

要有一个战士应有的发型

比如莫西干人就用隆起的头发

对抗枪炮和长矛挖出的沟壑

现在,岛民们正悠闲地坐在长椅

沉沦的台风不日将要降临

在此之前,他们的造型将以

奇迹的速度,垂直行驶在洋流的甬道

父亲的衣服

“去穿你父亲的衣服”

那些名牌,梦特娇、鳄鱼

那些中年男子的衣衫

它们做工考究

将撑起你的青春岁月

这还将成为一种仪式

“你不仅要将他的容貌

佩戴在脸上,你必须

戴上他的领带。用缠绕

去构建你的思念。”

只是当阴风吹来

宽大的衣袖总是漏风

包裹着清癯的身体

用一个寒颤回答着世界

当阴风吹来的时候

抽泣的少年躲在角落

他是否也在发抖?

现在,人间已彻骨寒冷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足够衣物

在幽冥之地如何御寒

遗忘

父亲并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事实上,他漂亮的字体

只能书写少数认识的字

那样,他的故事将通过

自己进行修改。而现在

那些他生命中的过往

只能通过我的回忆来重现

从此拥有了完全的改编权

在他的年代,如果要记录

一个人的影像。必须借助

一部摄影机。九十年代的电影

主角们都会反复播昔故人的影像

此后决定实施复仇计划

而我该向谁复仇呢?夺走他生命的

是心肌梗塞,直接向死神宣戰?

况且,他并不知自己的死期

他也没有特意准备影像供我缅怀

到如今,他的声音也已依稀

像猛犸象在地球上最后的叫声

他的容貌,我需要借助

各个时期的相片,才得以拼凑

我将是这个世上最晚忘记他的人

等我的记忆里他完全湮灭

那时候他将真的死去

他曾留存于世的证据将失踪

多年以后如果有人翻看这些相片

像是在欣赏文物。而不会记得

他曾在一个少年的心里埋藏了

这么多的记忆:关于温情和别离

关于和解和梳离。最后变成

唯一命题:铭记和遗忘

父子关系螺旋上升般的轨迹

如果量子理论成立,将在天空中永存

良渚

后来你曾无数次经过这里

那被绿色遮盖的平原

那连接杭州与武康的虚空之地

如果将它从地图上抠掉

你将不需要休憩,就能

在拱宸桥找到渡口,直接摸到

武林广场绯红的脸颊

像个登徒子,拥有轻浮的快速

多年来,它一直是缓冲地带

像是斡旋城乡矛盾的说客

在繁华中迷失的小镇青年

要如何返回乡村俱乐部?

那硕大的玉的雕塑,农耕的图腾

你从蒙汗药的戕害中清醒

让暮色被无限翻涌。直到残阳

变成一根神针,刺中你被麻醉的穴位

这本身就是悖论的漩涡。在青葱岁月

你曾亲自登上这座孤岛。在博物馆中

在古文明的潮汐中,停泊着几朵浪花

那些用模型复制的日子和风俗

都停留在静止的状态,只需要你

轻轻触碰,就能在沙盘中重生

它有着无比的准确性:再没有

中间地带,让你享受摆渡的愉悦

尤其当你走出博物馆,在墓葬

巨大的裸露伤口前,人们用双手

扒开被埋葬的秘密,让阳光和死人

发生了又一次亲密接触。他们不再

记得那句经典的咒语:开棺即死

他们不再有起码的尊重,在密令

和谶语失效的年代,直面的冲突

正在成为新的太阳黑子,那经年

不遇的风暴,正在天体中孕育

圣徒

而现在,翻译家把他们的名字

一起写在扉页,像时光凝固剂

封存起记忆的躯体。这个圣徒

又制造了一次弥合。修补巴别塔

被焚毁的墙壁,而今还充当起

簇新的桥梁。他涂上了金漆

他们因他的讲座而相识。在语言

进行辨认的时刻,在人群中用舌苔

辨认一种气息。汤匙中被加入盐

(不是甜蜜也不是苦涩)而是命理

像圣经上那光芒的字样。唯有热爱

方能将彼此从平庸的罪恶中救赎

他们的故事,制造了一些生活的书

从一本童话,到诗集再到小说

最后变成一幕戏剧。各种巧合在

考验着生活的导演。他因为沉睡

而忘记喊“NG”,而疲累的演员们

将持续地入戏,直到沉溺在每一个眼神

而现在,有一本诗集提醒他们相识

肇始于某个时刻,因着一场聚会

在人声鼎沸中,各自的顫动就像是微波

即便如此仍能被拣选,他们成为了彼此

生活的造物主,只要打开书本就重新被

塑造一遍,像进入了一种新的生命体系

这更像是进入科幻的世界。它将打破

既有规则的束缚。无论你是否仍认为

平凡仍将成为生命列车的方向盘,可

注定的奇迹。已经在词语的草场中被滋养

你将不忍心,制造天火去点燃无辜的迦南地

在那里有你的,希伯来人将再度降临

面首和伪娘误国传奇

在香港,西岛千博的舞姿曾让人回到

《梦到内河》阶段,被禁播的MV

诉说着和解的艰难。而在纪念

纵身一跃的歌手时,他又跨越海峡

将自己的婀娜典当给人们价值的天平

最后,他让你几度怀疑性别的界限

趋向于虚无。就和音乐一样消弭了国界

他的舞姿、身段和价值观变成气泡

一直在日本四岛漂浮。并没有海啸

也没有发生沉没事件。正像东瀛人

崇尚的唐朝。允许人们用美去弥合

一切过犯。“如果面首能决定一个

国家的存亡。那么,它本身没有

存在的意义。”为此武则天在宫闱中

几度迷失在张氏兄弟的眼波里,而皇朝

依然在通天塔锻造的威严里崛起

“纸糊的人心,在失去立体的价值

接近对女性的审美,在多元化的恩赐。”

扼杀这种可能性。将他们上升到

民族的国度。无意间暴露了体内太监的一面

害怕面对裤裆、天颜和皇城。瑟缩于

密室。欣赏被切下的睾丸。这是他们的

器官冢,这是他们的活人墓

现在唯一能拯救你们的

是贾宝玉,你们不曾将他污名化

在他的脂粉气中,你们像粉蝶

一样被吸附。这是穿越在你们秩序的

唯一窄门。他对着大观园的姑娘说

男人都是五大三粗。唯有美可以拯救美

进而拯救,被荷尔蒙毒害的世界

电话亭

微缩版的它,被展览在餐厅中央

像恐龙蛋化石遇到心爱的博士

需要用放大镜才能让它返回到

电影的年代,穿着风衣的男人抽出

心爱的硬币,和另外一端的爱人进行

神秘的仪式。爱意将这样在电波中

被烘烤出彩虹的形状。如果是悲剧

就应该含笑着,问正在产房的妻子

生的孩子是什么性别,捂着自己的肚子

等到最后一滴血,成为街边昆虫的圣餐

可大部分的时候,生活却寡淡得如同

亭子的颜色,在不断复制中自我损耗

没有大面积的创口,也没有甜蜜的樱桃

从那里送出的话语,并不带有韵脚

不能上升到骈文或诗的高度。只是在

叙述异地的时令、薪水和见闻,就像

墙角里被老鼠咬破的蹩脚游记的一角

除非你将它引入记忆的邮戳。它才有了

再次被传递的可能性。比如高一教师走廊

我只是指导女孩如何打电话。她就误以为

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从那时候我就明白

世界的纷争、美和可能性都来源于信息不对称

在电话亭的年代,于是我总是试图掐断

不必要的联络。在可能的纷争萌芽之前

蚂蚁畅想

蚂蚁代替蚊子开垦这血肉的腹地

这些被用来观察下雨的小生灵

成为小伞兵,降临在我的国土

代替另一个假想敌宣战

深夜的倦意被捆扎起来。囚禁在

陋室的凉席。身上的肿块

在不断地进行模仿游戏

如果用马爹利麻醉制造痒的部落

它也许会举白旗,并撤出

我的巢穴。寄居生活让它享受

雨的豁免。可酒瓶中空洞得

像今晚的月色。它被云层吃掉

在暗处看着蚂蚁的殖民运动

像是在完成原始积累。被伤害的

原住民无法逃避嗜血的嘴唇

运用火攻将可能波及那些用来

纺织的纤维。用气味来制造恐惧

在水火无情的定律中,只有

双手才能完成驱赶。而它们比

飞行军更懂得隐藏。紧贴地面

让它们更能麻痹你的神经。继续享用

皮肉快餐。让它们制造出更多

嗜血的后代。多么可怕的种群

幸亏上帝更优待人类,没有让它们

长出吃光人类的愿望,否则所有城邦

都将成为雨林,它们的表亲制造的死亡

让人们相信,它们的确是死神的嫡传弟子

深圳故事

忘掉自己的乳名,栖身于

城市的肋骨。这是一个女孩

能给予新居所最大的善意

在蚁穴中提炼出气味的秘笈

蒸馏不适感的水杯,盛满了

被放逐的孤独。天花板上挂着

突兀的哀愁。一阵乡音的电话

就能成为一场地震,砸中如今的

英文名。穿着笔挺的淑女装

在人潮中,用自信做成的铠甲

并不能迎来一个个花木兰

睫毛膏组成的堤坝,常常被泪水

無情地冲垮。在夹竹桃来临的时刻

毒素成为街道议题的中心。在回避

成为开心周末蛋卷的夹心层

铁轨复活记

被废弃的枕木,重新被轰隆的声音

剥去了宁静的外衣。巨型城市怎么能

轻易舍弃用皮肤呼吸的机会。这些火车

就是它进出的毛孔,为它排汗为它吸入

新鲜的养料。成为它自身庞大的安他非命

在它凌驾的国土之下,生长着地下行宫

贩卖贝壳和海鱼,和廉价水果一起连接着

底层百姓的胃粘膜。当大家带回食品和

重新炮制的声音。当急促感再次降临:

一个被荼毒的废太子从宗人府中练就绝技

不久前,这里废弃的铁轨被当作展览品

在孩童们的抚摸下从巨兽蜕化成家畜

在夜晚,它重新和尼斯湖水怪交易

借助钳子和工匠的手,它又开始组装

在人们做梦的时候,挖掘了反击的堑壕

不要轻易说:我们

“我们”是难以轻易达到的

当你和我素不相识,以地域

来标示这个复数的称谓。我只能

告诉你,在大地中站立的这个我

永远无法为你盖上词的毡房

你无法进入我的内心,我的国度

以情感的界碑向你警示。个体是

上帝给予你最好的糕点。你轻易

就落入了集体化的狂欢的舞会

戴着面具的人们,会将你烧毁

让我做个孤悬海外的人。在岛屿中

我和孤独做了魔鬼的交易:猎杀

无谓的聚会带来的焦虑,棕榈叶

扫荡了所有的尘埃。当淡水流经

地表的缝隙。地心深处的梦被唤醒

那里是澄明世界。拱卫蚁后在法典里

并不存在。你不必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心

强调造物主对你的优待。你只需要再次

钻出地表,在星空下再次打开自己

在海天连接处,拥有坐标就是握住真理的权柄

霞幕山

蜿蜒的山道,陷入茶叶的迷宫

魔力般的旅程,伴随季节神秘的微笑

汽车的轨迹是延伸的火线,在山峦

烧出空白的场地。直到在山顶熄灭

明月造访过的亭子,仍在炫耀昨夜

露珠的深情。新鲜阳光碎片化的处理

让行程拥有被解构的风险。辨认从风物志中

被忽略的植物。更新江南的地理学意义

无处不在的传说,仍在勾引经典的味蕾

山风的呼号,都是一次言说的升级

溪涧遵从地心的魔力,屈尊释放

纯真的暗匣。像孢子散落在腐坏的樟木

众人以步伐的凌乱,代替车辙的规律

在暮春时分。洗净盲目自信的箴言匾额

柿子树在灌木丛中伸出长颈鹿般的头

它没有成为食物。飞鸟们兀自翻飞

在我们探访的这片林地。空中楼阁般

高于整个江南水府。从丝绸般柔软的阡陌

它成为榆木的疙瘩。感受它的隆起将使众人

摆脱平面生活。而这种起义是否适合书写?

讲述者

在机场高速,窗外的植被正在

缩成被钙化的往事。他因拥有

不完美的过去而需要倾诉。他忽略掉

童年的清贫,并不被祝福的家族

忽略掉营养匮乏的体检单。青葱岁月

和一群登徒子浪荡的生活经验。仿佛

已经将它们潮汐涨落时的预报。生活的

指南针。它将最终来到一个养蜂人的面前

那邻省的同龄人。成为同村的上门女婿

他比他更卑微。像他驯养的昆虫

整天在忙碌中搬运苦难,试图酿造

甜蜜的日子。他们在酒精的竞赛中

彼此取暖。将不幸的往事溶解进

液体的帝国。劣质的厂家戕害了

他们的内脏。这并不是他死亡的原因

他的死来源于台风天。这江南的天文学

广告牌入侵了乡村,在血泊的城池

没有想过自己竟终结于这样的场合

那么,你因何在驾驶室不停流泪?

是因为你们共同的命运?在哽咽之际

他说出第二个私生女的凄美故事

那隐藏在背后的初恋。因为他的浪荡

而无法和他进行生命的交融,她无法

交出自己的姓氏。只能交出自己的子宫、

青春和诚实。在一个长假他们连续一周

都在宾馆度过,没有任何避孕措施使她

看上去像一只母狮。忍受着疼痛以留下

部落首领的骨血。尔后她变成豹子

另一雄性误以为怀了他们的子嗣

她死在因果论般的秋天,在一个他们

将要见面的下午。那时他已变成

上进的青年。而车流制造的惨案

让女儿变成孤独的幼崽。隔代抚养

在猫科动物中并不存在。而在人类社会

因文明的存在而得以存续。她从城市

回归到一个水塘。从糖果公主变成

和母亲一样的渔女。而他只能远远地

观察她的身影,像一个垂钓者一样

试图用眼神的诱饵,收获被放逐的亲情

你能想象,他们在酒精中攀谈了什么?

有不可诉说的秘密。像瘟疫一样搅动着

他强健的肌体。他的眼泪一半为了祭奠

两个离他而去的人。另一半祭奠他们之间

產生的交叉。而在这之后他将故事说给

好多个在他副驾驶的人。他不想再

击鼓传花般地散播死亡的宿命。这出自

他的心理暗示。或许来自于人们的揣测

时至今日人们仍不知他的故事是否经过修饰

看着他的眼泪喷涌在车窗之前。人们原谅

他脆弱的神经一再在空气中勃起。互相讲述着

自己的见闻。而每次叙述的出入正印证着

故事的丰富性。每个人最终都拥有自己的

剪辑版。而他仍在涂改自己的人生

当一杯酒再次来临。无论如何他都重新

拥有了制造故事的机会,但愿他获得

新的讲述方式,而不是将酒精兑换成眼泪

语言的秘密

儿时被我念错的词语

曾是祖辈们谈论议题的甜点

他们对语言的敏感在退化

他们盛年时,在地方性上

和流行的方式抗争。精妙地

表现着风物的独特。那时异乡客

刚带来不同的言说。外来物种

像朝贡的圣品,被摆放在

记忆的仓库。直到所有的语言

都被封锁。变成普通话的臣民

如今这些被流放的语言,住进

心灵宁古塔。将永恒地消失

已没有新一代的继承者,赋予俚语

衣钵般的荣耀。哪怕是我自己

在说梦话时,普通话也成了

第一语言。在自我敞开的时刻

我已经作出了选择:摒弃孩童时

烂漫的句子。和大家涂上相同的颜色

再没有语言的彩虹泡。在黑夜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