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索拉《你别无选择》的荒诞性叙事

2019-04-23 00:56姚海燕
文艺生活·中旬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现代派叙事

姚海燕

摘要: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被称为“中国第一部真正具有现代意识的现代人创作出来的现代派小说”,作为现代派的“先锋”小说,荒诞性是它最显著的特征。它的出现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争议,学术界对它的研究众多,主要有对作品的叙事手法及现代性的研究;对直白、轻松、调侃、口语化的语言特征的研究;以及对小说中经历过文革的大学生青年群体的迷茫心理分析等,对《你别无选择》中的荒诞性也有涉及,但其主要是分析荒诞书写中的人物形象和审美特征,对《你别无选择》中的荒诞性还可以做进一步的研究。因此,本文从叙事学的角度,通过分析《你别无选择》中的合并交错的内外叙事视角、神秘莫测的象征、人物的变形处理、以及独特的语言符号编码等方面来证明《你别无选择》中的荒诞性,以期拓展和加深对《你别无选择》的荒诞性研究。

关键词:《你别无选择》;荒诞性;叙事;现代派

中图分类号:1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9)02-0003-03

一、前言

1985年,刘索拉在中国的头号文学期刊《人民文学》第三期发表的《你别无选择》,由于在文学观念和手法上颇具挑战,反响热烈,被誉为“中国第一部真正具有现代意识的现代人创作出来的现代派小说”“中国文学的一个意外”等。当然,也有许多研究者对《你别无选择》持批判的观点,许子东认为;《你别无选择》知识剥离西方现代现代派的技巧形式,不具有真正的现代性;陈冲认为:《你别无选择》中表现出来的“人类痛苦”,缺乏实际生活中的对应物等。笔者认为,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之所以引起巨大的争议,主要是由于小说中隐含的荒诞性以及荒诞叙事技巧。人们从未接触的“荒诞性”引起了人们的兴趣,荒诞性叙事的技巧引发了人们的争议。

马丁·爱斯琳在《荒诞派戏剧》中指出:“荒诞”原来在音乐语境中意味着“失去和谐”。因此它的词典定义为“与理智或者适宜不和,不一致、不合理、不合逻辑”。古希腊神话“西西弗斯神话”使人们第一次对荒诞感有了初步认识;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从根本上动摇了人们的认识基础,人们发现自己的信仰、理性有极大的荒诞性,人们才真正感受到荒诞的意味,荒诞也由个体体验上升到全民性的哲学意味。当荒诞文学在西方发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中国却由于一元化的社会思想和一元化的社会格局己成定局,荒诞文学并没有传入到中国,直到中国经历了文化大革命,荒诞感在中国才有了现实基础,有了接受荒诞文学的心理基础。所以,1985年,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中的荒诞叙事在文坛上引起了剧烈反响。一定程度上,时代和机遇造就了《你别无选择》荒诞叙事的成功,但最主要的还是刘索拉《你别无选择》的荒诞叙事性技巧的成功运用吸引了当时文坛的兴趣,“荒诞叙事来自我们亲身经历过的现实世界,但是荒诞小说在于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通过怪诞、荒唐的表现手法,表现人真正的生存状况,反应出“错乱、不合情理”的世界,为改善人们与现实世界的关系提供了巨大的可能性”。刘索拉正是基于此,以交错合并的内外视角、神秘莫测的象征、人物的变形处理和对叙事作品接受的独特处理等技巧来表现了人真正的生存状况,反射当时青年大学生的病态心理、悲观情绪和虚无意识等,同时也在荒诞中荒诞。寄寓了希冀,隐含了前进的光明。叙事技巧为《你别无选择》赢得了掌声和地位。

二、交错合并的内外叙事视角

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作为一篇“先锋”小说,有着许多不同于传统小说的特征,这也是其“荒诞”的主要内涵,主要表现在《你别无选择》不同于传统小说采用全知的叙事视角,细细品味《你别无选择》会发现,刘索拉是把“外视角”和“内视角”交错合并起来使用。我们知道,视角或眼光指的是故事呈现给读者的角度,即叙事者观察人物的角度,当然有时叙述者也就是人物,在故事发展过程中担任一定的角色。“在第三人称叙述中,“外视角指的是故事外的叙述者用自己旁观眼光来叙事,“内视角”指的是叙述者采用故事内人物的眼光来叙事,人物的眼光较为主观,带有偏见和感情色彩,而故事叙述者的眼光则往往较为冷静、客观、可靠”。

刘索拉一开始是采用第三人称的外视角来叙述的,她打算把自己隐藏起来,做冷静、客观的叙述。从表面上看,《你把别无选择》似乎是写了一群音乐学院的大学生的迷惘、困惑,但仔细阅读会发现,刘索拉是李鸣这一形象的内心矛盾及其解决为主线的。李鸣从开始的打算退学,到退学无果,到一直躺在床上,再到最后“李鸣爬出被窝”,李鸣作为隐蔽的叙述者,刘索拉通过借助李鸣的叙事视角来表达自己对当时社会、学校的感触,“李鸣已经不止一次想过退学这件事了”,“李鸣自从打定主意退学后,他索性常躲在宿舍里画画,或者拿上速写本在课堂上画几位先生的面孔”。在借助李鸣视角的过程中,刘索拉也使读者看到了“马力爱把所有买的书籍都登上书号……”、“小个子练钢琴练出了腱鞘炎”、“石白学了七年和声学,却仍做不出好曲子”、“森森要寻找音乐的力度”以及賈教授说“你老老实实学习去吧,傻瓜。你别无选择,只有作曲等等,在音乐学院的学习过程中,他们一边迷茫,一边追寻自我,寻找音乐的“力度”、自我的“力度”、人生的“力度”。他们都深知他们别无选择,只有作曲。这时,我们就很难辨别出这是叙述者眼中所看到的“现实”,还是小说中某个角色所看到的“事实”。刘索拉就是这样变“外视角”为“内视角”,把叙事者的第三人称的外视角变为故事中人物的内视角,既有变换又有内外视角的交错合并,也就是视角越界。这种内外视角的交错合并叙述者可以不参入个人主观的、理性的分析,使文学作品完全地、零距离的反映社会现实,这是其作为现实主义小说的一面,同时,也可以真真切切地反映出社会中的个体的真实想法,个体的鲜明形象跃然纸上,这种视角越界使得社会与个人以点与面的形式结合在一起,呈现出丰富的审美意蕴。当然这种内外视角的交错合并不是传统小说的全知叙事视角,也不是内外视角的简单转化,而是较为复杂的世界越界,这与传统小说相比更为复杂,也更难为读者所理解,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你别无选择》的荒诞。

三、神秘莫测的象征

“隐喻,就其本质而言是诗性的,因此,一部叙事作品可以通过隐喻来丰富、扩大、丰富文本的诗意内涵”,“如果一个隐喻在文本中反复出现,它就构成了象征”,“当隐喻的喻指不是一个语象,而是一个或一些特定的精神内容时,就成了象征”。象征主义的运用是现代派文学的一个主要特征,象征扩大了文本的审美意蕴,增加了读者的理解难度,也使文本带有一定的神秘性和荒诞性。《你别无选择》中有两个不可忽视的意象,即李鸣整天躺在被窝里和T-S-D功能圈。

小说开头就写“李鸣已经不止一次想过退学这件事了”“他想永远这样躺着,那怕躺倒毕业,躺到老,躺到死”。“李鸣躺在被窝里”在文中反复出现,从表象上看李鸣是消极的、悲观的,用逃避的方式来面对迷茫,消极避世的“躺被窝的”方式消解他的烦躁、悲观。但最后森森的作品获奖,李鸣“破例从床上爬起来坐到最后一排最边上的一个角落”,并不打算再钻进去了,从这个角度看,李鸣的消极不是真正的消极,他的“躺被窝”只是对现实社会的一种冷漠,一种无声的反抗,或者说是等待成功的一种隐忍。不止李鸣,文本中小个子“我在这什么也找不到”,森森陷入寻找“力度”的迷茫之中,孟野也陷入音乐和爱情的艰难抉择之中。所以,李鸣不是一个人,不仅他一人“躺被窝”,文本中几乎每个青年都有自己的迷茫与困境。李鸣“躺被窝”的奇特举动象征反映了陷入困境的大学生的消极主义、悲观情绪以及隐忍主义。

T-S-D功能圈这个意向也在文中反复出现,要考试的时候,学生复习的课室上“贴了大大的功能圈”,被窑洞砸死的马力的父母来到系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小个子“爬上讲台,把功能圈擦了又擦”,李鸣中途也好几次想撕下功能圈,新年晚会蛋糕上也出现了T-S-D功能圈,毕业典礼上,李鸣还想去摘下功能圈。这个神秘的功能圈到底象征什么,历来研究者众多,有研究者认为它象征传统艺术原则;有人认为它象征权利、权威;有人认为它象征已有的陈旧观念;也有人认为功能圈就好海勒笔下的“第二十二条军规”,是荒诞与无奈,也是无法逃脱的宿命等等,T-S-D功能圈到底象征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功能圈”给文本营造了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冥冥之中指引着骚动不安的大学生们的前进。“仿佛总有一种召唤在前边,搅得他们痛苦不堪、不得安宁”,功能圈指引着他们同时也在扰乱着他们,功能圈的神秘性增加了《你别无选择》的荒诞性成分。

四、人物的变形处理

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把小说人物分为“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扁平人物性格单一,人物性格没有随着小说矛盾冲突的发展而发展,始终处于一种状态。“扁平人物易于辨认,易为读者所记忆……扁平人物绝非是那些苛刻的批评家所想的那么一无是处”;“圆形人物”性格复杂,会随着文本的矛盾发展而发展,“圆形人物”的美学价值高于“扁平人物”,但是二者都是不可或缺的,尤其对于一部复杂的小说而言,福斯特不偏重任何一种人物类型,他认为两种人物类型可以交替使用,“圆形人物的有无数量的多少并不能作为评价一部作品好坏的唯一标准”。虽然,《你别无选择》中的人物基本上都是“扁平人物”,森森一直把追寻自己音乐的“力度”作为自己的音乐梦想;孟野也一直坚信“没有没有音乐的地方”;贾教授也一直坚持传统僵化的音乐准则。文本中只有石白这个人物形象带有“圆形人物”的痕迹,他是刘索拉“圆形人物'描写的初步尝试。

但是,刘索拉并不仅仅停留在“扁平人物”和“圆形人物”的创作上,她在“扁平人物”的描写上做了变形处理,把“扁形人物”的单一性格做了夸大的变形处理,孟野的女朋友是一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她为了占领在孟野心中独一无二法地位,只有孟野一跟女性朋友合影,她就变得歇斯底里,她逼着孟野在音乐和爱情之间做抉择,她为了爱情可以放弃自己的学业、前途、以及自己的名誉;“留着大鸟窝式长发”的森森也是一个狂热的音乐爱好者,他只做音乐,其他的飲食起居一切不管,不理发不洗澡对所有的事不闻不问等等,作者有意识地拉长人物性格与其真实性格之间的距离,对人物性格进行了变形处理,使其呈现出一种夸张、不真实感觉,增加了文本的荒诞性。

刘索拉在处理人物时不是采用“扁形人物”向“圆形人物”的方式,而大部分是夸张、扩大了“扁形人物”性格,用这种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创作技巧来表现中国人现代独特的现代思想意识,在整体上变现为一种异端性。这种人物的变形处理表现了青年人的狂乱而富有情调的心理情绪,契合了青年群体寻找新的价值观的精神倾向。

五、独特的语言符号编码

“在符号学中,符码就是符号系统中控制能指与所指关系的规则,所谓符号是指信息的发送者按照一定的规则(符码)把他要传达的意义转换成某种特定的信息,符号信息的接受者又依据同一套符码把这一信息转换成他能够接受和理解的意义。发送者进行的工作称为编码,接受者进行的工作称为解码”。学音乐出生的刘索拉,她边听音乐边进行文学创作,“我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是一边听音乐一边写的,那些词句跟着音乐剧莫名其妙的冒出来,或停下来,所以满纸都是音乐的节奏”,其音乐专业知识会对她的文学创作有一定的浸透与转化,主要表现在它的结构和语言带有音乐的节奏感,结构的长短不一,错落有致,语言带有音乐的灵动性、跳跃感。但是,由于刘索拉初入文坛,现代派的“先锋”小说也没有优秀作品可借鉴或模仿,所以,音乐的跳跃感在《你别无选择》语言的浸透与转化显得稚嫩和不成熟,其语言既不完全像音乐那样有节奏,也不像传统文学语言那样直白、优美,而是介于音乐与文学艰难转化的尴尬境地,这就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文本的荒诞性。

刘索拉的符号编码的独特性主要是通过董客来体现。在文本中,董客是一个神秘和具有哲学气息的大学生,他口中常常时不时冒出一些令人费解的句子,“人生像沉沦的音符永远不知道它的底细与音值”、“我看擦擦功能圈比擦玻璃有价值,人生所负原则众多,生命的代价在于注意事项的严密周到”、“本质,本质。比如这首贯穿理性的序列作品是哲学思维的根结。哲学是什么?大地是什么?人类是什么?”等等。刘索拉符号编码的独特性还表现在存在“阐释空缺”,“一部小说,如果把某些对于理解其中重要事件和情境是必不可少的细节隐瞒起来,那就必定比那些把所有信息都提供出来的文本更难于理解,但这样省略、隐瞒,或称之为“阐释空缺”,却是小说家们经常采用的一种叙事策略”,《你别无选择》中存在好几处这样的“阐释空缺”,有的作者在后文中给予解释,如马力的死,“马力在那次考试后,回家探亲让塌方的窑洞给砸死了”,但是对于他是怎样被窑洞塌方砸死,砸死后家里人的反应并没有细说,而是在下文中又写到了马力父母在系办公室哭泣等情节,有的“阐释空缺”刘索拉干脆就没有解释,如:文本中反复的T-s-D功能圈到底象征着什么;小个子想要出去找找看,但是他到底要找什么,作者也没有解释;“那些准则从第一次出现时就已经走了样,反复出现后已经面目全非,也许到最后出现时,到了大家都不需要他们时,它们才可能回到本来面目。但是他又担心它们永远不会需要它们”,这句话也是模棱两可,读者完全不知道作者在说什么。

总之,从符号学层面看,刘索拉的语言符号编码不同于传统小说那么简单直白、通俗易懂。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创作技巧的影响,刘索拉按照一定符码对文字进行编码,形成了晦涩难懂、模棱两可、同时具有哲学意味的语言,这种语言符号编码增加了作品的不可理解性,加大了读者对叙事作品的接受程度,读者对作者欲在文中表达的中心思想的接收和理解有一定的难度,这在一定程度上使文本充满神秘性和荒诞性。

六、结语

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是在20世纪80年代这一特殊背景下产生的。它被认为是先锋小说的先行之作,“是我国小说界一反传统叙述方式而采用现代派表现手法的一个尝试和标志”。关于它的“现代派”真伪的争论正是由于其荒诞性的存在。生活处处充满荒诞,“人的尊严在于他没有意义去面对现实:平静地承认它,无所畏惧,没有幻想,对它笑而对之”。真正的作家不是在荒诞面前妥协,而是勇敢直面并超越它。刘索拉在静《你别无选择》中,她以内外叙事视角、神秘莫测的象征、人物的变形处理、独特的语言符号编码等叙事技巧,反映了当时社会上弥漫着的迷茫、颓废、消极的悲观情绪,同时悲观中又隐含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光明方向,在荒诞中找到前行的道路,继续前行。这也是当时文学界对现代性、民族性、世界性乃至大众文化的多重诉求的浓缩,荒诞却不迷失,砥砺前行,构建我们民族特色的荒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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