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仰:用镜头向“银发一族”致敬

2019-04-26 03:16嵇振颉
分忧 2019年4期
关键词:阿尔茨海默外婆老师

嵇振颉

外婆患上阿尔茨海默症

在周仰的印象中,外婆的身子骨一向很硬朗,但是“阿尔茨海默症”的黑色披风,还是毫不留情地覆盖在这位慈祥的老人身上。

周仰,1985年生于上海。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广电新闻专业毕业后,她去了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攻读摄影硕士学位。2008年2月,周仰的外公外婆迎来结婚50周年纪念日,她特地租来汉服、影棚灯等一整套设备。他们自信地对着镜头摆着各种姿势,尤其是他们相互依偎的场景,充分诠释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的真谛。

一年后的夏天,周仰开始准备各项出国事宜。外婆反复询问着一些问题,比如她的航班在哪一天,是否有同学一同前往等等。直到街坊邻居提醒,家人才带外婆去医院检查。2009年7月,外婆被确诊患上阿尔茨海默症。为什么外婆会变成这副模样?这天晚上,周仰躺在床上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外婆的情况逐渐在恶化,刚说过的话、问过的问题,她在下一秒就会忘记,不断重复同样的内容。与此相伴的是她生活自理能力的逐渐丧失。

2011年10月,外婆从床上跌落,额头被磕破,血流不止。仅仅两个月时间,她忘记如何走路,即便左右有人搀扶,她的双腿也死死夹紧,不愿意迈出一步,只能坐在轮椅上。

2012年初,外婆出现大小便失禁。那天,周仰的母亲和护工为外婆换药,发现外婆的裤子上残留着一堆排泄物。此时,即便周仰在国外学到最精湛的摄影技艺,却无法帮助外婆抵御病魔的攻击,她的心中充满著无力感。

面对大小便失禁的外婆,护工嫌收入不高选择辞职。去外面寻找合适的护理人员,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母亲一个人照料外婆有些力不从心,一家人商量后,决定把外婆送到离家不远且愿意接受“失智老人”的养老院。母亲每天去敬老院探望外婆,周仰也隔天去看望。

有时,周仰和母亲会带一些香蕉或蛋糕,一口口喂给外婆吃。面对家人的“没话找话”,外婆几乎没有回应。从英国回来以后,周仰会用镜头记录外婆的生活。当周仰对外婆说:“我们拍照了,笑一笑”时,外婆才会有一些本能的反应。

用镜头关注“如何变老”

2012年11月,一家人为外婆庆祝83岁生日,这是外婆的最后一个生日。2013年夏天,周仰再次见到外婆,她已经躺在呼吸科重症监护室里。外婆被插了许多管子,瘦得完全变了形。重症监护室每天只有半小时探望时间,母亲和家人总是挑好听的话说。越是这样回避死亡,越是让她嗅出死亡即将降临时带来的沉闷和压抑。外婆的情况有所好转,周仰才再次踏上征程。但就在返程的飞机刚一降落,她就接到了外婆去世的噩耗。

大半年后,周仰从外婆留下的遗物中,无意间翻到一张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我心爱的孙女,你离家这么长时间,外婆怪想念你,不过我不会阻挠你出去,因为你长大了,需要出去见见世面……”

阿尔茨海默症蚕食了外婆的生命,周仰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婆社会生活层面上的死亡,忘记所有她爱的和爱她的人。

从外婆这个至亲之人的身上,周仰仿佛看到每个人必将经历的过程——衰老。衰老不仅是长出皱纹,或者肌肉变得松弛,而是逼迫人做出身份角色的重新定位。“孤独”“留守老人”之类的词汇,虽然传播者是怀着一份善意,却在客观上有意无意地扩散对于衰老的恐惧。作为一名摄影师,是否可以在这个主题上发出一些声音,让人们对于衰老有正确、积极的认识?

2014年初,周仰和另一位作者向著名的非虚构平台谷雨故事提出申请,想通过采访拍摄一些上海有名望的老人,从他们身上采撷到衰老带给人们的不一样的变化。

2017年10月底,周仰带着相机叩响曹蕾老师家的房门。曹老师是著名配音演员,从上海电影译制片厂退休后,仍坚持为一些译制片配音。曹老师拿出一本笔记本,上面详细记载着她紧张而忙碌的演出和社会活动安排。她没有因为衰老被他人和社会抛弃,继续活跃在自己喜欢的领域。

当然,曹蕾的生活并不只有工作。就在三个月前,她和丈夫在地中海的邮轮上度过了两星期。周仰的目光,停留在曹蕾老师家的玄关处。这里有一面磁板,上面贴满从世界各地名胜搜罗来的冰箱贴。

眼前这位精神矍铄、喜欢旅行,还有一份奇特收藏爱好的老人,让周仰怎么也无法把她和恶性肿瘤患者联系在一起。20世纪80年代初,曹蕾被查出体内有恶性肿瘤。接受治疗期间,她积极配合医生,出院后谢绝单位照顾她的想法,毅然要求调到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当专职配音演员,在配音舞台上又辛勤耕耘了几十年。

正因为如此,她被称为“活了两辈子”的人。这段与死神亲密接触的经历,让她对衰老有了与一般人不同的认识。

一个月后,周仰来到77岁的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家里。蔡老师幽默地把停下来休息称为“躺在沙发上看天花板”,这不是他喜欢的生存状态。酷暑时节,他还去西北演出了近半个月;一个月后,在上海大剧院连演四天的昆曲《长生殿》全本,蔡老师依然上台唱了最重头的几出戏。在他的观念中,似乎不存在所谓的“颐养天年”,当然他会保养好身体,保证睡眠充足和心情愉悦,这些措施都是为了能够继续演戏、教戏。

曹老师和蔡老师只是“如何变老”这个项目中两个比较有代表性的人物。大半年时间里,周仰走访了几十位这样的老人家,用镜头记录了他们在衰老后的容貌和笑容。这些老人完全不是常人印象中的模样,精力旺盛,说话声音洪亮,依然在社会中扮演着一定的角色,对未来怀有希望。

用镜头记录“银发一族”的生存状态

周仰花了很长时间整理这些成果。她尽量减少文字对图片表达内容的干预,让自己隐身于读者的视线之外。周仰希望出版这本书,算是给逝去的外婆的一个交代,也是给这三年多来辛劳的一次总结和提炼。在这个纸媒受到新媒体冲击的时代,出版这本书遇到了一些障碍。由于这本摄影书不属于励志、情感那类畅销书,出版机构明知这是一本呕心沥血之作,也不敢贸然承接下出版事宜。尽管有项目资金,还不足以抵付自费出版的费用。她希望得到有缘人的帮助。

这个有缘人终于在一次书展上遇到了。那是一个在上海举行的艺术书展,来了很多出版机构,周仰有幸与一家名叫“书名号”网站的创始人相识。这本书的众筹申请在网站上顺利通过,很快得到很多陌生人的支持。周仰对筹集到的几万元资金分文未取,全部用于书稿出版和帮助一些失能、失智老人的身上。

这些年周仰一直将镜头对准“银发一族”,还将继续关注这个需要用心去呵护的群体。尤其是阿尔茨海默症患者,更是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根据国际阿尔茨海默症研究会的统计,截至2018年底,全球有五千多万阿尔茨海默症患者,其中仅四分之一被明确诊断。在中国,这种病症还被冠以“老年痴呆”这个带有人格侮辱的称谓。为了躲避别人异样的目光,许多患者即便住院治疗,也会以心脑血管问题或其他器质性疾病为借口推脱。

周仰对中央电视台那条“关爱失智老人”的公益广告记忆犹新。这则广告中,老父亲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症,居然直接将餐桌上的饺子往兜里装。儿子非常尴尬,不停拽父亲的衣袖。父亲却说:“我儿子喜欢吃饺子,我要给他留一些。”这句话让人动容,即使记忆力衰退到这种程度,老人还记得儿子最喜欢吃的东西。就冲这一点,我们就应该花更多精力去陪护老人。

“因为老人的现在,就是我们的将来。关爱他们,就是关爱我们自己。”周仰郑重地说。

责编/昕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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