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濛初的南京冶游历程对其文学创作的影响*

2019-05-24 02:07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3期
关键词:恋情南京戏曲

徐 永 斌

作为晚明著名的文学家和刻书家,凌濛初的生平事迹及其戏曲小说作品之研究引起了学界同仁的广泛关注[注]参见黄霖:《一路春风,满树花开——近30年中国古代小说研究掠影》,《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8年第4期。。凌濛初一生游走于运河城市湖州、苏州、上海、徐州及毗邻运河的南京,其中他早年南京冶游的经历不为人所熟知,但对其以后的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凌濛初早期在南京与河阳姬之间的感情纠葛,直接影响了其戏曲作品的创作。

一、凌濛初的南京冶游历程

明代的南京毗邻运河城市扬州、常州等,是久负盛名的文化重镇。由于南京所处的重要地位,许多达官贵人、文士墨客、豪富大贾争相来此,如同治《上江两县志》云:

金陵为吴中一大都会,土著编氓号为循谨,而达官贵仕爱其繁富,常寄寓于斯,权势足以凌闾里;又地处通衢,舟车四集,巨滑奸商往往而在官斯土,治斯民亦戛戛乎其难之哉![注]同治《上江两县志》卷21《名宦》,《中国地方志集成·江苏府县志辑》第4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1年影印本,第492页。

南京又是文士热衷的游宴之地,文人士大夫常常流连忘返:

士夫游宴之所,以秦淮之画舫、妓院之河房为最。番菜馆则有贡院前之金陵春与金陵邨、利涉桥之海国春、中正街之悦宾楼,戏园则有大东桥之升平、府东街之庆升,歌舞楼台,金尊檀板,洵足乐也。迩来下关新开商埠,鼓楼甫设公园,日斜风定,裙屐少年携三五妖姬驾言出游,绿杨阴里,宝马香车,尝络绎不绝。美景良辰,赏心行乐,前代所不及也。[注]蘋梗:《秦淮感旧集》上,《笔记小说大观》第4编第9册,台北:新兴书局,1980年影印本,第5756页。

凌濛初早年冶游南京的概况如下:早年曾因落魄到南京游历,出入青楼以求藉慰,为此结识青楼女子河阳姬,不久二人相恋。后来在凌濛初因事回乡期间,有一官员看上了河阳姬,试图恃势夺之,凌与姬的恋情一度产生了波折,但最终凌赢得了姬的芳心。二人惺惺相惜,赋曲弄词,可惜不久河阳姬因病去世,凌濛初为此伤感不已,难以忘情,并谱写了一些描述二人恋情的赋、曲。

关于凌濛初早年与秦淮青楼女子之间的风流韵事,时人及凌濛初的赋曲多有记载。如凌濛初的好友董斯张《静啸斋存草》卷4《留箧稿》有《叹逝曲为凌初成赋》,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2收录凌濛初的赋作《惑溺供》(潘之恒更名为《七供》)、散曲《夜窗对话词》及文末附言中,都曾或多或少地抒写了凌濛初与河阳姬之间的恋情。《叹逝曲为凌初成赋》云:

白袷少年才如虹,寸毫未腐千秋空。相交酒人古风气,两两调笑城日红。乘船小姝杨柳下,拂面留卿手轻把。玉儿掩泪骄齐王,西陵油壁连骢马。秦淮桥边醉荠荷,笑眼半合还复歌。双魂缠绵奈何许,南山有石青嵯峨。黑风折云鱼鳞碎,绣凤楼空洞箫死。营陵道人来不来,梦草含烟泣春水。[注]董斯张:《静啸斋存草》卷4《留箧稿·叹逝曲为凌初成赋》。参见《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108册,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年影印本,第31页。

赋中所云“秦淮桥边”即指南京,也就是说凌濛初少年时代的风流韵事发生在南京,董斯张在赋中抒写了凌濛初与秦淮青楼女子之间缠绵悱恻、历尽波折的恋情,表达了对他们情变的同情和惋惜。赋中的“小姝”即河阳姬,这在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2收录的凌氏散曲《夜窗对话词》文末附言中可以得到验证:

黄玄龙庚戌闰月报札云:河阳姬踌躇百折,始委身凌生,才调相怜,即一犊鼻胜乌纱多多许。河阳能于此不动情,则凌生未肯甘落第二义也。[注]凌濛初的散曲《夜窗对话词》全文见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2,在此卷中还收录了凌濛初所作的《惑溺供》赋。《亘史钞》,万历刻本,亦收入《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93册,济南:齐鲁书社,1993年影印本,第520—521页。

凌濛初曾在其父迪知去世后不久初游南京。郑龙采《别驾初成公墓志铭》云:“二十而缮部捐馆,服阙,上书于刘大司成。刘甚奇之,以其书示少司马定力耿公。耿曰:‘此予年家子也,先孟恭简公尝目为天下士,君未之识耶?’”[注]郑龙采:《别驾初成公墓志铭》。全文见于上海图书馆所藏郡字号嘉庆乙丑本《凌氏宗谱》、浙江安吉县安城镇横塘村的凌氏后人凌积明先生所藏光绪甲辰本《凌氏宗谱》及周绍良先生所抄郑龙采《别驾初成公墓志铭》,后三者除了个别字句有差异外,内容完全相同。经笔者对勘以上三种刊本的郑龙采《别驾初成公墓志铭》,发现周先生抄本除了极个别字词有出入外,最接近于上海图书馆所藏郡字号嘉庆乙丑本《凌氏宗谱》中的录文。至于这次初游南京始于何时,叶德均先生《凌濛初事迹系年》从凌父迪知去世的时间推断,认为凌濛初上书刘曰宁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癸卯[注]叶德均:《凌濛初事迹系年》,《戏曲小说丛考》,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581页。,实误。查明人黄佐《南雍志》卷5《职官年表上》“祭酒”[注]黄佐:《南雍志》卷4,台北:伟文图书出版社有限公司,1977年,第395 页。万历年间南京国子监祭酒人数共二十三名,而刘姓祭酒仅一名,即刘曰宁,并注明“三十二年任”,因此凌濛初赴阙并上书南京国子监祭酒刘曰宁当在万历三十二年(1604)甲辰。

据郡字号嘉庆乙丑本《凌氏宗谱》卷6《凌氏谱录·唐殿旸公第三十四世孙吉川公支世志》云蒋氏于万历三十三年(1605)乙巳九月卒于南京;同年十月,凌濛初扶柩归里。冯梦桢《快雪堂集》卷28《乙巳十月出行记》载万历三十三年冯梦桢去凌家吊丧事:

苕溪凌玄房失母蒋宜人,自白下奉柩还,闻讣,谊当赴吊……十五日,至晟舍……十六日,如凌氏,吊蒋宜人之丧于别宅。玄房留饭,见其女字次孙者。[注]冯梦桢:《快雪堂集》,《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164册,第418—419页。

冯梦桢在文中言此次前往凌家吊唁,受到凌濛初的款待,并见到未来的孙媳。直到守丧三年后即在万历三十七年(1609),凌濛初才回到南京。袁中道《游居柿录》卷3曾记袁、凌二人在南京一起品画事:

珍珠桥晤湖州凌初成,见壁间挂刘松年画两人对弈,作沉思状,相叹以为人物之工如此,近世自文衡山以后,人物不可观矣。[注]袁中道:《游居柿录》,《日记四种》,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1997年,第198页。

凌、袁这次相见是在万历三十七年三月后七月前。

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6《朱无暇传》又记载了万历三十七年凌濛初与潘之恒、朱无暇、韩上桂、钟惺和林楙、林古度兄弟等人在秦淮结社事:

己酉秋冬间,与泰玉结吟社者凡五,所集皆天下名流:粤之韩、楚之钟、吴之蒋若陈若俞、越之吴若凌、闽之二林。[注]潘之恒:《亘史钞》,万历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93册,第559页。

根据袁中道《游居柿录》卷3和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6《朱无暇传》的记载,我们不难发现凌濛初于万历三十七年七月前已回到南京。又,万历三十七年至凌濛初出任上海县丞前,其多寓居于南京。

从凌濛初在南京的活动轨迹可以推断,他与河阳姬之间的情事当发生在万历三十二年初游南京至万历三十三年九月凌母蒋氏去世期间,其再次复合应在万历三十七年凌濛初守丧三年期满重返南京至万历三十八年庚戌(1610)闰三月黄玄龙给潘之恒去报札之前这段时间内。

二、凌濛初冶游所涉及的赋曲创作

凌濛初一生创作了大量戏曲作品,并编选了脍炙人口的“二拍”,深受世人喜爱。在凌濛初的一些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早年在南京的冶游对其文学创作的深远影响。其赋作《惑溺供》是凌濛初与河阳姬的恋情独白,他在赋中以对答形式表露了自己与河阳姬两情相悦以及对恋人忠贞不渝的恋情,如文中云:

两情自喻,何能已已!己不能解,人不能议,方之登徒,又疥又痔,薄乎云而,何得无罪?

科头促膝,把酒行吟。雅谑互发,解颐会心。目可成语,靥可代音。机如禅喝,赏同牙琴。佻兮达兮,青青子衿。[注]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2,万历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93册,第520页。后文所引凌濛初作品均采用此本,不再出注。

凌濛初在赋中表达了对世俗流言压力的藐视: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巾帼有情,须眉无色。

若乃尤物移人,入宫来妒,或垂其涎,或裂其眦。贫子缘深,五陵分薄,我意独怜,世人欲杀。

语未终而客目注不瞬,口张不得合。听然,曰:“止!止!信若斯语,虽刀锯在前,鼎镬在后,染指一脔,甘任其咎,斯须垂睽,眼当决溜,仅仅献酬,子未识窦。”

赋中云及凌濛初因母丧归家,不得不暂时与恋人分离以及二人恋情的突变与复合:

诛茅索绹,卒瘏拮据。倦游之子,日居月诸。孤灯凄雨,搔首踟蹰。支离憔悴,看碧成朱。绿林睥睨,肢箧伤庐。靡怨独旦,引命自娱。鹔鹴脱尽,苜蓿满盂。躬执爨具,弥久不渝。安取措大,乐此不疲。荡子空房,非我权舆。

翻飞维鸟,羽毛斯离。瞻彼须婺,星彩偕丽。醴泉无源,斯言实异。泪没淤泥,慷慨负气。动值负心,将恐将惧。士二其行,累丸数坠。泽木难栖,宁失披剃。世道自尔,一吷可譬。我则何居,每为发竖……温言絮谭,谊薄朋侣。生世不谐,取怜儿女。

貂禅弗屑,顾言卜居。犊鼻可念,夜归相如。岂不四壁,所暮子虚。

凌濛初在赋中云及他与河阳姬结识是在其科举不第、仕途蹭蹬的落魄时节:

菰芦男子,肮脏其身。芒履为侣,蠹鱼为朋。研田无岁,酒国无春。坎壈落魄,我生不辰。环姿玮态,非意所亲。何忽有遇,乃横自陈……感士不遇,壹郁谁语。慷慨伤怀,涕零如雨。

赋中又言及在其与河阳姬产生恋情期间创作戏曲作品:

酒后耳热,忧思难忘。挥毫落纸,写愤宫商。红牙成拍,余音远梁。或歌或按,流水汤汤。何不充耳,视同折杨。

潘之恒《亘史钞》外纪卷2所录《夜窗对话词》是凌濛初对此事的追忆之作,如曲中云:

凌氏在此散曲中诉说其与河阳姬的恋情过程。无独有偶,张旭初《吴骚合编》附录《南北曲》卷4亦收录凌氏散曲《夜窗对话词》[注]张楚叔、张旭初:《吴骚合编》,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769—775页。,不过曲名已改为《夜窗话旧》,除了极个别曲词稍有差异外,内容与潘之恒《亘史钞》录文全同;只是后者只有曲文,而前者所录《夜窗话旧》前后分别有凌氏序言和附言。兹将凌氏序言辑录如下:

余飘蓬浪迹,落魄余生,灭灶重燃,殊愧梁鸿负气。着禈卖赋,敢言司马多才,心未用于挑琴,眉岂期于举案。河阳氏者,标侠骨于芳丛,蕴文心于绮阁,扬声云遏,争挥买笑之金,敛袂风回,沓至缠头之锦。夷然如不屑意,黯矣而欲销魂。长颦西子之眉,虑人沙奴之手。绸缪屡束,薄倖时遭。忽于四壁之家,独成满堂之目。漫因一诺,纵千金而不移;遂结三生,矢百折而靡悔。影伴屋梁之落月,梦离巫峡之行云;葺居以待征人,于茅索绹不言苦。阖阍而逢暴客,探囊胠箧遽云空。无非热兴怜才,竟尔息心皈命。但知盛名之下无虚士,不嫌天壤之中有王郎。因故园之歉西成,乃轻装而届南服。始营新垒,骄莺燕之双飞;时抚旧弦,绝螳螂之后捕。垆头酒热,窗下灯明,倾数斗以谈心,对三星而叙旧。谐之律吕,惭非白雪之章;传诸管弦,冀作丹衷之证云尔。

序中也说到他于落魄之时,在南京结识了河阳姬,“因故园之歉西成,乃轻装而届南服。始营新垒,骄莺燕之双飞”;二人相识之初,她担心他亦像其他轻浮男子一样,对她并未怀有真情:“长颦西子之眉,虑人沙奴之手。绸缪屡束,薄倖时遭。”两人慢慢地由产生感情到矢志不渝:“漫因一诺,纵千金而不移;遂结三生,矢百折而靡悔。”后来感情日深,他还将二人的恋情通过创作戏曲作品来予以纪念:“时抚旧弦,绝螳螂之后捕。垆头酒热,窗下灯明,倾数斗以谈心,对三星而叙旧。谐之律吕,惭飞白雪之章;传诸管弦,冀作丹衷之证云尔。”

据潘之恒《亘史钞》所云,凌濛初在此曲正文开端概括地回忆了当时他与河阳姬之间恋情发展的过程:

[南步步娇]想当日无端间遭际,正值风波起,因缘在此期。一度追随,一番迢递,即渐的意难离,莽思量许下谐姻契。

随后叙说其在科举失利,郁闷之余出游南京,到青楼寻找藉慰,遇到河阳姬,开始并未想同定终身,后来两人在交往过程中产生了恋情,并决定摒弃世俗与之私定终身:

[北折桂令]少甚么贵游门百纵千随,都看做莺花罗网、风月藩篱。须知俺运阻鹏抟,更那堪计同鸠拙。谁承望嫁逐鸡飞,总为些热心密意。语话投机,一念皈依。更不支离,用不着媒妁通言,一霎里之子于归。

由于当时河阳姬的青楼女子身份,二人在私订终身后,都遭受了世俗流言的巨大压力,但二人的恋情日渐浓厚:

[南江儿水]只为情缘,几堕落为人一世。

[北雁儿落带得胜令]你为我被无端苦禁持,你为我受无干闲谈议。你为我把巧机关脱着身,你为我把亲骨肉拼的离。你为我含着泪数归期,你为我担着怕掩双扉。你为我将闷亏儿实丕丕心头系,你为我将画饼儿眼睁睁待疗饥情痴。为寒酸图什么名和利,心机镇朝昏自支撑饭共虀。

曲中又云,在他们分离期间,由于一个官员的介入,使二人的恋情受到阻挠,险些酿成巨变:

[南侥侥令]又被强徒生恶意,把衣装尽作灰。妾惊惶,君未知。

[北收江南]呀!早知道恁般样遭际呵,谁待要暂抛离。当不得东涂西抹自支持,南来北往费驱驰,更没些暇期。更没些暇期。险摧残一块望夫石。

凌濛初在曲末表达了在河阳姬去世后,自己仍对她铭念于心,对世俗流言极度蔑视,并作曲纪念恋情:

[沽美酒带太平令]故园芜,无可依,办綵鹢却南飞,看两两双双定止栖,任馋口自涎垂。还堪笑浪游的,费缠头三心二意,强盟誓千方百计,乔说合十拿九离。俺呵,更相将举杯酌垒,消多少拂须解颐。呀!除是鹔鹴裘、俏当垆,那人无愧。

[清江引]而今总是姻缘矣,莫说恩和义。但作帐中音,常记灯前誓,惟愿取永团圆恁是喜。

冯梦龙《太霞新奏》卷6[注]冯梦龙:《太霞新奏》,《冯梦龙全集》,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95—97页。还收录了凌氏散曲《惜别》,曲前有凌濛初的序言:

余身作秣陵之旅客,心系吴门之故人,正苦孤踪,忽来仙旆,两情俱畅,一意为欢。猛传突起之獍猖,竟至顿归之狼狈,徒使青衫湿泪,反看绿鬓蒙尘。不禁寂寥,谩形歌咏。

序中的“秣陵”,即南京的古称,“吴门之故人”即指身处秦淮青楼的苏州女子河阳姬。凌濛初在序言中简要地叙述了他与河阳姬的恋情经过,曲中云在河阳姬回苏州期间,身处南京的他时刻挂念恋人,等她回到南京后,二人的感情如胶似漆;后来二人的恋情不幸遭遇波折,凌濛初也只好悲伤地离开南京返回故乡。此曲即作于二人情感波折之时,可能在明万历三十三年十月凌濛初护送其母蒋氏灵柩回乡以后不久。

张旭初《吴骚合编》南吕卷2、凌濛初所辑《南音三籁》散曲上卷《南吕宫·梁州小序》[注]凌濛初辑:《南音三籁》,魏同贤、安平秋主编:《凌濛初全集》第4册,南京:凤凰出版社,2010年,第63—64页。也收录了此曲,唯《南音三籁》易其曲名为《乍会惜别》,曲词基本相同。

据《南音三籁》所载,《惜别》一曲亦抒写了凌濛初与河阳姬之间缠绵悱恻的感情及其对二人情感波折的感慨。如曲中追忆河阳姬的风流旖旎:

柔肠断处,从天降下辎軿。依旧目腰欺弱柳,步蹴金莲,歌罢桃花扇。相逢先一笑,态嫣然。夜月轻弹廿五弦。

[前腔](换头)启朱唇频诵新编,露纤手时镌秦篆。这风流旖旎,总堪留恋。还记得呼名低应,偎脸微酡,拍板喉轻啭。挥毫空落纸,似云烟,谁谱新声被管弦?(合前)

担囊京国,闲吟空院,追忆芳尘悽怨。

对河阳姬去世深深感念:

[前腔]袄祠烟烈,蓝桥波溅。衣带从今宽展。搴帱伫望,残膏剩馥依然。镇自把灯前絮语,枕畔盟言,梦里空敷演。高山流水调,有谁怜,闲尽相如绿绮弦。(合前)

[前腔]拼沉醉有酒如泉,恰欠申残灯空颤。剩罗帷绣幕,竹奴为眷。还念他长途炎日,旅舍凄风,暗损如花面。千般无意绪,总堪捐,一任蛛缠瑟弦。(合前)

[节节高]薰笼懒自燃,静无烟。和衣乱倒孤衾罥,涎空咽。枕递迁,颐支遍,颠来倒去浑难便,挑灯索候催银箭。(合)未审相逢是何时,不觉腹中车轮转。

[前腔]终宵思黯然,想从前。懵腾一会心惊战,闻声啭。恍并肩,欢相见,元来是梦魂闯入蓬莱院,虚无飘缈和卿面。(合前)

曲中还言及二人遭遇的恋情挫折及对恋情波折的悲慨:

(合)方欢会,谐心愿,被罡风吹得朝云变。消沮事,陡然见。

[尾声]从来好事多更变,最苦是蚊雷成阵打盘旋,又凑个不作美的迢迢未曙天。

《夜窗对话词》文末附言二人经过一番曲折终成眷属:

黄玄龙庚戌闰月报札云:河阳姬踌躇百折,始委身凌生,才调相怜,即一犊鼻胜乌纱多多许。河阳能于此不动情,则凌生未肯甘落第二义也。

据此可知,凌濛初曾与一官员同争河阳姬,最终她选择了凌。二人复合当在潘之恒收到其好友黄玄龙的报札前不久,即在万历三十八年闰三月之前。

凌濛初所辑《南音三籁》散曲上卷《南吕宫·香遍满》还收录了凌作散曲《伤逝》,张旭初《吴骚合编》南吕卷2、冯梦龙《太霞新奏》卷6亦收录此曲,内容全同。此曲是凌濛初作于河阳姬去世后,曲词渗透了浓郁的凄楚和感怀之情:

芳时轻度,流光自来如辘轳。把皓齿明眸容易误,可憎人已无。风流分已孤,英雄泪欲枯,这冤苦凭谁诉?

[懒画眉]锦浪愁看戏双凫,忍听垂杨聒晚乌。凄凉更自恨居诸。天公独解将人妒,只捡心疼的便下手毒。

[商调梧桐树犯]潘安果几多?沈约腰如许。张敞何郎,一个个揉碎了姻缘簿。也是无端撞入桃源路,一笑相逢便自情意孚。[五更转]乘槎巧向银河渡,月夕花朝,镇把琴心厮诉。

[南吕浣溪沙]理旧弦,酬新曲,傲杀他卓女当炉。灯前看绣青鸾谱,席上同倾绿蚁壶。良宵度,也怀揣道秀才们何处福,到今日生闯入怨府愁窟。

[刘泼帽]西风一夜娇花仆,美前程到此嚣虚。夜台前犹试他金莲步,冥使府生板障阳台路。

[秋夜月]空叹吁,恁恩情成画虎。蕙帐鸾床都如故,博山沉水闲无数。那里是他去所,怎生为咱计处?

[东瓯令]空有行云赋,会真图,拟得崔徽旧日模。死临侵尽着霜毫秃,写不出千愁簇。颠来倒去眼模糊,百忙里响铜壶。

[金莲子]待如初,问还丹道士在甚途?便能助玉人儿体苏。也赎不了拥衾裯独跨跧肠断一春馀。

[尾声]月明徙倚空庭步,影随身还疑伴侣,怎禁得划地回头一个无。

散曲《伤逝》格调悲怆伤感,催人泪下,与《夜窗对话词》和《惜别》大为不同,后两者在整体曲调上体现的是对恋情的美好追忆,缠绵动人,颇有浪漫气息。目前发现仅有的凌濛初所作三套散曲,其创作初衷都是源自凌河二人这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张旭初在《吴骚合编》附录南北曲卷4《夜窗话旧》附言评道:“余于白下始识初成,见其眉宇恬快,自负情多。复出著辑种种,颇有谑浪人寰,吞吐一世之概。及以曲见掷,而调谐吕律,字治阴阳,用韵尤严,写情欲溢,试为三复,其风雅不可想见哉!(骚隐)”张氏所论不妄。凌濛初追忆河阳姬的赋曲,与白居易《长恨歌》、陈鸿《长恨歌传》、洪昇《长生殿》等都是抒写爱情题材的,不同的是,后者由局外人描写帝王与妃子的情爱故事,主要经历了由单纯歌颂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纯真爱情到借帝妃情爱悲剧讽古喻今的演变,体现了不同时代的政治伦理导向和政治文化思潮对故事嬗变的重要影响[注]参见曾礼军:《情爱与政治:杨贵妃故事的叙述嬗变及其文化成因》,《明清小说研究》2017年第1期。;而前者描写的是落魄文士与青楼女子的情爱故事,是当事人(凌濛初)的切身情感体验和追忆之作。凌濛初与河阳姬之间缠绵悲怆的恋情直接影响了他的散曲创作。

三、凌濛初冶游历程对其文学风格和创作理念的影响

凌濛初在南京的冶游经历,特别是他与河阳姬的这段恋情,对他一生的文学风格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他的创作理念也因此而逐渐形成。凌濛初的戏曲小说创作理念主要体现在他改编的戏曲作品“红拂三传”[注]尽管凌濛初创作了大量的戏曲作品,但多已不传,现仅存其杂剧《莽择配》、《正本扶余国》和《宋公明闹元宵》(附刊于《二刻拍案惊奇》之后)三种,传奇《乔合衫襟记》残存五套(后者收入凌濛初自辑的《南音三籁》)。另有三套散曲《夜窗对话词》(又名《夜窗话旧》)、《惜别》(又名《乍会惜别》)、《伤逝》和戏曲选集《南音三籁》。、编选的拟话本小说集“二拍”及反映其戏曲创作理念的重要文献《南音三籁》《谭曲杂札》之中。

《红拂妓曲》即杂剧《红拂三传》:《莽择配》(又名《识英雄红拂莽择配》《北红拂》)、《正本扶余国》(又名《虬髯翁》《虬髯翁正本扶余国》)、《蓦忽姻缘》(又名《李卫公蓦忽姻缘》)。凌濛初的戏曲作品《莽择配》杂剧取材于唐代传奇小说《虬髯客传》,还有他人同类题材的剧作,如张凤翼的《红拂记》、张太和的《红拂传》,近斋外翰的《红拂传》等,但凌濛初并不满意他们的改编,决定以北调易之,刻画红拂伎慧眼识英豪和机智过人的形象。此剧的创作时间在凌濛初初游南京与河阳姬相识时仿佛,而且剧中刻画的红拂也是为正统人士鄙视的地位低下的妓类女子。凌濛初在塑造《莽择配》中的红拂伎形象时,一如其散曲中描写河阳姬,不吝赞扬和钦佩之辞,其《红拂杂剧小引》云:

余夙有意以北调易之,卒卒未得,顷者薄游南都,偶举此事,余友丘荩明大称快,督促如索逋。南中友孙子荣每过逆旅,必徵观,间日一至,问更得几行出视,即抚掌绝倒,因贪酒相与饮。……余因谓子荣、荩明曰:“余居恒言,觅有心人。丈夫不若女子,人定以为诞。今观越公、卫公皆命世人豪,乃越公不识卫公,卫公不识髯客,而红拂一伎,遂于仓卒中两识之,且玩弄三人鼓掌上有余。谁谓其智乃出丈夫下哉!嗟乎,世有具眼,毋致有血气者徒索钟期于此辈。令明目皓齿,直登赏鉴之堂,却笑髯眉男子不得其门而入也。”两人仰天一笑,冠缨几跑。[注]凌濛初:《莽择配》,上海图书馆藏明刊本。

从上文可以看出,凌濛初对以前的同类戏曲作品过分推崇李靖、虬髯客,只是将红拂女作为配角的构思不满,故在《莽择配》中重新改编,把红拂女描述为慧识过人,远胜杨素、李靖这些在当时比较杰出的男子,将她单独分为一传,使之成为一传的主角,“令明目皓齿,直登赏鉴之堂,却笑髯眉男子不得其门而入也”。这或许受到他与河阳姬恋情的影响,如其好友孙起都在《书红拂杂剧》中称凌氏“天赋特异”,指其创作《红拂三传》是夫子“自道”:

吾友凌初成,天赋特异,而知者绝少。即知者,复与药师微时所遇类。故感以元述谱其事,曲折如画,说者谓此初成自道。夫吾党二三子材具不同,大抵皆不为世人所知,甚嵚碕历落,可叹处不患异代无为。初成所为者,要之事就名立,足以自见于世而已。[注]孙起都:《书红拂杂剧》,参见凌濛初《莽择配》,上海图书馆藏明刊本。

凌濛初改编的“红拂三传”取得了巨大成功,受到祁彪佳、汪枟等明清曲家的极尽褒扬,他们甚至将其与元曲泰斗关汉卿、白朴相提并论,如祁彪佳《远山堂剧品·妙品》品评凌氏《莽择配》道:“眉公(陈继儒)常恨以南曲传髯客,如雷霆作婴儿啼,乃以红拂之侠,使歌纤调,亦是词场一恨事。初成以慷慨记之,且妙有蕴藉,每见其胜卫公(李靖)一筹。”[注]② 祁彪佳:《远山堂剧品》,中国戏曲研究院编:《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六),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第144—145,144页。祁彪佳在《远山堂剧品·妙品》中又评道:“熟读元曲,信口所出,遒劲不群。如此妙才,惜其不作全记,今只获一脔耳。向日词坛争推伯起《红拂》之作,自有此剧,《红拂》恐不免小巫矣。”②“伯起”即张凤翼,曾作传奇《红拂记》。祁氏认为凌濛初《蓦忽姻缘》比同类题材的《红拂记》优秀得多。汪枟在凌濛初《虬髯翁》眉批中称赞此剧将雅俗、巧拙融合于一体,其成就不亚于关汉卿:“愈俗愈雅,愈拙愈巧,置之胜国诸剧中,不让关。”[注]沈泰辑:《盛明杂剧》卷22《虬髯翁》第四折眉批,明崇祯二年序刊本。祁彪佳、尤侗、汪枟等明清曲家对凌濛初改编的“红拂三传”的评价虽有过誉之词,但从中可见凌濛初具有杰出的戏曲创作才华,他的“红拂三传”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无穷的艺术魅力。尤其是凌濛初突破前人窠臼,将红拂女单独列为一传,并将红拂女作为主角,可见其大有别于正统曲家:他对女子,甚至是不为正统社会所容的官伎的尊重,也体现了他所提倡的戏曲创作要“本色当行”的特色。凌濛初这种创作观常常不被世人理解,如潘之恒在《亘史钞》外纪卷7《刘润玉传》跋语中云:“叹余友凌初成最新词难于和,宜不慧为阁笔矣。”[注]潘之恒:《亘史钞》,《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子部第193册,第578页。即言凌濛初因创作戏曲小说等通俗文学作品,难以取得传统士大夫的认同。清初戏曲名家尤侗在《题北红拂记》中,一方面称赞凌濛初“笔墨排奡,颇欲睥睨前人”;另一方面却不赞同凌濛初将《红拂记》“一事分为三记,有叠床架屋之病”[注]尤侗:《剧说》卷4,《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八),第172页。。

无独有偶,“二拍”虽面世于凌濛初冶游南京之后,然成书于南京;“二拍”中的故事人物和情节虽多改编于前人作品,但凌濛初对女子的侠义之举和积极追求婚姻幸福的品行仍持褒扬态度,甚至不吝誉美之词。“二拍”中有几篇武侠题材的小说,虽然所占比例不大,却体现了凌濛初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思想认识:那就是这些常不为官府所容的女侠,在“二拍”中多以正面人物被描写和肯定。如《拍案惊奇》卷4《程元玉店肆代偿钱,十一娘云冈纵谭侠》入话和正话分别对古代女侠的高超技艺及其除恶济弱的精神给予颂扬,卷19演述了唐朝谢小娥智擒贼盗,为受害亲人报仇的故事;卷4正话称赞韦十一娘“双丸虽有术,一剑本无私。贤佞能精别,恩仇不浪施”[注]凌蒙初:《拍案惊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凡引此书均自此本,不再赘注。。凌濛初认为这些侠盗胜于那些贪官污吏与道德沦丧的读书人,是人间的“女英豪”“奇男子”,如《拍案惊奇》卷8开篇云:“每讶衣冠多盗贼,谁知盗贼有英豪?试观当日及时雨,千古流传义气高。”正话末又云:“世间每说奇男子,何必儒林胜绿林?”《二刻拍案惊奇》[注]凌蒙初:《二刻拍案惊奇》,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凡引此书均自此本,不再赘注。卷39正话末亦云:

似这等人,也算做穿窬小人中大侠了。反比那面是背非、临财苟得、见利忘义一班峨冠博带的不同。况兼这番神技,若用去偷营劫寨,为间作谍,那里不干些事业?可惜太平之世,守文之时,只好小用伎俩,供人话柄而已。

“二拍”中描写儿女情长的婚恋情节所占篇幅最多,凌濛初在作品中也对许多女子敢于突破传统婚恋观,争取幸福爱情的大胆勇气寄予赞赏和同情,称赞女子的智慧、才能并不亚于男子,甚至赛过男子,如《拍案惊奇》卷19开篇言道:

赞曰:士或巾帼,女或弁冕。行不逾阈,谟能致远。睹彼英英,惭斯谫谫。这几句赞,是赞那有智妇人,赛过男子。假如有一种能文的女子,如班婕妤、曹大家、鱼玄机、薛校书、李季兰、李易安、朱淑真之辈,上可以并驾班、扬,下可以齐驱卢、骆。有一种能武的女子,如夫人城、娘子军、高凉洗氏、东海吕母之辈,智略可方韩、白,雄名可赛关、张。有一种善能识人的女子,如卓文君、红拂妓、王浑妻锺氏、韦皋妻苗氏之辈,俱另具法眼,物色尘埃。有一种报仇雪耻的女子,如孙翊妻徐氏、董昌妻申屠氏、庞娥亲、邹仆妇之辈,俱中怀胆智,力歼强梁。又有一种希奇作怪、女扮为男的女子,如秦木兰、南齐东阳娄逞、唐贞元孟妪、五代临邛黄崇嘏,俱以权济变,善藏其用,窜身仕宦,既不被人识破,又能自保其身,多是男子汉未必做得来的,算得是极巧极难的了。

这些侠女与河阳姬、红拂女一样,不为正统社会所容,但她们的言行常常“巾帼不让须眉”,令许多男子折服或羞愧,体现了凌濛初对行侠仗义和积极追求婚恋幸福女性的尊重和赞扬。

凌濛初倡导戏曲创作要讲求“自然”“本色当行”,如《南音三籁叙》云:“曲有自然之音,音有自然之节,非关作者,亦非关讴者,莫知其所以然而然。”[注]凌濛初:《南音三籁叙》,魏同贤、安平秋主编:《凌濛初全集》第4册《南音三籁》,第1,1页。《谭曲杂札》云:“曲始于胡元,大略贵当行、不贵藻丽。其当行者曰‘本色’。 盖自有此一番材料,其修饰词章,填塞学问,了无干涉也。”[注]凌濛初:《南音三籁叙》,魏同贤、安平秋主编:《凌濛初全集》第4册《南音三籁》,第1,1页。他在《南音三籁·凡例》中将戏曲创作境界从高到低分为天、地、人三籁,以“自然”“本色当行”为高:“曲分三籁,其古质自然,行家本色为天,其俊逸有思、时露质地者为地,若但粉饰藻缋、沿袭靡词者, 虽名重词流, 声传里耳,概谓之人籁而已。”他批评世间存在的重词藻、不贵“本色当行”的不良作曲倾向:“从来世眼,皆取浓丽,不识当行。”[注]《西厢记》第五本《张君瑞庆团圆杂剧》“眉批”。参见魏同贤、安平秋主编:《凌濛初全集》第10册《南音三籁》,第23页。凌濛初主张的戏曲创作贵“自然”“本色当行”,不尚“藻丽”,并非不讲究戏曲创作的曲调、用韵和用词,而是要自然而然地在“本色当行”之下来使用曲调、音韵和文词,如《南音三籁叙》 云:

知者从宫调文字中准之,复从不设宫调、不立文字中会之,而自然之音节自出耳。夫籁者自然之音节也,蒙庄分别之为三,要皆以自然为宗,故凡词曲字有平仄,句有短长,调有合离,拍有缓急,其所谓宜不宜者,正以自然与不自然之异在芒忽间也。操一自然之见于胸中以律作者、讴者,当两无所逃,作者安于位置,讴者约于规程矣。

这也难怪像冯梦龙这样的戏曲行家也曾对凌濛初的散曲《伤逝》的用韵有所误解。冯氏《太霞新奏》卷6认为《伤逝》中[香满楼]“可憎人已无”一句,“‘无’字换仄声乃叶,板已在已字上,勿误”,又认为此散曲中的“梧桐树犯”,“犯‘五更转’”;[浣溪沙]中“到今日生闯入怨府愁窟”一句后的用韵不妥,“‘窘’以入声借作平押,不可用北韵叶苦”;[金莲子]中“有计无”一句在新本中改为“待如初”亦不妥,“欲叶古调,然不成句矣”[注]冯梦龙:《太霞新奏》卷6,《冯梦龙全集》,第95—97页。。

小 结

江苏的地域文化生态造就了许多闻名遐迩的文学作品[注]参见赵兴勤:《江苏地域文化生态与明清小说之发展》,《明清小说研究》2017年第2期。,其中凌濛初的一些散曲、《红拂记》、“二拍”等诞生于毗邻运河的南京,《国门集》《国门二集》则成书于凌濛初到运河城市北京之后。仅就明清小说而言,在明清时期的江苏运河区域就有不同时段上的繁荣,凸显了江苏是明清戏曲小说重镇的显著特点[注]参见冯保善:《论江苏明清小说创作的历史分期》,《明清小说研究》2018年第1期。。凌濛初早年因其父在南京做官而奔波于南京和湖州,期间曾随朱国桢一起到京城北京。后任职上海县丞,曾沿运河输粮入都,晚年[崇祯十五年壬午(1642)他六十三岁时],被擢徐州判,分署房村,治河。崇祯十六年(1643),因抵御义军呕血而死。从其人生经历来看,凌濛初多活动于运河一带,其中南京是他寓居较久之地,也是他编创戏曲小说的集中地,他的一些赋曲、小说就诞生于此,而且一些作品还描写到大运河,如据苗菁先生统计,“二拍”中的14篇作品描写到京杭大运河[注]参见苗菁:《“三言二拍”中的明代故事与京杭大运河》,《明清小说研究》2018年第1期。;他的文学创作风格和创作理念也肇始于此。

凌濛初早年初游南京时曾结识秦淮青楼女子河阳姬,为此他创作了一些文学作品以记此事,如《惑溺供》赋,散曲《夜窗对话词》《惜别》《伤逝》等;另外时人,包括凌濛初的好友,如董斯张、潘之恒、张旭初等人的著述中亦有不同程度的记载,并对凌濛初早年与河阳姬的恋情寄予赞美和同情。

凌濛初在南京的冶游经历对其以后的戏曲小说创作风格、文学理念均产生了重大影响,如他主张文学创作要有真情实感的“自然观”,戏曲编创倡导“本色当行”,反对只重辞藻雕饰的不良编创倾向。他在《红拂记》、“二拍”等戏曲小说作品中,对侠肝义胆、快意恩仇的“侠女”和一些敢于突破传统伦理束缚,追求爱情自由和婚姻幸福的女子持有褒扬态度等。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研究凌濛初早年在南京与河阳姬的婚恋历程,有助于深入认识和把握凌濛初的文学观及其文学创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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