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寒有古意,木落见青真。”—李成山水画中“寒”的美学意蕴

2019-06-18 02:50杨丰
中国画画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李成雪景山水画

文/杨丰

李成(919-967),字咸熙,唐宗室后裔,成名于五代,在宋朝便享有“皇朝第一”的美誉,一生创作甚丰,画史上多有人论及,其中著录的就有159件,但是流传于世的寥寥无几,画史上多有人论及:

《图画见闻志》卷对李成的山水画有云:“夫气象萧疏,烟林清旷,毫锋颖脱,墨法精微者,营丘之制也。”

《画史》对李成《松石图》的评价:“干挺可隆栋,枝叶凄然生阴。”

《珊瑚纲》对李成的画有评价:“山水寒林,李营丘神境也,其位置盘礡自得,其气韵飘渺欲仙,其骨力矫矫如游龙……风日晴美时清心展阅,恍若置身在寒泉古木间耳。”

九山八海系列 200cm×100cm×4 2018年 杨丰

九山八海系列之三︵局部︶ 367cm×145cm 2018年 杨丰

《宣和画谱》云:“于时凡称山水者,必以成为古今第一。” “至本朝李成一出,虽师法荆浩,而擅出蓝之誉,数子之法遂亦扫地无余。如范宽,郭熙、王诜之流,固已各自名家,而皆得一体,不足以窥其奥也”。

文征明又说:“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笔作山水以自娱,然多写雪景。”乐卿题李成《江山雪眺》图云:“古人最喜画雪。”的确,雪景可使画面充满寒意,但这仅是构成中国山水画荒寒感的一个因素,在山水画当中,萧疏的古木,幽远的山影,独钓的渔夫,兀立的水鸟,都能营造出荒寒之感。而中国画对于荒寒境界的推重,事实上与提倡人文意识有很大的关系,荒寒感在中国画中不仅是个别画家的爱好,更是普遍的一种美学追求,已经融于画家的艺术观当中,成为山水画家的美学追求,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中国画的最高境界,是山水画家自我生命意识和宇宙情调的完美的体现。

荒寒境界是中国画民族特点所不可忽视的因素,它受到传统哲学的影响,其中最主要是受到禅宗的影响。荒寒境界具有超凡脱俗的美感,在中国古代,荒寒不仅被视为中国画的基本特点之一,也被认作是中国画的最高境界,它是文人画审美趣味的集中体现,寄托了文人超凡脱俗的志趣。

李成在绘画上更是追求这样的境界,他的画名极高,邓椿在《画继》卷九中对李成的雪景山水有一段记载:“山水家画雪景多俗。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无粉填,亦一奇也。”北宋《圣朝名画评》将李成的作品列为《神品》,实则确立了荒寒在中国画中的重要位置,他的“冷寒笔”,使他的画“独得玄门”,而画面当中的水墨氤氲,本就弥漫着荒寒之气氛。

浙江之光︵局部︶ 367cm×145cm 2017年 杨丰

《宣和画谱》卷十一载宋时御府藏有李成多幅寒林雪景,可惜流传至今的画很少,目前尚能见到的有《读碑窠石图》,还有传为李成之作的《晴峦萧寺图》轴,以及《乔松平远图》轴、《寒林骑驴图》《茂林远岫图》《小寒林图》,我们能从中领略其画中的荒寒境界。李成画中的荒寒,不似关仝那样阴冷,在他的画中我们更多的看到了孤寒、清寒、野寒、静寒的境界,禅宗也以寒境为最高境界,他的画与禅意相融,画中流露出了一个禅的世界:深山、太虚、片云、幽林、古潭、苍苔。

李成山水画中的孤寒境界,是一种孤独的心态,表现了远离尘世,不为俗系的情怀,视孤寒为自己的心灵港湾。虽然画家精心营造了一个孤寒的画境,显示那一缕现实的孤独,但更多的是升为享受孤独,吟味孤独,他并不是在孤独中哀叹和逃避。相反则是留连,他营造孤寒境界并非是为了渲泄性灵痛苦,相反则是极力强调自己与孤寒的融合与适意,表现自由和洒脱,脱去表面的欲望的外壳,与天地同流。他的《寒林骑驴图》表现了一个安顿性灵的世界,画中人并不是在赶路,而是静静地、孤独地享受这一片宁静与神秘。此时的孤寒境界,我们可以看成是一种“净界”,是画家自己生命的“乐园”。

九山八海系列之三(局部) 367cm×145cm 2018年 杨丰

李成山水画中的“清寒”,是寒境的一个重要特点,《诗品二十四则》有“清奇”一格,其辞云:“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屟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淡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诗品》以清奇来描绘诗学中清新雅净的风格与李成雪景山水中的清寒之境相当,他画雪景有清刚、淡雅的美感,其并非是为了强调冰天雪地的严寒,而是借以寄寓清寒之思,以清寒之心去涵括天地,气通万象。刘道醇称其“思清格老,古无其一”。元赵孟頫在《题雨溪图赠鲜于伯几》中说:“坐对山水娱清晖。”他认为,自然的山水,是纯然的自然本体,蕴含清气,因而山水画也必以清之自然出清幽之怀抱。而李成的画,以气论之,则是清气,以韵论之,则是淡韵,清幽之气,远超画境,俯瞰自然,恍若一片原始的天地。北宋画家王诜曾评李成的画“墨润而笔精,烟岚轻勃,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掬。”他的 《读碑窠石图》(此图藏日本大阪美术馆)清刚淡雅,在一派寒烟荒漠之中,寂寥清旷,几株苍树盘生,土坡乱石,高耸的石碑,老者头戴竹笠骑驴于碑前,仰视碑文,侍从站立于旁。树木造型高古,墨法苍润厚重,寒林枯树姿态摇曳,画中透露出无限的清寒之意。据南宋周密《云烟过眼录》记载当时所见仅剩半幅,但据清晰的印刷品仍可见其画中“气象萧疏,烟林清旷”之意。

李成山水画中有一种寒中出野,野中出寒,野寒相融的绝妙画境,在中国山水画中,寒往往都是和野关联在一起,所谓野寒,首先要造出一种山高水远,飘渺无着,地老天荒的境界。画家需脱略凡尘,才能逐步靠近这一境界,在《晴峦萧寺图》(此图藏美国纳尔逊美术馆)中多是古木、老泉、萧寺、苍苔、古潭。树萧瑟,石冷峻,山山水水都营造了野寒之境,正所谓:“山寒有古意,木落见青真。”画中每一处都布满了岁月的年轮。

李成山水画中的静寒,是一片宁静的天地,能将人带入幽远清澄的世界中,他擅长以平远法来表达清旷幽远之境,意境冲淡平和中有些萧疏,这与他孤傲的个性和波折的身世相关,而画中平远之境正好用来抒发此类的情绪,绵绵延延的深入,苍渺的虚幻景物,使情绪不断地舒展延伸,终至达到宁静。《老子》说:“万物云云,各归其根,归根曰静,是曰复命。”静可以反映一种独特的心境,表现出画家与尘世的距离感,同时画家也通过“静”来“悟道”,可以以静观动,动静相合,在静寒中表现生趣,而静寒又为盎然的生机跃动提供了背景。在《小寒林》一画中,我们就可以看到一种“静”和“空”的关系。画面后半部分的空白,绝非别无一物,而是更加增添了静的气氛,构成一种宁静空茫的境界。另一张《茂林远岫图》,是典型的宋代全景式山水,画中峰峦叠嶂,远山奇峰林立,空旷清濛,苍茫寂静。近处则轻舟泊渡、行人和车马来往其中,中景殿阁、塔楼若隐若现,山脚的飞泉水口,如闻其声,以静观动,动静相融,如临其境,一派寓闹于静的景象。

西泠印象之动物园 180cm×90cm 2017年 杨丰

九山八海之铁围 240cm×145cm 2018年 杨丰

李成山水画中荒寒境界的根源,和他的艺术修养以及精神气质有很大的关系,是他从人生经历中酝酿、提炼和升华而成的,是他所处的时代境遇、心路历程、人格性情以及审美意趣的印痕和写照。作为文人士大夫的李成是皇族后裔,生于乱世,胸怀抱负,博学多才,却又无法实现。史载,乾德元年(963)李成受好友后周枢密使王朴的器重,但未及举荐王朴便猝死。在对仕途的幻想破灭后,李成便终日嗜酒无度,游弋林野,以画取乐。人世炎凉在他的心灵上投下了深厚的阴影,愤懑、不平、无奈,使他感到生如梦幻。所以他的画不是一般的描摹物象,而是他“胸中丘壑”“盖心术变化”,是他的“惟意所到”“自创景物。” 他不同于一般的画工,所画不只是技巧,他的山水画与自然结合得最为紧密,对荒寒境界的追崇,在一定程度上缘于他对道的追求,山水以形媚道,而荒寒之境最易于表现道的精神,不离情而言景,不离义理而摹自然,也不违背景而道情,不违背自然而道义理,“其至有合于道者”“故能尽其道”。

在李成为数寥寥的画中,我们感受到了气象凛冽的荒寒境界,感受到了地老天荒的萧疏气息,可以看出,这“荒寒之境”本质上并不意味着他消沉颓废,或萎靡沮丧。他把荒寒和平远应用融会贯通,荒寒中透出空灵,萧疏里蕴含宁静,凄冷后回觉悠远。从更深层次的视角看,李成的用笔技法其实也是中国文人画家的一种铮铮“风骨”。它是一种衡量艺术审美品位的标杆,彰显了中国古代文人画家内在的“骨气”即本真的那份精神力量。这种独特的画面意境和题材呈现出来的荒寒之境看似寥无人迹,却渗透着他追寻生命安顿之处的炽热,蕴含着他对于宇宙永恒的追求。

前赤壁赋 25cm×150cm 2018年 杨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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