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品味与坏品味的战争

2019-09-06 03:09钟慧芊
华声 2019年8期
关键词:士绅土味品位

钟慧芊

关乎“中国式审美/品位/格调/趣味”等关键词的时论在中文网世界已经是永不止息的“月经话题”——一旦提及,基本上都免不了被群嘲、唾弃、厌恶的命运。

“直男审美”“妈审美”“甲方审美”“土豪审美”这些高频词都是长年的审美重灾区,现在“土味”“硬核”“朋克”“士绅化”也进入话语场,并被交叉感染。它们就像薛定谔的猫,被注意到的一瞬间便即刻坍塌。

我们下意识地认为区分好品位和坏品位的标准仍然存在价值,但在此之前怎么界定品位、如何介入讨论,都是需要预先阐发的问题。

这个时代的坏品位

好品位稀缺,坏品位畅销,这是我们不得不坦承和面对的基本现状。坏品位已然渗透生活的每一个旮旯。成为当代审美的症候。

视觉上的坏品位还算容易辨认:喜气洋洋的大红大黄大绿;全程复读机一般狂轰乱炸的洗脑式营销;黑乎乎又金灿灿的画面背景……

文化心理上的坏品位则面目模糊:语言专家表示网络用语粗鄙低俗,“对汉语的纯净和美感造成伤害”;广州地铁安检人员拦下哥特风妆容和Lo娘打扮的女性,唯恐“奇装异服”伤害大众心理……

一场关于品位的战争正在打响。人人都试图占据审美制高点,肃清坏品位的存在。

“好奇心日报”旗下的“好奇心研究所”认为,“士绅化审美病毒”就是当下品位之惑绕不开的尴尬。《裸城》作者莎伦·佐金则认为,士绅化的过程是地方政府和商业体联手的结果,这种政府和公司的伙伴关系以种种手段改造社区,从而实现它们主导的审美翻新。

木桌、纯白马赛克瓷砖、爱迪生灯泡、黄铜、花砖、宜家Eames椅、开放式置物架……消费主义通过复制粘贴这些元素,生产出一间又一间外观相似的咖啡馆、精品店、餐厅、民宿。

同样。所有标榜自己的国风美学、生活美学、皇家美学、感官美学、消费美学,要不就是孤芳自赏,要不就是掩耳盗铃。我们陷入了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中讨论的审美困境。

士绅化审美VS土味文化

“士绅化审美病毒”在全球散布的同时,土味文化却存在中国本土被重新发现。正是因为士绅化审美和土味文化在公共话语场的并置,才激化了今天我们关于品位的争执。

像康德、休谟这样的古典哲学家一直强调美是普遍的、共通的主观体验。不过在言必称后现代的今天,在英式没品笑话、“小贱贱”死侍、丧尸、异形、《瑞克与莫蒂》式的恶趣味流行泛滥的今天。类似的判断已经有点不合时宜了。

我们的审美趣味已经风格化、圈层化、弹性化,不同的美学体系对应不同的品位入口,不同的审美趣味自然也对应着不同的思维规则。

在批评者眼中,“土味”代表的是乡野、粗鄙、低俗、原始、平庸;而在扬弃者心中,这反而是自我表达和自我赋权的本真感受。这种有趣的转移即是对当下中产阶层审美的一次反崇高的祛魅和抵触。

好品位抑或坏品位不但是美学问题,也是政治问题。对土味内涵的阐释和争夺就是一次政治行为。你可以指控土味文化审美缺失、娱乐至死,我也可以贬斥网红风的士绅化审美过分美化、千篇一律。

乍看之下,土味文化和士绅化审美互相对抗、分割断裂。但恰恰相反,正是两者的角力,才共同构成了其表现在审美上的投射。它们即是硬币的两面,解密当代生活的现实冲突、阶层区隔和社会焦虑,如同美学家翁贝托·艾柯在《丑的历史》中所说:“美与丑的对立已不再有任伺审美价值,丑和美两者都是可能的选项。”

机器生成时代的品位

如果说审美或审丑没有绝对的阶序之别,那么为什么我们仍然能自觉地判断某些属于坏品位的范畴?或者说。什么才是“真·好品位”?

“父母风”装修风格是不是土炸天?Netflix的《爱死亡和机器人》看着是不是嗨到爆?对以上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持肯定态度的朋友可试从美学风格上辩解二者的歧异。

一边是欧式古典、华丽宫廷、田园碎花、红木家具、蓝天白云,一边是涂鸦、故障艺术、蒸汽波、霓虹灯、朋克、末日废墟;一边是古典、封建、前现代,一边是解构、未来、后现代。

事实上,尽管后者所对应的美学风格迥异,但其内核趣味却是同构、规律和成体系的,所有这些元素都可以统一在某一种审美秩序上。以表现具体和具身的经验、感知、理解。品位不是一种纯粹的、功能性的技能或技术——这就是前者犯下的错误。

日常生活审美化。审美日常生活化。美学范式被打包销售,捏脸、滤镜、美颜、液化之后,人人都可以“阿凡达”成emoji、猫耳、眼镜、森山大道。AI工具,让人用涂鸦的方式生成以假乱真的国家公园,合成人脸且完成像素级换脸。艺术作品一键生成,然后速朽。

我们将目光放回现实、基础、物质上。重新了解什么是现代、变化、革新,才有可能进一步判断品位的好坏优劣。

品位的权力游戏

审美价值的多元取向并没有完全弥合世界的偏见。相反。单纯以中性的态度来体验美或丑时。我们反而会落入犬儒主义和虚无主义的陷阱。

“说花美就会有人说‘也有不美的花。预想到会有这种抱怨于是写‘既有美丽的花也有不美的花。这已经是废话了。让所有人都认同的文字称不上表达。表达需要勇气。”日本作家铃木光司寫道。

品位映射社会,社会也在借品位输出道德观、价值观。这是围绕品位的权力游戏。在坐标轴的正方向上,是日本女性抗议职场强制性穿高跟鞋、维密大秀一年比一年惨淡的收视率、宣扬“真实的美”的大码模特;在坐标轴的负方向上。是短视频平台的“低俗内容”荼毒大众、西方的东方主义审美辱华。

审美被道德化,好品位抑或坏品位的判断演变成某种话语权力的争夺。就美版Vogue模特风波,《新京报》新闻评论员陈迪评论道:“当西方时尚界都有人愿意欣赏‘非西方审美的华人面孔时,如果国人的反应竟是拿着很可能由西方文化霸权潜移默化而成的‘大眼审美标准丈量自己的同胞,那又有何异于捡起外人的武器伤害我们自己呢?”

如果我们只顾沉浸在这种单一的靓丽形象的美学范式之中,我们的品位终将窄化、驯服和萎缩。而毫无反思地一再复制、传播这种符号及其构成模式,我们也成了这种审美霸权的帮凶。

品位是一棵树,枝丫横生,有主干有旁枝。但品位不是火车。不是所有人都要走一条路,不是谁跑最快谁落在最后。

姜文说得好:“就好比一个人的头发,你先给我把头发长全了,咱们再讨论弄什么发型好看,别就三根头发,还在谈梳中分还是偏分,而且经常还经过讨论,为了梳成中分,再拔掉一根头发,就剩两根头发,自己美滋滋的,以为是个繁荣好看的发型。”

现在,我们讨论品位的问题也是同样的处境。要不,我们当即拿起镜子看看自己的发型?

摘编自《新周刊》第5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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