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份生日礼物

段立欣

“知道吗？来了一个新老师，别提有多嫩了。”韩庚坐在桌子上，掐灭了手里的香烟说。

“讨厌。”我用手扇着风说。我虽然不喜欢韩庚抽烟，但他抽烟的动作还是挺帅的。再说，在我们这个出了名的“乱”班，抽烟不算什么，根本没有老师管。

这个春天开学，听说又来了个教化学的老师当我们班主任，不知道这个老师能忍耐多久。

“男老师呢。”美玲照着镜子涂了个血红的嘴唇，还噘过来让我看。

我一把推开她：“丑死了，跟吸血鬼似的。”

“你不也是，我的熊猫眼线还是跟你学的呢。”美玲嬉皮笑脸地又凑过来，朝我眨眼睛。

如果你待在我们班也会这样，在一个没有学习氛围的班级里，想学习，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我们越玩越疯，都想快点混到毕业，就自由了。

“真不知道化学课有什么好学的！”韩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懒洋洋地说，他是故意这么大声的，因为新老师刚好进门。

“你们不像校长描绘得那么可怕。”这是姓萧的新老师说的第一句话。“他说我要是有胆量带你们班，就保证给我的实习报告上写个好评语。我当时觉得很稀奇，当老师还需要胆量？我甚至想着要不要戴好钢盔、护膝和拳击手套走上讲台，多亏我没这样全副武装。你们只是东倒西歪地给了我稀稀拉拉的掌声，没有掷出什么暗器嘛。”

有同学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接着他给我们鞠了一躬，说：“感谢你们没给我下马威。”

我们有些傻眼，这个老师怎么……

“管他呢，不就是个化学老师吗！”我的同桌不屑地说，“不出一个月，他就会夹着尾巴逃走了。”

没错，我们不喜欢所有的老师，男的，女的，年轻的，年老的……同样，他们也不喜欢我们。没人能在我们班坚持一年，这个萧老师也不会例外。

“老师，来我们班是有规矩的。”韩庚趴在桌子上说。

“韩庚同学，请讲。”

我们一愣，看来萧老师来之前是做过功课的，竟然能直接叫出我们的名字。

韩庚被这么突然一叫也有些不自然了，从桌子上直起腰说：“我们班有个规定，凡是同学生日，老师都要送个礼物。”

没错，这是我们自己的规定。前几任老师都会不假思索地反问“为什么？”或者“凭什么？”这样，老师和我们的关系在第一天就对立起来，以后大家再怎么捣乱也就问心无愧了。

“没问题啊。”萧老师很肯定地说，“不就是三十六份生日礼物嘛！”

他的回答让我们有些惊讶，我站起来进一步挑衅说：“礼物是我们自己挑，而且，我们全班同学都得到生日礼物后，就请你离开我们班。”

明擺着的不平等条约，可他还是干脆地回答：“好。”接着又说：“作为交换，你们能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没等我们说话，他就自顾自地说起来：“我看过你们每个人上学期的周记、作业、卷子和成绩单，你们根本没发挥出实力。我希望收到生日礼物的人，成绩能提升一倍。”

“凭什么！”韩庚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公平交换而已。”萧老师说，“如果我在没送出三十六份生日礼物前就离开的话，你们也可以不履行承诺。”

同桌说：“走着瞧吧，我猜他肯定会提前离开。”

于是我们真的答应了萧老师的互换要求。

当天就是美玲的生日，她说她希望收到一套欧莱雅的化妆品。萧老师竟然答应了！

“他傻吧？”美玲下课和我们耳语说，“一套好几百块呢，他当老师才挣多少？”

但萧老师履行了诺言，很隆重地送给了美玲一套化妆品，还附赠了价格不菲的卸妆水。

“一定要把妆卸干净，这些化学成分对皮肤伤害很大，相信我，我是学化学的。”

这些话遭到了我们女生的嘲笑。只有可怜的美玲，收到礼物后不得不履行承诺，连夜补起了落下的功课。

要知道，我们班同学最讲信用，说到做到。

没过几天，就有五六个同学过生日。萧老师每次都开心地送出礼物。

看来送礼物难不住他，我们决定整整他。

这天化学课学蒸馏水的形成，萧老师精神抖擞地讲完一个关键点后，我忽然举起手说：“老师，能问个问题吗？”

“问问题呀，说吧。”看得出，萧老师很高兴，这证明我们听课了。

我站起来说：“请问，蒸馒头时，一碗面要放多少苏打粉？”

我的问题一说出来，全班同学都“轰”地一声笑了。萧老师被问了个大红脸。

我就知道，一个年轻男老师肯定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还化学老师呢！”我撇撇嘴，满意地坐下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样被我们捉弄的，或者让他下不来台的事情频频发生，但萧老师好像一点儿都不生气。

于是我们要求得到的生日礼物就越来越奇怪：什么包过油条的报纸，还必须是生日那天的；一只一寸长的红色蜥蜴；韩寒的《他的国》，还必须是手抄版……

两个月过去了，看得出，萧老师忙得一塌糊涂。

我们偷听到办公室里别的老师边帮他一起抄书边说：“你傻呀，这些皮猴子耍你呢！快撤退吧。”

“我可没想过，你没看到那些收到生日礼物的学生吗？他们小测验的成绩在直线上升，和约定的一样。”

“看清楚了啊。”韩庚把从电脑里打印出来的图片塞给萧老师，说自己明天生日。

“Zippo？这是个限量版，不太好找吧？”萧老师面露难色。

“那就看您的了。”韩庚潇洒地把一盒烟装进口袋，“找到了，我保证化学上90分。”

第二天，韩庚真的收到了那款Zippo打火机，顺便还有一袋子黑木耳。

“你太狡猾了，竟然知道我收藏Zippo。”萧老师像捧着一个水晶球一样，把一个红丝绒布包裹的小盒子递给韩庚，“这是我的收藏里最古老的一款，现在转送给你收藏。”

韩庚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似的，满脸通红。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萧老师有收藏打火机的爱好，他只是想难为一下他。没想到……这样的礼物太珍贵了，韩庚反而有点不好意思收了。

“拿着吧，我可是咬了半天牙才送给你的。”萧老师把打火机塞到韩庚手里，接着说，“多吃点木耳，清肺。”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韩庚的脸，我只能看到他低下了头，另一只手背到后面，摸出屁兜里的烟盒，揉成了团。

很快到了夏天，又有七个同学先后过了生日，算起来，萧老师已经送出十八份生日礼物了。这就预示着，我们班已经有十八位同学的学习成绩在改变。别看我们平时捣乱，但许下的诺言绝对会兑现！

我们怪招百出，就为了赶跑他，没想到这个萧老师的抗击打能力很强，从夏天又到了秋天，直到给二十二个同学过完了生日，他还坚守在我们班的讲台上。

这期间，他去校长那里帮我们理论过从来不给我们班奖学金名额的问题；他和几个高个男生代表班级在校篮球比赛中夺了冠军；他陪我们女生打羽毛球的时候，眼镜挂在了球网上导致鼻骨受伤；他帮我们改写了季度测验全年级老末的纪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有些害怕过生日了。

九月一日开学，萧老师一下子给假期过生日的八个同学补了生日礼物。双胞胎郝奇和郝云得到的礼物是学校发的后半学期补助。

“我们不需要补助。”郝奇说，“这不是我们要的礼物！”

“算我擅自给你们换的好不好？我不希望你们的妈妈那么辛苦。”萧老师说着，硬把一个信封塞给她们。

我们都知道，郝奇和郝云是由单亲妈妈抚养的，她们虽然很要强，但生活确实有些拮据。

郝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抽泣起来。

开学第一天，我们全班都像害了红眼病一样。

“三十个了，再送六份生日礼物，萧老师就要走了。”美玲按着电子词典说。她现在从以前的镜子不离手，变成了电子词典不离手。

“时间过得好像很快啊。”韩庚看着窗外的落叶说。自从他收到那个Zippo打火机和那包黑木耳后，就不抽烟了。因为萧老师说韩庚有着忧郁的眼神，所以他现在把业余时间都用在写抒情小说上。

“看呢！我找到给夏雪的礼物了。”这时候萧老师推门进来，“正版麦兜公仔，托朋友从台湾带回来的。”

见我们一点儿也不兴奋，萧老师奇怪地说：“不相信吗？看，Made in Taiwan。”

“恭喜您又完成一个任务。”我打趣地说。

“我很乐意完成任务。”萧老师笑着说，“该恭喜夏雪生日快乐，还有她的好成绩。”

今天的天气真冷，好像是在告诉我们，十二月来了。

我的生日是班里最晚的，也就是说，过完我的生日，萧老师就该走了。我忽然觉得好难受，根本不想过什么生日了。

“你到底是几号的生日啊？”走廊里，萧老师追在我屁股后面问，像个跟屁虫。

“忘了。”我只想赶快逃跑。

“哪有忘了自己生日的。”萧老师又追上来，“你个臭丫头想难为我是吧，我可是经历过九九八十一难的过来人了，说吧，想得到什么礼物？”

我想说我什么礼物都不要，同样可以把成绩赶上去。实际上，早在半年前，我的成绩已经是全班前三名了。

可死脑筋的萧老师一定要履行这个最初的承诺，我该怎么办呢？

“都怪我当初说，送完三十六个礼物就离开咱们班的话。”我责怪自己，“这是什么规定嘛！”

“别难过了，这也不怪你。”美玲安慰我说，“我们该想个留住他的办法。”

于是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商量了一个课间，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什么？你要的生日礼物是让我留下来？”萧老师的嘴巴张得比馒头还圆。

“怎么，实现不了吗？”我自豪地昂起头，“我的成绩可是数一数二的，作为交换，您也不能食言呢。”

“这个……”萧老师为难地挠挠头，“我的实习期到了，具体到哪个学校，还要等分配。我……”

“这就是说，您送不出第三十六份礼物喽！”美玲高兴地说，“那您也不必离开我们班了！”

“我，尽量吧。”萧老师说这话的时候很没底气，虽然我们已经做到了“两头堵”。

我那时就意识到，不管这第三十六份生日禮物送不送，萧老师都要走了。

果然，萧老师还是结束了在我们学校的实习，第三十六个生日愿望也没能留住他。

但萧老师没有让我们失望。离开学校之前，他公开了自己的博客和QQ号，说大家都可以随便去他的博客留言。

他博客上写的全是这一年和我们在一起的心情故事，这对于我们来说，可是份不小的礼物！

现在，我们班三十六个同学已经全部成为他的QQ好友了。在网上，我们向他汇报我们全年级第一的好成绩，交流我们的小心事。看样子，他即使离开我们学校，还是会为我们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失去了一个老师，可我们多了一个朋友。

这种感觉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