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法之基础·静物

习画者研究素描，到略有把握的时候，就可以实习油画的静物写生。因为静物不如人物模特儿（Model）那样会变动。习画者可以安坐着，对物体的状态及色调来精密地观察研究。而且静物的模特儿或画材，可以容易得着，譬如自己所爱的器皿，或四季中最喜欢的果子、花卉、菜蔬等物，只要我们自己觉得有兴味的，无论什么都可以拿来做写生的画材的。所以研究油画，从静物写生起首为最便利。

譬如在桌子上的一盆葡萄和梨子，我们倘若能看得出它的美，也就可以引起无穷的画趣。试看那透明如紫赤色宝玉一般的鲜葡萄。那一颗一颗像圆珠一般的形状，带着紫赤色及淡绿色的鲜润而透明的植物质，和那鲜丽的淡黄色的梨子相衬着。那种可爱的状态，岂不是都能引起我们的画兴吗？总之静物的画材，到处都可以容易得着。不必限定要贵重的器皿，或高价的织锦才算是好材料。即使墙隅的破瓷盆或无用的瓦壶，倘若画家能够看得出它的美及兴味，那就是宝贵的静物画材了。

初习者研究静物写生，先从简单的物体起首为适当。等到于表现上略能领悟之后，再绘复杂的物体，例如只把一个苹果和一個梨子放在桌子的布上，也可以做成很有兴味的画材。初习的时候，太强烈的光线或太暗的光线都是不适宜的，最好在室内择一处光线平稳的地方，因为物体放在光线平稳的地方，可以明了地显出它的色调及状态来。

譬如桌子上的布是淡绿色，近前的梨子是淡黄色，略后的苹果是大体深赤色，并带着些黄色、绿色变化的部分，后面墙壁的灰色正作果实及桌子的背景。这样地把静物的配置弄好之后，就决定自己的位置。大约离开静物四五尺或六七尺为适度。绘画者先把静物画材的全体（即桌面的布、梨子、苹果、背景等）及各物的关系、明暗等精密地观察之后，就预备绘轮廓于画布上。全体看起来，例如果实的形状、果实与布的界别，及桌子与背景的分界等，都是重要的线。先用木炭把梨子、苹果、布的曲褶，及桌边等大体轮廓明确地描写。绘完之后，略将木炭的重灰轻轻地抹去，然后以固定液（Fixatif）吹上，使炭色固着不致混污颜料。待它干后就可以敷色。用色，当然要依据各自所感（受）着的色调来绘，至于绘时的顺序，大约可以先分开暗的部分和明的部分，把全体的暗部及明部的色彩先涂上，然后续渐涂上半明的中间色调，使画面全体的色调调和起来。最后若觉得明部不足，就再以强烈的明色加上，或觉得暗部不足，也就再加上更暗的色调。若中间色调有乱杂不调和的部分，也就同时修正，使色调调和起来。以上所述的顺序，不过为初学者起见，所以从大略的次序说起。绘画的顺序，实在可说因各人的习惯而不是一样的。例如从最暗的色起首绘，逐渐地加上明色，也是一种绘法的顺序。但是初学者，若以为先把画面的一部分完成之后，再绘别的部分，那是不对的。因为一幅画之中，各部分都有互相联合的关系，不能分离的。故绘画时，若待一部分完成之后，再绘别的部分，那就不能使画面全体生（成）调和统一的关系。所以绘画时，需要把画面上各部分的主要色调先涂上，然后续渐地加笔使它调和起来。

绘静物的时候，不可不注意物体的远近距离及（空间）深度等关系。譬如在前面的果实与在后面的果实，应该有一种距离上的差别。远离在桌子后面的墙壁的色调，应该表现出深远的效果。初学者没有注意到这种要点，故往往绘成没有距离的分别，或反把在后的物体突出在前面，而在前的物体反隐退在后面。有一种人容易把果实上的强光的色调，描成好像黏土一片白纸一般，或是开了一个洞穴一般的情状。这是因为他不去好好地观察这一点强光究竟是如何的色调，所以就会涂上与果实的色不相融合的、没有关系的一块白色了。故绘画的时候，对于各种物体的色调上的变化，应该充分注意和研究。静物的研究，不独没有时间的制限，而且若能够稳静地观察研究最好。若急着指望画得速成，反容易失败的。静物的习作，大约一次不能完成，那么待第二天再继续。即使连续八九日的研究，也不要紧的。传说塞尚（Cézanne）绘画费很长的时日，往往画到苹果熟烂，他再调换新的苹果来继续而画的。

初习油画的时候，画布上第一层的色，不可涂得太厚。宁可在绘画进行之中，渐渐加上。最后到将近完成的时候，在必要的部分，可以加上浓厚的颜料（Impasto），这是使色调明确的。这样涂色的顺序，在初学的时候是比较便利的。

花的研究，也是极有兴味的。尤其在色彩的研究上是很好的。但是花比较果实等难画。因为它的形态容易变动，而且初学者不容易表出它的鲜艳轻润的色调。花的形状有复杂的、简单的种种。故初习的时候，最好选择简单而大朵的花为适当。

四季之中，我们可以得着各种形色的花。即使一种花，把它作成种种的配置，或放在不同的光线处，也就有无穷的变化。例如以大利花（Dahlia）二三朵，插入花瓶或玻璃杯里，都可以成为极好的画材。譬如欢喜玫瑰花的或欢喜芍药的，那么就把它常常研究，就容易领会它的特征。绘花的时候，用色最要清纯鲜丽，不可使它污浊，而且不可把花瓣的轻润的色调，绘得钝重干枯。

花的写生，与果实等不同，譬如上午插好的花，到了下午，花的形态及叶的位置等都会变动的。故绘花的时候，要比较别种静物快些才好。写生的时候，把大体轮廓绘好之后，最好就先把它的重要色调，如花瓣等的明暗关系的大体来描写。那么以后就有些变动也不妨了。

花的明暗色调是极微妙的，例如花的暗影或花瓣与花瓣之间的深奥的色调，倘若随便只把一种暗灰色来描写，往往变成干涩污浊不能调和的。故写生的时候，对于这种色调应该精密地观察研究。又譬如绘数种色彩的花束（例如玫瑰花等）的时候，花的暗部，往往受着邻接的花或叶的反射色，这种的色调都是极微妙的。

若把白色的花，放在白色或淡灰色的背景前，这是初习者所不容易绘的。因为白色背景太明，初习者不容易观察花的明暗色调，而且难使白色花与白色的背景有一种距离的差别。故绘白色花的时候，最好以中间色调的、色感不同的背景相衬着，也是初习者所难观察的。故把暗色的花放在略淡的背景处，就可以使初习者容易描写。

绘静物的时候，不论花或果实等物的配置，虽然没有定例，各人可以依物体的形、色而自由地配置。但是不可不知道，因物体的状态、光暗及线条等的配置如何，与画面的构图是极有关系的。所以绘画时对于配置上，也应该十分注意。

静物画的研究，虽说是便利于初学者。但是严肃地说，静物画也绝不是比风景容易的，所以习画者对于静物的研究，决不可以轻忽地看待。

静物除室内写生之外，户外也是可以画的。但是物体放在外光处，色调极强烈，而且受着周围的反射，极容易生变化，这是初习者所觉着困难的。◆

注：陈抱一（1893—1945），现代油画家。1925年创办中华艺术大学，并与丁衍庸负责西画科，并先后在上海美专等校任教。擅长油画，著有《油画法之研究》《静物画研究》《人物画研究》等。本文选自其《油画法之基础》（中华书局，1931年版），略有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