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与拓展：2019年中国油画拍卖市场概述

2019年即将落下帷幕，在全国喜迎新中国成立70周年之际，中国油画拍卖市场是否也随之交上一份贺礼？11月16日，随着《新三峡移民》的流拍，冷军代表作之一《小姜》迎来全场观众的掌声，该作品以7015万元的价格成交，再次刷新冷军个人作品拍卖最高成交纪录。一时之间形成冰火两重天的局面，成为今年艺术市场中的奇异景象。

如今中国艺术市场的面貌已日新月异，不管是市场大环境还是藏家心态，都已经在十余载的摸索中有了不少变化。中国油画拍卖市场在升沉起伏中匍匐前行，而在迎来新中国成立70周年的关键一年，对中国油画市场的回溯和探析，将有助于进一步分析中国当代艺术的拍卖与收藏市场。

作为内地艺术品拍卖的晴雨表，今年的春、秋两拍，中国嘉德在油画这一现当代艺术的重要版块上先后给出相应指数。2019年春拍，中国嘉德20世纪及当代艺术夜场42件作品共计拍出24123.550万元，成交率为78.05%，20世纪艺术96件作品共计拍出2050.105万元，成交率为70.83%。而到秋拍，香港嘉德亚洲20世纪及当代艺术版块160件作品共计拍出16101.890万港元，成交率为77.5%；在中国嘉德秋拍20世纪及当代艺术夜场版块，共计40件拍品拍出34005.500万元，成交率为62.50%；20世纪及当代艺术版块146件作品共计拍出4860.705万元，成交率为72.60%。

总体看来，油画市场拍卖的情况并不明朗。相较近现代中国书画依旧强劲的表现，由油画领衔的20世纪艺术版块并没有出现太多惊喜的增长点。拍卖机构在遴选油画作品时显示出谨慎的一面。以嘉德为例，力求精品、以质取胜的原则，使得嘉德一直没有在20世纪及当代艺术版块投入太多数量的拍品。北京保利、北京匡时、北京瀚海、上海朵云轩等拍卖公司也在这一版块表现谨慎，遴选的拍品在数量和质量上愈发严格，以期通过少而精的专场设置方式呈现油画拍卖版块。同时，从成交结果看，中国嘉德今年两季大拍成交率一直未能突破80%大关，可以看出藏家在购藏相应拍品方面显出捉襟见肘和趋于理性的一面。

虽然在诸多的新闻报道中总是强调今年又有几位艺术家的作品“创造天价、打破个人油画作品的成交记录”，但是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藏家只要稍微观察，便可留意到部分具有历史性和划时代意义的作品折戟沉沙。流拍的原因自然是多因素的，正如嘉德透露，《新三峡移民》的藏家心理价位在1亿元左右，中国嘉德似乎也试图通过此件拍品为中国油画拍卖市场再次注入一针强心剂。但是，艺术品市场之所以是市场，是要遵循市场经济的规律，并不是仅凭一己之力便能改变。相较在大众间更有口碑的冷军作品刷新了个人记录，《新三峡移民》在今年的流拍更具有学术与市场的双重启示：一方面，相较近现代书画市场频繁传来亿元拍品的喜讯，油画艺术市场并没有完全复苏，藏家大多还处在观望的状态，成交价格也没有突破之前固有的“天花板”；另一方面，现当代油画艺术一直与大众存在一定的距离，而这种距离感甚至潜意识影响到竞拍人的喜好。人们更倾向于选择那些笔法精湛、写实技法高超的写实绘画作品，这种审美喜好尤其在今年秋拍得到全面的体现，冷军的《小姜》及同期同场以6325万元高价成交的靳尚谊作品《靳尚谊（b.1934）双人体》成为例证。藏家们可能并不是缺钱，而是缺乏对现当代艺术的认可与接受。相较前几年，对油画形式与风格的接受度甚至有倒退的嫌疑，因此，油画拍卖市场的回暖一说可能为时尚早。

一、现实题材在回溯中求进

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70周年，随着全国各大博物馆、美术馆相应的美术展览的出现，经典作品与大众再次见面，不少现实题材作品经过拍卖公司的努力征集与精心挑选后，以崭新的姿态面世并被藏家重新重视。即便是王式廓尚未完成的油画巨制《血衣》素描绘稿（一组9件），最终也以超出估价5倍多的价格以552万元开创历史的高点。

在现实题材中，除了前文所述的一些巨作受到藏家热捧，一批在美术史上已经留名的老艺术家或者拥有学院背景的艺术家作品悉数在拍场传来捷报。其中的代表人物有李铁夫、卫天霖、关良、倪贻德、庞薰琹、李瑞年、宋步云、赵兽、艾中信、戴泽、罗尔纯等。这些艺术家的作品大多借鉴西方经典绘画或学院绘画的表现传统，聚焦风景、静物，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反映出一个时代的变迁与风貌。其中一些艺术家早年参与各种艺术社团组织（如决澜社等），对中国近现代油画艺术的发展做出重要贡献。以北京瀚海2019年春季拍卖会为例，以主推该类艺术家及题材的现当代油画雕塑专场推出100件油画及雕塑作品，最终该专场以5975.515万元总成交额，成交率89.00%，在北京瀚海春季拍卖会的所有专场中超过其他各大专场，独占鳌头，亦可见市场对这一批油画艺术家开始认可。由此看来，只要与现实题材相关，尤其是反映百姓生活场景的作品都能够取得佳绩。

值得注意的是，相较前些年的表现，现实题材虽然在藏家圈里取得一定的认可，不少拍卖公司也先后推出相应的专场，但藏家们早已经告别对现实题材的“发烧”阶段，而进入常温状态。因此，这一版块在今年虽然成绩喜人，但并没传出天价成交的讯息。这间接透露出相应版块的藏家们对现实题材油画有着长期收藏的心态，正如酿酒一般，希望经过岁月和时间的发酵，持久弥香。

二、从吴冠中到常玉，风水轮流转？

相较现实题材的作品，现当代艺术油画的拍卖一直如同竞技场一般激烈，以各种天价成交的消息不断吸引着大众的眼球。在2019年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吴冠中油画作品《荷花（一）》（1974）以1.13亿港币落槌，加佣金1.30773亿港币成交（合人民币约1.11941亿元）。在北京保利的春季拍卖现当代艺术夜場中，吴冠中的多幅作品再次以千万元的价格成交。今年又适逢吴冠中100周年诞辰，藏家们对吴冠中作品的追捧也达到一个新的高潮。无独有偶，2019年10月5日晚，香港苏富比秋拍“现代艺术晚间拍卖”现场，常玉的《曲腿裸女》以1.98亿港元成交。这一落锤，打破了常玉以前的拍卖纪录，被藏家戏称为“最贵大腿”。11月份，香港佳士得推出的常玉《五裸女》再次以3.039亿港元成交。今年不可避免地成为“常玉”年。此外，被誉为中国抽象艺术代表的赵无极，作品价格破亿，连连传来喜报。

这些过亿油画拍品的背后，传达出一个讯息，即油画拍卖的顶端一直在近现代的少数艺术家中风水轮流转，尤其以留法、留日的一批艺术家作品为香饽饽。今年赵无极、朱德群的作品依旧坚挺，尤其赵无极的作品价格本就“位居高位”，如想在短期突破个人的拍卖纪录，尚存在难度，但今年其作品依旧在多场拍卖中交出不俗的答卷，成为藏家少有的定心丸。

经过近年来学术界对这批艺术家的持续关注和研究以及前期艺术家作品在市场持续多年的积淀，前几年稍显平淡的常玉终于在今年迎来爆发性的一年。佳士得、苏富比在春拍和秋拍先后推出常玉的人体画作作为压轴之作，中国嘉德、北京保利也将常玉的静物作品放在预展的高光位置。常玉作品在今年受到欢迎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当收藏大鳄和市场资本将同时期艺术家的代表作悉数收入囊中之后，之前稍显低调的常玉作品自然顺应时代与需求，从幕后走向台前，在今年拍卖市场中同期艺术家中快速爆发。由此可以看出，只要是好的作品，藏家依旧有一个好胃口去消化与吸收，也可见当代艺术的藏家也愈发专业和挑剔，他们常常孜孜不倦地追求精品之作，并且更倾向集中财力去购藏大作。

这不免也让人期待，下一个“常玉”又将是谁？或许是即将成套推出作品全集的丁衍庸，亦或许是早已在藏家队伍中有口皆碑但缺乏爆发的关良。无论如何，这种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势必还将在接下来几年的油画拍卖市场中延续。

三、“奈良美智热”背后本土与国际的博弈

随着中国艺术市场的不断发展与开放，苏富比、佳士得先后进驻内地。中国艺术市场的发展早已不是一个本土化的市场，本地的艺术品拍卖不仅要面对来自国内同行机构的竞争，同时也要面对国际拍卖行的博弈。基于此，不少内地的拍卖公司近年来也开始积极引进国际艺术家的作品，并以此试探中国藏家的胃口。

作为继草间弥生、村上隆之后又一位日本当代藝术家代表，奈良美智在今年苏富比秋拍中再次刷新个人记录。与此同时，国内各大拍卖公司及时作出反应，先后在相关专场中推出奈良美智的代表作品，在今年的春拍、秋拍中先后取得良好成绩。此外，近年在中国话题性十足的德国现代艺术大师安塞姆·基弗也再次受到藏家们的关注，经过多年在中国的推广与沉淀，德国现代艺术开始走进中国藏家的视野。除了基弗，德国的格哈德·里希特、约尔格·伊门多夫等人的作品也开始在中国拍卖市场崭露头角。无独有偶，印象派、纳比派等艺术团体中的代表艺术家以及西班牙立体主义大师毕加索等人的作品亦不断受到中国藏家的关注。

这股西方油画作品的收藏热潮并非一时兴起。一方面，为建构完善的当代艺术版块生态链，拍卖公司在逐步拓展拍卖业务，并在国家相关政策的鼓励下积极推动国际当代艺术家及其作品在中国内地的试水。近年来，已经越来越多能看到国际艺术拍品的身影，这种势头有助于促进中国艺术品拍卖的国际化，符合新兴藏家的购藏诉求与审美转向。北京保利在2019年金秋拍卖会中，特别推出“西风渐——欧洲大师及西方现代艺术专场”，虽然该场次并无大作，但作为一场全部呈现西方油画艺术的专场，为进一步推动西方艺术在中国内地的拍卖做出了有益的努力。但另一方面，这股潮流的追逐也暴露出一些问题。依旧以安塞姆·基弗为例，其创作于2009年的作品《新月沃土》在今年嘉德春拍中以2760万元的价格成交，本以为这股势头可以持续到秋拍，然而很快便遇冷——中国嘉德秋拍推出的基弗的作品遭遇流拍。

纵观2019年中国油画拍卖市场，主要有三方面特色： 1.现实与抽象题材的角逐，呈现藏家审美的多元化

从今年的内地拍卖市场看，以前相对式微的现实题材油画拍卖在今年频出佳绩。或许受到新中国成立70周年国庆的影响，又或许是经过美术史的沉淀，该类题材持续得到藏家们的青睐，并相继在拍场上取得优秀的成绩，其中不少艺术家作品打破或创造个人拍卖的最高纪录。另一方面，一批抽象题材的油画艺术家及作品依旧是拍卖市场的中坚力量，其藏家群体也相对固定，资本也在源源不断地涌向这批艺术家及作品。这也呈现出油画收藏市场藏家群体审美的多元化，而这种现实与抽象题材角逐的局面，还将在接下来的拍卖中持续。

2.拍品成交价格差异加剧，持续考验拍卖机构的服务与品质

在市场大环境并不完全明朗的情况下，高价油画成交的难度进一步增大，藏家的素养也不断提高，这更加考验拍卖公司对市场的把握能力与藏家服务的专业能力。精简拍品或许是一种有效的方式，但即便如此，名家名作亦可能面临流拍的风险。同时，基于当下精品难征、原有艺术家轮流被消耗等现实情形，部分拍卖公司试图主动挖掘和培养新兴的当代艺术家及作品，并尝试从近现代美术史的线索中寻求接力人，甚至涌入画廊、艺博会，代行一级市场的某些功能，也不失为一种对策。值得关注的是，一批市场价格尚待完全开垦且已经具有品质的近现代名家名作在今年持续稳中求进，在未来的油画拍卖中提供拓展的可能性。

3.油画拍品结构进一步调整，在本土与国际间寻求平衡

随着西方艺术家及作品纷纷登陆中国艺术市场，在本就竞争激烈的本土油画艺术之中，又增加了来自亚洲、欧洲、美洲的角逐。国内拍卖公司不断尝试将国际名家名作引入内地，在提升国内拍卖公司国际化水准的同时，期望不断满足和拓展藏家的口味，以增加拍卖业务。但与之相应的尝试并非一帆风顺，今年的结果喜忧参半，西方油画作品仍需要进一步经受市场的检验。

综上所述，回顾2019年中国油画拍卖市场，虽然油画拍卖市场仍旧没有复兴，但已经在方方面面有了良好的态势。既往看来，在迎来中国艺术市场下一个10年的关键时刻，回溯中国油画市场化发展的历史及相应版块的拓展，将有助于收藏家们调整心态，重新出发。中国油画艺术品的拍卖之路将在全球化发展的浪潮中坚守自身的国家、民族的文化特色而得以生生不息。

辛宇，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艺术管理专业在读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