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年菜

2019-09-10 07:22佚名
家长·中 2019年3期
关键词:米浆肉馅年糕

佚名

祖母虽早已离我远去,她炒米粉的手艺和经验却默默地传承下来,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在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跟她无比的亲近。

每当有人称赞我炒的米粉好吃时,我总要自豪地说: “你知道吗?那可是我家的传统年菜,是祖母教我做的。”

我喜欢祖母,从小跟着她睡,跟着她去看电影、下馆子、旅行,也看着她做菜。祖母知书识字,做得一手好菜。她有一张笑眯眯的圆脸,长着两个大酒窝,有点像老牌影星胡蝶,祖父就是在饮宴时结识并爱上她的。她嫁过来后洗尽铅华,掌管我家的一日三餐,而做年菜当然也由她担纲了。她会蒸年糕、灌香肠、焖油饭、炒米粉、炸肉丸、捏鱼丸、炖扣肉、烤乌鱼子、烩五柳鱼、剁白斩鸡,凑起来就是一桌标准的年菜了。

每年祖母从腊月十五就开始忙了。她先是自相熟的肉贩那儿买来肠衣,然后开始调制肉馅。她在半肥半瘦的猪肉馅里加点酱油,加点糖,加点五香粉,肉馅就变得香喷喷了。然后她再撑开透明的肠衣,将鲜红的肉馅慢慢灌进去,灌满后打个死结,再一条条地挂在屋檐下风干。风一吹来,香肠迎风摇摆,红红火火地揭开了过年的序幕。四十多年前的台湾,经济还处于萧条,猪肉还是很贵的,据说某些香肠小贩所卖的香肠里,灌的是死猫肉、老鼠肉,听起来怪恶心的。“还是自己灌的香肠吃起来安心!”她说。

祖母灌的香肠也好吃极了。爆熟后不但咸中带甜,还带着浓浓的五香味,配上一点青蒜和烤乌鱼子做成拼盘,就是上好的凉菜了。乌鱼米粉是在米粉汤中加点乌鱼共煮,汤熬得味道鲜美,是家常的小吃。乌鱼子可就名贵了,通常留着当年菜吃。烤乌鱼子是有诀窍的,要先用水泡过,撕去表面上的一层薄膜,擦干,抹上酒精,再上炉用小火慢慢烘烤,只能烤几分钟,以外酥里嫩为原则。烤得太久,会连内部都酥掉,那就不好吃了。

大约在腊月二十五左右,祖母就开始准备蒸年糕了。那时我家还是四合院,四排房子围着一个很大的院落,院里种着一些凤仙花、茉莉花、昙花。那几天早上起来,我只要看到中庭里摆了个大水盆,盆中泡着糯米,心中就充满了欢喜,因为终于又要过年了。糯米泡个两三天,就送到磨坊里磨成米浆,然后就可以上笼蒸成年糕了。我家的年糕分成两种:甜的原味年糕和咸的萝卜年糕。

蒸甜年糕可是件大事,祖母一大早就把最大的竹蒸笼拿出来,洗刷得干干净净。在蒸笼内围上玻璃纸,做成容器的形状,在米浆里加点糖、香蕉油拌匀,就可以将米浆倒入,上笼蒸熟了。我记得那大概要蒸上三四个小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察看一番,看米浆有无溢出,火候是否恰当。年糕没蒸熟固然难吃,蒸得过熟也是败笔。我家的年糕总是蒸得软硬适中,甜糯可口,都靠她的尽心尽力。咸年糕就简单些,因分量少,只要调好口味,用小蒸笼蒸一两个小时,也就可以食用了。

这些年糕都是留到过年时才吃的。我家大年初一不动大灶,早餐吃的总是咸年糕。将咸年糕切片,在小锅里放点油,用中火煎得两面黄赤、焦香扑鼻后,就是一顿美餐了。餐后穿上新衣新鞋,跟着妈妈到庙里拜拜,祈求一年的好运。从庙里回来,午餐和晚餐吃的就是年夜饭的剩菜了,尤其是那锅笋干扣肉,愈炖愈香。每当有亲友登门拜访时,那笼来之不易的甜年糕就登场了。妈妈赶快上场露一手,她的炸年糕香酥软糯,闻名乡里。她总是在碗中放点面粉、鸡蛋、水,调成面糊,再将甜年糕切片,沾上面糊油炸。炸好后每块黄澄澄、油亮亮的,也是过年的好兆头。

至于炒米粉,是年夜饭中的压轴戏。我家人丁兴旺,爸爸又是长子,当祖父母还健在时,每逢除夕,二叔、三叔都要带着妻小回来过年,挤得家里水泄不通。我记得在全盛时期,我家的年夜饭席开四桌,许多年菜一上桌就被抢光了,那盘压轴的炒米粉是专供没吃饱的人垫补肚子用的。祖母炒的米粉配料非常丰富,有肉丝、香菇丝、高丽菜丝、干鱿鱼丝等,先把辅材用葱油酥爆香炒熟,就可以放入米粉混炒了。起锅前再加上蛋皮丝,装盘后再加几朵用胡萝卜刻出来的小花点缀,真是色香味俱全,赢得一致的赞美。

吃着丰盛美味的年菜,在祖母慈爱的庇荫下,我就这样快乐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好年。总以为这种美好的岁月将天长地久地延续下去,没想到居然会有猝然结束的一天。20 年前祖母突然在灶前心脏衰竭过世了,我远在异地,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做年菜的换成了妈妈,后来妈妈得了糖尿病,手脚不灵活,就由我们姊妹递补了。除了小妹未嫁外,我们四姊妹都各有家庭。小弟离婚后单身至今,妈妈没有媳妇可帮忙做菜,我们大年夜时总尽可能赶回娘家团聚,合做一顿年夜饭。这年头男女平等,女儿当然也可以回娘家過除夕,没道理非得在夫家不可。

最近我的父母相继中风,行动不便,都已搬到养老院休养,由专人照料,家里也不像从前那样过年了,从而更令我怀念以前全家欢聚过年的情景。我长居外地,以前回老家过年时,总是迫不及待地在除夕前赶回娘家,参与打扫、办年货、做年菜的行列。蒸年糕虽来不及了,灌香肠也没有人会,但都有现成的可买,滋味也还差强人意。

我会做砂锅鱼头、鱼翅羹、芥菜干贝、罗汉斋、烤乌鱼子、爆香肠,再加上一盘炒米粉,也能凑成一桌丰盛的年菜。几个妹妹总是很够意思地帮忙买菜、洗菜、切菜,充分发挥团队精神。我的炒米粉一向人气最旺,葱油酥放得够多,配料放得够齐全,米粉炒得够爽滑。有一次我妈尝了一口,竟幽幽地说: “嗯,有你祖母的味道呃!”几个妹妹也纷纷附和: “真的好像啊!”

我不禁鼻头发酸,米粉哽在喉头,再也咽不下去了。其实祖母生前操作时我都只在一旁默默地观看,从未听她亲口解说过如何制作,为何这记忆竟如此根深蒂固、挥之不去?难道真爱是永不止息,凡走过的必定留下痕迹?祖母虽早已离我远去,她炒米粉的手艺和经验却默默地传承下来,变成了我的本事。在那一刹那,我突然觉得跟她无比的亲近。

(责编  张 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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