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女孩叫多莉

2019-10-09 04:01戴升平
延河·绿色文学 2019年8期
关键词:多莉口袋

戴升平

我在这一天翻开黑色的笔记本,开始填写自己前天和昨天一起遗忘了的时间,空空的,似乎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有很讨厌的房东,还在我的耳边絮絮叨叨,他说我没有暂住证。我的心里很矛盾,我想,你凭什么要我对你低声下气呢?我重新合上日记本,什么也没有写,文字都很懒惰地睡着了,让我拿它们没有办法。

口袋还在睡,雨打湿了这个城市。

我于是又想起了多莉,她本是一个多么好的女孩,却消失在了我的故事里,轻的仿佛没有留下过痕迹。

这是个原本陌生的小县城,在地图上都很难翻到。多莉在那个地方用红笔勾了一个圆满的圈,笔的痕迹已经淡了,她说:“就在这里,形状很像一个问号,也许是问号的一部分。”

窗台上的仙人掌似乎在一夜之间又长大了许多,一些凸状的骨节新冒出来,嫩嫩的绿,锋利的白色毛刺在朝阳的光芒里闪耀出迷人的温柔。我想不起来这棵东西是谁带来放在我窗台上的,仿佛很自然的,有一天的早晨,我睁开眼睛,它就在那里了。我不喜欢生命力太强的植物,可我没有将它抛弃,因为它不是我的。它这样不声不响闯进我的生活已经不止一两天了,我搬到这个房子的第二天它就来了,大概有一年多了。我在冬天的时候讨厌过它,不知道什么原因,心情不好了的时候就用手拔它的刺,手指常常扎出血来。在自虐的过程里,人会有一种解脱般的快感,我觉得这样很舒服。现在,我已经很久没有拔它的刺了,它长成了亭亭的少女,但这并不说明我的心情一直很好,相反的是,我的心情已经糟糕透顶了,糟糕到已经不想碰任何的东西了。

口袋也不喜欢它,第一次看见它就皱起了眉头,露出很厌恶的表情,说:“我最讨厌仙人掌了!”她没有说自己为什么要厌恶仙人掌,可我知道她不喜欢花草,尤其不喜欢长了个花草的身子,却又不开花的东西,她喜欢开花了又结果的东西。她不养花的原因是,她总想着流浪,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不愿意花草也随着自己漂泊。而我呢,我在等待一个秋天和一个人。我在等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待。我一开始便很清楚地知道,爱情,或者一个人,当他们的影子映满我全部的思想和记忆时,我的理想,和曾经所怀抱的一切都将被轻而易举地瓦解,我脆弱的找不到自己了。就像口袋说的:“做女人的悲哀是永远都没有决心做一个真正的自己。”口袋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自然而坚决。她拍拍我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别改变自己,放弃许多的时候,我们也会得到许多!”

她住在我的隔壁,房东絮絮叨叨的时候,她就会“啪”的一声关上厚实的木门。她理了很短的头发,摸起来硬硬的,像草地刚刚修剪过了,散发着的却不是草的清香。我笑她说:“比男孩子都短了!”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见识长呀!”她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收藏了一大堆的鞋子。因为出生在八十年代,我们有着共同的困顿和迷茫,都不知道该如何像那些四五十年代出生的父母一样体现自身的价值,在我们身上,更多的是绝望和来自生活所期望的压力。而口袋,也许是比我更加艰难的,因为独生女的任性和孤独,口袋的身上有一种让人不可靠拢的冷漠,但她的梦想是坚定的。我们在表面上相处的不错,因为我不是个脾气很糟糕的人,可以忍受她的无理,也很喜欢她可爱的黑色幽默。我们长了长短悬殊的头发,却有着一样的理想和相近的生活状态,我们喜欢看书,有洁癖,我们一起在白天入睡,一起在黑夜醒来。口袋说现实是很可怕的动物,会把一切都吞噬了,但当她看到自己的鞋子局促地囚禁在坚固的箱子里没有用途时,痛苦便像几亿只蚂蚁抓挠了心脏。对于她来说,所有的工作都是为了获取路费,她的梦想在远方。但是,她在我的对面住了半年,大概是家庭或其他的原因吧,她一直走不出去。有一次,她狠狠地说要把什么人杀了,还说:“我开始看不到未来。动物正在成群结队地自杀。”我们很清楚地知道,现在的生活是我们所不愿意过的。

口袋有许多朋友,认识很久的或者刚认识的,我不知道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他们常常在口袋的房间里聚会,吃饭喝酒,大声地唱歌,唱天南地北来的歌。楼梯上全是他们的鞋子,当我穿过时必须小心翼翼。他们为各种理由相聚着。而我,只是个局外人。有一次,一個喝醉酒的家伙闯进了我的房间,躺倒在我面前不省人事,嘴里不停地念着:“我们是稻草,我们是稻草……”口袋来拉他回去的时候紧紧地拥抱了我。她笑得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仿佛童年时候的游戏。我们躲避在黑暗的空间里,突然有亮光进来。更多时候,我们的世界都因为孤寂而显得别样了,我和口袋也许是从来没有过真正相互理解的,我却一直都愿意让自己相信,我们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是相互依存着的稻草人。我收藏了很多的地图,也送了些给口袋,两个人都在上面画了很多的向往。我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把地图上的所有红圈圈变成脚印?”口袋比我自信,她总是说:“很快了。”我用美好的眼神看她,只是看她,想象她要远行时的样子。

我开始觉得我们的梦想就是一幢高楼,是浅蓝色的,像天空一样,离我们挺远。

是该说一说多莉的事了。

有一天,口袋带了一个女孩回来。她斜着眼睛看我,有些意味深长,但又简单地介绍说:“多莉。”这个女孩子仿佛是我认识已久的某个人,或者是我们其中一个的分身。她向我伸过手,冰凉的,湿漉漉的。她的脸很白,有一双疲倦的眼睛,像一个病人。

我看着她们脚步轻盈地走进隔壁的房间,然后传来几声窃窃地笑。我不知道口袋是怎么向她介绍我的。一个永远在等待的人?这个小县城确实是有一些的嘈杂,虽然想着离开,可生活终归还是生活,已经住下了,我就想着住的时间还是可以容纳,还是可以加长的。我想要的也许是很单薄的幸福。我在书里读到,人生的过程便是在塑造渴望与活着的意义。在不停地妥协中,我们常在敏感的知觉里麻木,或者,用平淡的生活将自己的人生酝酿成庸常,而梦境里的大部分东西,它们都是虚假的,唯一真切的,只有愿望。

我继续在那天等待一个人,但他却没有来。来的又是房东。他说:“你的房租快到期了,你准备再住下去还是搬走呢?”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事,只好对他说:“这个呀,我还要商量下,等几天再回你吧!”

他冷冷地说:“那你快点了!”

已经是下午了。往常的这个时候,他早就已经在这里了。我觉得他也许出事了,便开始慌张起来,拿起电话飞快地拨了那几个数字。电话没有人接。我想象电话铃声在他空大的房间里飘荡开来时的情景。我觉得周身冰冷。春天其实已经来了,在我的周围荡漾开明媚的芬芳气息,湿润而熟悉。

口袋拉着那个女孩出门的时候,我重新思考起自身的问题,是否要选择在这一天离开,而我又真的很犹豫。

电话终于响了,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很疲惫的样子,他说:“宝贝,我女儿生病了,在医院里。对不起,今天不能来陪你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别太累了,希望妞妞早点好起来。”

放下电话后,我在窗口站了很久,觉得心里空空的。当他和那个家里的人一起时,他总是离我很远,仿佛素不相识。有一次,我们遇到过。他们刚从超市出来,我正要进去,就在门口,躲都躲不开。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短头发,个子小小的,话不多,总是认真地看着他说话。他手里提着一大袋的卫生纸,我们都有些尴尬。我说:“你好啊!”他也说:“你好!买东西呢?”我点点头,努力挤出笑。他于是不再说话,他的妻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我说:“我还有事情呢!”他点点头:“那你忙吧!” 我从来没觉得他离我那么遥远,不可亲近。仿佛一句话也是穿过了几个世纪的冰冷气息后到达,我忍住心疼,没有把表情展示到脸上,而心,早就一点一点地碎了。 我又想到自己小时侯生病,那时,我的身边只有母亲。想到这里,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想我不该去打扰别人的幸福。

打开窗户,天上没有风筝,只有淡蓝色的天空和一些飘荡着的苍白云朵。还有许多杂乱而整齐,却又异常茂密,如梦露的黑睫毛般的属于城市上空的电线网。一个男人站在马路的对面,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双手抱在胸前,往我的窗口这边看着,好像在等车,又像是在等别的什么。他的目光有些涣散,但我仍然觉得他在看着我。这时,公交车拖拖拉拉地过来了,那个人在一大群人的拥挤推搡下上了车。

这个夏日,多情的阳光热烈的有些疯狂。我开了两个电风扇还是觉得热,心里总是惶惶的,像要发生点什么事情。

于是,无所事事的我一个人去了附近的江边,站在大桥上,看着日光慢慢渗透江水。下楼的时候,本来想告诉口袋一声,我出门了,其实,我是担心那个人来了找不到我,但是,想想他也不会来了,于是,我收回了正要敲门的手。口袋应该还在睡觉吧,她的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

不是雨水丰沛的季节,江水浅浅的,一个老人划着长长的木船在捞水面上的漂浮物,一些垃圾也许是被风吹到了水里,又被那个老人用网兜捞回到了船上。我想起他曾经提到过自己的祖父,他说他的爷爷是渔夫。车子在我的身边开过来又开过去,也有行人,急促的脚步走到桥下就慢了下来,他们在看风景,看夕阳落在江面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起了他学校里的那个湖。那个湖的水是不怎么清澈的,可是却很蓝,蓝的很干净。湖里生养着许多的红鲤,也有一些草鱼,很安静地在水里游,并不吵闹。我想,真心去湖边看鱼喂鱼的人是不多的,大多数的人是为了给自己寻找一个去处。我去湖边是为了看那湖水的蓝色。蓝色可以荡去一个人眼睛里的污浊,和沉淀在心里的忧郁。

第一次见到那位老人是在一个周三的黄昏。那天的天气还是萧瑟的,夕阳躲在几棵快落尽叶子的白桦树后面,漫天金灿灿的橘黄。老人走在湖畔,满头的银发闪出庄重的红光。我不经意地把目光从老人身上转到湖畔时,却发现一湖的红鲤都排着队跟着老人的行走方向游动,我惊奇地张大了眼睛。老人绕着湖畔走了一圈,那些鱼也正沿着湖岸游了一圈。我不禁惊叹起老人的神奇。他从我身旁走过时,我才发现,老人的手里是握着鱼食的,右手一挥一挥地向水里甩去时,鱼食也便飞了出去。

那是初春的季节,我与那渐走渐深的气候轮子一起,沉沉地陷入了红色的感情旋涡。我和那个男人行走在湖边围栏之外,身体与身体相互隔离了许多看得見的路程,空气在周围带些嘲笑意味似的游荡。他的眼睛向四周扫了一圈,发现没有什么认识的人以后,转过头对我说:“把你的手给我吧!”

那个喂鱼的老人就靠在湖附近的一排栏杆上,低垂着的眼角余光偷偷落在了我脸上,神情暧昧。我的心绪因此而被打乱了。对于那个男人的问题,我显得有些冷淡。我和那个男人的处境变得尴尬起来。他不再说话,我皱紧了眉头,漠然地注视着湖水。湖里的鱼又开始蠢蠢欲动,烦躁不安起来,而那位老人,他这时已经不注意我了,他不动声色地又开始实施他方式独特的诱拐了。我们跟在老人的身后,两人的距离却不自觉的有些拉远了,一切都在落入应有的轨迹。

那时,她就叫多莉。遇见那个男人的时候才二十一岁,她在一家还算高级的宾馆当服务员。那个男人从门口进来的时候,多莉一眼就望见了他。有种消失已久的东西突然从空气里降落,她的心脏有些难受的疼了,那个人多么像一个人。多莉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只是相片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但是多莉心里清楚,她认定这种相似是明显的,容易辨别的。她把身份证还给他的时候,说:“我们这里虽然是个小县城,但是风光不错,您若有空,可以多停留几天的。”多莉的声音甜甜的,那个男人抬起头盯住她有些苍白的脸,这张脸马上在他心里沉下了印象。

他问:“你叫什么?”

“多莉。”

“哦!”

似乎没有别的情节,多莉很快便背叛自己和所有人。她第一次被那个人压在身下的时候疯狂尖叫着跑开了,不久后却又主动回来了,似乎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像药一样上瘾。在后来的日子里,多莉不断地反驳自己:“他不是父亲!” 但是,她黑色的眼睛里已经消失了理智和矜持,只剩下了这个年纪该有的放肆和生动,她的身体和全部的想法只告诉她饥渴。

他眯起眼指着多莉的额头说:“你是个小狐狸精。”

多莉笑笑,抬起头用口含住了他的手指,问他:“我是个狐狸精不好吗?你不喜欢?”

他也笑笑,贪婪而慢吞吞地咽下一口苹果,清甜的香气从他咀嚼着的嘴角溢出来。他吃苹果的方式很特别,总是很小的一口,咬的细细碎碎的,仿佛不忍心吃掉,又仿佛是在慢慢地折磨。“你嘛!”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空气,然后又笑笑。 他又要折磨多莉了。

这个时候,多莉是安静的,她不说话,也不再笑了,假装睡着,在他怀里眯起眼睛,像一只小猫似的懒散地躺着。但是多莉心里在想,翻来覆去地想,想那些她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苹果细腻的清香再次冲进她的呼吸,她觉得眼睛湿湿的,便假装转了个身,随手抹去那些眼泪。心里有个小人跟她说:“见鬼!也许很深很深地爱上他了。”

有一天,他跟多莉说:“我要回去了。你跟我一起走吧!”然后,多莉就到了这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县城。

多莉怀孕了。一个人去医院,自己在手术确认书上签了字,从心灵到肉体疼痛的很彻底。然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地黯淡下去。一年多的时间,他从来没有谈过婚姻,只有一次,他说:“同居也就是试婚,一样的,你迟早是要嫁给我的。”但是,多莉知道,他更需要一个儿子。多莉笑笑说:“爱情不用证明。”心里却苦苦的。口袋说的对,多一张证明也好,为什么不呢?爱情也是需要证明的。

多莉有个错误的想法,她一直都在试图改变一个男人,或者,让这个男人为她而放弃些什么。她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期望不是很高很艰难,相信那个人如果真的爱她,就会这么做。但她并没有把心里想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口袋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常常自作聪明地提出一些建议,我从来不会拒绝,也从来不会接受,可是那句话,我深深地记在了心里,她说:“你们不是爱情,你只是需要一个父亲,一个控制你的男人!”当我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时,我发现了这样的事实。可我仍在迷惑和沉沦,迫切地想要一双手做的城堡将自己围困。

她要远行了。开门后一直站在我的门口抖着脚,似乎正在强忍着自己的激动。她让我去她的房间搬东西,许多她无法带走的碟片和书籍杂志。她说:“我要离开了,去哪里还不知道,也许是某趟车的途中。”顿了顿,她继续说:“应该不会回来了,不能带走的也没用了,你去选一些留下吧!我会想你的。”

我看着她,想抱抱她,但她并不进来。于是,我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说:“去吧,做你想做的,这只是开始。” 我想,我也应该遗忘从前,做一个新的自己,从陌生的不适渐渐过渡到自然。

然后,我给他发了短信:“晚上有空吗?在江边花鸟市场前面的路口等你。”

那个黄昏有很好的风,刚刚吹起我洁白的长裙子,使我觉得自己像一朵美丽的百合。我走上那条陌生了很久的街道,站在马路的交叉口,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张望了很久,我看见很多的人从不明确的方向水一样陆陆续续地流淌出来,走向不同的地方,表情或兴奋或漠然,都不是我要找的人。后来,夜色上来,人群散开,暮色空荡荡地上来了。我等待自己的心也一点一点地凉掉,然后,趁着初起的夜色,带着失望走上拥挤着浑浊气息的公交车。可就在车子即将开动的那一刻,我在污浊的车窗玻璃上,看见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奔跑过马路,跳上了旁边的另一辆车子。我看清他的表情在夜色中有一种莫名的疲惫。

我开始很清醒地知道,有意无意地错过,其实就是一种宿命的因素。注定没有的,终究是得不到的。

旁边座位的一个老人很亲切地问我手里的花叫什么,我傻傻地对他笑了,突然间有了种很想哭的冲动,很想找个怀抱哭泣。

回来时,在那个能望见我窗口的地方,我又遇见了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从他身边经过时,我的呼吸里跑进来许多劣质香烟的味道。

也许,那个人在跟踪多莉。

天气热的无边无际。

他只是有些时候会来找我,总是说自己很忙。我没有问他在忙什么,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他总是在暗处隐藏着,或者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当我感觉到背后的那束目光,知道他在靠近,待回头寻找时,却又看不见了。我剪去留了二十几年的长发,感觉轻盈了许多,我觉得生活还是美好的。可我抓不住那种扎实的幸福。

我在一个凌晨的时候醒来,依稀还记得做过的梦,是一棵悬崖上的树,很粗壮的树干,却只长了三片叶子,冬天了,积了很多的雪在叶子上,叶子很冷,不停地颤抖,雪就一点点一点点地往悬崖下坠……

我抱紧睡在身边的那个人,我需要他的怀抱,我说:“我很冷,很冷……”

他也醒了,厚实的手掌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说:“怎么了?”

我没有告诉他做过的那个梦,我的头很痛很痛。我说:“想喝水了!”

他摸出眼镜戴上,打开灯去给我倒水。我望着浓重睡意的背影,莫名的,心里很悲哀,我想,更多的时候,他的背影在别人的眼里。我无法做出坚决的选择,漫长的时光里,除了对于爱情的焦虑和满心的怯懦,我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幸福,我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他给我倒了杯温暖的水,刚刚合适的温度,像他永远温和的声音,像兄长或父亲一样很亲切地响在我的周围,涌动着许多的关爱。我望着他,他扶着我的头,把温暖的水倒进我嘴里,慢慢地化了,化成了眼淚,却流不出来,落在了心里。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慰我,他摸着我的头发说:“一切都会好的!”他真的知道我为什么忧伤吗?他也许知道。

我张开嘴,想和他说些什么的,却突然又说不出来,于是和他说了房东来过的事情,我说:“房子要到期了,还在这里住吗?”

他冲过水的身体上有股清新的味道,淡淡的,把头埋在里面的时候很舒服,想睡过去。我曾经很喜欢割草机开过草地的那种尖锐,草割断后齐簇簇的伤口一致地散发出朴素的味道。他也曾经形容过麦子的收割,也有很香甜的伤口。我从来没有到达过麦地,也无法体会麦子的伤口。我想象他站在讲台上的样子,问他:“那,有女生给你写情书吗?”

他装作失望的样子摇摇头。

我说:“我一直喜欢语文老师,也没什么特别,就是喜欢他们的滔滔不绝,崇拜的不得了,上课的时候特专心,趴在桌子上眼睛也不眨一下,恨不得把他们讲的每一句话都刻到脑子里去,所以才一直偏科。”

他笑了,做出很滑稽的表情。

然后,我说:“我们还是分手吧!”没有原因。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时,我心里居然没有丝毫的愧疚,我觉得那一刻,世界开始离我很近了,我已经自由了。

他是一个挺帅的男人,喜欢向我展示他的肌肉表明他的强壮。他说爱情能够给予他新的生命,只是,还放不下孩子和那个完整的家。

我说:“分手吧!”

他以为我说了别的一句什么,和所有的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说什么?再说一次!”

我于是又说了一次。

这回,他是听得很清楚了。他吃惊地看着我:“为什么?你怎么了?”

我镇定地说:“我不想等你说出这句话。”

他并不着急,他是个成熟的男人,他看着我说:“你看着我,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过我?”

我平静地望着他:“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他说:“我觉得你一定瞒了我什么事情,你这段时间一直怪怪的,你知道吗?到底怎么了?”他像教育他的学生一样,用老师的语气教育我说:“你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要赶紧打消这些坏念头,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不要总是往坏处想。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还是我对你不够好呢?”

我想了想,说:“我总是看见一个熟悉的影子,只是个影子。”

我还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捂住了我的嘴唇,他说:“什么也不要说了,现在,你是我的,你什么也不要想。”

幸福究竟是怎样的东西呢?我的心在飘远,没有人回答。

我没有暂住证。

警车的鸣笛在楼下响起时,我紧张了一会儿。

他们没有穿警服,像是被临时拉来现场的。一双尖锐的眼睛盯着我:“你的身份证?”

我乖乖地找出来给他。

然后,他问:“隔壁出事了你知道吗?”我愣了一下,使劲地摇头。

“那,你这几天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他很老练地盯住我,过分的自信,仿佛我和这个案件有关似的。

后来,恍恍惚惚地又被他问了很多话,我突然发现,我对住在隔壁的女孩一无所知。她是口袋?还是多莉?

走的时候,他们说:“赶紧去派出所办暂住证,我们还会来的。”

那个女孩用刀子割开了自己的动脉……

我叹了口气,心里又咒了一次那个该死的暂住证。

他们走的时候,隔壁的那个人也被抬了出去,包裹着的被子上吸饱了血。我的嗓子疼了一下,就有很恶心的酸味冒上来。阳光很强烈地照耀在房子对面的梧桐上,白晃晃的,叶子都焦黄了。

我没有和他们说我和多莉曾经认识的事实,我知道她还没有走远。

窗外,那个穿白衬衫的人还是每天在马路对面等车,我偶尔打开窗户的时候都会看见他。也会看见一个白衣的女子从他的跟前走过,样子很像我从前的一个朋友,可我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出现,她不该来这。

我去敲口袋的门,来开门的却是另一个人。

从外表看,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长头发落在肩上,浅色的裙子,使她显得端庄沉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了放纵。

我扫描了一下房子,已经被清理过了,连墙壁都重新刷过,没有了从前的痕迹。

“口袋呢?”我问她。

“谁是口袋?”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仿佛我走错了地方,敲错了门。

“你是谁?”她马上又问。

我愣住了,過了很久才说:“我是多莉。”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我听见了她的笑声,很纯净。她说:“我才是多莉啊!”

另一个早晨,起了很大的雾,我穿过马路的时候,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跨越马路上的防护栏,也是长长的辫子,白色的裙子。我犹豫一下,觉得那个影子很像多莉,我知道,她已经不在我的世界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地叫了出来。她没有回头,那个影子很快投入到人群中不见了。然后,我听着自己的声音在风中一点点地被吹散。我知道自己试图寻找这个叫多莉的女孩,她来了这个县城,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来过这里,可我找不到她,她似乎一直隐蔽着。

责任编辑|王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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