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幻梦的构建与破灭

摘 要：小说《红毛》是英国著名作家毛姆的短篇小说集《叶之震颤》中出色的一篇，小说构思精巧，叙述客观犀利，讲述了一个梦幻般传奇的爱情故事，同时描绘出爱情幻梦从构建到崩塌幻灭的过程。毛姆通过塑造三个不同的人物，揭破了一个美丽爱情故事背后的残酷现实，也暴露了人性的弱点，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生活的残酷。

关键词：毛姆;小说;爱情;幻梦;破灭

引言

威廉·薩默塞特·毛姆（1874-1965），英国著名小说家，剧作家，散文家，在其60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共创作了20 余部长篇小说，150 多篇短篇小说，30 多个剧本，还有多种游记、回忆录、文艺评论等。毛姆享誉文坛，备受瞩目的代表作皆是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人性的枷锁》，《刀锋》，《面纱》等。然而，毛姆的短篇小说同样精彩。他的文笔冷峻简练，却又暗藏讥诮，叙述精准犀利，故事往往一波三折，峰回路转，极富戏剧张力，在结尾处给予读者平静而深沉的一击。毛姆绝对是说故事的高手，虽然他自谦为“二流作家中靠前的一个”，但在其短篇小说中，就聚焦了各色各样的人与事，他观察极为细腻，洞察人情世故，客观冷静的刻画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揭示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深刻的剖析与解读人性的弱点，以及人世间的人情冷暖。

毛姆热爱旅行，在其漫长的生涯中，他坚定的贯彻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1916年起，毛姆陆续游历了火奴鲁鲁，萨摩亚，达塔希提岛等诸多南太平洋岛屿。归国后，他将异域风光与独特的风土人情融入文字中，以这些殖民地风情为背景，加上旅途中搜集的各类素材，创作了一系列短篇小说，并集结成册，收入短篇小说集《叶之震颤》中。与刻画独特的风土相比，毛姆更为注重观察并剖析“人情”。这部小说集中，《红毛》的故事独树一帜，极富传奇性，让人印象尤为深刻，是为毛姆短篇小说中的佳作。《红毛》在毛姆诸多涉及爱情婚姻的小说中读起来非常的超现实，颇具梦幻色彩，而小说前半段的描写极富诗情画意，与毛姆以往犀利冷峻的风格大相径庭。

小说《红毛》篇幅虽短，但构思精巧，悬念十足，又浑然天成，让读者一步步被吸引入这个不同寻常的爱情故事中，直到最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读者与小说中的尼尔森一样，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与震撼。小说讲述了一个肥胖猥琐的船长因故耽搁在一个小岛上，无意中遇到一个瑞典中年男子尼尔森，在其小木屋内坐下喝酒交谈。尼尔森给船长讲述了一个无比浪漫凄美的爱情故事。三十年前，一个年轻俊美的美国白人水手红毛（绰号）， 因故流落到太平洋的一个岛屿上， 和一个美丽的土著姑娘萨莉产生了爱情。他们生活在这个美丽的小岛上， 过着伊甸园一样天真纯朴，浪漫幸福的生活。后来红毛被一艘船上的白人水手骗走。至此，他音讯全无，萨莉悲痛欲绝， 一直在痴情地等他回来。几年后，她和苦苦爱慕她以及她的爱情故事的瑞典人尼尔森结了婚， 但她内心还在深深眷念着那个离她而去的红毛。毛姆通过尼尔森之口讲述了这一故事，最后又让尼尔森对眼前庸俗肥胖的船长产生疑心，揭示最后的结局——船长即年轻时的红毛。而萨莉也在小说结尾出现，她与船长打了个照面，而两人却已形同陌路了。

幻梦的构建与幻梦的破灭

年轻的红毛与萨莉的爱情故事，及其浪漫美好，仿若童话一般。他们的故事出自尼尔森之口，他不仅爱上了故事中痴情美丽的当地女孩萨莉，还深深爱上了这个传奇故事本身，他的叙述中夹杂了诸多自己的想象，以及个人情感的投射，这亦是他理想中的爱情模式，故事中的红毛与萨莉，其实都活在他的想象之中。爱情的发生地是在南太平洋的小岛上，远离文明远离喧嚣尘世的化外之地，充满异域风情的热带风光，亘古不安的自然生活，宛如世外桃源一般，这里是否就是理想的伊甸园？

当时二十岁的红毛一头红色卷发，皮肤白的耀眼，宛如阿波罗般俊美，“他真是美的绝无仅有，从来没有比他更美的人，如同野生植物开出美妙的花朵一样不讲道理。他是造物主快乐的意外之作”。而十六岁的当地女孩萨莉娇媚苗条，“拥有扶桑花一般强烈的美丽和丰饶的姿色……美得都不真实了”。两个来自不同背景的年轻人轻轻松松跨越了种族，民族，文化，教育，语言的巨大差异，彼此一见钟情。“这是真正的爱，不是由于同情，共同的利益或心智上的投合而产生的爱，而是纯然、简单的爱。是亚当对夏娃表示的那种爱情;当时他从梦中醒来， 在伊甸园中看见夏娃正在用她那天真的眼睛凝视着他。这是一种能够让野兽、甚至神仙互相吸引在一起的爱情， 是使世界出现奇迹的爱情， 是赋予生命以创造力的爱情。”尼尔森被这样的爱情深深吸引，他已然不自知地掉入这个由自己的想象共同构建出来的爱情幻梦中。“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每当想起这两个人，年轻，姣好，简简单单，想到他们的爱情，我就感到一阵痛楚”。故事也是叙述者尼尔森本人的幻梦：他被一对离散爱侣的幽怨传奇所吸引，多年羁留岛上，恹恹度日。

对于萨莉而言，红毛的突然离去，也让她的幻梦突然之间崩塌。“萨莉悲恸得不能自已，整整三天哭好不停……在精疲力竭之后便陷入一种阴郁的冷漠之中，每天从早到晚待在海湾哪儿……你都想不到在这些情感强烈却转瞬即逝的当地人里头，会有这样一位久久怀着爱恋的女人。她始终抱定那深深的信念不防，相信红毛早晚会回来。”萨莉深深地将自己埋进那个美好而不真实的爱情幻梦中，不能自拔，数十年如一日。即使她遇上了深深爱上她的瑞典人尼尔森，后者即使相貌上毫无可取之处，却对萨莉一片赤诚之心，全心全意的要与她在一起，带给她幸福，萨莉依然故我，沉湎过往而无法自拔。三年后，疲惫不堪的萨莉顺从了死缠烂打的尼尔森，但她的心仍旧属于红毛，心里的大门对尼尔森紧紧关闭。

对于尼尔森而言，他的幻梦在终于梦想成真，与萨莉结婚后，激情慢慢消耗殆尽，幻梦慢慢的凋零，直至破灭。婚后，他并未享受过多少快乐。因为萨莉的冷漠与不在乎，尼尔森对她再温柔，再同情，再体贴大度，都毫无益处，只要一有红毛的消息，她就会将他毫不犹豫的抛下。他的爱渐渐转为苦涩，不管温柔体贴还是发脾气骂她，她都无动于衷。“他无法踏进她内心的圣殿，是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圣殿可言。他的爱变成了牢狱，他渴望逃脱出去……这是一种折磨，最后他变得麻木、绝望，那团火焰终于自行燃尽……多年以来，他们一直住在一起，维系他们的不过是习惯和方便，回忆起过去自己那份激情他会淡然一笑”。痛苦的婚姻生活让尼尔森最终领悟到了爱情真正的悲剧——并非死亡或分离，而是“你曾经全心全意去爱一个女人，她离开你的视线一步都让你无法忍受，可后来意识到就算再也看不见她你也无所谓了，这才真正让人痛心疾首。爱情的悲剧是冷漠”。毛姆借尼尔森之口冷静而一针见血的点出世间爱情或婚姻的大多数结局，令人无比唏嘘感慨。

而给予这个爱情幻梦真正沉重一击，让其分崩离析，彻底破灭的，是最后船长身份的揭露。尼尔森在讲述过程中隐隐对船长的身份产生怀疑，尽管他又老又肥，面目丑陋，他却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年轻人的影子。“一种荒唐的猜疑把他震住了”，他忍不住问起船长的名字。“他狡猾地嘿嘿一笑，此时的他看起来心存不良，粗俗的可怕。‘已經好长时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我自己都快忘掉了。三十年前，这些岛上的人叫我红毛”结尾的反转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毛姆不愧是擅长说故事的好作家，将这个悬念藏得如此之深。如果采用平铺直叙的手法来写，这个结尾的反转无法对读者产生如此强烈的震撼。对于船长，毛姆的对比描写极为犀利尖刻： 年轻的红毛俊美如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 而年老的红毛船长则是“赤红脸， 上面长着小疙瘩， 露出紫色的网状的微血管。五官显得胖乎乎的， 一双眼睛满布血丝， 脖子粗壮。他的头顶已经秃了， 但后脑勺有一圈儿几乎变成了灰白色的卷曲的头发”。他粗俗， 浅薄，愚蠢，又有些狡猾。从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当年红毛年轻英俊的影子。最后让如此形象不堪的船长来取代故事中年轻俊朗的红毛，真是莫大的讽刺，即使是作为旁观者的读者也无法接受，更遑论对这个爱情幻梦如痴如醉的尼尔森。

故事的结局更奠定了这篇小说不容震撼的佳作地位。船长身份暴露后，一名当地女人走了出来，身材壮实，皮肤黝黑，头发花白，她就是年老后的萨莉。她与尼尔森交代了些家务事，只冷淡的扫了眼年老的红毛，便离去了。萨莉与红毛终于相互见了面，却是“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毛姆的巧妙高明自不必说，他始终未让尼尔森点出真相，只告诉红毛故事的结尾——萨莉与一个白人结婚，而没有说破自己的身份。爱情终于在岁月的磨砺中，消耗殆尽，曾经的美好宛如海市蜃楼梦幻泡影般不真实，转瞬即逝。红毛来了又走，尼尔森连告诉萨莉的兴致都没了，他过去还想着去伤害她，如今他已经不在乎了，因为他的仇恨就是他的爱。他从幻梦中终于醒过来，现实残酷而悲凉，他只想离去，他多年的痴情与煎熬也因此变成了一个残酷的笑话。

从红毛的角度来看，这个遥远的爱情幻梦早已被现实取代，悄无声息的破灭了。轰轰烈烈的爱情只存在于萨莉的回忆中和尼尔森的想象中。年老后粗俗猥琐的红毛在对话中，不经意的回忆了他离开后的情形：“我敢打赌他醒来后发现自己给拐走了，一定气得发疯……但他只能咬牙忍受下来，我想，不出一个月，他就会觉得离开这座岛是这辈子在他身上发生的一件天大的好事”。岁月会改变一切，曾经爱得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两个人，多年后重逢却形同路人。而曾经如此英俊，天真率直的红毛竟会变成一个粗大臃肿，愚蠢又猥琐，麻木又世故的油腻老船长。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美与丑，善与恶，往往会交织在一起，难以分辨。谁又能保证多年前红毛的离开不是他自己主动的意愿呢？亦或是当时捕鲸船的提议他也并未拒绝，正中下怀而已。这背后的关键毛姆并未点穿，让读者自行猜测吧。即便当初的红毛并未离去，与萨莉厮守在岛上，却也不见得就是个喜剧的结局，毛姆的另一篇小说《池塘》简直可以看作这个故事的另一种结局。

结语

生活真是充满了讽刺， 亦是无比的残酷悲凉。萨莉的悲剧在于痴情， 尼尔森的悲剧在于幻想， 红毛的悲剧在于遗忘。三个人，三种不同的爱情观和价值观，引出三种不同的命运结局。小说里暴露出来的人性是复杂而不可知的，善恶兼备。毛姆通过塑造这三个不同的人物，冷眼洞察人性，揭破了一个美丽爱情故事背后的残酷现实，也暴露了人性的弱点。他不愧为短篇小说的高手，结构精巧，却寓意深远，客观冷静的叙述看似漫不经心，却包含着对人性这个重大而永恒的主题孜孜不倦的探讨和剖析。对于人生与人性，毛姆总是观察入微，细腻深刻，在娓娓道来之中直指人类灵魂的深处，发人深省。

参考文献：

[1]（英）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于大卫译.叶之震颤[M].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6

[2] 潘绍中. 在国外享有更大声誉的英国作家———萨默塞特·毛姆.[J]. 外国文学，1982（1）.

[3] （英） 安·伯吉斯. 毛姆其人其文，周添成译.[J]. 宁波大学学报（ 人文科学版） 1993 （1）.

[4] （英） 威廉·萨默塞特·毛姆;孙戈译.总结毛姆写作生活回忆[M].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

作者简介：

卓然（1980-），女，浙江普陀人，浙江大学英语语言文学硕士，浙江经贸职业技术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