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绿色的月亮

2019-10-30 08:10金晖
当代小说 2019年8期
关键词:月琴竹排女朋友

金晖

王大强直到很多年后才对我说,当年是他对不起李师师。李师师的事你还记得吧,王大强抬头看一眼我说。我说李师师的事我怎么会不记得,他一听就笑了。笑过之后,他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抽了几口,房间里很快就云雾缭绕起来。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我有点不适应,我就那样眼皮也不眨地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对付那支香烟,直到他艰难地吐完最后一个烟圈,他才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

王大强是在一个喧闹的饭店里对我说这番话的,当时我和几个朋友正在一张桌上吃饭,席间我去上洗手间回来,他一眼瞅见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们俩找了个僻静的小包厢聊了起来。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略微有些驼背的男人,他脸色虚浮,眼里像是结了一层霜,跟以前判若两人。我看了忽然有些难过,也不禁回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当年读大学时,王大强、李师师和我都在文学院。那时,李师师绝对是一个特别的家伙。说他特别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如果他真正优秀了,我就不会这么说,而事实上,在2008年师大文学院,他并不是一个可以简单概括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这么说不是我口中无德,李师师确实是一个刺儿头,这点从他的日常行为就可以看出来。比如说,他喜欢写诗,写诗本来是好事啊,可是这家伙正儿八经的纸上不写,非要往床板上写,写好了也不擦,胡乱涂抹一下,下次继续写,他就这样写啊写的,写得多了,大家就有意见了,有意见还不是说他脏,关键是那个声响啊,那个别扭啊,跟蟹爬过一样,挺让人抓心挠肺的。刚开始我们也忍了,以为他会自己领会到我们的意思,可是过了些日子一点没变,这让我们很难过。当时我是我们这个班的班长,又是这个宿舍的宿舍长,我们这个宿舍一共有四人,他们几个就找到我,让我去跟他说一说,这样一来我就硬着头皮找他了。

我说,李师师,你这样整天涂涂写写的算什么事啊,你这是破坏公共财产嘛。

李师师愣一下,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眨眨眼问,财产,什么财产?

他这样一说我就火了,直接把底牌亮出来说,你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你不睡觉,难道我们也不要睡觉吗?你给我拎拎清,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只要不是聋子,谁都听得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这些话都是他们叫你说的吧?我说,不管是谁说的,这件事本身就是你不对。李师师沉默一下,摆出一副无赖的口吻说,那你叫他们也写嘛。

李师师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和我抬杠,我就对他说,你还不知道吧,他们连打你的心都有了,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这么说是想压一压他的气焰,让他的尾巴翘不起来,接下来收拾起来就容易多了。在这个谈话的过程中,他一直盯著我看,这时他果然有点慌了,他警觉地说,打我?谁要打我?我的方法奏效了,既然他的气已经泄了,我就没有必要痛打落水狗了,我缓一下口气说,我这么说也是为你好。这句话还有个潜台词就是,你要是不想被打,就听我的。没想到李师师马上打断了我的话,他插进来说,为我好?你说你们这是为我好?那怎样才算是不好?他这么一说,我就立刻不想再和他说话了,他妈的,孔融六岁就知道让梨,他妈的,田鼠打洞还图个清静,你们说他这是故意找茬是不是?

再举个例子,当时我已经谈了女朋友,我们把各自的钱合在一起花,日子过得滋润有味。我女朋友是数学系的,我们是在柳堤相遇并慢慢培养起感情的。柳堤是我们学校一个著名的看点,说它著名,不是因为它多美,而是说它的象征意义要大于实际功能。这跟我们学校独特的地理环境有关,我们学校地处南郊,依山傍水,有几条小河就见缝插针地流了过来,有一条正好从食堂边上经过,学校就在两边修了堤子,又移植来不少柳树,这就有了柳堤的说法。柳堤的夜色确实好,太阳落山的时候,暮色四合,晚霞像火炉似的烧红了半边天,河水叮叮咚咚的,跟弹琴一样,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气氛,就像那句话说的,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这等于是把培育爱情的土壤给准备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柳堤的魅力在于它白天还门可罗雀的,一到晚上人就扎堆,跟散麻花似的,热闹得不得了。我们其实不是在感受风景,我们是在体验一种气氛,我们不能暴殄天物是不是?人多了,话就多,话多了,就免不了发生这样那样的关系,我们读大学也不是整天盯在书里,很多时间会掉牙似的突然空出来,这个时候手脚就有点无处放了,怎么办呢,那就去柳堤走走吧,那就恋爱吧。我和女朋友最初就是在这里认识的,当时她抱一本书一个人靠在栏杆上发呆,结果我只用一首小诗就把她征服了,你说这有什么办法。

应该说,这都是在师大正常的氛围里。

问题出在李师师。这家伙根本不像个21世纪的人,一点也没有现代人的样子。当时我女朋友的宿舍就在我们对面,我们白天在一起上课,吃饭,散步,回来后还要互相思念,柳堤已经跟不上我们现在的节奏了,我们已经远远不能满足于那种在人堆中隔靴搔痒地抱一下,或者浅尝辄止地亲一下了,这样有时候她就会到我们宿舍玩一下。这个时候,我们不喜欢打扰,不喜欢电灯泡,因此,只要我女朋友来,我都掐好了时间,想在他们回来之前赶个“早场”。这么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他们还识趣,他们就会成人之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敲门。讨厌的是李师师。这家伙特别无耻,每次我女朋友要来的时候,他就故意慢吞吞地在宿舍走来走去,这里摸一下那里蹭一下,跟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掉,有时候还冷不丁朝我们瞥上几眼,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或者干脆找借口出去一趟,要是就这样出去了就好了,理解万岁,可是这家伙总是会在某个时候冷不丁地冒出来,吓你一跳。那时我们还处在热恋期,我女朋友长得还可以,身材也很饱满,夏天的时候外面套个短袖,里面只穿一件粉色背心,很多内容就展现了出来,我就不老实了,我和她说着说着有时候就忍不住在她脸上亲一口。这个时候我女朋友就半推半就,有点扭捏地说,不要乱来啊,小心被看到啊。

我们一致认为李师师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我们甚至还刻意地和他保持着一种距离。我知道要改造这样的人很难,最好的办法就是晾着他,让他自己去琢磨,去分析。我们宿舍四个人,除了我和李师师,另外两个现在看到他跟见到老鼠一样,烦得要死,经常在宿舍这里碰一下那里打一下,“打栋柱应板壁”,毕竟武力是强大的。可是这家伙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太受欢迎,永远摆出一副随时准备与人搭讪的样子,比方说,我们在宿舍洗衣服,他就撩起袖管站在旁边看,我们接个电话,他也会问我们是谁打来的,再就是你翻书,他也凑过来看,偶尔还奇怪地剜你一眼说,你怎么也看这种书啊?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把脸撕破了吧?摊上这么个室友,我他妈真是倒霉透了。

更可恨的是,遇到这种事,我还不能躲着他,我们那个辅导员对我说,我知道你们宿舍气氛不太好,你这个当宿舍长的要统筹兼顾,多想想办法,千万不要纵容这种恶习的滋长。我哪有什么好办法啊,我的办法就是保持中立,把这碗水端平,尽量做到不偏不倚,不能太迁就他,也不能太苛责他,总之,就是做一个好好先生。我们宿舍那两个对我说,你不要太中立了啊,中立了不好啊,小心被反咬一口啊。他们的话我懂,他们这是给我打预防针,有点“料敌于前”、“防患于未然”的意思,但我没有听他们的话,我还出来打圆场,我说李师师虽然脾气比较古怪,人缘也不好,可是也不能单凭这一点就把他一棍子打死。我还说,你们不要这样哪,其实仔细想一想他也挺可怜的是不是?这也不是说我是什么二代,而是事实就是这样。李师师是农村出身,家庭条件也不好,有两件事反映出他生活方面的拮据:一是他常年穿一双黑布鞋,这种鞋不用说现在,就是在2008年师大中文系这个穷人遍地的地方也是极为罕见;二是他从不舍得花钱,我们宿舍出去聚聚的时候,李师师从没有答应的时候,他把吃饭看成是走过场了,跟还愿一样,他是真正的钢铁战士,要是空气能充饥,他早就餐风饮露去了。

李师师也有出手阔绰的时候,一般都是在文章发表之后。这就要说说李师师的专业能力了。不得不承认,那时李师师在中文系的确很出名,他不光在学术研究上有所斩获,在文学创作上也表现出很强的能力,这就很了不起了,为什么这么说?比如,有的人很会搞学术,说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但对文学创作却很陌生,叫他们去写小说,就好像叫关老爷去舞菜刀,菜刀和大刀能一样吗?肯定不能。当然也不是这么分明,有点儿这个意思吧。但这个问题李师师一点都不用担心,他的心里很有数。这些在别人看来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他那里是随脚出入的,我们这里民间有句土话,叫鼻涕流嘴里顺路,说的就是这样。听起来有点俗,但意思却说得非常到。

那么,李师师到底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主要是有两手:一是那一年他一个人就在系里申请了三项科研立项,全部按时完成,而且在结项时分别在几个比较权威的学术期刊上刊登了出来,为此还受到学院专门表扬;二是他在短短的一年内就写出了两部长篇小说。别人不会做的,他做了,别人会做的,他做得比别人好,在那个还算以才华论英雄的年代,他突出重围,数量质量双丰收,他就出类拔萃了。每当这个时候,李师师就会破天荒地请我们出去打牙祭,这个时候的李师师特别好说话,你说什么他都是呵呵呵,一点也不含糊,我说的当然是点菜的时候。我甚至发现这时他的笑也特别憨厚,响亮,现如今像这样真实的笑已經不多了。

但这种事情,不是千载难逢,也是“一载难逢”。

自从我和女朋友处了对象,宿舍差不多成了我们的一个秘密根据地,巴掌大的走廊走起来也跟“胡志明小道”一样有味。但是,常在河边走,说不定哪天鞋就湿了。

有一天,大概是星期五吧。我和女朋友两个人在房里,门突然弹了一下,接着我看见李师师一头扎了进来。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还不清楚吗?这是被“摸哨”了,但我还是强撑着不放手,一放手倒显得心虚,这个经验我还是有的。但我女朋友毕竟见识短,她突然撒开我的手,用肩膀撞了我一下说,要死要死,你这个死人,霉都让你给倒死了。

我说,师师,你有事啊?

他听了愣了下,先朝我女朋友看了看,又朝我看了看,支吾着问,你们,在做什么?

我没好气地说,李师师你他妈是不是男人啊,是男人你还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他听了愣一下说,我这也是为你们好。我被他说得很不舒服,怎么是为我好呢?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但李师师并没有体会到,他仍然傻乎乎地说,你们这样下去会怀孕的!

我知道李师师有点愣,但没想到愣到这个程度,竟然说出这样幼稚的话来,差点没笑喷了。我女朋友刚刚也是红着脸的,这时也捂着肚子咯咯地笑个不停。我边笑边对他说,李师师,你丫有没有常识啊,你他妈从肺里想出来的,亲个嘴能生出孩子来吗?你这是基本知识不过关啊!

李师师听了瞪大两眼看着我,脸涨得通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嘴唇,又咽了回去,转身恨恨地走了。他这一走,我还没觉得什么,只是想想还想笑,当时也没把它当回事。

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有了点变化。刚开始大家都讳莫如深,隔老远就朝我不断地点头微笑。还有的拼命向我献殷勤,我去找位置,有人主动把屁股往边上挪一挪,我去倒水,就有人自告奋勇地帮我端过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在心里分析了下,是不是我今天穿得特别“青头”,让他们惊为天人?或者他们有什么事要求我?

我索性装聋作哑,先把他们晾在那,看他们怎么办。这时有人实在忍不住了,过来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肩,眼神有点暧昧地看了下我,说你很强大啊。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我心里激灵了下,立刻警觉地问,强大什么?对方一听,立刻嬉皮笑脸地擂了我一拳说,装什么大头鬼啊,你到底和你女朋友那个了没有?我的脸忽地红了,耍无赖地说,什么那个?对方就嘎嘎地笑了,说还有哪个?当然是那个喽。他这样说罢,又用两只手配合着做了一个下流动作,边做嘴里边瓮声瓮气地发出怪声来。一看这个,我的头嘭的就大了起来,腿一弹就站起来往外走。

没人知道我有多么愤怒,我不能就这么忍了,这关系到我在这里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声誉,地位。我人走在远离教室的路上,心却在李师师那边,这个麻烦我是一定要找他的。我的脚步带着情绪,脑海里不断地闪动着打斗的场面,心里早已风起云涌。

如果单凭这一幕,你也许认为我是个什么胆大包天的学生,但通常我这样的情绪持续不了五分钟。班长的身份把我打回了原形,我又变回了那个不愿得罪人的好好先生了。我是注意形象的,我的职务决定了我要权衡,要比较,各方面都要照顾到,何况都在一个宿舍,走路都踢脚,闹僵了对谁都不好。当然我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班长的身份是扯虎皮做大旗,它像是一个旗号,在它的背后,是整个班级,是辅导员,还是官方的意识形态。在这个旗号下我觉得很舒服,很安全,我可以用我的官威冷不丁地蜇他一下,或者在关键的时候操作个什么动静,就像有句话说的,我成不了你的事,还坏不了你的事吗?我就不信我治不了他李师师。当然,这些话我不会明说,说了也很龌龊,我只能寄希望于他能自己体会。

这一年我们这边的夏天来得比较早,空气中特别闷热,在宿舍脱光了上衣把吊扇开到最大还感到汗流浃背,感觉是怎么脱怎么热。辅导员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想搞一次野外采风活动,一来感受一下大自然,陶冶一下情操,再来也可以给大家提提神,别让天气晃了神,整天虚头八脑的不想动。她说,正好西风寨那边有个漂流节,她想把这件事搞起来,至于具体玩什么项目嘛,那就天高任你们飞吧。这正中我们下怀。她这是把权力下放给了我们,我们一听都高兴得屁颠屁颠的。但高兴归高兴,接下来她跟我们约法三章:一,这次出去是统一坐大巴;二,一定要注意安全;三,学院经费紧张,个人自付一半。我们学院太清苦了,比不得那些工科学院,个个都撑得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我们拼死拼活申请个项目,上面批下来的经费也就刚刚混个肚饱,扔到水里也不过一点点油星。即使是这样,我们也忍不住密密地点头,嘴里嗯嗯嗯。学校生活已是如此艰苦,我们是多么需要放松啊,哪里还会有推脱的道理?都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过去。有一个人也去了,他叫王大强,听名字就觉得很强大,是我们学校部门一个头头的儿子,这个我等下再说。

西风寨是个好地方,我们以前只在想象里演绎过,什么乌龙嘴,什么沽水湾,什么断指崖,听起来像是武侠小说里的圣地。其实就是圣地,因为这里曾经出过很多威震江湖的英雄,远的不用说了,近的就有八十年代号称打出少林的阿发,九十年代背大刀的阿明等等,他们都曾经在这里摆过拳坛,抖过威风。你说,要是一个地方有过这么多英雄,它算不算是一个圣地?但是,我們就是想破头都不会想到,这里还会出现什么“救人英雄”。

现在是下午三点,我们顺利地到达西风寨。天气有点炎热,去漂流的人还不是很多,我们很快就被分成了几组去坐竹排。西风寨的竹排类型比较多,坐的人数也不同,有坐三人的,也有坐四五人的。在所有人当中,我们这组是最吃亏的,因为我们坐的是五人的那种,也就是说,排身比较大,速度也比较慢,一直在岸边逡巡盘旋,只能看着那些灵巧的竹排嗖一下就过去了,心里跟虱爬一样。好在旁边的风景秀丽,不至于给人审美疲劳的感受,大家也就乐得各就各位。但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很快就出事了。

这件事出现得有点蹊跷,事后王大强显得义愤填膺。那时王大强的父亲已经做到我们学校宣传部的部长,经常负责组织学校各种大型会议和活动,因此在学校里的权力很大。因为这一层关系,那时王大强的确很受辅导员重视,在我们面前也永远是一副居高临下的姿势。也正因为这样,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几个人,有点像“带头大哥”,这些人当中有卫民、立新和李面等,只要王大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眉头也不皱一下地为他卖命,因此我们那时都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不管是谁,只要被他的眼睛盯着,便都是闷坛里的王八逃不掉。

据王大强回忆说,当时他们坐的是三人座的竹排,因为是北方人,很多人是第一次漂流,所以一下水就欢呼雀跃起来,都说无知者无畏,他们当时就是这样,一坐下就拼命地划起桨来,很快就把其他人抛在了后面。他们过了乌龙嘴,又进入了沽水湾,在经过断指崖的时候,才决定要等一等后面的人。这样等了一会儿,后面才慢悠悠地过来一只排。据王大强说,当时他最先看到的是朱月琴。当时朱月琴是我们班的班花,人长得粉儿花儿的,身材也显山露水,该凹的凹,该凸的凸,一看就是那种叫人咽口水的身材,特别是腰那里狠狠地杀进去,后来我才知道,这叫水蛇腰。但那时我们都还太嫩,是蒸屉里发不起来的馒头,我们只在私下里议论,说“她以前肯定是谈过恋爱的”。说她谈过恋爱,谈了几次?和谁谈?谈到什么程度?这里面的内容本身就很值得人玩味。我们这么往深里一挖,就觉得看她的目光就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每次大家这样讲的时候,李师师总是坐在一旁不吭声,好像在想着什么事儿。大家就打趣他,说你是不是对朱月琴有意思?李师师的脸居然红了,呆呆地说不出话。看到这个家伙这个熊样,大家都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轮番地去逗笑他,李师师,你小子不是和尚吗,你也懂爱情吗?李师师,你丫是不是上天派来搞笑的?往下的就有点不堪入耳了,李师师,你小子每天早上搞得床板晃晃悠悠的,你说,你是不是在幻想和朱月琴搞事情啊……每次都逗得他气呼呼的,面红耳赤,围观的同学笑得更欢畅了。

虽然我们喜欢经常捉弄李师师,让他出丑,但我们知道,像李师师这样的人,实在是和爱情隔了十万八千里的,他的脑子里根本没那根弦。而且在这件事情上,即使他有心,恐怕也是有心无力。有一阵子,隔壁班的王大强经常来教室里瞎转悠,眼睛一个劲地往朱月琴身上撞。尽管朱月琴从来没和王大强一起出去过,但我们已经感觉到了,王大强肯定是喜欢朱月琴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无聊到这种程度,但具体喜欢到什么程度,我们就搞不灵清了,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心里肯定是在意的。所以李师师没喜欢上朱月琴还好,喜欢上了,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现在,王大强的目光就聚焦在朱月琴身上,他的眼睛像摄像机一样缓缓地向后移动,猛不丁就看到了李师师,他的火在一瞬间就蹿起来了。但他毕竟还不是胡大海,懂得收敛的道理,他故意朝对面喊我们打水仗怎么样?说罢,不等对面回答,立刻就撩起水往对面甩,他这样一来,等于是吹响了战斗的号角,后面的几个“中层干部”也纷纷加入了战斗。当时李师师那只排上有三个人,除了朱月琴和李师师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很瘦弱的女生,他们根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被稀稀拉拉地洒了一身水。但王大强注意到,李师师并没有参与到其中,而是抬起了手去帮朱月琴挡溅过来的水。他本来心里就有气,这时更像是被什么捅了一下,一股燥热马上冲上心头,他怪声怪气地叫起来,李师师,你他妈是不是看到美女就腿软啊?他这样叫着,身边的人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但李师师依然没有搭理他,反而转过身去和朱月琴说话。李师师的这些举动无疑是火上浇油,王大强气急之下,命令几个人疯狂地撑篙,想冲过去吓一下他们。这样用力地划了几下之后,竹排直直地朝对面去。就在这时,李师师突然弯下腰,一只手撑在竹排上,这个动作日后为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但在当时,谁也没有去关注这些,大家只看到王大强的竹排嘭的一声撞了上去,紧接着就看到朱月琴的椅子脚突然一松,往一侧滑动,紧接着她惊叫着掉到了水里,河水一下子就“炸”了。王大强的脑袋,也轰的一声“炸”了。等缓过神来,立刻就慌了手脚,一只手撑在竹排上,一只手伸到水里拼命去捉朱月琴的手。但哪里还能拉得住?这时排已经摇晃得很厉害,再加上水又很深,王大强的手只在朱月琴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就滑开了。

事情突然变成这样,我们个个都吓得面如土色,一时不知如何下手。但李师师却面不改色,只见他半跪在排上,不慌不忙地脱掉上衣,然后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朝朱月琴游去。李师师的水性一直很好,那时一有游泳比赛,他总会跑去报名,而且总能拿到名次。这时他在水里闹腾了一阵,很快就拽住了朱月琴的衣服,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岸边移动。朱月琴这时已被水呛得失了血色,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李师师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拽上岸来,跟着又让她平躺在岸坡上。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朱月琴的喉咙里才发出一声响,整个人慢慢恢复过来。

这次事后,王大强遭到了学院的点名批评,他也因此被勒令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如果不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只怕会遭到更严厉的惩罚。而李师师却因此受到了学院的赞扬,要不是他抢救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王大强对此一直耿耿于怀。事后,他曾多次去找过辅导员,并一口咬定这是一起很恶劣的蓄意谋害事件。但辅导员说,这件事已经处理完毕,一碗水已经泼出去,再怎样去翻案已经不可能了,这让王大强一直耿耿于怀。他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跟我提起这件事,王大强说,首先,划竹排不像开车,它有一个缓慢的加速过程,当时两只排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六米,从他开始划桨到最终撞上朱月琴所在的那只竹排,中间至少用了十几秒,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李师师完全有时间把竹排绕开,他不是水性好吗?他怎么会眼睁睁看着王大强疯狂的举动而无动于衷呢?其次,朱月琴的落水本身就很可疑。据王大强讲,当时他们两只排相撞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只有朱月琴的椅子明显地晃动,接着哧溜一声滑向了水面。而据王大强说,事后他曾经专门去观察过那种竹排上的椅子,当地人在它的椅脚上分别扎上了绳子,以求固定在竹排上,它怎么会轻轻一撞就松了呢?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在此之前,它就已经被人松开了。如果这些推测都成立的话,那么李师师当时弯腰的动作就很可疑。

王大强会这么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我立刻问,李师师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王大强听了冷笑一声,然后他突然抬起头盯住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省——优。他这样说罢,又忽然笑了笑说,他妈的,玩鹰的被鹰啄了眼,我料人料不着,料狗四只脚。这个省优,我就是给他吃他也不敢夹!

其实在这天下午,王大强已经去找过李师师。当时李师师正在宿舍里整理东西,突然听见门咣当一声被踢开了,紧接着就看见王大强笑眯眯地走了进来。

李师师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王大强,搞不懂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王大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师师,似笑非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这个人心机很深啊。李师师听了眨眨眼,似乎没有听懂。王大强笑了笑,眯起眼看着他说,那件事,我已经搞明白了。李师师慢慢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王大强问,什么事?王大强没有理他,仍然眯着眼睛说,你这么做,大概是和省优有关吧。

那时已临近毕业,按惯例学校将会开展省级优秀毕业生的评选,获此殊荣的学生可以在找工作的过程中享受很多别人没有的内容,而每个院又只分配到四个名额,千脚蜈蚣只走得一条路,因此每年到这个时候竞争也就显得格外激烈。从当时院里的情况看,有希望获得的除了两个成绩特别优异的人以外,还有两个就是从王大强、李师师和我里选出来,李师师的专业能力有目共睹,我又是多年的学生干部,而王大强的父亲早已和院里打过招呼,因此王大强认为,李师师此举,无非是想拉他下水,好让自己增加获奖的机会。

李师师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禁愣了一下,脸上立刻显出不自然。他看了看王大强,沉默了一下说,我已经说过了,那件事……确实只是個意外,大家都看到了。

王大强看一眼他,点点头说,如果仅从落水来看,这确实只是个意外。但是如果在落水之前,就有人做了手脚的话,事情恐怕就没这么简单了。他这样说完,又用力看一眼李师师说,从当时的情况来看,可以肯定有人已经偷偷地解过绳子了。

李师师听了非常吃惊,他没有想到,王大强竟然是如此细心的人,脸上立刻就红一阵白一阵,有些紧张起来。他看了看王大强,眨眨眼说,我,要是不承认呢?王大强一听脸色立刻难看下来,他盯住李师师,冷笑一声说,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手段吧。李师师的嘴张了几张,却没有说出话来。他当然听得出王大强是话里有话。王大强这时又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那好吧,我会让你好好认识一下我的。他这样说完,又突然朝李师师笑了一下。然后,就转身走了。

看着王大强渐渐消逝的背影,李师师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远比他想的要严重。

当天晚上,李师师的心情非常差,一直在宿舍里唉声叹气。他不知在哪里搞了一瓶宁夏红,主动找我谈心。他对我说,他心里不痛快,想找个人喝一喝酒。我一听当然很乐意奉陪。这段时间,学院一直在做“省优”的宣讲,听得人头大,再加上辅导员天天找我做这做那,我真觉得自己有点累了,正好找个机会放松放松。其实我的酒量也不是很好,但李师师还带来了一大袋酱牛肉,这袋酱牛肉非常诱人,于是,为了这袋酱牛肉,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陪他喝。喝了一阵,李师师忽然点上一根烟说,班长,我们去操场坐坐吧。

我们走到南操场的西边。刚要坐下来,李师师突然干嚎了一声,吓了我一跳。他带着哭腔说,班长,我要完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说,你怎么了?他的呼吸立刻急促起来,说王大强下午已经找过他了。我马上问,王大强为什么要找你。李师师听了脸色涨红起来,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躲闪:班长,你是我在这里最信任的人,在我有困难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要谈心的人就是你……

我有些急躁地打断他的话说,你他妈别扯没用的,有一说一。他愣愣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说,是我陷害了王大强……啊?我一个激灵站起来,又惊又气,你他妈从肺里想出来的,王大强是你能玩得转的吗?

李师师的两眼突然红了,他哆嗦着嘴唇说,我一时糊涂,院里只有两个省优的名额,而王大强他爸是校领导……你,你……我狠狠地用手指着他的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王大强向卫民和立新使了个眼色,突然走了过去,伸出手拦住了他,笑嘻嘻地说,你现在还不能走。李师师只好站住了,回过头很认真地看着王大强问,你们,还有什么事?王大强就笑了,眨眨眼说,我,还能让它飞起来。李师师听了想了想说,我……那边还有事。他这样说着,又抬起脚继续往外走。王大强在后面突然说了一句,你这样走了,以后会后悔的。

李师师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我说过,我会让你好好地认识下我的。王大强眯起眼说。李师师慢慢转过身,小心翼翼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王大强这时很认真地盯住他,嘬了一下牙花子说,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我还能让它飞起来。

李师师的脸立刻涨红起来,他突然抬起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只张了张嘴,又把话咽回去了,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王大强。

这时王大强就朝那只狗走去。那只狗看见他朝自己走来,嘴角立刻抽动了一下,居然慢慢立起了身子,吓得不断地往后退,一直退到了床底下。但它毕竟只是只小狗,它大概以为这样就安全了,但他显然低估了王大强的身手。王大强先是俯下身朝床底下看了看,紧接着又飞快地趴下来,出其不意地往床底下扫了一脚,那只狗一下就痛得狂吠起来,接着它又做出了一个令自己后悔不迭的举动,它的身子在狂吠的同时,猛地一下就蹿出了床底,等它来到地面,这才吃惊地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王大强的目光之下了。这一下让它十分吃惊,瞪大两眼紧张地盯着王大强,全身上下由于恐惧而显得瑟瑟发抖。这样一来,王大强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住了它的脖子,把它竖着提了起来。狗在他的手里蹬着腿挣扎了几下,嘴里发出嗷嗷嗷的叫声,听起来十分凄惨,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这样做完,就停住手,慢慢抬起头看着李师师。

李师师立刻警觉起来,往后倒退了半步,神情紧张地看着王大强问,你……想要干什么?

王大强忽然哈哈地笑了。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就做出了一件令在场所有的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他的手突然往上一举,狗立刻就发出惨烈的叫声立在了半空中,但是它在空中仅仅停留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紧接着又被王大强用力往前一扔,啪地扔在了李师师身上。王大强这一下的力度掌握得很好,狗在落到李师师身上的时候,前爪正好落到了他的肩膀上。这只狗刚刚还被王大强提在手里,正处在缺氧的状态,这时候又被扔得晕头转向,猛一下看到李师师的脸,思想没有准备好,浑身一激灵,竟一下扭曲了脸忘记了叫。待醒悟过来,四肢仿佛变得更加强壮有力,拼命地搭住李师师的肩往上爬。它用力张大了嘴,呼出来的一股股热气都喷到了李师师脸上。李师师慌了手脚,他意识到如果任由狗继续往上爬是很危险的,情急之下,忽然伸出两手用力地攥住了狗的两腿,狗立刻痛得哆嗦了一下。但李师师这时已顾不得许多,只见他狠狠地拉扯过狗的两只脚,这样一来狗突然失去了重心往后一仰倒悬在了半空中,但它显然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大的噩梦在等着它。这时李师师又惊叫着把它横着往外一甩,突然就响起噗的一声,撞到了宿舍的一堵墙上。这一声很沉闷,像是一拳打在了沙包上。

当时的情形确实很骇人,狗的全身像一块面团一样砸到了墙壁上,头部的血立刻就滋了出来,眼角和嘴角也都不同程度地流出了几条血丝,嘴巴也歪向了一边,露出一口破碎断裂的牙龈。狗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整个过程雷厉风行,它甚至没有一秒钟的思考时间,就这样被人在空中甩来甩去。它在回落到地上时,似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先是挣扎着站起来走了两步,又仰起头呜呜地叫了一声,这才晃了晃身子,一歪就倒了。它的内部结构显然已经被震碎了,由于全身失去了支撑,所以躺在那里,远远看上去就好像一块绵软的面团。

事情突然之间变成了这样,我们都没有想到,就连王大强都不禁愣了一下,有点吃惊地回过头和卫民、立新面面相觑。

这时李师师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抱着头蹲地上大哭了起来。

但李师师没有想到,这件事还刚刚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令人匪夷所思了。

当时王大强在看到自己带来的这只狗突然被李师师砸死,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突然上前狠狠地踹了一脚李师师说,操你妈的,下手这么狠!李师师立刻疼得弯下腰。与此同时,卫民和立新也立刻跟了上去,四个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扭打在一块儿。由于王大强他们当时有三个人,所以从一开始就明显地占了上风,拳头像雨点般不断地落在李师师的身上,差不多快成了群殴。见此情形,我大声喊不要再打了!但是根本就喝不住他们。

为了阻止这场殴打,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拉架,也就在这时,王大强突然往后一跳,跟着脸色一变,接着又一变,随后向后急退了几步,慢慢退到门边,指着李师师说,你……要杀人?接着又咧开嘴冲李师师阴阴地一笑,退到门边,突然打开门撒腿跑到走廊里,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李师师狗娘养的拿刀要杀人啦……

王大强这一喊,我们立刻齐刷刷地朝李师师看去,突然看到他的手里正操着一把水果刀,一下都愣住了。卫民和立新也喊一声老天,仓皇地逃了出去。

李師师这时正抡着手臂在挥舞着,见大家突然惊恐地看着自己,也有点蒙了,待发现自己的手里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时,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手上一松,水果刀当的一声落了地。

李师师这一次直接被带到了学生处。这显然是一起非常严重的校园安全事件。他从宿舍里被带出来时,脸上已经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一直在不断地哆嗦。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一直没有搞明白,为什么李师师当时要这么做。我觉得这不像是一起简单的持刀事件,在那个下午,王大强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这显然不像是一个突然面对紧急情况应有的反应,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王大强在群殴的时候趁机把桌上的水果刀塞到了李师师手里,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王大强这次来的目的就太险恶了。说实话,想象力一直是我的强项,但我仍然不敢想象会发生这样的事。

也就在这时,辅导员突然把我叫去办公室,她很认真地问我说,下午发生的事情,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现场。我看了看她,说是。辅导员听了微微一笑,说,你现在是重要的目击证人之一,又是这个班的班长,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找你问清楚情况,你该怎么回答呢?我听了有点蒙,一时吃不准她这么说的意思,我说,李老师你放心,我一定把当时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们。

辅导员听了点点头,然后又忽然看了我一眼,说,听说你女朋友最近往你们宿舍跑得很勤啊。我的心往嗓子眼儿提了一下,立刻警觉地看着她。她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说,在校男女生之间不能互相串寝,你知道吗?即使是男女朋友关系,也会给学院的管理造成不良影响,这样的学生学院是绝对不会给予任何荣誉的。她说到这里,忽然又把话停住了,看了我一眼说,你想当省优吗?

我立刻瞪大两眼看着辅导员,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辅导员见我不回答,立刻问我,怎么,难道你不想评省优吗?

我的喉咙咕隆了下。我想,我太想了,能评上省优,是我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結果。我一下醒悟过来,连忙点头说,想,做梦都想。

辅导员一听就笑了,点点头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别的同学不一样,这也是我一直让你做班长的原因,但班长并不一定都能评上省优。她这样说罢,又用力看了我一眼说,知道怎样才能评上省优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说,做省优首先要做到惩恶扬善,把好的方面发扬光大,把那些坏的恶的方面及时地向学院报告。她说到这里,又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说,像刚刚发生的这件事情,一个同学仅仅因为看不惯别人的宠物的昵称和自己的名字相似,就怒不可遏地将它打死,甚至还拿着刀恐吓别人,像这样恶劣的行为,难道我们不应该把它及时地揭发出来吗?辅导员这样说的时候,显得非常的痛心,然后不等我回答,就又说,当然,老师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该怎样做看你自己。接着,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讳莫如深地笑着说,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最近是评优的关键时期,除了那几个铁定入选的以外,其他的不是没有学生干部经历,就是学习成绩不行,都是蒸笼里发不起来的黄馒头,几个小泥鳅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辅导员这么说,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这是想点醒我一下,关键时刻拉我一把,如果我连这点听话听音的能力都没有,那我就太傻了。我承认我心理阴暗,我心里一直有一条虫在钻来钻去,不断地在提醒我说,你还犹豫什么?过了这个村还会有这个店吗?这个人值得你去救吗?他以前让你这么出丑,你难道对他还不仁至义尽吗?太仁至义尽了。我在心里对李师师说,你不要怪我,我也没有办法,要怪,也只能怪这个环境,这个社会。

辅导员果然没有说错。没过多久学生处就找我去谈话了,我按辅导员说的,一口咬定这件事是李师师酿成的。他们对我的话很满意,给出的意见很统一,就是留校察看,建议休学一年。

李师师一听到学校对他的处置,立刻哭了。他拉着我的手说,班长,我是冤枉的,你一定要替我说话!我听了心里很不好受。接着,他又喃喃自语地说,一切都晚了,晚了……

我不动声色地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拍拍他的后背,说,还好只是休学一年,大不了明年从头来过,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李师师听了苦笑着摇摇头,不回答。

李师师这几天情绪低落,眼睛红得像两只熟透的烂桃儿,大概是哭多了的缘故。学校通知他三天之内搬出宿舍,等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叫了几个人,买了一些点心,在操场上围成一圈坐着,算是为李师师送行。

第二天一早,李师师坐一趟火车走了。我把他送到火车站,临上车前,他突然抱住了我,带着哭腔说,班长,这四年的大学,只有你和我谈过心……我听了有些伤感,拍拍他的背说,师师,回家后多联系。

他点点头,然后拍拍自己的胸口说,这一年我不会白过的。然后,就转身咬咬牙上了车。火车发出一声汽笛的响声,缓缓启动,李师师把头钻出车窗冲我挥手,我忽然感到一阵难受。我在心里说,对不起,李师师,我让你失望了。

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李师师。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顺利地拿到了省优,和家乡一所相当不错的学校签了约。整个班级,还数我分得最好。至于王大强,也就不用说了吧,有句话叫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所以,他的省优是手到擒来的,就业也根本不是什么问题。毕业那天,我在宿舍里收拾东西,突然看到墙上的血渍,一时心绪翻腾。我拿起手机给李师师拨了个电话,刚打通又摁了。过了会儿,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我摁掉了电话,回过去一条信息:

“没事儿,我按错了。”

责任编辑: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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