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命运

2019-11-06 02:48张雅文
北方文学 2019年28期
关键词:写作者大姐命运

张雅文

今年是共和国七十华诞,回首新中國七十年的变迁,不禁感慨万端。

一个人的命运总是与国家、与时代分不开的,回顾共和国七十年的变迁,回首我个人七十多岁的人生历程,常常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我从偏僻的山村走来,亲眼目睹了共和国七十年的巨变。我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又庆幸自己成为一名写作者!

我出生在辽宁开原只有一户人家的山沟里,在我蒙昧无知的童年记忆里,只有在大年三十晚上,我们全家才能吃上一顿饺子,贫穷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我们全家。

父亲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就是大年三十晚上,提着灯笼房前房后地喊着:“发财!发财!发财!”可是,年年喊发财,却从未见我家发财,只听见父亲一声声大山般沉重的叹息,一年比一年重。贫穷就像缝在我们全家人身上的补丁,从未离开过,即使搬到黑龙江也并未有太大改观。

母亲留给我的记忆则是整天弓着瘦小的腰身,一阵风似的刮来刮去,永远没有歇息的时候。

记得有一次,我大概五六岁吧,看见母亲背着小山般的柴火从山上走下来,脸被树枝划坏了,划出一道道血檩子,就哭着问她:“妈,你脸上出血了!疼吧?”母亲却说不疼,习惯了。

我竟哭咧咧地说了一句:“妈……等我长大了找婆家,你可别给我在山沟里找哇!我要到城里去找……”

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却说出一句不知害臊的话。

但是,这句话却刺痛了母亲的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出一句令我终生难忘的话:

“唉……傻孩子,这就看你的命了。妈这辈子也没想到会嫁到这个穷山沟里来呀!”

母亲有文化,是富家之女,只因十六岁时瞎了一只眼睛,才不得不嫁给了贫穷的父亲。

而我的命运却让母亲言中了——这就看你的命了!

我的命运与三个姐姐的完全不同。大姐、二姐都没有读过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三姐只读了小学二年级。

而我却赶上了好时代,新中国成立了。

大姐看见我背着书包去上学那天,说了一句令我心酸的话:“雅文,你可要好好读书啊,替大姐多念几年书!别像大姐似的一辈子当睁眼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

可我却辜负了大姐的希望,只读到小学五年半,就疯狂地爱上了体育,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从家里偷走户口和行李,一头跑进体工队当了一名专业速滑运动员。

当我十九岁因伤病从运动队退下来,我的冠军梦破灭了。我又一心想考大学,并用几年的时间自学完了初、高中的全部文科课程,1966年准备报考时,“文革”又开始了。“文革”结束之后,全国恢复高考,我看到那么多年轻人兴高采烈地走进考场,重新去选择人生,而我却趴在考场大门外偷偷地哭了,时不我待,我已经三十多岁,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再也没有走进校园重新学习、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了。

这是我人生最痛苦、最茫然、最找不到出路的时刻。我不甘心这样碌碌无为地虚度一生,可我又不知出路在哪里?

就在这时,1979年,中央吹响了改革开放的号角,压抑了十年的中国人,千军万马般地拥上了文学这座独木桥,都想用文学这块敲门砖重新敲开命运的大门,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一天晚上,同是运动员出身的先生开了一句玩笑,说等咱俩老了,写一部体育小说,让小说中的人物去拿世界冠军,去实现咱们没有实现的理想!

纯属玩笑。但对我来说,却像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像茫茫黑夜中,突然在我面前点亮了一束灯光,给我送来一线渺茫的希望——

我心想:干吗要等老年,我现在就写!

于是,从未写过东西的我,写了一篇三千字的小说,战战兢兢地送到报社,一位叫丁继松的老编辑看完之后说的一番话,令我终生不忘:

“雅文同志,我搞了二十多年编辑,我相信我的眼睛。我认为你在这方面是有才气的,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这番话对我来说,就像在人生大海里呛得精疲力尽的溺水者,突然发现海面上漂来一根稻草。于是,我死死地抓住了它,就像抓住了我的生命。从此,我把我的后半生全部押在了文学的圣坛上,玩命地搏起来,一篇接一篇,不停地写呀写!

而此刻,我已经三十五岁了。

后来有记者曾问我,你是怎样走上文学道路的?是不是从小爱好文学,或者受到良好的文学熏陶?

我告诉他,我走上创作之路并不是因为对文学的热爱,而是出于对人生价值的追求。

这是真的,不是自我表白。

我们那代人都是这样,受《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的影响,很多人都是背诵着书中的那段名言走过来的:“一个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我也一样,不甘于平庸,总想干一番事业。所以,自从踏上文学这座独木桥,就玩命地拼起来,当然也有名利思想。当过运动员的人,都有一种又傻又执着的性格,只要认准目标,就会坚定不移地追求下去。我对文学的劲头,就像换了一个运动场,一旦发现哪里有好素材,就会不顾一切地前去采访。

我曾多次赴境外采访,曾独闯俄罗斯,连战火纷飞的车臣都去过,没钱,不会外语,兜里揣着一本中俄对话的小册子,背着皮夹克和旅游鞋当“倒爷”,边走边卖边赚旅费。去欧洲采访,没钱,住不起旅馆,吃不起像样的正餐,就吃方便面,住华侨家。不会外语,兜里揣着一把中英、中法对照的小纸条,从而推出了一批境外题材的作品:《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与魔鬼博弈——留给未来的思考》《百年钟声——香港沉思录》《韩国总统的中国御医》《玩命俄罗斯》……

我不会外语,每次迈出国门,常常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笨蛋,就像哑巴一样,那时还没有翻译通呢。

但是,我为自己感到庆幸,赶上了好时代,使我成为一名写作者。

而且,我的创作春天是从六十岁开始的,获全国奖都是六十岁以后的事,曾获过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徐迟报告文学奖、传记文学奖、中国作家优秀作品奖等。而且,多部作品被译成了外文,《生命的呐喊》被译成了七国语言。我的反战题材小说英文版《盖世太保枪口下的中国女人》被习近平主席作为国礼,赠送给比利时国王菲利普夫妇。最近,我又为荣获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大奖的双院院士刘永坦先生写传记呢。

我常常在想:

我从一户人家的山沟里走来,走向城市,走向世界;从一级速滑运动员,成长为国家一级作家;被评为政府津贴享受者;被三次推选为黑龙江省党代会代表……

我感谢时代所给予我的一切!

我庆幸自己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为有幸成为一名写作者而深感自豪,我愿以我的笔蘸着澎湃之激情,去拥抱这片深情的土地,去书写中华大地上奋斗的人们,去追逐我们中华民族美好的百年梦!

不忘初心,不虚度人生,牢记我是一名写作者。

这就是一个七旬写作者的心里话。

责任编辑  韦健玮

猜你喜欢
写作者大姐命运
命运的更迭
臭大姐,香大姐
看看热闹的世界,做个鲜活的写作者
命运秀
十大姐随想
命运
命运是否掌控在你手中
当“大姐”遭遇“打劫”
“老兵”大姐:程玉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