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发生的事(外一篇)

2019-11-12 23:12秦俑河南
娘子关 2019年6期
关键词:一辆车电梯电话

秦俑 (河南)

有一天,这一天到底是哪一天并不重要。我是谁也不重要。反正是有一天,临下班前,单位领导找我谈话。领导先是扯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才进入主题,单位最近要选派一名员工下去挂职。

我说,听说了。

你的优秀是大家公认的,派你下去,多让你锻炼一下也是应该的。但是(听到这个词后我心头一凉),你现在的岗位非常重要,无人可替,如果派你下去,整个单位的工作都会受到影响……

我说,我很珍惜这次的机会……

下班回家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领导很客气地结束了这次谈话。但在我看来,这样的谈话,相当粗鲁。这样的逻辑,相当狗屁。

我觉得有些委屈。于是,我委屈地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委屈地往家的方向一路蹬下去。

仿佛这一天里注定要发生些什么。回家路上,我接了两通电话。

先打电话的是我女友的父亲。我与女友异地四年,是时候结婚了。女友的父亲说,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有一条,你们要先结婚,只有结婚了她才能辞职,再去你那边工作,这样我和她妈才会放心。

老人家嘛,一心为女儿着想,要求不算过分。我连连答应,好好好,先结婚先结婚。

很快,我又接到我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显得很是担忧。她说,别的事都好商量,这事没得商量。她要是不辞职,不和你同一个城市,这婚还是不要结了。异地长久不了的,到时要孩子也是个问题。

母亲就是因为异地才和父亲离婚的,她对我的异地恋一直表示反对。她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而且,这个问题,就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是争不出结果的。我只好连连答应,好好好,先让她来这边再说结婚的事。

挂了电话,放下单车,我心里更堵了,一边是工作挂职的事,一边是调动结婚的事。脚里像灌了铅,不知不觉地,我走到了小区楼下。

我家住26 层。楼层是女朋友选的。她说,你越是恐高,就越要选高层,这样才能克服心理障碍。这话说得没毛病,一年多下来,我都敢上阳台了。

但是,我依然讨厌电梯。

电梯里总共四个人,三个男的,一个女的。

女的先在2 层下了。看看现在的女孩子,都懒成什么样了。

那两个男的,一个在19 层下,一个在31层下。等到电梯里只剩一个人,我才惊觉,我好像忘了按26层;又或者是,我按了键,却没有下电梯。

果然,工作和爱情会让一个男人变蠢。我的脑子里一片糨糊。

电梯开始下行,我按了26层,可是(我早就说了,仿佛这一天里注定要发生些什么),电梯在26 层并没有停下,它继续下行,直接回了1层。

没有人进电梯。我晃了晃一片糨糊的脑袋。理性告诉我,我按键的时候,电梯可能刚好下行到26层,或者已经到了25层,所以,它没有理由在26层停下来。

我又按下26层。这一次,我确认我按下了电梯键,而且,我按的就是26层。

电梯还是没有停,它一路上行,马不停蹄跑到了最顶层的32层。

我又试了几次,这电梯还真是邪门。它可以在 1 层停,在 32 层停,甚至在 5 层 13 层24层也能停,就是不在26层停。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我想到了给物业打电话。

手机里传出一个好听的女中音:对不起,您的电话已欠费停机。

我想给手机充值,打开App,才发现因为欠费停机,网络已不可使用。也就是说,我要想上网,必须先充值;而想要充值,又必须先上网。

操,我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这个时候,电梯又回到1层。有人上来,就有人下去。有多少人上来,就有多少人下去。这是电梯的能量守恒定律。

这电梯好像忘了有26 层这回事。又或者,我的存在是一个BUG?

我满头大汗,恐高症发作,眼前渐渐模糊。直到听见一个阿姨的声音,小伙子,你是要上几层?

26 层。我说,这电梯好像坏了,它停不到26层。

你可以在27 层下,再走到26 层。阿姨友好地提醒我。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就这样,我从27 层下了电梯,步行到26 层。家门在望,我有些恍惚,不知道刚刚经历了什么。

电梯正在下行,我心里一咯噔,快速按住下楼层键。电梯竟然在26层停了下来!

我上了电梯,下到1 层,又按了26 层。这一回,电梯好像恢复了记忆,它神奇地在26层停了下来。

又上上下下了几回,确认电梯不再有问题,我才满意地回了家。连上家里的WIFI,一分钟后,我给手机充了值。

母亲的电话急吼吼地打进来了。她先是埋怨了一通手机停机(完全不考虑我的手机就是她打爆的),然后问,怎么样,结婚的事你考虑好没?我也都是为了你好。

我说,是啊,都是为了我好……要不,咱先不结婚,晚几年再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再不结婚,我可真跟你急了。母亲粗声粗气地说,儿大不由娘,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爱情有了,工作的事,明天再说。现在急需解决的,是肚子问题。

想着那上上下下的电梯,我心里突然就轻松起来。

扶自行车的人

不瞒您说,我只是作家秦俑笔下一个虚构的人物。我没有名字。秦俑那家伙简直懒透了,连名字也不给我取。我觉得怪委屈。

最近,S城出了一件稀奇事。准确地说,是这里的天气越来越坏了。头一天还风和日丽、蓝天白云,一夜之间便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直刮得天昏地暗。而且,这样的大风,刮了整整一个月。

起风那天早晨,我顶着大风去上班。

到海豚路时,我看到一个女孩差点儿被风卷走。紧接着,啪啪啪啪,马路边停放着的一排自行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被风掀翻。最后一辆,也在我眼前晃了晃,姿势优雅地倒下去,差点儿就砸到了我的脚尖。

“真邪门儿!”我心里嘀咕着,顺手将那辆自行车扶了起来。

“干啥呢!”一个声音在身后炸响。我回头,看到一个胖墩墩的男人,还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看情形,这自行车是他的。

“风……风……将自行车刮倒了,我……我……帮忙扶一下。”一紧张,我就口吃起来。

“这么多车倒了,你咋就扶我的车呢?”胖男人阴阳怪气地问。

“这不,你……你……刚大叫一声,我……我就……停了下来,我正……正准备扶其他车呢。”天呐,我为什么这么说?我不想扶这些车,包括他那辆车也不是我真心要扶,就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

“你咋还不去扶呢?”胖男人竟然在催我。

在犹豫了三又二分之一秒后,我做了一个决定:都充好人了,就好人做到底吧。

我扶一辆车,眼睛向后瞟一眼。再扶一辆车,再瞟一眼。天杀的,那个胖得跟头猪似的男人,一直在背后盯着我,压根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我只有硬着头皮,一辆车接一辆车地扶起来。

这风来得太邪门儿,好像它不为别的,就为刮倒这些自行车。我扶了好大一会儿,还看不到前面哪儿是头。扶起一辆车,我又回头瞟了一眼,胖男人不见了——不对,他还在,只是混在人堆里头。胖子那么多,倒显不出他的特别了。

我只顾埋头扶车,没注意什么时候身后多了一群人。瞧稀奇的,看热闹的,不明就里的,闲来无事的,都凑了过来,少说也有几十号吧。

仔细听,呼啸的风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声音的碎片——

“这人弄啥呢……”

“啧啧,人家这叫新时代的活雷锋……”

“我一直数着呢,这是第79辆了……”

“这世道,好人太少了……”

“我就看看,看他能不能扶完整条街的……”

除了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还有人用手机拍照录视频。我心里那个气啊,但我得忍着。您说,谁叫咱只是人家小说里一人物呢。人家让我做啥,我就得做啥。人家叫我想啥,我就得想啥。

不知过了多久,我将整条街的自行车都扶好了。尾随的人群嘻嘻哈哈散开了,那个讨嫌的胖男人也不知所踪。我没心情上班了。回到家里,窝进沙发,只觉得腿是软的,腰是疼的,全身哪哪都不舒服。

不行,这样不行!我打电话给秦俑那家伙表示抗议:“你不给我取名字也罢了,还让我扶一上午自行车。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一生气,我口吃都好了。

“怎么没意义?扶一天自行车可能没多大意义,扶一月自行车,它意义就大了。”秦俑的声音闷闷的,透着狡黠,杀伤力十足。

“我不管!你想刮一月风你自己刮去,你想扶自行车你自己扶去。反正明天我不出门,你看着办!”我大吼着,挂了电话。

还好,这家伙并没有把我设置成一个奴性十足的角色。

睡了一晚,第二天,我腿不软了,腰不疼了,全身哪哪都好了——谁知道这是不是秦俑那家伙的设置?不管了,我得假装腿还软着,腰还疼着。反正,今天我就赖在床上了。

这时候我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自称是《S城晚报》的记者。他说在网上看了我扶自行车的视频,想要采访我。我果断掐断电话,赶紧上网。我的天,是谁将我的视频传到网上,一晚上点击量已经超过500万!

我一惊,睡意全无,一翻身起床。

果然,不大一会儿,市里的、省里的,报纸、电视台,网站、自媒体,一众媒体人都通过手机、短信、QQ、微信、电子邮件,用尽一切手段想与我取得联系。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叫门了。还是《S城晚报》那名记者,不知道他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住所。我不敢应声,更不敢开门。

我能开门吗?从窗户往外看,还有好几十家媒体正如潮水般包围过来呢。

我要出名了,还是要出事了?我突然害怕起来。关了手机,关了电脑。我重新回到床上,蒙上被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这样熬到中午,我下床一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散了。

打开手机,滴滴答答,短信微信未接电话好几百条。

打开电脑,关于我扶自行车的各种报道已经抢占了各大自媒体的头条:扶自行车的人,折射的是整个社会风气,是一代人的道德榜样……扶自行车的人,这是一次成功的做秀与炒作……扶自行车的人,前任爆料其有暴力倾向……扶自行车的人神秘失踪,请广大网友全城搜索,看他去哪里扶自行车了,云云。

我正哭笑不得,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来电显示是单位领导。

“总算联系上你了,你今天在哪儿扶自行车?”领导劈头就问。

“我……我……在家啊……”

“别装了,你可以不来上班,但你得告诉我你在哪儿扶自行车。各大媒体都堵在单位门口,上头领导快打爆我手机了……”

“我……我……真……在家啊……”

“不管你在哪儿,反正你现在就得出去扶自行车。今天的风刮得比昨天更大了。上头已经发话了,你现在是我们单位——不,是我们市乃至全省的道德模范。现在我正式通知你,从今天起,只要刮风,你就不用来单位上班了。你的工作,就是去街上扶自行车。不用担心待遇,我一会儿就通知财务给你发双倍工资。”领导交代完,觉得意犹未尽,又加了一句,“扶自行车的时候,如果你能穿上单位工装,工资再翻一倍!”

这事整的。秦俑,算你狠!

就这样,我不得不再次人模狗样地走上大街,扶起自行车来。

大风刮了一个月,我扶了一个月自行车。

媒体上关于我扶自行车的讨论,只热了三天。说起来,我还得感谢那个三流明星,他半夜宣布老婆出轨,无意间成功解救了我。

一个月后,风终于停了。

那天早晨,我照例走到街上。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有些潮,似乎要下雨的样子。路边的自行车摆放得井然有序,像列队做操的小学生。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刮了一月的风,终于停了。

我一激动,就给秦俑打电话:“风停了,看你这鳖孙还怎么往下编!”

手机那头的声音还是闷闷的:“风停了,没法再编了。”

我看看天边,一点儿也不像有风的样子。

雨,已经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望着马路边一排排摆放整齐的自行车,我的心里,有一点儿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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