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合适不过的田园诗人

2019-11-12 07:51刘向东
当代人 2019年10期
关键词:天鹅诗人诗歌

刘向东,当代诗人,一级作家,河北文学馆馆长、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出版有诗文集《母亲的灯》《落叶飞鸟》《白纸黑字》《诗与思》《沉默集》以及英文版《刘向东短诗选》和塞尔维亚文版《刘向东的诗》等多部。作品入选《中华人民共和国50年文学精华·诗歌卷》《新诗百年百首》等两百多个选本,被翻译成英、法、德、日、波兰、捷克等多国文字。

叶赛宁,天生就是一个自然的使者,最合适不过的田园诗人。

狗之歌

早晨,在存放黑麦的小屋,/ 靠着一排金黄的蒲包,/ 母狗生下了七头小狗—— / 个个长着棕色的茸毛。/ 母狗整天抚爱着它们,/ 用舌头舔遍它们的全身,/ 一股股乳汁像融化的雪水,/ 流在她腹下——带着体温。/ 到了傍晚,当鸡群进窝,/ 主人板着脸走出门外,/ 把这七只小东西抓来,/ 全都塞进了一只口袋。/ 母狗从一个个雪堆边跑过,/ 紧紧地跟着自己的主人…… / 而在那还没有结冰的水面,/ 久久地、久久地抖着波纹。/ 当它舔着两肋的热汗,/ 有气无力地又往回走,/ 它觉得房顶上面的月牙儿 / 正像是它的一条小狗。/ 它抬头望着蓝色的高空,/ 发出响亮、怨恨的悲鸣,/ 细细的月牙儿溜过天顶,/ 偷偷躲进田野和丘陵。/ 人们嘲弄地向它扔石头,/ 它却漠然面对这“恩赏”,/ 只有一颗颗金色的星星 / 滚动在眼中,滴落在雪上。

(丁鲁  译)

俄罗斯诗人叶赛宁曾经迷恋过象征派和未来派,并且一度成为意象派的领袖。他曾在《意象派宣言》中宣称:“让情感见鬼去吧,诗歌的唯一材料就是意象。”但是,综观他的整个创作,却很难将他归入任何流派,而其诗歌创作的首要特色却是感情真摯、含蓄深沉、闪烁着炽热的情感火花。如这首《狗之歌》,浸润始终的对动物、对苦难生灵的关爱,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由此我们发现,在领会一个诗人的本质并汲取其营养时,主要不该是看他说了些什么,而是看他写了些什么,他的作品中包含了些什么。

《狗之歌》中那只刚做母亲的狗是多么悲哀和可怜,她对子女的那份温情与这个世界的冷酷构成了如此明显的对照。那个狗主人为什么要把狗崽们丢进冰河,那些人为什么要向一只因丧子而哀怨的狗嘲弄地扔石头?莫非哀怨都是人的特权,狗的宿命便是领受人的践踏,她若哀怨便是对人的冒犯?岂不知,在狗面前树立了这种优越感的人,也将遭遇另外的势力相对于他的优越感。令我们羡慕,令俄罗斯人庆幸的是,叶赛宁在将近一百年前便让他的诗歌进入了这样的领域。

我沿着初雪漫步

我沿着初雪漫步,/ 心中的力量勃发像怒放的铃兰,/ 在我的道路上空,夜晚 / 把蓝色小蜡烛般的星星点燃。

我不知道那是光明还是黑暗?/ 密林中是风在唱还是公鸡在啼?/ 也许田野上并不是冬天,/ 而是许多天鹅落到了草地。

啊,白色的镜面的大地,你多美 / 微微的寒意使我血液沸腾!/ 多么想让我那炽热的身体,/ 紧贴白桦袒露的胸襟。

啊,森林的郁郁葱葱的浑浊! / 啊,白雪覆盖的原野的惬意!/ 多想在柳树的枝杈上,/ 也嫁接上我的两只手臂。

(刘湛秋  茹香雪 译)

这首《我沿着初雪漫步》是叶赛宁极具乡村特色的诗歌之一。

叶赛宁的诗歌多用新奇多变的比喻。天鹅的优雅和高贵尽人皆知,诗人们竞相把天鹅比喻成雪,谁曾想过把雪比喻成天鹅?一个能把积雪的原野想象成“天鹅落到了草地”的诗人,非叶赛宁莫属。

不仅有着令人称奇的“天鹅”比喻,还有诗人笔下渲染的密林那不可捉摸的神秘性,风的声音和骄傲公鸡的啼声,杂乱而模糊地存在于密林中。光明和黑暗,密林和雪原,都带着鲜明的色彩对立。

到了诗的第三节,带有俄国特色的诗歌激情随着诗行一并迸发,仿佛能看到忧郁的诗人仰天长啸的吟咏,强烈的对比又激化了诗歌的内在活力。比如“微微的寒意”和“血液沸腾”“炽热的身体”和“袒露的胸襟”,这种让人略感震撼的对比大大增添了叶赛宁诗歌的魅力。

叶赛宁,天生就是一个自然的使者,最合适不过的田园诗人,俄罗斯民族的苦痛被他巧妙地转换成某种有关自然的隐蔽的表达方式,率真地咏唱自然。在诗歌的末尾,他甚至疯狂地大喊对自然的热爱:“啊,森林的郁郁葱葱的浑浊!/啊,白雪覆盖的原野的惬意!”看来诗人恨不得自己也化身为自然界的某种植物,炙热的情感夹杂着凛冽的寒风,享受着美丽的林海雪原。

给母亲的信

你平安吧,我的老母亲? / 我也挺好。我祝你安康! / 愿你小屋的上空常常漾起 / 那无法描绘的薄暮的光亮。

来信常说你痛苦不安,/ 深深地为着我忧伤,/ 你穿着破旧的短袄,/ 常到大路上翘首远望。

每当那苍茫的黄昏来临,/ 你眼前总浮现一种景象:/ 仿佛有人在酒馆斗殴中 / 把芬兰刀捅进我的心房。

不会的,我的亲娘!放心吧!/ 这只是揪心的幻梦一场。/ 我还不是那样的醉鬼:/ 不见你一面就丧命身亡。

我依旧是那样的温柔,/ 心里只怀着一个愿望:/ 尽快地甩开那恼人的惆怅,/ 回到我们那低矮的小房。

我会回来的,当春回大地,/ 我们白色的花园枝叶绽放,/ 只是你不要像八年前那样,/ 在黎明时分就唤醒我起床。

不要唤醒我旧日的美梦,/ 不要为我未遂的宏愿沮丧,/ 因为我平生已经领略过 / 那过早的疲惫和创伤。

不用教我祈祷。不必了!/ 重温旧梦已没有希望。/ 唯有你是我的救星和慰藉,/ 唯有你是我无法描绘的光亮。

你就忘掉痛苦不安吧,/ 不要为我深深地忧伤,/ 切莫穿着破旧的短袄,/ 常到大路上翘首远望。

(佚名 译)

整首诗其实就是诗人给母亲的一封回信。在信中对话双方是翘望的母亲和流浪的孩子,对话的主题是“盼归”和“回归”。在故乡,年老贫困的老母亲每天都在为远在他乡的孩子担心,每天都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归来。由于苦苦的思念与担忧,晚上做梦的时候就总是梦见自己的孩子遇到不测。这样一来就使得这位母亲更加担心自己的孩子,每天都忧心忡忡,形成了恶性循环,一到晚上就做噩梦。于是她常到大路上翘首远望,希望有一天能够看到孩子从路的那头回来,望眼欲穿,但不见孩子的踪影。

孩子在信中问候了自己的老母亲,让她不要为自己担心,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的温柔,不会做一个醉鬼和别人去斗殴,更不会不见她一面就丧命他乡。他告诉母亲,他很希望回到他们那低矮的小房,等到春回大地,白色的花园枝叶绽放的时候,只是她不要像八年前那样,在黎明时分就唤醒他起床,不要唤醒他的美梦,请母亲切莫穿着破旧的短袄,常到大路上翘首远望。

不难看出,此时孩子的“回归”已经具有双重意义:一是人本身回到自己的故乡,回到自己的母亲身旁,二是孩子疲惫的心灵能找到归宿,回到一个可以得到安慰的地方。其实每个漂泊他乡的游子在心力交瘁的时候总是希望能够回到自己的母亲身边,像个孩子一样能够安心地在母亲的守护下睡上一觉,不愿意醒来。但事实上天不遂人愿的时候很多,此时的诗人陷入痛苦之中不能自拔,他真的能在春回大地的时候回到母亲身边吗?恐怕不能,只不过是他忍着疼痛、流着眼泪在哄自己眼巴巴的母亲,安慰着这位为自己担惊受怕、想见自己而不得的母亲。此时的诗人理想和宏愿未遂,却过早地领略了疲惫和创伤,还要强忍着自己的疼痛来瞒着自己的母亲,使得自己痛上加痛,怎能不生血泪?

我们再来看看这位为子担忧、盼子心切的母亲。当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会怎么想呢?难道她真的会因孩子的话而感到高兴吗?我想即使高兴也是暂时的,她也不会听孩子的话,她仍旧会到大路上翘首远望,她也仍旧会梦见自己的孩子。这就是母亲,穿着破短袄的母亲,担忧的母亲,她至少代表着一类母亲的形象,一个悲剧性的命运形象,她有可能会重复着一个永远的命题,那就是望眼欲穿而不得,心却不死。

编辑:耿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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